办签证
办签证
帝汶岛在晨曦中浮现,看起来就像一根指责他人的食指,指向了东方。低海拔区全是些长满树木的山丘,泛着金光的风暴云看起来阴郁恐怖,飘在天空上倒也是一幅美景。我心跳加快,乘着“莫克沙号”到不熟悉的地方总是会觉得心潮澎湃,这一次,是眼前美丽的海景虏获了我的心。
法图卡马角岩石上树立的大耶稣像居高临下,伸展着双臂,看到它就说明我们离帝力只有几公里远了。我们在微风中经过一艘艘色彩艳丽的渔船,独桅帆船还在用古老的方式卸货——他们先把货物放到木板上,滑到水里,用手推到岸边。我驾驶着“莫克沙号”围着海上旅馆转了一圈。洛德丝把缆绳抛了上去。莫里斯艺术学校的鼓手们流着汗,敲起了鼓。一张张笑脸透过围栏向下看着我们,其中有一位东帝汶本地的、戴着蓝色头巾的漂亮女士。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艾娜·布兰利吉竟然是左右我们未来远航的关键人物。
*
我们在印度尼西亚办签证的时候,经历了一段曲折。印度尼西亚教育部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调员同意做我们的担保人,帮我们拿到社会文化交流签证,可以落地签。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乘皮划艇远航的,拿这个签证可行吗?一位在新西兰驻雅加达领事馆工作的澳大利亚裔外交官说肯定不行,因为这个落地签必须每30天在同一个移民局注册一次,对我们这些旅行的人来说,这根本不现实。“你们只能30天出境马来西亚一次,然后用旅游签证入境新加坡或达尔文市。”
这种做法完全不值得讨论,即便不考虑飞机票成本,这样来回折腾也行不通。
我们联系到了巴厘岛的一个移民特助,他的工作就是协助乘快艇旅行的游客拿到签证。他坚定地表示,我们打算乘皮划艇通过马来西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他发邮件说:“你们到巴淡岛肯定会弃船,乘飞机去新加坡。”
讽刺的是,最让人困惑的建议是印度尼西亚移民局驻帝力办公室的负责人帕克·汉德辛给出的。听完我们对计划的介绍之后,这个人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我们不是巴厘岛的游客,使用的也不是商用快艇,虽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跟我们有点儿关系,但是我们也不是他们的人——他抓了抓脑袋,可能在琢磨怎么给我们归类,野兽?动物?蔬菜?矿石?都不对。
“你们到别的移民局,人家可能会找你们麻烦。”他对坐在他办公室里的克里斯、洛德丝和我说,“但是也可能没事,主要看当地的政策。”
快艇进入西帝汶岛,快艇太小不能获得巡航许可,太大的话不能以私人名义越界。那怎么办呢?帕克·汉德辛提出了一个矛盾的建议:“你们可以在东帝汶的税务局注册,得到一个税务登记号,这样海关就有可能让你们过境。当然了,也有可能不让你们通过。”
这不等于白说吗?
两个星期过去了,我们还在帝力。我们在这儿待的时间越久,听到的恐怖传说越多。
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说,让我们不得不暂停行程,请求和英国驻东帝汶大使蒂娜·雷德肖会面,看她能不能知会一下印度尼西亚方面的相关人员,关照我们在这一地区的活动。那些平时没机会开枪,遇事就紧张、手拿致命武器的普通士兵是最危险的。大使回话说,她在印度尼西亚大使馆没有认识的人。这不太可能,她的工作就是和那些人打交道。她不耐烦地说:“你应该自己去跟他们说。”
我回答说:“我说了,每天都在说。”
接着她又说,英国在东帝汶的主要任务是开展贸易交流,她要专注于这些事,而不是去协助游客们的探险度假。她用这些胡扯的话敷衍了我们,就把我们送出去了。
如果说被枪杀、砍头没把我们吓住,那在当地水手之间流传的有关恐怖海峡的传说一定能让人却步。据说那些海峡的水流速度能达到12海里/小时,激流和漩涡能在几秒钟之内吞没一艘船。即便我们乘着橡皮艇侥幸绕过去了,成功横穿亚罗岛第一海峡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可怕的事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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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后……
“我正试着跟上你的节奏。”克里斯说,他正从容不迫地用手比划着,摆出的划船姿势无可挑剔,“你划船确实是有节奏的,是吧?”
我们在港口官方的仓库拿到了崭新的皮划艇:一艘是最新设计的“天秤XT”双人艇,还有一艘绿黄相间的“极限GT”单人艇。这两艘船在水中的行进速度很快,能经受数月的拖拽,即便是在有珊瑚碎片的沙滩上拖行也没问题,而且船上的空间大,装载的食物和水能维持两个星期。克里斯坐在双人艇的后座,对艾娜讲解。
“这样是不行的。”克里斯随意地划了一下,然后停住,呆呆地不知看向哪里,“这样,哦,现在得拿起另一只船桨。”他拿起了另一只桨,两只桨在同一边,“然后这样,把其中一只船桨放到另一边,明白了吗?坐在后面比较困难。我得这么划。”他前前后后胡乱地划着桨,手忙脚乱,“哦哦,嗯,这个……”
艾娜咯咯地笑着,她是个皮划艇新手,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主动要求跟我们同行,直到我们离开亚罗岛为止。到那时候艾普莉也该归队了。艾娜的体形很适合划皮划艇,个子矮,肌肉发达,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尼语。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印度尼西亚,她的语言优势一定能给我们帮上大忙。
克里斯继续说道:“肯定会乱,我们这样……一二,一二,一二……”划得流畅多了。
“就像军队那样。”艾娜直白地说。她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丛林中度过的,承受的苦难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少。
克里斯还在划。“艾娜,如果你听到这种声音,”他用桨发出抽打的声音,“这说明你的手法是错的。”
艾娜咬着牙,刻薄地看着他说:“嘿,浑小子,如果你欠揍的话就说一声,知道吗?”
洛德丝和我都在旁边看着。“克里斯,你也抓到节奏了,是不是?”我冲他挤了挤眼。
“是的,小手鼓的节奏。”克里斯把桨夹在腋下,开始用两只手打节奏,“我打算累了就停下来,敲敲我的鼓,找找感觉。”
“你不划,难道就靠我一个人划?”艾娜皱着眉说道。
“如果我们想走得快点,就按这个节奏划,砰,砰,砰。”
艾娜冷笑了一声,冲克里斯竖起了中指。
“如果看见鲨鱼……”克里斯还在说教,一脸的真诚,“平时,你的心跳是这样的,怦……怦……怦。你看见鲨鱼就会变成怦!怦!怦!就是这种速度。”此时,他划桨的速度特别快,就像打蛋机一样,“你的心跳和你划桨的速度是对应的。”
我们已经在帝力待了3周,这种欢乐的气氛其实非常难得。队员们的紧张情绪持续上升,我们一直在等英国驻印度尼西亚大使馆的回信,大使要亲自盖章,我们平安过境的可能性才会高一些。我们跟各方官员会面,在桌子底下给人家递过去的苏格兰威士忌数不胜数,然而许可文件还是没有拿到。
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天,事情出现了曙光。早上的时候,艾娜说还是没有收到信,洛德丝终于忍无可忍了。
“真是受够了!”她爆发了,“在达尔文和帝力等了那么久!说实在的,我还不如自己走,干我自己的事去呢。”
我们的队伍开始四分五裂。为了消除隔阂,我们走访了艾娜和她的澳大利亚丈夫艾萨建立的孤儿院。孤儿院位于帝力的丘陵地区,这家名叫“希望”的孤儿院总共收留了26名儿童,他们的父母有的是被杀害的,有的是死于肺结核之类的疾病12。
孩子们拉着我们的手,带我们参观他们的家。在食物方面,他们可以靠这里的菜园自给自足。我们在这一天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其中一点特别打动我——那就是,面对自己经历的种种苦难,这些孤儿表现得特别冷静,相比之下,我们经历的这些算什么?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当天晚上回到帝力,艾娜给我捎了个信儿,让我去见东帝汶移民局的负责人。我心里想,这应该是为了拿到那些重要许可文件我们做出的最后努力了。我听从大家的建议,穿上了整洁的衬衣、长裤、黑色的鞋子,7点准时出现在温特瑞饭店外面等候对方。我心想,这个时间有意思,政府办公室早就下班了。
一直等到7点半,还是没有看见艾娜的红色吉普车。我正打算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车窗贴了黑膜的奔驰停在了街对面。我站在原地等着有人打开车门或摇下车窗。
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了几秒钟,车开走了,就跟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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