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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

印度

从西藏到加德满都的公路车来车往,193公里的距离海拔下降了超过3900米,这条路因此成为全世界最长的一条坡道。进入尼泊尔之后,周围的环境突然变成了郁郁葱葱的雨林,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在海上缺吃少喝漂荡了数月终于上岸了一样。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让人感到兴奋:潮湿的泥土、热带的鸟鸣、喋喋不休的蟋蟀、奔涌的瀑布还有满眼的绿色。喜马拉雅山上的风沙和阴沉的棕褐色害得我的眼睛又干又痒,如今一下子就好了。烈日下的农作物长势茂盛。我回头看了一眼直插云霄的雪峰,有些难以置信:我真的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吗?

两个地方的人也大不相同,尼泊尔的自然环境温暖宜人,人们的眼神也因此透着柔和,一种不常见的猫悠然地溜达着,高原地区的人们可能会拿石头砸它。我坐在多拉加特的炸鱼餐馆外面,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西藏人是我旅行至今遇到的最坚韧的人,这片土地塑造了他们的性格。”

我要花19天,骑3058公里到孟买,行程十分紧张。如果全都是公路,倒不是很勉强。我对在印度的住宿没抱什么希望。在野外露营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北方邦,这里有2亿人口。通常,你以为天地间只有自己,准备做点吃的,或者到树丛后面大便,突然,不知道从哪就冒出一个大活人,跟你打招呼:“你好啊,先生!”

我继续往南走,进入恒河平原。恒河是印度的母亲河。婆罗门牛摇晃着厚实的脊背,拉着一车干草在被太阳炙烤着的土地上迈着沉重的步伐,地上长着几棵细长的树。寺庙深绿色的水池前,蹲坐着几个妇女,她们先是抬起胳膊,然后放下,如此反复,红色的莲花上溅起了水花。路上,瘦小的老头儿拉着一车码得高高的砖头,像乌龟一样缓慢前行,年轻男人们穿着20世纪70年代流行的大领棉布白衬衫,骑着嘎吱乱响的单速自行车,先是跟在我后面,然后从我旁边超过去。

恒河

“去哪儿?”

“孟买。”

骑车的年轻人一边蹬着车,一边摇着头,翻着白眼。“不可能,太远了!”

对那些每天骑车上下班、上下学或种田,最多骑64公里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可能。

但是我把自行车当作单纯的实用工具,觉得长途骑行很正常。印度的大马路上比杂技剧院里还精彩,有个骨瘦如柴、脸颊凹陷的男人,用自行车驮着堆成小山一样的青香蕉去市集,香蕉压得车架吱呀直响。还有一家子,像马戏团似的,爸爸弓着腿骑车,妈妈坐在后面,几个孩子分别坐在前梁和车把上。在印度,拿自行车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把它当作一件休闲放松的工具。

我喜欢印度人的热情,还有他们旺盛的好奇心,以及喜欢掺和、爱帮助人的性格。我也喜欢这里的喧嚣、自由,严重缺乏时间观念和效率意识这一点也隐隐让人觉得可爱。但是作为外国人,交朋友是要花时间的,一不留神没准儿还得花钱。孤身一人骑着自行车,还是只维持基本的礼貌,不要太靠近人群为好。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没办法,我也开始露出像圣牛一样的表情,无论谁在面前,假装看不见,因为你要是跟他对上眼,就会成为他砧板上的肉。有些人喜欢费口舌蒙骗,有些人喜欢直截了当。

“擦皮鞋吗,先生?”

“不用了,谢谢,我穿的是凉鞋。”

“一个价,先生。”

这种目空一切的态度还有一个好处——在印度,如果靠得太近,很多东西都会让人觉得反胃。天刚放亮,我就骑车上路,隐约看见路边有几个人影,近了再看,正在拉屎。在赛伊德布尔南边,我瞥见一个小女孩,估摸着6岁上下,她刚拉完,一头黑毛猪走过去,把屎全吃了,我一直以为猪是草食动物,不会有这种癖好,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在印度乡下,排泄物随处可见,甚至成了他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看见一个13岁的男孩,本应该去学校上课,却蹲在牛屁股后面,等牛拉屎。他从一个旧袋子里拿出一个破棒球手套抓起牛粪,就像个糕点师傅,往牛粪里放点麦秆,用手拍一拍热气腾腾的牛粪,把它分成4块,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了以后用来烧火。

不久之前,我也在路边拉过。主要是因为我在卡车司机常去的饭店点了一份咖喱饺、一份木豆,但那里的卫生状况实在太糟,没过多久,我每隔不到一个小时就得停车脱裤子。在北方邦,如果你看到人命是多么不值钱,你就不会觉得卫生问题那么难以忍受了。你会看见老太太用铁锨装砂石料,因为她们的工钱比一般劳动力低;你会看见年轻人坐在拖拉机后面的耙子上,弄个水泥墩子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让人冒着生命危险坐在上面。

说到苦难,到了印度之后,我发现之前见到的太小儿科了:伤口上爬着蛆的流浪狗;身体畸形、缺胳膊少腿的乞丐,拄着木棍在车来车往的路上穿梭;一条小狗在我面前被压死,它垂着奶头的妈妈想要靠近自己的孩子;穷困潦倒、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光着身子在马路上闲逛,发臭的头发粘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我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其实不然。我看见排水沟里有个麻袋,靠近一看,居然看到一张干瘪灰白的人脸。那是早上10点,气温已经很高了。有人注意到这个人已经死了吗?有人在意吗?

就连我,也像个懦夫一样,骑上车走了。

恼人的旅行已经持续了6个月,在印度更是觉得什么都不顺心,我的意志日渐消沉,总觉得这段行程死活到不了头。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准备横渡大海时,如果心态没有调整好,开始的雄心壮志就会被沮丧、焦虑和压力代替。到了那格浦尔,我开始往西骑,连续好几天,我一直在瞎琢磨。只有路上的安全警示标志能让我稍微轻松一会儿。

“安全行驶,平安到家。”

“车要慢开,避免意外。”

“急着赶路,也许是条不归路。”

有些标语很容易看懂,有些需要丰富的想象力、跳跃的思维才能理解要表达的意思。这些玩笑似的标语虽然老派,看着却挺有意思,跟西方国家那些纯实用主义的路标完全不同。一路上看着这些标语,我来到了孟买郊外,经过这一路的洗礼,我对印式英语的理解能力有了很大进步。

刚到印度的时候,这里的噪音、混乱和人群,让我既反感又恐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神秘且富有魅力的东西渐渐深入我的灵魂,在心灵深处占据了一席之地。不仅是我,之前到过印度的人也有这种感受。在印度被英国殖民统治的时代,我家里就有人在印度工作。印度复杂的历史和近期膨胀的资本野心,给全球倦怠的发展步伐注入了一丝活力,印度人渴望与世界建立联系。在去往海滩的这一路上,我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总觉得自己之前来过这儿”的想法。

离开新加坡之后的第165天的早晨,为了避开早晨的交通高峰,天没亮我就出发了,在塔那看到有人在路边拉屎。人头攒动的贾特拉帕蒂·希瓦吉火车站是维多利亚时期修建的哥特式建筑,成群的鸽子在印度西大门上空盘旋。我迈步走进孟买的皇家船艇俱乐部,这是一座典型的殖民时期建筑,有猫在里面漫步,透过人群,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闪亮的黑眼睛像丛林中的两汪清水,深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身后。一看到她,我就有种到家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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