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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时间

对丘吉尔而言,加来是关键所在。这座古老的法国港口位于敦刻尔克以西二十四英里,虽然已被德军围困,却仍然在英军手上。首相决定死守加来,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如此可以消耗伦斯德的部队,拖延德军前进,为英国远征军争取撤退到海岸所需的时间。

尽管如此,这并非一个容易的决定。它意味着在英国难以承受折损战力的时候,刻意牺牲三千名训练有素的官兵。拯救大批英国远征军本就希望渺茫,让这群官兵回到本土战场保家卫国、抵御敌军的入侵,岂不是更明智的做法?

这项决策尤其让安东尼·艾登倍感煎熬。他曾长期服役于国王皇家步兵团,也是此刻驻守加来的军团之一。命令他们战到最后一刻,无异于强迫他的几位好友慷慨就死或被俘。

五月二十五日晚上,当政府终于决定走这一步,海军总部大楼的晚餐气氛低迷。丘吉尔默不作声地拨弄食物,然后离开餐桌,喃喃自语地说:“我不太舒服。”晚上十一点半,总部对加来驻防司令的尼克逊准将(Claude Nicholson)发出最后一通电报:

你们每多坚持一个小时,都会对英国远征军产生莫大帮助。政府因而命令你们持续奋战,并且对你们的顽强抵抗致上最高敬意。

对尼克逊准将来说,这是害他东奔西跑,把他搞得煳里煳涂的一连串指令中的最新消息。四月下旬以前,他的第三十步兵旅原本预定前往挪威。而当挪威战败,丘吉尔决定把他们调来法国海岸袭击德军侧翼,正如他先前服役的海军旅在一战期间的行动。

第三十步兵旅是能让德军大为头痛的部队。在三个营当中,有两营兵力(国王皇家步兵团第二营及第一步兵营)是精锐的正规军,剩下的一营(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第一营)虽是业余的本土军,却是全英国最杰出的一支,拥有全副机械化装备。为了增强战力,丘吉尔加派原本就基于另一项命令而前往加来的皇家第三坦克团。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几支坦克中队和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率先动身,从多佛航向加来。为了迅速起程,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抛下他们的全部车辆。第三坦克团倒是带了他们的战车,不过装在船舰底部。到了加来,卸除的工作似乎永远没完没了。

行动都还没开始,一位捣乱计划的人物便翩然驾临。戈特的行政官布朗里格中将在回英国的途中突然现身加来。他之前一直在布洛涅设立英军的后方司令部。身为现场最高军官,他自行下令坦克部队往西前进,与防守布洛涅的部队会师。由于布洛涅已被完全隔绝,部队得在还没卸除完毕前赶紧动身。

当天晚上,来自戈特总部的贝利少校为坦克部队带来截然不同的命令:他们必须往南(而不是往西),跟圣奥默的英国远征军会合。然后此刻人在多佛的布朗里格再度下令:他们必须依先前的命令前往布洛涅。左右为难的坦克中队终于在二十三日下午一点半出发前往圣奥默,不过途中受到德军装甲纵队阻挡,不得不退回原处。

那天下午,尼克逊准将和第三十步兵旅的其余官兵一起抵达加来。他也奉布朗里格将军之命,准备带领部队往西前进布洛涅。不过还在卸除的时候,陆军总部命令他们往东前往敦刻尔克(相反方向),替戈特的军队运送三十五万份口粮。运送队伍在五月二十三日到二十四日间的晚上出发,只不过很快就遇上不可避免的德军装甲部队。经过一场激烈夜战,三辆护航的坦克成功突围,抵达戈特的阵线。不过其余运输队伍不是遭到歼灭,就是退回加来。

加来显然已被隔绝。不论布朗里格或其他人命令他们朝哪个方向前进,英军都无法突破重围。光是固守加来本身,尼克逊便已应接不暇。他提议部署他的三个营外加剩余的二十一辆坦克以及几支零星部队,形成“外围”与“内侧”周边防御,捍卫加来。

大约八百名法军也在这里集结,戍守加来的古城堡和四座要塞-。这些建筑是伟大的法国军事工程师沃邦(Vauban)在十七世纪建造的,至今仍坚固得令人叹为观止。几架隶属于法国海军的古董级海岸防御机枪,让防御工事更加完备。

尼克逊的计划是尽可能坚守加来,然而当敌军造成太大压力,他会慢慢退向港口,准备好迅速撤离。陆军总部在二十四日凌晨两点四十八分传来最新的讯息,表示“原则上”同意他们撤退。

到了下午,命令再度更改。当天,丘吉尔同意由法国的法加尔德将军担任海峡各大港口的守军总司令。法加尔德遵循魏刚的理念,打算无限期坚守这些港口,作为盟军在欧陆的桥头堡,绝不允许加来的守军有任何撤退动作。在类似情况下,英国指挥官通常可以便宜行事,但是这次不行。二十四日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陆军总部对尼克逊下达最新指令:

尽管凌晨向你传达了撤退政策,但是事实上,你所在地区的英军如今归法加尔德指挥,而他下令不得撤退。为了盟军的团结,你必须听从指挥。所以说,你的角色是死守如今对英国远征军无足轻重的港口……

丘吉尔在二十五日上午看到这则讯息时大为震怒。对他而言,加来的作用是尽可能拖延德国大军。法国人说不准撤退,无异于下令血战沙场。如果是这样,“盟军的团结”以及把加来形容得“无足轻重”,绝非激励部队奋战到底的说辞。

丘吉尔着手草拟他认为有必要的讯息,文辞掷地有声。然后艾登把这段话巧妙地修改成他个人对尼克逊的强烈请求。作为国王皇家步兵团的老战友,艾登的话具有特殊分量:

尽全力死守加来。这对我国至关紧要,因为这象征我国与法国的持续合作。帝国的目光注视着加来的防守,而女王陛下的政府深信你和你麾下的勇敢士兵将不辱不列颠的名声。

尼克逊不必总部交代就能明白。正当艾登传递这份讯息的时候(当时是二十五日下午两点),德军第十装甲师的霍夫曼中尉在一名法国军官和一名比利时士兵的护送下,举着休战旗走进英军阵线。霍夫曼被送进尼克逊在古堡内的指挥部。中尉开门见山地说:“无条件投降,否则加来将被夷为平地。”

尼克逊同样开门见山地写下回复:

1.不可能,因为英军的职责是战斗,跟德军一样。

2.由于法军上尉和比利时士兵没有被蒙住双眼,请恕无法遣回。盟军指挥官承诺,这两名官兵将受到严密看守,不得参与对德作战。

疲惫的守军持续奋战。他们跟德军的坦克与斯图卡鏖战三天,一英寸英寸地慢慢败退。此刻,他们藏匿在加来北部靠近港边的古城区。战火的嘈杂声渐渐平息,毕竟德军也得睡觉。唯一的声响,是黎胥留花园的夜莺所唱着的、与战况格格不入的啭鸣。

伦敦的最后一则讯息,传播范围比白厅任何一个人所料的更广。德军无线电情报处拦截到这份电文,津津有味地研究着——尤其是那句铮铮有声的勉励:“你们每多坚持一个小时,都会对英国远征军产生莫大帮助。”这是英军计划撤退的第一个可信证据。在此之前,对于英吉利海峡上越来越多的船只活动,德国臆测有可能是盟军计划在德军后方突袭登陆。其他人觉得这意味着盟军预备在敦刻尔克创建永久性的滩头堡。不过这则最新讯息排除了上述种种推论。讯息的措辞表明撤退,别无其他可能。

这则讯息还有另一个有趣之处。加来的地位,对英军而言显然比对德军更重要。A集团军总部曾告诫古德里安,千万不要在这里陷入成本高昂的街头巷战。古德里安本人也将这个港口视为次等目标——“精神地位高于军事意义”。他抽出先遣的第一装甲师,把加来交给落在后头的第十装甲师,因为加来“只具有地方重要性,不影响整体作战计划”。

不过如今拦截到这则有趣的讯息。伦敦不知基于什么原因要求加来奋战到底。五月二十六日中午左右,A集团军作战官布鲁蒙特利上校致电第十装甲师指挥部,当时古德里安正在跟第十师师长沙尔中将(Ferdinand Schaal)开会。布鲁蒙特利提醒他们不要在加来耗费力气,如果遭遇顽抗,就把加来交给德国空军解决。

沙尔觉得无此必要。他说他的进攻“胜利在望”,要求让部队继续作战。他预期在入夜前拿下加来。

他颇有理由抱持乐观。当天早上首先以一场惊天动地的斯图卡轰炸揭开序幕。绝大多数英军没有过这样的恐怖经历,飞机的呼啸声达到预期的恫吓效果。国王皇家步兵团的二等兵桑福德,抱起一条同样害怕的小狗冲进防空洞。桑福德和他的伙伴蜷伏在黑暗中,小狗则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他们不断安抚它,直到它终于摇起尾巴,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们觉得好过一些。

轰炸过后,他们走上到处是残砖破瓦和碎玻璃的街道。这次空袭拆散了许多防御部队,桑福德从此再没回到自己的连队。上午十点五十分,德军攻进加来北部,开始有条不紊地将防御化为零星的抵抗。

通信彻底崩溃,没多久,尼克逊准将跟他的参谋以及几名法军就被孤立于古堡之中。到了下午三点,古堡被包围。三点半左右,沙尔的一支步兵分队冲破南面闸门。这就搞定了,敌方一旦攻进围墙内,守军便束手就擒。尼克逊准将高举双手,从指挥站走出来面对俘获他的敌人。

港口边还有几支孤军继续反抗。在码头附近的据点,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的华特士官长躲进贯穿一号棱堡的地道,其他部队也在此聚集,士兵们东奔西窜,乱成一团,越来越多的伤兵挤了进来,地道的一块角落被腾出来做急救站。

一名冷静的军官终于挺身而出指挥大局。他指派一些人前往附近的要塞-,并且命令另一群人(包括华特在内)拿法国机关枪在地道上方进行防御。他们不断发射机枪,德军则一步步靠近,扫荡周围的抗军。滨海车站先被占领,然后是邻近的要塞-。最后,一名英国军官现身,指示华特一群人停火:他们已谈妥投降条件。

华特等人拒绝服从。负责指挥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的麦卡尼中校出现了,弟兄们向他讨个说法。他接到停火的命令了吗?麦卡尼给了否定的答案。事实上,他知道如果再坚持半个钟头,就能等到海军前来营救。他问这群人是否愿意投降,得到一声慷慨激昂的回答:“不!”

麦卡尼于是走出去调查是谁下了停火令,理由何在?他很快带着一堆坏消息回来:他们是最后一支抗军,德国人已将他们全面包围。敌军的枪口对准地道两端(地道如今挤满了伤员),要是他们继续反抗,对方会立刻开火。除此之外,德军的大炮与坦克已经就位,斯图卡也准备好再度回访。中校继续说道,另一名军官拟好了投降条件,他只能照办。弟兄们必须放下武装。

这群人开始拆解兵器,直到一名德国军官突然挥着手枪冲进来。他怒气冲冲地叫他们停止拆解,赶紧高举双手走出棱堡。剩余的盟军士兵便这样鱼贯而出,蹒跚地走在手持轻机枪的两列德国士兵中间。

华特无法想象更屈辱的经验,他甚至不敢看战友一眼,害怕在他们脸上看见他整个人由里到外感受到的绝望。

然而,加来还有未遭俘虏的英军。信号兵莱特五月二十一日由多佛前来,负责此地的通信任务。二十六日,他的无线电设备已完全被毁,他转而加入维多利亚女王步兵团一同作战。下午三点钟左右,他到了港口东面的防波堤,一艘红十字会的工作艇停在那里,莱特帮忙将伤者抬上船。

他和同伴目视工作艇安全离开,然后开始沿着防波堤走回码头。不过,他们还没走到通向岸边的栈桥,德军便已占领港口,迫使莱特一行人留在防波堤上。他们躲到栈桥下的木桩与横梁中间,希望能够稍微掩人耳目。

他们忘了潮汐这一回事。海水逐渐上涨,没多久,这群人便被迫现身。弟兄们心灰意冷地走向海岸举手投降——但是莱特不肯。他听说德军不留战俘活口,所以决定再撑一会儿。就算被发现,至少他能以自由之身死去。

半个钟头后,他改变了心意。他越来越孤单,觉得自己宁可跟朋友们死在一起,干脆投降算了。他穿过木桩走向岸边,栈桥上如今插着一面巨大的纳粹旗帜。就在他快要走到第一个德军哨口时,近海的两艘英国驱逐舰开始对栈桥展开炮轰。

这让他燃起了新的希望。刹那间,莱特再度改变心意。他向后转,朝着大海的方向匍匐前进,时而钻过木桩之间,以便混淆敌人。有一次,他甚至在迫击炮打穿防波堤之处滚进了海里。他泅泳穿越破口,爬回木桩边,继续向前。

在防波堤接近海口的地方,他欣喜若狂地发现四十六名英军跟他一样躲藏在木桩和横梁之间。他们的头顶上有一栋小型建筑物,平时是港务人员的观测哨,如今被在场最高阶的皇家海军上校占领。

太阳渐渐落下,天气变得寒冷刺骨。莱特因为先前滚进海里而浑身--湿--透,现在冷得半死。他的新同伴帮他脱掉衣服,挤在他的身边,企图为他保暖。一名年轻的下级甚至-搂-住他,他们的钢盔碰撞在一起,发出惊人的声响,仿佛肯定会招来全加来的每一名德军。

不过,当莱特及其他弟兄爬上铁梯,加入海军上校所在的港务局观测哨时,他们仍隐蔽在夜幕之中。上校显然很有胆识,他竟然想办法为大家烧了一壶热咖啡。外头,一名信号员持续用灯盏发出求救信号,希望被某艘英国船舰发现。终于回温的莱特跛着严重瘀青的脚,躲到桌子下打盹。

“他们来了!”这声喊叫吵醒了莱特。当时是清晨两点左右,一艘小型的英国船只正要入港。它没有看见防波堤上的士兵,直接开到栈桥尾端停泊。一支登陆小组爬上岸,但是没撑多久。德军的机关枪开火,登陆小组急忙跑回船上,松开绳索,驶回大海。

当船只再度靠近时,防波堤上的弟兄又呼又叫,疯狂挥舞着灯光。别管会不会被德军看到了,这是他们的最后希望。船只再度忽略他们……然后就在最后一刻,船只突然掉头,小心翼翼地停靠在防波堤边。莱特一行人匆忙登船。船只冲向大海,下一个瞬间,港口的每一架枪炮便乍然迸发。

这艘船是“古扎拉尔号”海军快艇,由布拉莫上尉负责指挥。他不知道加来已经沦陷,所以把船只开进港口,希望载回一些伤兵。虽然他迟了一步,不过还来得及营救防波堤上的一小群人。“古扎拉尔号”扑哧扑哧地朝多佛前进时,有人递给莱特一些点心和咖啡。终于安全了,他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棒的一餐。

布拉莫上尉并非当天晚上唯一一个不知道加来失守的人,伦敦高层跟往常一样搞不清楚状况。清晨四点半,丘吉尔发电报给戈特,正如他以往经常做的,他建议戈特“趁加来还支撑着,派遣一支纵队过去增援,或许能有好机会”。

最后,当二十七日出现第一道曙光,英军的三十八架莱桑德(Lysander)联络机飞越加来上空进行投掷任务。他们损失了三架飞机,但是成功投掷了两百二十四加仑的水、两万两千枚弹药,以及八百六十四颗手榴弹。在底下等候的德军却之不恭,满怀感激。

英国人民为加来的抵抗深受感动。四百年来,他们对这块地方存着一股特殊的情感,每个学童都知道有“血腥玛丽”之称的玛丽女王在一五五八年因为一连串粗心大意而失掉这座港口,女王将死之际,“心上还刻着加来的名字”。如今,这座城市再度沦陷,不过这次是以最崇高的方式,出于最崇高的动机——为戈特的军队争取时间。

不过那肯定不是最初计划。在不同时候,尼克逊的部队曾被指示去突袭敌军侧翼、去增援布洛涅、去防御圣奥默、去护送口粮进敦刻尔克、去展示“盟军的团结”,一直到最后三十六个小时,争取时间才成了最高指示。

然而他们真的争取了多少时间?证据显示,寥寥无几。德军只在加来投入第十装甲师而已。在“休止令”颁布以前,这支部队应该还没有抵达阿运河防线,直到加来失守以后,这支部队才又重新行进。空袭期间,其他装甲部队也都原地待命。

有一个装甲师——第一师——确实在二十三日往东疾行之际,顺道重击了加来,它打算借由突袭,猝不及防地夺下这个港口。但当德军知道盟军不可能不战而降,便命令第一师不要浪费时间,赶紧继续往东前进。从来不被德军看重的加来,可以留给仍然落在所有人后头的第十装甲师收十。

即便攻下加来之后,第十师还是没有赶赴敦刻尔克作战。事实上,他们被派往另一个方向进行名义上的任务——守卫从加来到欧德雷塞-勒(Audresselles)的海岸。古德里安一直要到二十四小时后才判定,这个师的坦克能在敦刻尔克派上用场。

事实上,德国陆军总部觉得目前的兵力已足够攻下敦刻尔克。这一点在下达“休止令”的时候确凿无误。六个精锐的装甲师沿着阿运河防线部署,其中第一师及第六师距离敦刻尔克不到十二英里。这样的兵力足以轻松压倒盟军的零星防御部队。

休止令在五月二十六日撤销时,这些装甲部队仍然留在原地。在这过渡期间,法军第六十八师移防格拉沃利讷,戈特也设立了他的“阻拦点”(也就是据点)系统。不过大部分英国远征军仍然深陷法国和比利时境内,设法朝海岸撤退。

若要营救他们,仍然必须争取时间,不过靠的不是英勇的加来守军,那已经结束了。这项任务必须由坚守撤退走廊沿线各个据点的部队完成。这些据点不像加来那样牵引人心,有些村庄不过是地图上的小点。

五月二十七日早晨在阿兹布鲁克,一个坏消息传到了第二二九野战炮兵连:德国装甲部队击破英军侧翼,炮兵连和德军之间毫无屏障。撤退的时候到了,不过,他们反而拉了一门大炮摆在城南的十字路口。尽管希望渺茫,但求它能暂时掩护已暴露的侧翼。炮兵连副连长托德上尉爬上附近农舍的屋顶,了望前方是否有敌军的踪迹。

一辆德国坦克在两百码外的树篱后头若隐若现。托德连忙跑下来架设炮弹,不过贝克上士已经让他的四名队员进行了一次演习。他们在德国坦克还来不及响应时就发射了两轮弹药。对方以密集的机关枪炮火回击。另外两辆坦克轰隆隆地出现,这三辆坦克对准贝克的大炮火药齐发。

英军的另一门野战炮加入作战。它本来在几码外接受维修,不过炮兵连士官长找到几名志愿兵,包括一名厨师和一名机械维修工。他们把大炮掉头,发动勐攻,直到用尽弹药。

贝克的火炮继续独力作战,与敌军针锋相对。两名队员倒下,只剩下贝克和他的瞄准手。然后瞄准手也中弹,如今只剩贝克了。他继续开火,靠一己之力又发射了六枚炮弹。然后,他也用尽了弹药。

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三辆坦克转弯,笨拙而缓慢地开走了。贝克打赢了。托德上尉冲上前来,受伤的瞄准手向他致意。瞄准手兴奋地握着上尉的手高喊:“长官,我们打败了那些王八蛋!”

往南八英里,在戈特的另一个据点埃布内特(Epinette),作战的决心同样坚定,但是使用的武器有所不同。车基尔上尉带着三件“玩具”上战场——他的风笛、一把剑,以及一副弓箭。二十七日当天,当他以及大约八十名弟兄(多半隶属于曼彻斯特步兵团第二营)预备好捍卫村落时,风笛和宝剑跟其他装备一起被收起来了,不过他的弓箭就在手边。

当德军先遣部队出现在眼前,车基尔爬到谷仓阁楼,从平常用来把一袋袋谷物吊上来的垂直开口向外窥探。他立刻召唤两名步兵上楼,命令他们连续击发子弹,不过要等到他的箭射中敌军的中间手后才开火。他举弓、瞄准、放箭。步枪手听见噗的一声,立刻开始发射炮火。

车基尔的箭正中敌军中间手的胸膛中央左侧,他心满意足地匆匆一瞥。步枪击毙另外三名德国士兵,不过第五名逃到房子的角落躲藏。这也许是英国弓箭——六百年前扭转克雷西(Crécy)和普瓦捷(Poitiers)战役的武器——在历史上最后一次用于两军交战。

传统也在戈特运河防线系统的南部重镇拉巴塞-显露无遗。负责守卫这座城市的喀麦隆高地兵团第一营,是最后一支在战斗中穿着百褶裙的苏格兰部队。这样的衣着有违规定,不过喀麦隆军照穿不误。起码有一次,百褶裙达到了实用的功能。营副官杭特少校的腿部中弹,不过百褶裙的褶子削弱了子弹的威力。

喀麦隆军接连两天坚守阵地,击退德军的每一次渡河行动,只不过代价高昂,一次回击之后,A中队仅剩下六名弟兄,而这远远不足以镇守如此千辛万苦赢来的阵地。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敌军再度强行渡河,拉巴塞-很快就被火焰和硝烟吞没。在“隔壁”的费斯蒂贝尔村,多塞-特兵团第二营听到最后一通微弱的无线电信号:喀麦隆军已被彻底包围,请求允许摧毁部队的无线电设备。

多塞-特军觉得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随着德军装甲部队慢慢逼近,C中队总部反倒弥漫一股奇特的雀跃——简直称得上虚张声势。有人替一部古董留声机上了发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歌曲《雷蒙娜》(Ramona)。这首歌的曲调能在许多人心中勾起月光和瀑布的画面,但是对蓝姆塞-少尉而言,它将永远跟费斯蒂贝尔以及那些金龟子似的坦克车连接在一起。

多塞-特军善用村中的建筑物,勉力对抗敌军直到入夜,然后奉命设法打道回埃斯泰尔(Estaires)。他们如今深陷敌军的占领地,不可能走大马路。他们必须在夜里横越原野,而且没有地图。营长史蒂芬森中校只能仰赖一只罗盘。

他们在晚上十点半出发,史蒂芬森领头,后面有大约两百五十名多塞-特军,以及跟自己部队失散、各式各样的“散兵游勇”。那是个阒黑、多云的夜晚,这一行人很快跟敌军出现第一次接触。当时,史蒂芬森和一名出来巡哨的德军上士撞个正着,中校拔出左轮手枪,一枪轰掉那个家伙。附近的德国哨兵听到这阵骚动,喊了一声:“海因里希?”——但是没有其他行动。多塞-特军松了一口气,继续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地前进。

接着,他们来到一条横阻撤退路线的大马路,路上挤满了敌军的坦克与运输车辆。一整个装甲师正在前进。史蒂芬森的部队趴在收割过的庄稼残株上,看了一个多钟头的车队表演——德军的车辆甚至懒得关掉大灯。终于,川流不息的车辆出现缝隙,多塞-特军一熘烟冲过马路,抢在下一组车队进入视线范围之前扑进灌木丛里。

靠着史蒂芬森中校的罗盘指引,这一行人挣扎着横越犁过的田地,翻过铁丝网围篱,蹚过臭水及腰的壕沟。黎明时分,他们来到一条运河前,水太深,无法涉水而过。会游泳的人拉成一条人肉绳索,帮助不会游泳的人渡河。一行人竟然成功了,只不过当运河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绕了个弯回来,他们又得再来一次。

不过史蒂芬森的罗盘从未让他们失望。正如他估计的,这一群多塞-特军在二十八日清晨五点踉踉跄跄走进埃斯泰尔,完成了长达八英里的壮游。镇守这座小镇的法军开开心心地跟这群筋疲力尽的新来弟兄分享水壶里的红葡萄酒。

事情并非总是如此以喜剧收场。皇家诺福克兵团第二营在洛孔(Locon)遭遇大举越过拉巴塞-运河的德军,几乎全军覆没。大约一百名幸存的士兵退回附近勒帕拉迪(Le Paradis)的一座农场。为了凝聚人心,代理指挥官赖德少校派遣二等兵泰迪,去跟躲在马路对面另一座农场的守军联系。

二等兵泰迪完成任务,但是回不去了。此刻,机关枪的炮火太勐烈,他无法过马路。赖德和其他九十八位弟兄很快被德军亲卫队骷髅师(SS Totenkopf)包围进牛棚里。德军放火烧了农场,迫使诺福克军投降。他们立刻走到附近的谷仓空地,却遭到两把机关枪扫射。亲卫队用手枪和刺刀解决了没被机枪打死的士兵——只除了二等兵欧卡拉罕及溥雷。他们俩虽然伤势严重,却成功躲在尸体底下逃过一命。

对街的泰迪很幸运地遭另一支部队俘虏。这支部队不是亲卫队,只是一般的德军。泰迪的战争结束了,不过起码他还活着。原来,这条马路是两支德军部队的分界。他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这条满是尘土和沙砾的小马路,竟然是划分生与死的界线。

勒帕拉迪、费斯蒂贝尔、阿兹布鲁克——是弟兄们在这些村庄的顽强抵抗,为受困的盟军争取到迫切所需的时间,供他们沿着六十英里长的走廊北上敦刻尔克。由几辆法国坦克支持的英军第二师受创最重,但是他们的牺牲,帮助了法军的两个师以及不计其数的英国远征军抵达海岸。

溃散的部队拥入撤退走廊之际,德国空军持续在天空中横行无阻。除了炸弹之外,还有成千上万张宣传单从天而降,呼吁英国大兵弃械投降。收件人的反应不一而足。在皇家野战炮兵团第五十八营,大多数弟兄把这些传单看作笑话,正好可以拿来当卫生纸。第二五〇皇家野战工兵连的士兵,则因为传单上画着敦刻尔克的地图而士气大振。在此之前,他们并不晓得附近还有一条通往海岸的路径维持畅通。达勒姆轻步兵团第六营的一名上士,翻来覆去地研究传单上刺耳的字眼,然后向奥斯汀上尉报告:“他们肯定陷入了困境,竟然沦落到耍这种把戏。”

混乱的大军如今以各种所能想象得到的方式拥入敦刻尔克:东萨里军团第一营的弟兄骑着借来的脚踏车;一名来自农村的皇家苏塞-克斯兵团第五营的士兵赶着一辆大马车;一位没戴帽子的准将在贝尔格的马路上踽踽独行;炮手罗伯李在敦刻尔克近郊,看到一个家伙脚踩熘冰鞋、手拿一把雨伞,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还有一个小伙子提着鹦鹉鸟笼赶路。不过,最常见的要属射击手艾伦的状况,当他因为双脚起了大水泡没办法行走时,两名战友充当他的拐杖,撑着他走完最后五里路。

在敦刻尔克,没有人准备好面对即将蜂拥而来的人群。法国海岸军事总司令、海军上将阿布里亚尔(Jean Abrial)隐匿在三十二号棱堡筹划这座港口的防御工作。他跟魏刚和布朗夏尔一样,把敦刻尔克视为盟军在欧陆的永久立足点。奉戈特之命前来处理撤军事宜的亚当将军,这时尚未抵达。

照道理,亚当应该听命于法加尔德将军,而法加尔德则是阿布里亚尔麾下的军事指挥官。不过前提是法加尔德的命令“不得危及英军的安全或福祉”——这是条跟大本钟(Big Ben)一样大的豁免条款。在许多桥梁的爆破工作上,双方已经出现了严重分歧。

为了加强沟通协调,英法双方的指挥官在五月二十七日上午七点半于卡塞-勒会面协商。这座城镇位于敦刻尔克南方十九英里的孤丘上,是戈特最重要的据点之一,不过此时还没受到攻击。

亚当和法加尔德提早抵达,在正式会议开始之前,两人已私下商量好如何保卫这个滩头阵地。他们将设法防守西起格拉沃利讷、东至尼约波(Nieuport),长约三十英里的海岸。内陆的周边防御将充分利用这块地区纵横交错的运河,从格拉沃利讷往东南到贝尔格,再往东到菲尔讷(Furnes),最后到东北的尼约波。法军负责敦刻尔克以西地区,英军则负责整个东面。部队退入阵地周界之后,法军应留在西侧,英军则留在东侧。没有人提到还在更东边陷入苦战的比利时军队——英法双方认为他们的情况太“混沌不明”。

会议此时在杜索瓦吉饭店(Hôtel du Sauvage)的餐室展开,好几张桌子扯掉桌巾并在一起。这是个简单朴素的环境,唯有中央的一瓶雅文邑(Armagnac)美酒能稍微缓解气氛。除了法加尔德之外,法国指挥官包括阿布里亚尔上将、布朗夏尔将军,以及来自魏刚总部的柯尔茨将军(Koeltz)。代表戈特的亚当将军,则由布里奇曼上校以及英国远征军的军需局局长林塞-尔中将(W.G.Lindsell)陪同出席。

结果,这次会议的主要事项并非安排防御计划,而是由柯尔茨将军转达魏刚斩钉截铁的首要命令。魏刚要求被围困的军队转变心态,进入战斗模式夺回加来。法国将领同意一试,但是英国指挥官认为这个要求太荒谬可笑。若要生存就必须坚持下去,而不是发动攻击。布里奇曼觉得柯尔茨满口废话,因此停止做会议记录。

“你怎么不写了?”林塞-尔悄悄地问。

“没有一句话值得记录下来。”布里奇曼压低声音回答。

果不其然。法加尔德将军的第六十八师受迫于德军的压力,不得不撤出防线尾端的格拉沃利讷,更别提夺回加来。二十七日深夜,法军撤退到从马尔迪克(Mardyck)到斯皮凯(Spycker)再到贝尔格的新防线。

不过最起码,如今滩头堡的范围界定清楚,防守的责任分配明确。法国大兵扼守环形防线的西半边,亚当将军则开始组织东半边的防御。依照布里奇曼的筹划,防守区域切分成三个部分,英国远征军的每一个军团各负责一个部分。确切地说,第三军团将和法军并肩防卫敦刻尔克,第一军团坐镇中央,第二军团则深入比利时边境防守东面。两条主要的运河:一条从贝尔格到菲尔讷,另一条由菲尔讷到尼约波,将是最主要的防线。总体而言,这条防线距离海岸大约五到六英里,至少能保护海滩不受轻兵器的威胁。至于这条防线的指挥权,亚当有骁勇善战的劳森准将(E.F.Lawson)可供差遣。

唯独欠缺一项要素——兵力。卡塞-勒会议在二十七日上午八点散会之际,英军的防线还只是纸上谈兵。劳森得动员跌跌撞撞拥进敦刻尔克的部队来镇守防线,在乱兵当中碰碰运气,等到负责维持走廊畅通的正规军也退到海岸,劳森就可以汰换掉这群杂牌军;不过此刻,临机应变再度成了最高指导原则。

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他大抵依赖在撤退中摧毁了兵器,如今只能充当步兵的炮兵。几支小队镇守贝尔格到菲尔讷之间的防线,并且由跟部队走散的十九名掷弹兵卫队弟兄支持,第十二探照灯连的士兵在更东边的菲尔讷挖掘壕沟,皇家工兵团的一支测量中队则进驻了尼约波。

劳森拼凑弟兄设立防线之际,布里奇曼上校则专注于协助大军退回海岸。基本上,他计划了三条主要路线——第三军团前往敦刻尔克东郊的玛洛海滩(Malo-les-Bains);第一军团前往朝东六英里的布赖迪讷(Bray-Dunes);第二军团则继续往东穿越比利时边境,前往拉帕讷。这三个小镇都是海边度假村,到处是室外音乐舞台、旋转木马、海滩椅、休闲单车和色彩艳丽的咖啡馆,整体环境与战争格格不入。

三个小镇当中,拉帕讷是最适合的总部地点。这里是比利时与英格兰间的电话电缆进入英吉利海峡之处,意味着可以与多佛及伦敦直接联系,这是其他地方做不到的。亚当在市镇大厅设立指挥部,布里奇曼就是在这里运筹帷幄,指导撤退大局。

有了计划就得发布命令,发布命令就得用纸张,而这就产生一个全新的问题:没有纸张可用。如同英国远征军摧毁他们自己所有的补给品与装备,总司令部的纸张也全数付之一炬,以免落入敌军之手。

布里奇曼底下的参谋官多福少校终于在地方文具店买到一沓粉红色信纸。这些信纸比较适合写情书,不过这是仅有的选择。付账的时候,多福费尽唇舌说服老板娘接受法国法郎代替比利时法郎。

很难说众多收件人最后是否接到了上校的粉红色信纸。摩托通信员已经尽全力传达命令,但是通信状况前所未有地艰难。尽管三个军团基本上留在自己分配的滩头,但是许多部队对这些安排一无所知,成千上万名落单士兵随心所欲,或者依照求生本能任意走动。

他们拥进敦刻尔克,奔向海滩——迷惘、困惑,而且往往群龙无首。许多后勤单位的军官不知所终,留下弟兄们自谋生路;有些士兵躲进城里的防空洞,在炸弹落下时互相依偎;有些人丢掉武器,手无寸铁地在沙滩上漫步;有些人玩乐、游泳;有些人喝得烂醉;有些人不断祈祷与诵经;有些人跑进空无一人的海滨咖啡馆尽情畅饮,简直跟观光客一样;还有一个人装作漫不经心地脱掉短裤,手捧着平装小说在岩石堆里做日光浴。

与此同时,炸弹持续如雨点般落下。第二防空炮兵旅奉命保卫敦刻尔克,布里奇曼上校抵达拉帕讷之后,立刻指示炮兵旅联络官帕尔莫上尉:所有炮弹必须持续到最后一刻。多余的炮手必须加入步兵团,派不上用场的士兵则必须前往海滩。帕尔莫向戈特的防空总指挥官马汀少将(Henry Martin)转达命令,但是讯息在传递过程中出现了扭曲。马汀以为所有高射炮炮手都必须前往海滩。

尽管很难理解为什么像英国远征军这样遭受激烈空袭的军队会首先撤退它的防空炮兵,不过马汀从不质疑上级的命令。相反地,他只是推断假使撤离炮兵,那么他们的炮弹就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与其落到敌军之手,他不如下令摧毁他的三点七英寸重型武器。

五月二十七日到二十八日之间的午夜过后,马汀前来亚当的指挥部报告任务完成。一名旁观者觉得他志得意满,利落地敬礼后宣布:“所有防空高射炮都已摧毁。”

亚当不可置信地聆听这句晴天霹雳,好长时间不吭一声。最后,他终于抬起头,却只是说:“你……白痴,滚蛋!”

于是德军持续轰炸,英军如今只能以波佛斯(Bofors)轻型高射炮,以及部队的勃伦枪和来复枪设法抵抗。有些弟兄情急之下,甚至扯掉手榴弹的引信抛到空中,希望击中某架低飞的敌机,更多人像皇家运输勤务队的巴森下士那样爬进泰莱公司(Tate&Lyle)的废弃糖箱。薄薄的木头箱子没有实际的保护作用,却带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他们的希望全都寄托于大海:英国的皇家海军会来带他们回家。加里波利(Gallipoli)、科伦纳(Corunna)、西班牙无敌舰队——几世纪以来,陷入困境的英国人总能指望他们的海军来扭转败局,而皇家海军也从未让人失望。但在五月二十七日这天晚上,事情却不太一样。

兵工厂维修队驾驶员二等兵盖兹,从玛洛海滩望向大海,眼前空无一物,什么船都没有,只除了一艘破损严重的法国驱逐舰在几码外的沙滩上搁浅,船头几乎跟船身分离。

一会儿之后,一艘英国驱逐舰映入眼帘……然后是停泊在四百码外的三艘泰晤士河平底船,最后是各自拖着几只小艇的十四艘漂网渔船。这对海滩上迅速膨胀的人群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东边的局势还更恶劣。在拉帕讷,隶属于总部的皇家海军军官莫顿上校走到海滩视察情况。近海处有三艘单桅帆船,不过没有任何小型船只可以帮忙接驳。

半晌之后,一艘机动船拖着小艇出现了。身为海军,莫顿对各种船只略知一二,他赶紧抓住船舷上缘,以免小艇突然被大浪打横。船长以为莫顿意图抢船,往他头顶上开了一枪。

莫顿设法让对方相信他没有恶意,不过这起事件突显出整个救援行动的不足。还需要更多船,尤其是许许多多小船。

莫顿回到亚当将军的指挥部,说明船只短缺的情况。亚当致电伦敦,希望激起另一端投入更多行动。然后他批准莫顿带着显示部队聚集之处的地图回到多佛,直接向拉姆齐将军报告。

莫顿此刻再度回到海滩,搭了顺风船登上近海的一艘单桅帆船,接着要求船长送他横渡英吉利海峡。或许,他可以说明这项任务的真正规模。倘若没有足够的船只,那么盟军如此千辛万苦在佛兰德斯争取到的时间,都将化为乌有,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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