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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内容章节_5

一些,光彩也稍稍夺目了一些。

看着看着楚玉便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总觉得那滚滚的剑光中,好像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往外落。

她站的距离不太近,加上两人的动作太快,楚玉心说也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可又过片刻,在两人剑光绞缠分开的空隙,楚玉陡然发觉,越捷飞身上的衣服,好像稍微少了一点,他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衫,还少了一边袖子,露出了修长结实,肌理匀称的手臂。

衣服呢?去哪里了?

楚玉的视线慢慢的下移,落在地面上,这才看清地面上一路零落的,竟然都是细碎的布条。

越捷飞身上的衣服,竟然被花错一条一条的,全都挑成了碎布。

嘶啦一声。

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划破空气,楚玉闻声抬头,却见越捷飞的衣裳被花错以剑割挑开来,整个上半身几乎都luo露在了空气里,也落在了周围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褪去了衣裳累赘的包裹,越捷飞上半身完美的线条流畅而矫健,每一分肌理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然而却不像健美先生那样肌肉隆起,是一种十分亲近自然的美感。

被周围或者艳羡或者妒嫉或者审视评判的目光包围着,越捷飞脸皮上涨出几分红色,他咬着牙齿道:“花错,够了吧,每次,每次喝醉你几乎都找上我,用剑扒我的衣服,你够了吧?”不管是谁,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了让大家观赏肉-体,基本都不会是一件太愉快的事。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他是来卖艺的,不是来卖身的。

花错却好像没听见越捷飞的话一般,歌声稍歇,眯眼歪头打量了他一会,长剑反手一削,他自己身上的层层红衣也翩然落地,同样luo露出来了上半身。接着,花错剑尖一抖,再度朝越捷飞刺了过去,这回的目标,却是直指越捷飞腰下的部位。

“花错好酒,然而好酒无量。”正看着,身边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楚玉偏头一瞥,容止受伤的手以绷带吊在颈上,笑吟吟的站在她身边,“饮必醉,醉必脱。”

醉了之后,花错便六亲不认,只管在周围的人里挑一个最不顺眼的开脱,他不仅脱别人的,也脱他自己的。

只要不脱到自家身上,府上其他的人是十分乐见其脱的,毕竟,习武者的身材,是很好看,十分具有可观赏性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时代,男色是一种时尚。

这便是,每隔约莫两三个月时间,公主府内苑里,必然上演的一场大戏。

第五十三章 你已经死了

嘶嘶嘶的几声轻响,越捷飞的裤子已经被挑下了几缕布条,想起楚玉就在一旁,越捷飞脸色大变,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未来。

他仿佛隐约看见金光闪闪的“面首”两个大字,正在前方飘荡着朝他招手。

他真的不卖身啊!

恍惚之间,花错又是两剑,分别从越捷飞左右大腿两侧削下来两片布,越捷飞只觉得腿上一凉,而前方的面首两字,似乎又飘荡着靠近了一段距离。

越捷飞毛骨悚然心惊胆颤拼死反抗,剑光瞬间暴涨,凭着绝境之下爆发出来的潜力,一时间竟然与花错打了个持平,身上的布料也暂时不会减少了。

但两人打得精彩,周围的人却发出了一阵惋惜的叹息,楚玉这才发现,除了护卫侍从,还有一些侍女也悄悄的围了过来,两只手挡在眼睛前,可五指之间张开的缝隙什么都遮不住,露出来的明媚眼睛里满是欣赏爱慕之意。

越捷飞与花错的动作已经快得完全看不清楚了,刀光剑影之间,楚玉有点担心,忍不住偏头问容止:“你有没有法子让他们停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刀剑无眼,万一一不小心伤了谁怎么办?

话才出口她暗道自己真是问错人了,容止又不会武,否则那日也不会被越捷飞打得那么惨,现在两个超级高手过招,他能有什么办法?

容止抬手抹了抹眉毛,眼睛里盈满悠然笑意:“公主不必忧心,花错不会伤越捷飞,只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挑干净,发完了酒疯便没事了,过些时候便好。”

楚玉又凝神看了一会正在远处交手的两人,忽然冷不防的张口问道:“花错是真醉还是装醉?”

容止不意她陡然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出声之前却本能的顿住,他面上浮现微妙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楚玉,才慢慢将方才卡在嗓子眼的两个字吐出来:“真醉。”

确实真醉,倘若花错眼下是清醒的,以他现在的剑术,不会仅仅只将越捷飞的衣服脱—光,还会顺便削越捷飞一层皮下来。

这两人几乎从三年前就互相看不顺眼了,若非他偶尔居中拦着,只怕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生死决斗。

花错所学的剑术三千繁花,乃是以华美细腻着称的,却并不注重杀戮,然而花错少年时有深仇背负,心思偏戾,硬是凭着自身的剑术天分,将柔和宛转的三千繁花剑,去繁存简,专取杀招狠招,甚至换用薄窄的长剑,成就现在的花错,虽然杀伤力倍增,然而剑意的层次上,却是低了不少。

虽然仇恨已了,然而此时的花错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繁花剑。

唯独在他喝醉之后,能抛弃所有的烦恼与重负,重现繁花剑的风采……自然,抛弃了重负的花错,酒品实在说不上太好,这个一喝醉便脱人衣服的毛病,就连容止,也不知道是怎么给养出来的。

楚玉瞥着他微笑道:“假如我一定要他们分开呢?”

容止笑了笑,道:“公主既然有此意,我便去试试。”他扶了一下绑着夹板的手,确定尚且稳固,便慢慢的走上前去,众人见是他来,都纷纷的让开道,尽管今日府内风传容止已经在公主面前失宠,公主的新宠应是最近弄回府的两人以及桓远,可是容止积威之下,竟然无人敢对他少半分不敬。

容止走近花越二人,在一丈开外便能感觉到凌厉的剑风刮面,他站定看了片刻,弯腰捡起半根不知被谁削断的树枝,十分随意的,好像漫不经心的朝二人抛了过去。

树枝没入交织剑光之内,一瞬间被绞成数段,接着化作碎屑落在地面上,然而两人却也因为这一根树枝的加入停了下来。

花错的肩头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伤势虽然不重,但疼痛却让他满是醉意的眼睛慢慢的恢复清醒,他迷惘的看身前不远处的越捷飞,忽然跳起来叫道:“越捷飞,你在我面前脱—光做什么?”骂过之后他又瞥见自己衣衫半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要做什么龌龊事?!我警告你,今后不准靠近我三丈以内,否则我的剑对你不客气!”

越捷飞闻言也是大怒:“你酒醒了吧?我的衣服是被你给割没的,你倒是有脸皮栽到我身上,不信你可以问大家,是谁脱谁的衣服?!”

花错一脸的不信任:“胡说八道!我脱谁的衣服也不稀罕脱你的!你的肉很好看么?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美男子么?”

越捷飞也怒道:“难道你是什么美男子么?我会稀罕你这个样子的?”

两人愤怒的对骂,这个挑剔那个的肌肉线条不够优美,那个挑剔这个的肩膀太宽骨架僵硬,片刻后演变成互相人身攻击,将皮肤松弛带黑痣等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对方身上,慢慢的骂战升级,两人连穿上衣服都顾不上,又再度开展起全武行。

容止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冲楚玉摇了摇头,眼神似在问:“我拉过了,现在怎么办?”

楚玉翻翻白眼:“凉拌。”不管了,让他们打吧。

她转身打算让侍卫送自己回去,却瞧见有一个人站在侍卫的拦阻之外,身上一身灰色的袍子显得有些黯淡,望着楚玉的神情有些踯躅。

那人看着有些脸生,楚玉用心回想一会,才想起这是自己半个月前从刘子业的铡刀下抢救出,并且以面首名义带回来的沈深之。前几天沈深之已经比较老实,因为他表现良好,获得了在西上阁自由活动的权利。

望着沈深之,楚玉对他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并让侍卫不要阻拦他。

楚玉走在前面,沈深之在后,回到东上阁楚玉卧房所在的园子,护卫们便在门口止步,楚玉领着沈深之,一直走到房门口。

一手拉开-房门,楚玉回头望着忐忑不安的沈深之,微笑道:“怎么?害怕了?害怕的话,可以现在就离开。”楚玉知道她现在带沈深之回自己的卧房,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错觉,但是目前这个错觉却是对她而言最好的掩护。

说罢楚玉进屋,片刻后,沈深之也跟着进来了。

楚玉打量着满面疑惑的沈深之,心中暗暗的叹息:倘若不是时间不等人,她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不等沈深之安下心,她冷然道:“你可否知道,你已经死了?”

沈深之一愣,楚玉从墙边桌案上取出一卷锦帛,丢给沈深之:“自己看吧。”

第五十四章 上梁下梁歪

对于沈深之的失踪,没有人给予过多的关注,府上护卫侍从都知道什么应该睁一只眼,什么应该闭另外一只眼。

越捷飞只负责楚玉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就算看见,也会转眼忘记。

桓远虽然知道楚玉从他这里调走一笔钱物,却没有多加追问。

而容止呢?

竹林的绿意之中,青石台的十九路纵横棋盘上,漆黑与雪白的棋子杀伐从容,容止半边身-子倚在青石台边,深沉的眉宇之间有一丝慵懒的倦意,他手边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苦涩的药味弥散开来,冲淡竹叶的清香。

容止散漫的笑道:“沈深之?”

坐在棋盘另一方的墨香想了想,道:“是的。”

“不用去理会。”容止端起药碗,轻轻的吹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启,他长长的眼睫如帘子般半敛,盖住深不见底的眼眸,“放任。现在不比从前,公主在栽培桓远,我们作壁上观便好。”

墨香犹豫一下,忍不住又为容止有些不值:“这些年来公主府一直是公子打理的。”

容止含笑喝了一口药,打断他道:“但终究是属于公主的。”那药汁味道极为苦涩,墨香送药来时,曾经偷偷的尝了一点,苦得他险些呕吐出来,却不料容止此时神情平静如水,好像他方才饮下的是甜蜜的糖浆。

抬起眼来,看出墨香心中所想,容止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个喜欢说道理的人,这两年来为了你,我破了许多次例,你也该明白我的用心,怎么如今还如此沉不住气呢?”

墨香心头一惊,满面惭色的低下头。

容止笑笑道:“你是为我忧心,我知道,但这大可不必,待花错的伤势痊愈,我会把手头上把持的最后三项都交给桓远打理,也正好落得一身轻松。”

“公子……”墨香想要说些什么,对上容止沉静的带着些微笑意的目光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容止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放手,是因为我不在乎。”交给桓远也好,交给别的什么人也好,三年多的经营,说放手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瞬间,

但是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您在乎什么?”墨香忍不住问道。

容止没有说话,他的眼光穿透竹叶间的缝隙,扫过墙外的天空,深处飞快的掠过一丝轻渺的光芒,嘴角却始终挂着那丝莫测的笑意。

过了许久,容止将见底的药碗放下,慢悠悠的舒了口气,折了一片细嫩的新竹叶含在口中:“公主,现在在宫里吧?”

楚玉在宫中,确切的说,是在皇帝陛下-身边。

姐弟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同往常那样,刘子业躺在楚玉的腿上,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而楚玉则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浏览。

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疲累,楚玉拧一下眉心,半闭着眼好像在养神,但她心里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样改造刘子业?

凭着山阴公主对刘子业的影响力,她也许能够稍稍的改变这个少年,她并不奢望刘子业能做什么流芳百世的明君,只要不成为天怒人怨的暴君,不至于因为暴行过多被人推翻杀死,便是极大的胜利了。

可是,要怎么做呢?

小皇帝的暴戾,虽然大约有一小半是头疼引起的,可是他自身的狠毒因子,却是根深蒂固,楚玉曾经尝试着与他交谈几次,在她面前,小皇帝丝毫不遮掩他对血腥的直白渴望,那种狠毒的快意,每每令她感到心寒。

想要改变这么一个人,实在是一项有些不可能的大工程。

楚玉忍不住有些埋怨山阴公主那死去的父亲,也便是前任皇帝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教儿子的,教出这么个变态出来,还让他继承了皇位?

再转念一想,她既然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估计那位父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生育之中,根本没空管养孩子的事,刘子业长成变态,极可能是顺着那不正的上梁,一路朝脑残的道路上狂奔。

而现在,她却要把刘子业从那条道路上拉回来。

有多么困难楚玉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不容易,也要尝试一下。

时间就在刘子业的舒适与楚玉的反复盘算中度过,准备离开的时候,楚玉的手指抹过袖口的镶边,浅浅的芬芳在之间萦绕。这些天来,她一直坚持的给每件衣服熏香,入睡时也不再排拒在屋里点燃香料,虽然稍微闷了一点,但却是为了今后做出的努力。

香料这一环,目前不着急,但今后要设法问容止要,既然山阴公主给她留下了这条线,她就要彻底的利用起来。

“阿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楚玉一边整理衣服上的皱褶,一边仔细的想着今后的每一个环节,忽然听见刘子业这么问,不由得朝他看去。

这个集狠毒、暴躁、好色、偏激,变态于一体的少年,脸容有些苍白,眼神却颇为渴盼,他穿着庄重的朝服,歪歪斜斜的趴在桌案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楚玉:“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阿姐。

楚玉咬了一下嘴唇。

她前世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穿越过后,也不会天真的把这个变态皇帝当作弟弟看,可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最初的恐惧过后,楚玉慢慢体会到刘子业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依恋,那一声声的“阿姐”虽然听过便忘,可还是不小心的有一声抵达到了她心里,轻轻的敲打着她的心房。

这个变态一点都不可怜。

虽然反复告诫自己,但楚玉终究还是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这少年的相貌,和在水中瞧见自己的倒影,真的是有几分相似的。

然而迟疑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空档,楚玉迅速恢复清明如止水的冷静,神色如常的快步离开。

正朝宫外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

隔了半个月,楚玉又在宫中瞧见了人称是天师然而她看来不过是神棍的天如镜。

第五十五章 目下无尘埃

楚玉发现天如镜时,两人之间尚有二十多丈距离,虽然看不清脸容,但是一看那一身紫衣和轻飘飘好像脚不着地的走路姿态,楚玉便准确认出了来者何人。

庄严而辉煌的宫殿之中,少年的身影仿若行走在隔绝的空间里,不染俗世的尘埃。

天如镜……楚玉不屑的撇撇嘴。她有些瞧不上神棍。

生长在信息爆炸的唯物论时代,楚玉很难对宗教产生什么盲目的信仰,尽管自己来到这里本身便是不可解释的存在,可是历史上侍奉皇帝的方士,无非都是炼一些带重金属的丹药给皇帝吃,不但不能长生,反而吃得短命了。

更别说眼前这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姿态,倘若真个清高,为什么还要身居官职享受荣华?这便足以让楚玉暗地里对天如镜鄙视一百遍啊一百遍。

天如镜这个架势,估计又是去宫内哪位娘娘那里驱鬼的,他身前领路的是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其中一人不知是否是头一次给伟大的天师大人领路,显得有些紧张,看见迎面过来的楚玉时,惊了一跳,后退两步,后脚跟恰好踩上天如镜的鞋子。

意识到自己踩着什么后,小宫女吓得脸蛋嘴唇和雪一样的白,她慌慌张张的跪下,求天师大人宽恕。

此时楚玉已经走近,她放慢脚步冷眼旁观,假如天如镜要责罚那小宫女,她也好及时阻止。

天如镜宽袖一摆,便半弯腰扶起全身发抖的小宫女,淡淡的道了声:“不要停下,继续走。”

楚玉脚下顿住,微怔的轻咦一声。与她的想像不同,天如镜既没有严苛的责罚小宫女,也没有温和的抚慰她表示自己的宽容大度,他的神情清淡得仿佛游离于人世之外,好像没有谁踩谁的脚,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让楚玉有一点点意外。

望见楚玉好奇探询的目光,天如镜如初见一般,嘴角微微翘起,对她笑了笑,随后就从她面前走过。

两次错身而过,第一次楚玉对天如镜的印象从极好到极差,而第二次见面,因为一个小宫女引发的意外,又让楚玉稍稍的往好的方面改观。

楚玉可以看出来,天如镜并不是故意在她面前作态,那种目下无尘的冷淡好像天然带来的一般,而他对她的微笑点头,其实也只是纯粹出于礼节,几乎近于敷衍,但正是这敷衍,让楚玉对他恶感稍减。

然而天如镜也不过就是分了楚玉片刻的心神,片刻后,她又把念头转回到先前所想的问题上,在死胡同里思索如何改造刘子业。

讲道理这种事,楚玉相信刘子业当太子时,他的老师没少干这类事,现在刘子业这副模样,看来口头教育没什么效果,那么她又该如何呢?

坐到自己的车上,车身才稍稍晃动,楚玉便连忙叫住驾车的人,道:“暂且停下。”

坐在车上思索片刻,楚玉身-子一侧来到车厢边缘,角落里摆放着几只箱子,掀开第二只,箱内摆放着折叠整齐的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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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越捷飞跟在楚玉身后,低声道。

楚玉手握折扇,转身敲了他脑额头一记,笑眯眯的道:“叫公子。”她在自己的车上放着干净的男装女装以备不时之需,还特别问容止要了那日给她遮掩容貌的药物,方便随时易装出游。

现在的楚玉,就是数日前诗会时的打扮,经过几次练习,她已经能很熟练的梳发髻。

“好的公子。”越捷飞皱着脸改口,但还是忍不住尽忠职守的提醒楚玉:“公子,您为什么不让多带几个侍卫呢?上次刺客的事还没查出来,我实在不能放心。”

楚玉笑道:“难道你对自己的剑术没有自信,觉得没办法保护我么?”

要越捷飞说自己剑术不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闭了口,乖乖的跟在楚玉身后。

说来楚玉似乎与易服出游这种事很没有缘分,头一次,因为看起来太俊美被人追得满街乱跑,第二次参加诗会又遇到刺客,但倘若要老老实实的呆在公主府里,又或者只能在公主府皇宫之间两点一线,楚玉还是宁愿每次都遇到意外。

甩开属于公主的那些排场累赘的时候,是楚玉最欢快的时候,即便曾经有过两次受挫,也不能抑-制她飞扬的心情。

向路人询问了一下,楚玉沿着街道,直取歆兰坊,这是在上次诗会时,听裴述所说的贩卖上好脂粉的地方,然而店中不仅贩卖脂粉,还兼售各种香料,楚玉找到歆兰坊,站在半开的店门前,便嗅到了门内传出来的细腻幽雅的脂粉香。

楚玉踏入门槛之内,目光在店内巡回,只见店中不仅有女-子,还有一些俊美的青年少年,也都在挑选香粉或香料。

暗地里叹了一下时下的爱美风潮,楚玉直接走到看起来像是柜台的地方,对其后正在算帐的男子道:“这里有谁比较懂香料的?我有些东西想要请教。”

柜台后的男子抬起一张瘦削的脸,打量一下楚玉,似是在端详她荷包是否足够丰满,打量了片刻后才朝同往内堂的门里喊了一声,好像是在叫谁的名字,他这么一声喊,把店内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不少。

楚玉便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子楚兄?”

楚玉心说这名字有些熟悉,那声音也似曾相识,便偏头瞧了过去,却见是裴述一脸惊讶,才想起自己前次结识裴述便是用的“喻子楚”这个假名。

“子楚兄也来买香粉么?”裴述高兴的走了过来,他左右望了望,迟疑片刻后道:“怎么不见那位喻子远?”

楚玉做了一个稍带的手势,因为方才账房叫的人出来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丝囊递了过去,微笑道:“劳烦你替我看看,这里面,究竟都有哪几种香料?”

第五十六章 六朝建康城

账房叫出来的是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轻人,他打开丝囊之后,瞧见其内的香料碎片,眉头飞快的皱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楚玉道:“这位客人……”

他话才起头楚玉便打断他,道:“能否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对方想了想,点点头,便引领着楚玉和越捷飞从侧门穿出,越过一片苗圃后,来到一间空房之中,三人站定,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位客人,您这些香料切得太细碎了,又混得太匀,只怕难以辨认完整。”

楚玉笑笑道:“倘若是完整的,我也不必来找你们了。”正是因为有难度,才需要找专业人才。

灰衣青年被噎了一下,转念一想也是,便朝一旁的墙边走去,靠墙的位置以木架支起一块光滑的石板,光从窗棂之中透过来,打在石板的边缘。

灰衣青年手腕轻震,将丝囊中部分香料倒在石板上,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条与衣衫同色的布巾,布巾里缝着暗兜,兜中放置着各种形状的工具。青年取出一只细小的方寸匕,把倒出来的一小堆香料缓慢均匀的摊开,他的手很稳,神情也十分专注,刀尖偶尔灵巧的挑起碎屑放在鼻尖轻嗅。

虽然青年熟练的动作让楚玉有些安心,但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还要多久?”

青年沉默一会,才道:“这位客人,丝囊之中的香料足有二十余种,我才能不足,恐怕难以很快的一一辨别,”他神情磊落自如,不卑不亢,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楚玉思索一下,道:“建康之中,还有没有谁对香料比较内行的?”

青年嘴角微微扬起,似是有些自傲:“公子,建康之中,各坊各堂,再没有比在下更熟识香料之人,若说比在下强,只有一人,只不过那是位贵人,公子只怕请不来。公子如是肯稍待半日,我去向那位贵人请教,再来告知公子。”

观他语气神情,似乎是对“那位贵人”极为有信心。

楚玉忍不住笑了:贵人?除开皇帝陛下,只要她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什么贵人请不来?只不过她不想为了一袋香料如此大张旗鼓罢了。

思索片刻,楚玉心知不能太过苛求,便道:“也好,明日的这个时候,我来问你结果,香囊先放在你这儿,明日我来这里取回。”

顺着原路走回,回到歆兰坊大堂中时,裴述还在店内,楚玉微一犹疑,还是走上前去,扬起笑容:“裴兄,别来无恙。”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萧别并没有将与她结怨的事说出来,尤其是没有说出她的身份,否则裴述不会如此热情的招呼她。

两人打了招呼,待裴述提出想要拜访桓远时,楚玉一脸真诚抱歉的神色,道:“我那堂兄近日正在闭门读书,谢绝访客。”原本以为那萧别肯定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了,裴述这条线算是断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楚玉心头微动,不由得又将前些天放下的念头重新提了起来。

于是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的真诚和恳切。

目前是绝对不能让裴述拜访桓远的,这张牌她要留着,在合适的时候以恰当的方式打出去。

听说人形作诗机不见客,裴述有些失落,随即想起眼前楚玉是人形作诗机携带者,又十分热情的与她攀谈。

两人交谈一会儿,说到裴述接到了王意之的邀请,待会要去拜访他,参加王意之家中举办的私人集会,楚玉便顺势请求一道前往。

裴述有些迟疑:“这……”话未出口,他面上已经浮现犹豫之色,似是打算拒绝。

楚玉不慌不忙,祭出杀手锏:“我那堂兄不喜欢与人交往,我却是盼望他多结识些名士呢。”她就不信,桓远那个人形作诗机会对这帮文人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裴述立即上钩:“虽然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意之兄向来胸怀广阔,想必不会介意,不过萧兄也在,你如是与他有什么过节,还是早些化解了为好。”

楚玉笑吟吟的满口应下,便与越捷飞跟随裴述走出歆兰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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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古都建康,亦是千年后的南京,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经历完称呼里的“六朝”,建康城以大江为固,没有建成坚固的城墙与城门,主城的范围并不太大,然而城外还围绕着许多小城,这种突破城墙局限的松散式城市模式即便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王意之的居宅,便在主城南面的长干里,那里是名门望族的聚居之地。

在秦淮河边叫了一艘载人的小舟,三人乘舟而下,一路繁华,行至长干里边上岸,再随着裴述穿过几条街巷,便来到一座青瓦白墙宅子前。

与周围显贵人家的高墙相较,这间宅子的墙实在矮了太多,就好像满是逼人贵气的琼花玉树之间,混入了那么亲切纯挚的寻常草木,显得有些突兀,然而楚玉看着却十分的顺眼。

朱红色的木门半开着,并没有一路行来所见高门紧闭的森严,裴述上前几步,轻敲一下木门便不请自入:“意之兄,在下来晚了,还请见谅!”

楚玉跟着他走入门内。

门后的是一片园子,一花一木乍看并无章法,可是倘若细细看去,却好像暗合了一种很自然的韵味,楚玉尚在观察,却听见越捷飞的惊叹声,他指着道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树,道:“这是南方一种十分名贵的树木,十年方生一寸,价值可抵万金。”

听他这么说,楚玉才知道那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小树苗竟然有这样的身价,而前方裴述也转过身来,笑道:“这位越兄真是眼光高明,子楚兄不要看此间布置毫不起眼,意之兄家中的物件,便是你我脚下的泥土,也是比别处珍贵的。”

有钱人。

超级有钱人。

很低调的有钱人。

听裴述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价值,楚玉看着这间园子的眼光,已经大不相同。

而脑海中王意之的形象,也在此时正式晋升为钻石镶边的。

第五十七章 弦为知音断

前方走过来一名青衣童子,走近三人后行礼道:“裴公子,我家主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这童子约莫十二三岁,也就是流桑那个年纪,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间颇有风致,身上的衣衫虽然不华丽,可是却极为的素净整洁,与整个园子含而不露的贵气十分协调。

见微而知着,单是看仆从的表现,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风气派。

裴述连忙回礼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礼物将要送给意之兄,还须在此等仆人送来……这两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来,还望代为引路。”

他转手就把楚玉越捷飞推给了青衣童子,自己则往回走到了门口等候。

楚玉下意识张口想辩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来的,但想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姑且看在王意之超级有钱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着曲折清幽的回廊,青衣童子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飞最尾,还未走到回廊尽头,便听见了轻渺的琴声,缓缓的在空气中回荡,而回廊尽头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丝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挡住楚玉的视线。

那琴声是从垂柳林之后传出来的。

虽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这园子里,却没有丝毫-燥-热的感觉,就连阳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温柔了许多,清凉的绿意伴着微微的水气,渗入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王意之不仅有钱,还很会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间穿行,那琴声便越来越清晰,当三人穿过垂柳林,眼前豁然开阔之际,淡远的琴声却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见眼前是一片清莹如翡翠的湖畔,湖中养着水草游鱼,湖面上漂浮着片片莲叶,莲花尚未绽放,雪白的花苞紧紧闭合着。偶有柔风吹过湖面,为周围带来凉爽的--湿--意。

湖中有鱼,湖上有亭。

此间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诗会上见过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舍里休息,亭边有长桥与岸相连。

楚玉等人出林之际,便是琴声休止之时,亭中诸人的目光,都聚在萧别的手指之下,那修长的手指底下,一根断弦无力的贴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细微的震动。

弦,断了。

一时间众人寂寂。

身为聚会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梁柱边上,随口打趣道:“弦为知音而断,来者可是萧别兄的知音?”他在众人的最边上,因此也是最早发现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听闻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湖畔边,萧别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子距离湖畔边的垂柳林也不过四五丈距离,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众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脸容。

王意之轻轻的咦了一声,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萧别瞧见楚玉,却陡然的面色骤冷,虚按着琴弦的双手无意识的下压,古琴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亭中端坐抚琴的萧别,更瞧见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过她既然已经厚着脸皮来了,当然不会在乎个别人的反对意见。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间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让越捷飞在湖边守着,自己随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宽的石桥,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来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王意之行了一礼,三言两语简要的说明楚玉是裴述带来的,王意之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而后,他对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来者便是客,我家中没什么规矩,请这位客人随意自便。”他眉间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衣衫领口半敞开,发未束髻随意的散着,颈项边还残留着半抹可疑的嫣红,看起来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上次诗会时,也许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王意之还稍微收敛一些,而现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抛开了所有的束缚,怎么自在怎么来。

楚玉才踏上亭子的台阶,便听见萧别冷冷的道:“她怎会在此?她若在,我走。”话语虽然简短,但是态度却表露无遗,显然是有点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个拦阻的动作,虽然并没有拦到实处,但萧别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停了下来,只听见王意之笑道:“弦为知音而断,二位如此有缘,纵然过去有什么恩怨,也该就此化解了为好。”

恩怨?

楚玉饶有兴味的看着萧别,只打算看他怎么应对。

萧别双目含霜,冷然道:“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浊之人倾听,才断了的。”

他所说污浊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这琴弦也真是难为,每日在不入流的弹奏者手下饱受折磨,终于在方才了断残生。”她抬手对王意之一揖,扬眉道:“说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绝对不敢当的,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么值得人去知的?”

她话音未落,众人便给惊住了。

千金公子萧别,生平所长便是琴艺,这个名字的由来也与琴有关,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个千金公子的名号,这从一个侧面也反衬出萧别的琴艺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无顾忌的贬损,简直就是狂妄至极!

不入流。庸俗。

就连放浪不羁如王意之,也没想到这样的形容有一日会被放在萧别的身上。

楚玉虽然才刚刚来,但是却因为短短的几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连才往回走了几步尚未远离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敢放出这么狂妄的话。

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

第五十八章 你是什么人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虽然不知道山阴公主被杀确切的时间,但是楚玉每次合上眼睛,似乎总能感觉到,历史的巨轮在脑海中轰隆隆的滚动,以不可抗拒之势朝她推近,漫起的尘沙仿佛遮蔽天地。

在楚玉的计划里,有进与退两面,然而这两面之间,唯一重合交错的纽带,便是眼前这些人,这是楚玉偶然从桓远口中得知王意之等人身份后,便不由自主的萌发的念头。

她要打入这个阶层这个团体,也许靠着桓远,她能够摸上这群人的边,然而那远远不够,她需要的是成为能够影响他们的人物,就好像王意之,又或者萧别那样具有特殊地位的。

纵然桓远有惊世的文才,但是那是桓远的,不是她的,她一定要有什么东西,能镇住这些眼高于顶的文人。

于是今天才一见面,萧别便被她拿来开刀。

徐徐图之,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许会来不及,所以楚玉只有采用激进的态度。

她这也是在赌博,要么一夜成名,要么失去手头可用的所有筹码。

萧别正要冷笑,这时又有人穿林而出,楚玉原以为是裴述终于姗姗而来了,随意的偏头一看,看清来人后,却不由得愣住了。

来人不是裴述,可是却也是方才她见过的,正是那歆兰坊中年轻的香料师傅,他随着青衣小童来到湖畔边,皱着眉对那小童说着些什么。

楚玉一下子忘记了萧别,忍不住张开嘴:真是意外的重见啊……

联想到先前这位香料师傅所说的“懂香料的贵人”,楚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意之。

青年朝亭中看来,也正好瞧见楚玉,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他原本是打算来向东家求助疑难,却没料到提出疑难的客人竟是与东家认识的。

王意之目光先后扫过楚玉和香料师傅的脸上,片刻后了然一笑,站起来懒散的道:“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各位还请稍待。”

他拖着步子慢慢的朝湖边走去,楚玉这时候才发现他脚下穿的是像拖鞋一样的木屐,而不是中规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于黑色,鞋帮一下一下的敲击在石桥上,发出圆润的极有质感的响声。

啪嗒,啪嗒。

长衣的款摆之下,声调节奏很是从容。

王意之懒懒散散的走到湖边,便与那年轻香料师傅一边说话,两人的声音不大,亭中诸人都听不到,不过楚玉看香料师傅将一只拳头大小的蓝布小包交给王意之,并且不时朝她这里投来目光,便大致能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

交谈了片刻,香料师傅神情复杂的最后看楚玉一眼,才向王意之作揖告辞,而王意之手中拿着蓝布小包,一抛一接的慢慢走回来,脚下木屐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石桥。他走在桥上时,楚玉的心也跟着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生怕他一个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里了,她手头可就只有这么一份香料,没有备份的。

王意之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回来,先朝其他几人点了点头,随后盯着楚玉道:“这位子楚兄,能否私下详谈?”在说到子楚兄三字时,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楚玉知道他大概是要说香囊的事,神情自若的点了点头,便随着王意之离开亭子,走过桥梁时,越捷飞便自动的来到楚玉身后,王意之停下脚步,望了越捷飞一眼:“这位兄台最好不要跟来,我只想与子楚兄一人交谈而已。”他态度虽然随意懒散,可是话语之间,却仿佛透着难以抗拒的高贵威仪,朝越捷飞压了过去。

越捷飞停下脚步,看了楚玉一眼,意思是全凭楚玉吩咐,楚玉思索片刻,还是让越捷飞留下来了。

之所以如此冒险,首先因为王意之没有害她的动机,其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尽管已经有了容止的前车之鉴,但是楚玉并不畏惧冒险。

两人来到湖畔边一座清雅的屋舍之中,屋子里空空落落的,家具摆设整洁干净,但是太齐整了,缺乏温暖的人气。两人才进屋,楚玉便笑道:“这间屋子很久没人住了吧?”

王意之一边关门一边道:“不错。”他转过身,手腕一转把袖子里的蓝布包取出来,打开外面的蓝色小包,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楚玉今天留给香料师傅的丝囊。

王意之托着丝囊,微笑道:“子楚兄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呢?”

楚玉眨眨眼,装傻:“意之兄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两人打了一个来回的哑谜,都觉得很是好玩,看着对方了然的眼色,忽然齐齐的笑出声来。

楚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装模做样没意思,那位香料师傅想必已经和你说了许多,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猜到我会希望私下谈论这只香囊呢?”有些问题,在有第三者在场的前提下,她还实在不方便问。

王意之靠在墙上,身姿很是潇洒:“那是因为,你在香料店中,便要求找个僻静地方……自然,这还不足够猜疑,假如再加上,你是女儿身这一条呢?”他漆黑的眸子荡漾着玩味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楚玉,“我说的对不对,子楚姑娘?又或者,这不是你的真名?”

楚玉并不吃惊,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女扮男装可以全无破绽,从前看的武侠电视剧里,女主角换个男装打扮就没人能认出她是女儿身那绝对是艺术的夸张,因为女性和男性的身\_体骨架首先就有差异,行动起来也可稍减端倪,就算她再怎么极力掩饰,碰到眼光狠毒的,一样是无所遁形。

王意之不着急拆开香囊,只望着楚玉道:“我可以保证,这建康城中,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懂香料,姑娘假如想要我如实回答,那么我也要问姑娘一个问题,希望姑娘老实回答。”

他一字一顿,清晰而沉着:“你,是,谁?”

第五十九章 难得无价宝

你是谁。

我是谁。

这个千百年来被哲人们不停讨论思辨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发出,目的其实十分的简单和明确。

王意之要求楚玉亮底牌。

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放弃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直接以凶狠的杀招交锋。

王意之的问题来得尖锐又直接,楚玉听了不由一愣,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时,又听到王意之道:

“你那位护卫的身手十分高明,在我所见的剑手之中,算是有数的,建康城里的豪门通常都会养着一些剑手,然而如他一般水准的却实在不多,更别说,这样一位剑手,竟然被派遣来保护一个姑娘。”

王意之嘴角含笑望着楚玉,他的眼眸里好像含着千万种深情,温柔款款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不似容止的含而不露,他的眼神,是毫无顾忌赤luoluo的勾引。

真是为难。

楚玉轻咳了两声,很无奈的开始拖延时间,目光上下左右的飘移,从房梁到窗棂,从箱子到柜子,看了半天,虽然没有看出一朵花来,却让她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这屋子里的木质家具,与王意之脚下的木屐一样,似乎都是紫黑色的木料,表面浮现出一种非常光滑的,缎子一般柔润的光泽。

王意之一直定定的瞧着楚玉,不容她就这样混过去,楚玉情知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个看起来不太相干的话题:“你穿的木屐,是什么木材做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小叶紫檀。”

紫檀是一种稀有的木材,分为大叶小叶的两种,其中小叶紫檀最为珍贵,是紫檀木中的精品,古时候有寸檀寸金之说,换而言之,王意之脚下踩着的,几乎是同体积的金子。

然而楚玉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刻意的彰显自己的豪阔,倘若她不问,他不会告诉她脚下那双木屐的价值,她问了,他也不避讳说出来,就好像把名贵无比的小叶紫檀当作最普通的木料来对待一般。

他不在意,不在意别人看不出来他有钱,也不在意别人看出来他有钱,他傲然而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行我素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现在,他想知道的,便是楚玉的身份。

楚玉抿着嘴唇,定定的望着王意之,两人的目光交汇,坚持着探询的意味,彼此在心里猜测揣摩,相比起王意之的胸有成竹,楚玉却是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楚玉笑着呼出一口气,她脑中浮现一个念头,忽然有点儿恶作剧的心态,望着王意之,也是一字一顿的道:“我,是,刘,楚,玉。”

刘楚玉,山阴公主刘楚玉,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身份现在与她密不可分。

说完,楚玉便等着看他有什么表情,最好吓得他转身就跑,反正横竖是要摊牌,能吓唬一下王意之,也是不错的。

刘楚玉?

王意之微微皱眉,有些困惑的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似曾听过的名字,慢慢的,他俊逸的脸上浮现惊愕的神色,望着楚玉的双眼微微张大……

楚玉笑眯眯的望着他:再激烈一点,再震撼一点,发抖吧逃跑吧。

但是楚玉所希望的并没有发生,只不过片刻功夫,王意之便迅速恢复了冷静镇定,但是眸子里还带着几分讶然之色:“会稽郡的那位长公主?”山阴公主的名号是根据她的封地山阴县来的,不过最近刘子业为了让她欢欣,又把山阴县所属的会稽郡给了她,因此现在楚玉在外的正式称呼应该是会稽长公主,只不过楚玉心里并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王意之说的是自己。

楚玉笑着点点头,无耻的剽窃了别人的台词:“这世界上,有几个刘楚玉?”

王意之望着楚玉,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令楚玉吃惊的是,这双眼睛里,始终没有流露出鄙弃嫌恶的神情。

楚玉不信王意之一点都不知道山阴公主家有面首的事,尽管这个时代还不似宋代以后被礼教严格束缚,但山阴公主的所为,对于男权社会来说是一次挑战,但凡正统社会的人都会觉得不齿。

可是王意之没有,他的眼中,有好奇,有揣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就是没有厌恶。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意之微微笑道:“和传闻不一样。”

楚玉顺口接道:“什么和传闻不一样?”

王意之笑道:“传言中你貌若夜叉,今天看到却不一样……你生得很是美丽。”他语气近于调笑,说着还伸出手来,手指抚上楚玉的颊侧,“为什么要用修容膏遮掩住呢?你这样很好看。”

楚玉微微侧脸,避开他的手指触碰,以眼杀人:“你不怕我?”

王意之很有兴趣的问道:“怕你什么?”

楚玉翻翻白眼:“当然是怕我把你捉回去当面首。”虽然王意之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她有点高兴,不过也让她有点郁闷,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完全无视他的恶名一般。

王意之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所关心的,不过是姑娘家的美貌,对我而言,你生得很是好看,这便够了,至于别的,我理会作甚?”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倘若你真有法子让我成为你的面首,那我也会甘心服气你。至于你养面首么……但凡家里有些底子的,谁不养着几十个歌妓呢?”

楚玉凝视着他,沉默一会,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张口却又没说。

因为已经不需要说了。

看王意之靠在墙上的样子很悠闲很舒服,楚玉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身侧的墙面上。

虽然旁人的毁誉并不能伤害她,可是遇到一个眼光如此豁达的男子,楚玉还是不由得有些震动。

山阴公主的作为,他认为那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畏惧她的恶名,甚至满不在乎的对她调笑。

楚玉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有智慧,懂享受,在世情里打过滚,却保持着不羁的本心。

正如裴述所说,王意之的家宅,每件事物都比别处要珍贵不少,可是楚玉却觉得,这其中最珍贵的,却是宅子的主人。

他是无价之宝。

第六十章 不见有情人

深呼吸几下,楚玉才平复内心的震动,歪了歪头,瞥着王意之问道:“如今我可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履行你的承诺了。”

她可没忘记,最初的目的是让王意之辨识香料。

王意之笑了笑,修长手指扯动一下拉开丝囊的袋口,轻嗅一下其中传出的香味,慢慢的他皱起了眉。

楚玉看出他神情,感觉出了一些不妙:“怎么样?”难道他也辨不出来?

手腕晃动一下,王意之扭头回瞥楚玉:“这香囊是由谁所制的?”

楚玉不意外的眨眨眼:“我要是知道的话,难道还需要找你么?”

“也是。”王意之耸耸肩,不再继续靠在墙上,而是带着楚玉走向内室,里屋打扫得比外面更干净,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但是在房屋正中的地面上,却有一张圆形的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镜。

王意之走到石台边上,将部分香料洒在边缘,随后他手中多了一柄银色的纤小匕首,将香料的碎屑慢慢的刮开:“这块石头,是在建房之前便生在地上的,我见它石材甚好,形状也佳,觉得很是有趣,令人不要将其从地下凿出来,稍加打磨,便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手腕一抖挑起香料碎屑,放倒鼻尖下轻嗅,动作与香料师傅先前所做的一般无二,但是却随意自在许多。

里屋的光线比外面又暗了不少,与方才的随意懒散不同,此时王意之认真起来,眉目间汇聚着不可逼视的端凝之色,他脸容的轮廓在昏暗的空气反而更加深刻。

过了片刻,王意之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位调制香料的兄台,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倘若能够亲见,我倒是希望能把这位请到我的歆兰坊之中。”

楚玉自然不会告诉他香囊的来源,只有些焦急的问:“如何?”

王意之却没有答话,只将匕首尖上的香料弃于一旁,再小心的挑起些碎屑,轻嗅其味。

香料被切得太碎,混得太均匀,光看外表,已经很难辨认出其原本的模样,所以王意之索性放弃了用眼睛辨识这一道工序,直接来到较暗且异味不多的地方,用嗅觉来判断。

人的五感有时候是互补的,当其中一种有所缺失时,其他的四种会相应加强,在黑暗之中视觉无法发挥,而相对的,嗅觉会稍微灵敏一些。

偶尔沉思,偶尔皱眉,偶尔微笑,足足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王意之才翻转手腕,银色匕首反递回袖中,他将香料重新归入丝囊之中,对楚玉道:“再稍待片刻。”

他又走回外面的主屋,开门吩咐仆人准备一些清水来,接着楚玉看见他从一只靠墙的箱子里取出很多瓶瓶罐罐,一件一件的摆在地面上,最后他盘坐于地,身前整整齐齐的放了一排两寸高的白色瓷碗,瓷碗的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看起来很是齐整。

这个情形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楚玉微微眯起眼睛,直到仆人将一桶清水送来,王意之用白色的勺子把清水倾倒入每个瓷碗中,接着再从瓶罐里取出一些带颜色的粉末,倒入碗中,以瓷勺搅拌时,楚玉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看起来这么眼熟,眼前王意之所做的一切,和前世高中时做化学实验何其相像?只不过王意之没有玻璃试管,便用白色的瓷碗来充当容器。

楚玉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意之把将粉末用水化开,再挑出少量香料碎屑浸入碗装溶液里,仔细观察碎屑变化,过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这手法,是跟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王意之的思路似乎还沉浸在香料之中,重复了一遍才领会到楚玉话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道:“这法子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怎么,你见过有谁和我用一样的法子辨识香料么?”

自己想出来的?

楚玉有些失望,也有些不信。

王意之笑了笑道:“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不过有些用料,却是出自前任太史令的建议,比如这些碗,还有一些药物的获取。”

太史令?楚玉回想一下,才想起这是神棍天如镜在朝中的官职,却不知前任太史令是什么人物。

王意之所做的这些,从某个角度看。几乎可以看成是现代化学的一个萌芽,古时候方士为了炼丹,经常接触矿物,也可以说,他们是化学科学的前身,然而可惜的是,这个萌芽还没有怎么成长,就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给掐断捏死了。

前任太史令。

楚玉犹豫一下,没有问王意之前任太史令是谁,虽然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但是她自己也无法太过确定。

王意之没有留意到楚玉的神情变化,他一直低头摆弄着面前的器具,不时将药粉加入不同的碗中,搅拌均匀后再浸入少许香料碎屑,仔细观察它们的反应变化。

楚玉忽然一点都不着急了,反而有些安心,看着他不算熟练的动作,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高中化学实验室里,是那么的久远而怀念。

直到王意之忙碌完毕,将废弃的液体倒入一旁木桶中,令仆人清洗瓷碗器具时,楚玉才轻声的问道:“你很喜欢香料?”

王意之耸了耸肩,正经事结束,他立即又恢复了先前的随意散漫:“尚可吧,我最初精研香料,如此别辟傒径,其实是为了一位姑娘。”

楚玉很感兴趣的在他身边坐下,催促道:“姑娘?说说看?”她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王意之这样的男子倾心?

王意之低头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眼中浮现温柔之色:“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十年前的往事罢了,她如今已经不在。”

楚玉有些后悔,神色一黯低声道:“抱歉……”她无意揭开别人的伤口。

王意之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残留的香气:“无须歉疚,她留给我的,都是欢悦的往事,她死前盼我活得更好,我也不会将自己埋在哀伤之中。”

虽然曾经经历过悲痛,但是哀伤最终还是被时光冲散,留下生命里焕发着华彩的珍珠,王意之是善待自己的人,他懂得怎么活得更好,不会流连在无法挽回的过去。

身\_体放松靠在身后的紫檀木柜子上,因为想起了曾经的恋人,王意之的语气也分外的温柔,仿佛春水缓缓荡漾涟漪:“都有什么香料,我已经弄明白了大半,那么,你想要问些什么呢?”

第六十一章 战神沈庆之

“这其中有没有毒物?”

“没有。”

“有没有成瘾性的香料?”

“什么叫成瘾性?”

“就是用上一段时间会产生依赖,进而再也离不开。”

“约莫没有。”

楚玉与王意之聊了很久,然而究其要点,也不过就是这几句。

至于香料各自的名称,用途,特性,这些次要的讯息,楚玉虽然也一一的记下来,虽然没什么用处。

据王意之所言,这些香料在切碎之后应该还被一种药水浸泡过,所以他也不能十分准确的把所有香料分辨出来,只能猜测个大概。

药材和香料,这两样东西,目前都是掌握在容止手中的。

楚玉坐在地上,望着又交还到自己手上的锦囊发愣。

王意之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但还是懒洋洋的靠在墙上,鞋帮支地,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木屐,名贵的紫檀木发出悦耳的响声:“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忙。”

楚玉收敛忧色,摇了摇头:“没,只是在想一些事。”她抬起头,对上王意之了然的目光,那目光之中透着宽容的理解,以及通透的豁达。

他看出来她没说实话,只是宽容的不拆穿她。

楚玉又有了些抱歉:“我并非有心隐瞒你,只是一来不知该怎么说,二来还有些事要考虑。”

王意之了解的笑笑,道:“不必介怀,这世上,有谁没有几件不愿告诉别人的私事呢……”

他的说话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门外轻敲了两下后,是一个年岁有些幼小的声音:“主人,萧公子等人说今日先行离去,改日再来拜访。”

王意之这才省起自己把客人丢在了亭子里,苦笑着拉开门,门外立着先前引领楚玉进来的青衣童子,见了王意之恭声道:“萧公子他们已经离开。”

楚玉这才恍然她与王意之消磨了许多时间,把萧别给消磨走了。她有些惋惜,心说只有下次再接着打击他,这回就干脆缓缓好了。

见识到王意之这样的人物,她今天已经十分满足。

青衣童子说完话却没有离开,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萧公子离开之前,给这位客人也留下了一句话。”

王意之笑着瞥楚玉一眼:“说吧。”

青衣童子清了清嗓子,脆声道:“下一次,他会向这位公子讨教琴艺。”

王意之让童子退下,笑吟吟的望着楚玉,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忽然同时笑出声来。

王意之一边摇头一边道:“你可是把萧别给激怒了,萧别平日冷若冰霜,甚少关怀身外之事,能把他给-撩-拨起来,实在是难得至极。你究竟做过什么,让萧别对你如此怀恨在心?”

楚玉站起来,边笑边道:“也许是我把他给玷\_污了也说不准。”

“真可怜。”王意之虽然说着可怜,脸上却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半点对萧别的同情都没有。

两人并肩走出湖畔屋舍时,天色已经微暮,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暗色,而在暮色之中,越捷飞笔直的站在湖边,双\_臂环胸,身姿挺拔如剑,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也同样的笔直。

王意之走几步便停了下来:“你的护卫还在等候,我便不远送了。”

楚玉回头望他,抬手一揖:“今日多谢意之兄,不过我的身份,还请意之兄代为保密,毕竟不是每个人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都能如你这般不以为意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楚玉和越捷飞走出王意之家,来到秦淮河边时,暮色已然降临,白日里热闹的秦淮河此时变得很是安静,只有那几不可察的水声柔婉的流向远方。

暮色深静。

白日里河上的行船已经不在,楚玉与越捷飞只有步行回去,好不容易,在终于回到内城时,有些压抑的夜色环绕着这座城市,街上只有楚玉和越捷飞两个人在一前一后的行走。

忽然越捷飞大步朝前踏上,赶到楚玉身边,低声道:“公主稍待。”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下一刻,前方街道的转角处出现一队人,其中有人拿着灯笼,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可以看清楚那些人大多穿着军服。

对方也发现了楚玉二人,为首的是一名军官模样的青年男子,他走过来,目光警惕的看着他们,主要是看着越捷飞:“你们是何人?不知道近日宵禁么?”

看清了来人模样,越捷飞反而收回了戒备的姿态,他在腰上一抹扯下块令牌,举起冷声道:“我们是公主府的人,今日出外办事,耽搁了些时候。”

年轻军官辨认了一下令牌,面色微霁,然而看着楚玉却显露出不屑之色。

楚玉现在是男装打扮,面容俊俏秀丽,猜出对方大约是把自己当作了公主府上的男宠,也不解释,对年轻军官拱了拱手:“辛苦了。”便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此时在街角又传来人声:“怎么回事?”

那声音沙哑苍老,可是却透着浑厚豪迈的气概,楚玉忍不住看过去,却见从街角转出一人一马,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马上,他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就连在这黑夜之中也能看出来少许,年纪已经是相当大了,可是他坐在马上,雄壮的肩背却好像山岳那么的沉重巍峨,不可摧毁。

青年军官一见那老人,面上立即浮现仰慕尊敬之色,他快步过去将事情简要禀告,老者听完之后,朝楚玉这里看了一眼。

楚玉只觉得他的双目如电如剑,拥有无比的威势,被他看上一眼,她几乎动弹不得,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老者与青年军官所带的队伍从二人身边走过远去,她才惊喘一口气,犹有余悸的道:“方才那老者是谁?”

越捷飞回头望了一眼老者的背影,道:“沈庆之。”

第六十二章 灯半昏黄时

沈庆之,南朝宋的战神。

楚玉在这些天来,也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沈庆之的传闻。

他是南朝的守护神,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山阴公主的父亲成为皇帝,有了刘子业的帝位,他非常善战,几乎每战皆胜,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但是气概不减当年。

这些,都是楚玉听来的闲话,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沈庆之的豪雄气概。那一眼看过来,她几乎整个人都无法抵抗的被镇住,那是久厉沙场兵戈磨砺出来的气势,没有相似经历的人,很难与他匹敌。

至少楚玉在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最先从楚玉府上出去的反复小人沈光左和近日收纳的沈深之,他们都是沈庆之的远亲,可惜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缘关系,否则她还可以就此利用一番,拉拢拉拢什么的。

沈庆之和青年军官带领的小队走到街尾,背影终于看不见了,楚玉才收回目光,又想起方才青年军官所言的宵禁:“方才听闻近日宵禁,是怎么回事?”

宵禁的意思,便是晚上的某一段时间内禁止外出,通常与戒严并用,这是在特殊时期或状况下执行的警戒方案。

越捷飞微微欠了欠身道:“前些日子公主遇刺,我已告知官府,令他们严加查探,夜间便戒严了,近日城中又有人无故被杀,因而有官兵四处巡逻。”

楚玉这才知道这宵禁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想想后也没表示异议,毕竟夜晚戒严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并不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大家都老实躺床-上造孩子呢,没人有那闲心四处乱跑。

楚玉自己这些天都是在傍晚之前就回府,直到今天才知道正在宵禁。

“这宵禁还要禁多久?”楚玉回想起王意之慢慢悠悠懒懒散散的走路姿态,忍不住根据记忆模仿了一下,不过走了几步后发觉脚上没穿他那种木屐,很是缺乏脚感,于是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

越捷飞奇怪的看了看楚玉的脚,道:“属下也不大清楚,现在这已经是官府的事了,根据以往的惯例,大约还要再等半个月吧。”

“哦,陪我继续走吧,我很久没有这么行走了。”

两人回到公主府时,夜色深沉如墨,除了巡夜的守卫,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周围沉寂着。楚玉慢慢的往自己的居室走,走到了东西上阁的交界处,却瞧见了一个人影。

桓远还是那一身峨冠博带的打扮,一个人站在西上阁的门口,身姿仿佛有些落寞,他手上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从薄纸之中透出来,照在他俊美的脸容上,一半映着浅浅的光,另一半埋在阴影之中。

他眉宇之间含着忧思,神情似在迷惘,然而更多的却被夜色掩埋,楚玉也看不清楚。

楚玉一直走到了桓远身侧,见他依然没有反应,才恍然他是在发呆,忍不住笑着拍拍他:“怎么还不睡呢?”

她不拍则已,一拍之下,桓远刹那间的反应却是激烈无比,他猛地侧过身-子,挥掉楚玉的手,退了一步后,才看清楚来人是楚玉,神情转为错愕。

楚玉若无其事的甩了甩手腕,手背火辣辣的生疼,估计已经红了。她尽量的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望着桓远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这个时候虽然换算到现代只是晚上十点,对于很多夜猫子来说还算很早,然而在古代却已经过了标准睡觉时间,毕竟古人的夜间活动没有那么多。

她本是随口一问,可是问出来后,却见桓远神情迷惘,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淡淡道:“今日处理事务有些累了,便四处走走,正巧遇见公主,公主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楚玉笑笑,一语带过说是在新认识的朋友那里忘了时辰,但没有说是什么朋友。

一日没有休息,又徒步走回公主府,楚玉身\_体里的疲惫逐渐的返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随意的又拍下桓远的手臂:“你也早些休息吧,太晚入睡对身-子不好。”桓远的身高比她高不少,拍起肩膀来很不顺手,楚玉便改拍手臂。

初夏的夜晚不冷,站着不会着凉,可是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还是很招蚊子的。

身着男装的少-女慢悠悠的踱入东上阁中,桓远却站在原地,神思飘摇不定,一如他手上提着的,时明时暗的灯笼。

夜风轻暖,夜色却带着些微的冷意。

在原地发了一会愣,桓远才转过身,朝西上阁内走去。他心中很是奇怪:他为何要那么一直站着?

七窍玲珑仿佛被堵塞-,如何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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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时,楚玉给自己放假一天,并让幼蓝给容止带话,说自己把香囊弄丢了,让他再给准备几个。

打发走幼蓝,令人不要再来打扰,楚玉舒服的在床-上打个滚,又缩进了被子里,准备睡香甜的回笼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的天光已经大亮,大约是已经快到中午时分,楚玉才懒洋洋的再爬起来,洗漱穿衣,等待午饭。

与午饭一起送来的,是一份礼物,放在精美的锦盒之中,并附有一封短信,字迹龙飞凤舞,逸气纵横:“薄礼奉上,子楚兄笑纳。”

落款是王意之。

楚玉好奇的拆开来,却见锦盒之中,端正的摆放着一双黑紫色的木屐,色泽光滑圆润。

昨日交谈时,楚玉偶尔问起王意之的紫檀木拖鞋是哪家匠人做的,过后也便忘了,却不料王意之还记得。

楚玉脱下鞋袜,将双脚伸入木屐之中,鞋底的弧度十分合脚,冰凉润泽的触感从脚底缓慢沁入。

第六十三章 睡到自然醒

穿木屐有一个好处,便是舒服,双脚不必受鞋袜的严密束缚,露出来让皮肤呼吸。

在自己家里面,穿着双拖鞋慢慢晃悠,还是很悠闲很自在的。

楚玉慢悠悠的品尝着午饭。其中一盘小银鱼做得很美味,便多吃了几口,雪白的鱼肉细致鲜嫩,含在口中还有些微的甜味。她脚下有节奏的一踏一踏,听着昂贵的小叶紫檀敲打地面的圆润声音。

睡觉睡到自然醒,让别人帮数钱数到手抽筋,口啜白玉肴,脚踩黄金……拖鞋,假如没有迫在眼前的政变风暴性命之忧,那么这样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了。

幼蓝站在一旁,楚玉想吃桌上的什么菜,便动动嘴吩咐她盛过来,楚玉吃得半饱后,才放下银筷,叹了口气道:“要说什么,说吧。”

刚才她就注意到了幼蓝一脸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说的神情,知道肯定是有事,不过为了避免听过之后没心思吃饭,她还是先自己吃了半饱,才开口询问。

幼蓝慌忙的低下头:“是容公子。”

楚玉一听果然失去了胃口,忍不住皱眉道:“他又做什么了?”

幼蓝小声道:“今天早晨公主让幼蓝给容公子带话,说要他多准备几个香囊……”

楚玉偏了偏脑袋,想起了这么回事,道:“不错,是这样,他怎么说?”

幼蓝迟了片刻才道:“容公子,他说,要等公主用了饭后再交给公主,否则公主会吃不下。”

楚玉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能瞧见容止说这话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拿起一旁放置的丝巾擦拭嘴唇,淡淡道:“他要你转交什么,拿出来吧,横竖我现在也吃不下去了。”

幼蓝从袖子里取出来的,是一块折叠起来的白色锦帛,展开来有一尺见方,洁白丝滑的缎面上,墨黑的字迹很是俊秀优美。

楚玉仔细一看,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吓得幼蓝肩膀一哆嗦,暗暗叫苦,心说容公子你和公主闹别扭就闹呗,把我夹在中间做什么?

楚玉静静的将锦帛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许久之后才放下来,想要冷笑一下表态,却又不知该如何抒发现在的心情,只有随便哼了一声了事。

容止完全看穿了她。

她之所以特意让容止多准备几个香囊,一来是想要多一些让王意之分析研究的材料,二来,可以直接从他所取用的香料之中,获取原始成分——也许容止会取一些别的香料来做烟雾弹,但是毕竟可以缩小范围。

但是,容止亲手送来的这方锦帛上,规规整整的写着的,是香料的名称,用料,加工方式,最后还有一份药水的配方。

锦帛上所书香料的名称,大部分都是昨天楚玉从王意之口中听过的,最后的药水也没有超出他的判断,这说明了王意之对于香料的研究十分精深,可是,另一面,也说明了,容止洞悉她的意图,她稍有动作,容止便能判断出她想要什么。

就如今天这桩,眼前此事。

有一点点不爽……但是不爽的同时,却好像又有一点点的……楚玉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什么在水波之下涌动着,波纹的交汇之间,折射出锐利的光辉。

也许,还有一些佩服吧。

只不过,让楚玉不解的是,容止这么做,究竟是在打算干什么呢?

他应该不知道王意之的事,毕竟楚玉得见王意之是纯粹的巧合,容止只是从今天她的命令里猜出她的意图……但是,为什么他要直接把配方送过来?

他有什么目的?

示威?表示他能看穿她的想法?显摆他很聪明?

还是示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没有敌意?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容止都不像是会做示威这种无聊的事的人,至于另一个可能……

假如容止这个行为是示好,那么他想通过这向她要求些什么?

将锦帛折叠起来放进怀-里,楚玉看一眼面前的饭菜,果然失去了胃口,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心中塞-着太多杂乱的思绪,没有心思再品尝美食。

想起方才幼蓝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点儿生气,又觉得有些有趣。

容止有什么目的,她自己一个人胡四乱想是没有用的,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找容止询问。

倘若这香料的配方是正确的,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她都会允准。

楚玉思索停当,便让人撤下饭菜,却不着急出门,只取来纸笔,沉吟片刻才缓缓在纸上书写。

她练字的时间不多,字迹还有些生涩,但是慢慢的写来,也算是端正好看。

幼蓝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磨墨,偶尔偷瞧一眼,她不识字,楚玉写的什么,她看不明白,但是在一些字的旁边,纸上还画着图,最大的东西像是锅炉,旁边还有些看起来像是碗的图形,中间还有些线条连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她不敢多看,但每隔一小段时间都会偷偷的抬起眼来飞快的瞟一下,多看几次,也便将画上的东西给记得八九不离十,还有些细节想看清楚时,楚玉已经拿起纸来吹干墨迹,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收进怀中。

做完这些楚玉才慢吞吞的出门,可是才走出东上阁,却见桓远站在东上阁的门口,与门口的侍卫说着什么。

楚玉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他等了多久了?”

幼蓝下意识的回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刹那间脸色惨白。

楚玉停下脚步,笑眯眯的望着幼蓝:“很不错啊,你敢冒着会让我不高兴的风险,给容止传递消息,桓远是来找我的,你却不捎带着通报一声。”看来,容止的影响力,在公主府上依旧非常巨大呢。

意识到楚玉话语中的幽冷之意,幼蓝脸色惨白,咚的一下双膝跪地,哆嗦着道:“公主饶命。”

楚玉依旧笑吟吟的,居高临下望着她,却不出手相扶。

第六十四章 别人手抽筋

虽然楚玉并没有对幼蓝下黑手的打算,但是却有意识的延长她恐惧的时间,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也是对这个小姑娘的一次小小警告。

不要太放肆,不要太自作主张。这是楚玉的潜台词。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楚玉从来不认为,她虎躯一震,又或者喊两句平等什么的就能够轻易的收买人心,利益,情感,理性,欲望,人是由多方面因素组成的集合体,有时候所谓忠诚不过是利益的附带衍生物,每个人都有私心,包括楚玉自己。

既然连她自己都不能免俗,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成为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呢?

因此对于幼蓝的小小心思,楚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容止好像已经失宠,然而日久积威之下,还是能令幼蓝下意识服从。

在最新受宠的桓远和貌似失宠的容止之间,幼蓝无意识的选择已经表明了立场,她潜意识里认为跟着容止能得到更多好处,因而冷落了想要见楚玉的桓远。

理解归理解,然而不能轻纵。

其实幼蓝的作为并没有怎么造成损失和伤害,只不过她正好倒霉撞在了楚玉刚磨亮的刀口,被楚玉给逮个正着,准备宰来给别的猴子看。

只不过具体应该怎么宰,涉及到细节方面,楚玉自己却首先犯了难,幼蓝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假如拖下去打几板子,先别说会不会打死,楚玉自己就开不了这个口,但假如罚得轻了,又怕对别人没有震慑力,不能给人留下教训。

思索了一会,楚玉吩咐侍卫:“把她关柴房里,不准给她送吃的,三日后的这时候再放出来。”她语气淡淡,却隐约透着冰冷。

幼蓝哆嗦着身-子,被侍卫架着双\_臂拖走,楚玉望着她幼小的惨白脸容,有些心软,几乎要脱口而出收回命令,但理性还是及时回笼,压抑住了不该有的冲动。

这时候不能够心软,楚玉对自己说。

不去理会被拖走的幼蓝,楚玉径直走向桓远,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没等桓远回答她又吩咐两侧的侍卫:“今后桓公子要是来找我,你们就直接放行,记住了。”

两侧侍卫彼此对视,交换惊奇的目光,心中暗暗揣摩公主的宠爱果真已经移到桓远身上,今后要多加小心。

交代完毕,楚玉才又一次望向桓远:“有事便说吧,今后若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唤人来通报我,我给你的那几个侍从不是用来摆着好看的。”看着桓远有些清减的俊美脸容,楚玉是有些愧疚的,因为在她偶尔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那个帮她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人却是桓远。

有了桓远在幕后的忙碌,她才能有足够从容的余裕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桓远请楚玉与他走到一旁较静的地方,面带愧色的道:“府内,接连有些珍贵物件失窃。”其实这件事他昨日便想禀告,却不知为何昨晚见到楚玉后竟忘了此事,以致拖延到现在。

楚玉眉头一凝,道:“查出来是谁干的没有?”看桓远神情,她心中已经明了了答案,不待桓远回答,她微笑着自己接道:“都丢失了什么?损失很大么?”

“少了些饰物摆设,折合起来约莫有三四十万钱。”桓远微微抿着嘴唇,道:“还有一些陈年帐目有些问题。”

楚玉一听桓远提到帐目就头疼,那些繁琐的数字能把人看晕过去,她屈起手指扣着自己的下巴,片刻后有了主意:“这事情交给我吧,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随我来。”

桓远愣了一下跟上楚玉的脚步:“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沐雪园。”容止的住所。

容止的沐雪园清幽如故,前些天被花错越捷飞斩断的竹子已经被清理掉,并从别处移来了新的树木,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

专门搭起来遮荫的藤架下,容止悠闲的躺在软榻上,直射的日光大半被藤蔓的宽阔绿叶遮挡,他眼眸合敛,嘴角含笑,身姿慵懒,似在假寐,但是楚玉却直觉的认为,他在等她。

当楚玉走到容止身边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便缓缓的睁开了。

楚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从怀-里掏出叠起来的锦帛,在他头顶上晃了晃后收起,道:“你不要说,不知道我的来意。”

容止笑笑道:“这是当然,容止原本便是在此等待公主的。”他一手支着软榻缓缓起身,坐起来时好像牵动到了伤口,身\_体顿了一下,脸上却刹那间浮现欣然的微笑,好容易才坐起来,他微微喘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想问公主讨一件东西。”

“是什么?”

“七叶雪芝。”

七叶雪芝?那是什么东西?

楚玉眨眨眼,正在努力回忆,一旁桓远却低声提醒:“公主,是前些天陛下的赏赐之一。”

虽然容止手上掌握着尚药司,药材库,香料三项权力,然而诸如七叶雪芝这样皇帝赏赐的珍贵又可以较长时间保存的药材,却是归于宝物那一类,收藏入宝库之中的,而这一项权力,目前已经由桓远接管,但凡有谁想要从中取用,都要通过楚玉这一关。

容止微微一笑,他仰头望着站在身旁的楚玉,神情坦然:“阿错的伤势已经拖延了好几年,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关键的一味药材,希望公主能够成全。”

容止有所需求,察觉到楚玉想要香料的配方后,便主动的送上,以此来交换治愈花错的药材。

凭心而论,这笔交易其实是很划算的,因为那什么七叶雪芝对楚玉而言可有可无,可是假如把香囊的配方掌握在手里,对于楚玉而言,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但是……

楚玉俯视着容止,两人的眼睛只有不到二尺的距离,彼此表露的情绪都一目了然。

她几乎是有些恶意的微笑:“假如,我不准呢?”

第六十五章 那是两回事

容止慢悠悠的笑起来,却没有如楚玉所希望的那样露出焦急为难之色,只十分安适的道:“公主还想要什么?”

楚玉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稍微笨一点,不要猜出我的想法么?”她倒也不是小气,只不过容止现在既然有所要求,她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多掌控一些东西。

正所谓趁火打劫,过期不候。

而方才刻意为难的说辞,也不过是不甘心的小小任性,想要看容止不管何时都从容不迫的脸上出现别的神情。

容止依旧慢悠悠的笑:“让公主失望,实在是我的罪过。”说虽是这么说,可他的神情自在得很,没有半点儿罪过的意思。

楚玉不爽的撇撇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她继续俯视着容止,“你替我完成三件事,我给你你想要的。如何?”

容止微微一笑:“难道我可以拒绝么?”绿荫的遮蔽下,他的脸容苍白得惊人,几乎与身上的雪裳同色,眉毛眼睛却漆黑如墨,仿佛深不见底。

他缓缓的站起来。

两人原本就挨得极尽,只不过一站一坐才显出些距离,容止这么一站,几乎就正正撞上楚玉,一瞬间他们脸容贴得很近,呼吸几乎交错。

楚玉微微瞠大眼,看着他羽扇般的眼界颤动,柔软的发丝几乎擦过她的鼻尖。

楚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容止长身而立,敛容敝衽,正色道:“公主有何吩咐?”

虽然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近了,楚玉不得不抬起头才能正视容止,她又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将方才桓远所说的又重复一遍:“你如此聪明,该知道我要让你做些什么。”

容止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道:“公主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近来足不出户,怎么会晓得是谁手脚不干净?”

楚玉此时却一步不让,她冷静的微笑着,定定的望着容止:“你知道的,不要含混过去。”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是楚玉心里异常清晰的感觉,容止知道一切。

他所掌握的,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权力。

虽然对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有这样强烈的信心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可是楚玉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明确和有力过,简直就好像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容止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忽然又是一笑:“假如公主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么我也只有勉力尝试。”他欠了欠身,“偷盗那人应该不会立即出手,尚且需要时间等待,请公主调给我一些侍卫,三日内,我将给公主答复。”

见他愿意配合,楚玉自然是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允准他的要求,然而冷不防容止的声音传过来:“那么公主,第二桩和第三桩事是什么呢?一并在此说了吧,我也好一同办了。”

楚玉冷笑一声道:“你先办好了此事,再来谈第二桩吧,倘若这一桩也办不好,我便将那七叶雪芝切碎了喂鱼去。”

丢下这挟灵芝以令容止的话,楚玉心虚不已的转过身去。什么第二第三件事,她现在压根都还没想好,就连那第一件,也不过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虽然她原本带着桓远来就有让容止为此出力的意思,然而能够这么轻易的得手,还是让楚玉有些意外。

楚玉招呼一声桓远跟她离开,快步走动之际,听到身后容止的声音悠悠传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送公主,只是公主,你对那小丫头的惩罚,似乎太轻了些。”

才不过饿上三天而已,这么做,最多也就是能吓唬到幼蓝一个人。

楚玉心头一震,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开口问道:“那你说当如何?”

他的嗓音轻柔如雪,可是言辞之间,却闪烁着杀伐决断的冷酷辉光:“杖杀,拖到最显眼最多人来往的地方,施以杖刑,不要一棍子打死,要打上整整三日,让所有人都瞧见。”如此,才能显示出威慑的力量,让所有人心有所惧,胆寒不已,头顶仿佛有利剑高悬。

楚玉冷然道:“你不觉得如此御下,太过严苛酷厉了么?”

容止微微一笑,重新坐回软榻上,尽量不牵动伤势的,小心翼翼的躺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不行非常手段,难以在极短时日内奏功。”

楚玉依旧定定的站着,背脊笔直,身-子没有半点动弹歪斜。

桓远就站在楚玉身旁,听了容止的话,忍不住偏头瞧了楚玉一眼,却见那张清雅的脸容上仿佛凝着阴郁的层云,澄澈的眼底翻卷着狂澜。

“你说得不错。”过了好一会儿,楚玉微微的笑了,这些微的笑意好像自云层深处折射出的一缕光,登时扫进她面上的阴霾之色,有一点无奈的,可是也有一点骄傲的:“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最后一句话,压在她心底没说:可是她做不到。

楚玉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行事动作,需要花很大的气力,也许每一步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假如想要快些达成目的,抛弃怜悯决断行事,是最好的选择。

容止应该也是隐约觉察到了她想要做些什么,才会如此提醒,楚玉也明白,他说的很对——

可是她做不到。

假如能够做到,那么她便不是楚玉了。

因此,她宁可抛弃最容易的那条道路,曲折而迂回的前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触摸到的目标,尽管身后的历史巨轮滚动声已迫近耳旁。

楚玉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容有些倔强,再回过头去时,眼底已经是灿烂的眸光:“你这么说,可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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