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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内容章节_9

月光之下貌若好女,如月皎洁,可是他地眼神却书写着漆黑浓重地血腥残酷,让容止此生头一遭感受到这样彻底地威胁和恐怖。

就算是月,天如月也是凄厉骇人的血月。

由于天如镜地关系,楚玉也想当然的以为他师父天如月是类似人物,也是一样出尘脱俗水晶般透明无垢,如今听容止说来,彻底的颠覆了想象中的印象,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容止慢慢的道:“天如镜的无情是不解世事,天如月的无情却是本性狠毒,你知道他曾经做出过什么事得来那个妖法师的名号么?他要了五百个童男童女去祭天,但是根据我的查探,这祭天之说根本就是藉口,也不知道那五百童男童女到了什么地方,派了什么用途。”

听着容止似笑非笑的说着往事,楚玉感觉心脏好像被一股寒意笼罩,她心里对自己低声的道:“我知道。”

她知道天如月要那五百童男童女做什么去了,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这猜测大约有八成的准确率。

天如月在做实验。

那手环的真正内涵和功能,不是这些未受过现代系统教育的古人能够完全理解的,他们要如何摸索手环的用途?唯一的办法,大约就是试验。

天如月恐怕是其中的极端翘楚,为了得知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用活人来做实验,就好像现代的科学家,用小白鼠来当作实验材料一样,只不过天如月的试验更加残酷更加灭绝人性。

现在楚玉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想说:这家伙死掉,真是太好了,要是活着的人是天如月,她恐怕完全没勇气进行这些天对天如镜做的一切。

如此看来,天如镜也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有这样的一个师父,这些天竟然没有对她采取暴力手段,甚至在她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时候,也没有对她下黑手。

倘若是换了杀人不眨眼的天如月,她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为天如月的事太过震撼,导致楚玉把方才容止所说的三个半数目抛去了九霄云外,忘了问接下来的一个半人是谁,而是接着听容止道:“而我尤其讨厌的,是天如月的那个手环。”

楚玉忍不住一惊:“你也知道那个手环?”

容止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水杯,楚玉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水杯是她方才喝水用的,其中还剩下半杯水,张开口还没来及阻止,便看到容止的嘴唇凑到杯沿边,苍白而柔软的唇正好印在她留下的水印边,好像低头亲-吻她残留下来的唇角痕迹。

楚玉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塞-住,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容止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容止放下杯子,神情清澄坦然,继续道:“我与天如月也算交过手,如何不知道他的那些奇异力量来自那手环?我讨厌的,并不是那些奇异的能力,而是觉得那手环似乎是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的。”

他的直觉,真是敏锐真切得恐怖。

楚玉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手环,确实是不该在这世界上出现的,那本来就是不属于这时代的产物。

超越了一千多年的时间,用多少代人的智慧结晶,结合目前无人能运用的能量欺负古代人,实在是拥有太多的优势,说起来,容止败给天如镜,丝毫不算丢人。

输给时代,这是不能抗拒的。

楚玉悄悄的打量容止,他秀美的脸容上并无颓丧,也无不甘,有的只是从容,带着些许嘲弄:“而我尤为看不上的,是天如镜口口声声身负天命。真是可笑,天命什么时候竟是由他这种人背负起来了?”

第一百章 天生购物狂

待容止说完他想要说的,楚玉问出她最关心的事:“那有办法设法夺来那手环?”她说得很慢,每说出一个字,心脏就跟随着跳一下。

容止偏了偏头,凝望着她笑道:“公主以为,我昔日没有尝试过么?”

楚玉恍然的“哦”了一声,看他现在这样,自然是失败了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然而意外的是,她听见容止道:“我曾经试过,虽然有些艰难,可是我确实曾骗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环交给我,可是……”他无奈一笑,“我无法像天如月那般用手环施展出那些门道,相反,我才将那手环套上自己手腕,怎么也无法令那手环发出蓝色的罩子,也不能做其他功用,过了不一会儿,便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闯入我的身\_体,好像针刺,又仿佛火烧,令我全身疼痛麻痹,几乎脱力。”

容止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楚玉心中了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容止那分明是触电的症状,那手环应该也有防范保护机制,限定范围之外的人拿到后,会产生电流电击对方。

如此看来,想要拿到那手环,先必须准备一双绝缘手套。

与容止一番长谈,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拿到手环,但是至少得知了一些注意事项,可以放在今后慢慢的打听,比如手环对使用者有所限制,也许需要指纹验证,以及会放出电流麻痹意图夺取者。

如此看来,还需要进一步的加深了解,以便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抢夺手环对她来说,不过是在笼络天如镜失败后的最后手段。假如能够不对立,将是最好不过的。

两人一直交谈到夜深,分析了种种可能,楚玉在言语之间透露出少许她对手环的了解,但是容止并没有询问,直到分别时。楚玉才想起来先前容止说他对三个半人另眼相看,便随口问道:“剩下的那一个半人是谁?”

在他们商讨期间,楚玉让越捷飞去拿了容止地一套衣服,此时容止已经是衣冠整齐,不过因为要谈论手环的事,一直拖到深夜才让他离开。

容止的心思原本还在天如月与手环身上,听楚玉忽然扯回话题,不由一怔,随即露出笑容:“那一个半人公主并不认识。说了也没什么用途。”

楚玉这么一问,也不过是忽然想起,听容止那么回答。也便不再多想,看容止转过身,她也将一手扶着的门关上,回房安睡去了。

缓步走出东上阁的容止却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他白色地身影在西上阁中缓缓绕行,脸容平静,神情深沉,穿过写着“三千繁花剑”的牌匾,穿过院中仿佛被狂风肆虐过的草木,他缓缓的走入花错的房中。

不一会儿。房中穿出哀叫-呻-吟声:“你来得正好!阿止。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弄得我全身又麻又痛。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咬一般,全身一点气力都没有。这样下去我实在受不了!”

昏暗的室内,花错全身绑着厚厚的绷带躺在床-上,绷带下透出深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浓重难闻地味道。

容止立在床边,不紧不慢的道:“就是这样才能治好你,昔年你不听我的劝阻,去刺杀天如月,落得一身伤深入筋骨,假如不用狠一些地药物,会留下病根。”

花错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谁晓得他是那么古怪的?”说完后他又继续哀嚎,“好痒好疼啊啊啊,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该死的药啊?!”

容止无奈的道:“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叫,怎么偏偏就捡着我来地时候叫?”

花错嘿嘿一笑:“当然是专门叫给你听啦,若是没人听着,我叫什么?不是白费气力么?”

容止转身便走:“内服外敷,外敷的药我治不了你,你尽管叫,等着吧,明儿我让尚药司在煎药汤时多给你加二两黄连。”

花错立即迭声惨叫:“等等等等等等!阿止!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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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暗地里盘算着谋夺天如镜的手环,但再见到天如镜时,楚玉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要,而是目前根本要不来,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达到针锋相对的情况,目前还不着急对付天如镜。

容止昨夜说过,倘若真到了生死相见的时候,天如镜并不是不能对付的。这少年比天如月生涩太多了。

在皇宫门口遇上天如镜,楚玉对他微一点头,趁着错身而过地机会对他低语:“午后到我家里来。”她也该履行自己该付出的条件了。

怀着平静的心情,楚玉见到刘子业,他坐在长几前,身穿庄重朝服,案上地文书都被他扫落在地,被昨天从市集上买来的小玩意占据着。刘子业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看起来很是兴致勃勃,见楚玉来了,他遣退左右拉住楚玉,道:“阿姐阿姐,昨天真是好玩儿,我们改天再出去微服私访如何?”

楚玉瞥一眼长几,心中郁闷极了,她虽然没打算教育出来一个旷世明君,可是也没打算养成一个购物狂啊,看刘子业这个模样,显然是对逛街购物此类活动上瘾了。

早知道带他出去竟然是这个结果,她还不如一直关在宫里给他讲故事呢。

楚玉想了想,劝阻道:“陛下,上次我们出宫,已经很不容易,这件事只怕要慢慢来。”

刘子业一听大是扫兴,忽然他眼睛又是一亮,道:“阿姐,不出宫也可以微服私访,我们在宫里弄一个市集,让宫女太监们装成买卖东西的,这样不就成了?”

楚玉一听险些背过气去,刘子业这想法太天才了,在皇宫里开市集玩微服私访,亏他想得出来,简直就分明在脸上写着“昏君“两个字,生怕别人不来谋反。

强行压下打人的冲动,楚玉耐着性子道:“陛下,微服私访可不仅仅是逛市集而已,您忘了么?我给你说的康熙帝的故事里,那位康熙帝做得更多的,是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她的教育方向是不是弄错了?不仅没让刘子业产生进取心,反而激发了他作为一个潜在购物狂的热情。

楚玉这么一提醒,刘子业也从购物的狂热里暂时清醒过来,他皱起眉道:“可是,昨日我们微服私访的时候,并未瞧见有人作恶啊,也没有马贼强盗什么的,要怎么样去除恶呢?”

楚玉心说在这天子脚下,治安好歹也是有点保证的,倘若这里都有马贼强盗横行,这个皇帝就不用想当了,这里所谓的恶,也就是些豪门的纨绔子弟,然而那些人多半都有些势力背景,别说楚玉撞不上这些人作恶,就算撞上了,也要先衡量一下是否应该莽撞出手,虽然她背后就是最大的靠山,然而得罪强大的力量并不划算。

沉思之中,楚玉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她牙一咬下了决定,正色对刘子业道:“陛下,再过几日,我们再出去微服私访,昨日我们去的地方太过太平,导致没有人作恶,下回我们换个去处,便能微服私访了!”

安抚下了刘子业,又草草的说了段故事,楚玉很早便从宫中离去,回府之际才恰恰是正午时分,她一回府,便立即传召容止桓远柳色墨香,连同正在养伤的花错,排除年纪太小的流桑,召开第二届面首大会。

众人围坐一圈,唯独花错远远的在圈外,花错全身包得好像木乃伊一般,只露一张脸在外面,他躺在一张软榻上被抬来,身上药味很是浓重,因此只是在远处听着,并不靠近大家。

“花错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寻常人好上不少,公主不必担忧,他听得到。”容止轻描淡写的道。

楚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几张各有特色,但是都同样出众美貌的脸容:“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吩咐你们去做。”

伸出一只手指,楚玉提出论题:“我一个人才智有限,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帮我想——怎么样善意的欺君?”

第一百零一章 善意的欺君

欺君,是的,楚玉要欺君。

现在的楚玉,对于刘子业这个皇帝的印象,有一种很矛盾的割裂感,一方面,她畏惧刘子业所处的权位,身为皇帝,他能一句话便让她死,可是另一方面,她对于身为皇帝的刘子业并没有多大的尊敬。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楚玉,天性中对于所谓天赋皇权的说法打心里的排斥,也没有太多的阶级观念,对她来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所处的位置和所拥有的权利高人一等或低人一等。

她知道什么是阶级,也懂得如何去利用,甚至她自己就站在这所谓阶级的顶层,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始终不能将这种人分三六九等的制度烙印在观念之中。

因此她对于身为皇帝的刘子业,既是戒惧,又是不敬,戒惧的是那皇帝的权力,不敬的则是刘子业本人。换而言之,她是把刘子业和皇帝这两个身份割裂开来看的。

此外还有一点儿,大约便是一点点连楚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软。

那个阴戾狠毒的少年,纵然有千般的不好,可是不曾有过对她半分的伤害,甚至全然的依赖着她相信着她,纵然心里不断的提防戒备,楚玉在偶尔的回眸时分,会对刘子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楚玉想出来要欺君这个点子,是既把刘子业当皇帝,又有些不把他当皇帝看的结果。

楚玉简单的说了一下刘子业想要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私访愿望,当然不会说这一切都是她引起来的,只道:“现在,陛下是一定要微服私访了才舒心,但是我决不可能真地将他带到危险的地方。令他陷入险境,所以,陛下要除恶。我们就造出一个恶来给他除。”

经过一番商量,终于敲定了欺君的细节,楚玉开这个会地目的,主要是把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贼船,上来了就谁都别想下去。

现在楚玉最为放心的,反而是这些面首,柳色墨香等于是她养着的,干什么由她说了算,桓远被拉来。却是楚玉为了表现对他的信任,而容止花错。花错来此是因为必须由他扮演欺君主力,容止虽然不需要参与,可以他与花错的交情,楚玉不认为花错会不告诉他这件事。倒不如一开始便告诉他她要做些什么。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太过需要保密的事,虽然需要冒一点不敬之罪的风险,但楚玉权衡之下,认为即便此事曝光,刘子业也不会为了这善意地欺骗而惩罚她,了不起便是生气抱怨一下。而假如成功了。则可以让刘子业过一下微服私访显威风的瘾。免得他满脑子地开市集玩采购。

商定之后楚玉便接到通传,天如镜来访。时间掐得刚好,一点儿都不浪费。

让面首们撤走,楚玉最后叫住桓远,问道:“楚园那边准备得如何?”

桓远略一欠身,微笑道:“公主请放心,一切顺利。”

楚玉微微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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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顺利得让楚玉觉得有些不真实。

持续进行的一件事是教天如镜学习英文,一开始是认字母,跟着是让他背单词,发现天如镜的记忆力惊人,很长一串地单词他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记住,为了能更方便的给自己争取时间,楚玉有意的扭曲教导的进程,这并不是说,她故意把错误的知识教给天如镜,她只是教了一些对天如镜来说完全没必要的东西。

英文地语法与中文是有很大差异地,并且复杂起来让人很是头疼,凡是学习英文的学生,在考试的时候,几乎都受过那些超长超复杂地长句的刁难。

而楚玉把自己记忆中的刁难,加了点料转给天如镜,让他也尝试一下一千多年后学子们曾遭受过的苦难,深刻体会考试的黑暗,考官的无情,以及零分的惨淡。

什么完形填空,概括句子大意,阅读理解,各种考试题型,楚玉都翻出来对付天如镜。这样一来,为了学习那些复杂长句的句式语法,天如镜的学习进度不得不放慢下来。

在虐待天如镜的期间内,楚玉又请求天如镜启动那手环,深入的查探了一下手环中“攻”那一项,却意外的发现,天如镜之所以无法发动攻击,是因为那一项的程序文件有部分缺失,想来大约是不知道哪一个古人,失手错误删除掉的。

楚玉前世再刚刚接触到电脑时,也曾胡里胡涂的-干-过类似傻事,将某些程序的文件删除了,导致文件无法启动,这是一样的道理,天如镜的那个手环内部,相当于一个多功能电脑,其中装有资料,也安放了一些与外界关联的实用程序,比如自动防御的光罩等等。

可是假如程序中的文件被删除,再怎么强大的功能都无法用出来,并不是手环质量差的缘故,而是操作手环的人使用不当,才令其明珠蒙尘。

英文教习之外,楚玉的欺君大计也同样顺利,事先已经让柳色墨香等人排演过几遍,由花错扮演反派,身穿黑衣脸蒙黑布,装成打劫的强盗,“正好”让微服私访的刘子业一行撞上,之后路见不平把剑相助自然是顺理成章,林森作为主力打手,刘子业也冲上前去砍了几剑,花错意思意思的招呼下便落荒而逃。

唯一一点波折是为了符合劫匪身份,花错需要换用武器,丢下常用的细剑,改使九环大砍刀,对于如此缺乏气质破坏品味的行为,花错自然是强烈反对,却被容止一个眼神给高压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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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非常快,快得楚玉伸手去抓,也抓不住飘逝的影子。

天候很快就由初夏时分进入了酷暑,蝉儿在树上垂死似的叫着,许多天没下一滴雨,空气中盈满了干裂一般的-燥-热。

然而在这一天,建康城中不少名流公子,士族青年,都坐乘着华丽的马车,前往同一去处。

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楚园。

楚园的主人是一位神秘的少年,昔日与一位作诗如流水般的才子共同参加诗会,与风流倜傥的王意之亲密交好,又曾狂妄的斥责千金公子萧别的琴音不堪入耳。

而萧别并未反驳。

他所送出的折扇,亦是别具一格。

那少年的名字叫喻子楚。

还是早晨时分,楚园外的街道上,便拥满了各式车驾。倘若此时在这里放一把火,至少能烧着都城内半数以上的权贵家人。

紧闭的黑漆大门上,龙飞凤舞的楚园两个字,乃是王意之亲笔所书。

第一百零二章 宁可食无肉

王襄是王意之的本家,同属王姓一脉,辈分上算是王意之的堂弟。虽然亦属名流,但却有高下之分,他在王家的地位与王意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这位亲戚,王襄的心中是即是羡慕,又是妒嫉。

他没见过那名叫喻子楚的少年,然而在风声传开后,得知自家的堂兄与此人交好,便也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想方设法寻了执有请贴的人,与他一并前往。

因为心中好奇,许多人都来得早了些,却不料在门口吃了闭门羹,有的性子高傲急躁的派人上前拍门,却得不到门内回应,愤愤的走了。

此时才有人想起来,那“喻子楚”胆敢当众训斥千金公子的那份狂妄。

在炎热中等待的滋味不太好受,好在不过一会儿,邀约的时候便到了。

楚园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开门的是四个身穿白衣的清秀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模样,身上白衣清简至极,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无,头发整齐的梳成髻,眉目之间透着灵秀。

其中一名少年对来客微微欠身,道:“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一入园中,众人便感到一股清气扑面而来,霎时间冲散了酷暑的-燥-热,全身的毛孔都舒畅的张开,园中的景象也映入他们眼底。

绿。

许多的绿。

粉白的高墙之内,是一片盈满的绿意,在第一时间闯入人的眼帘,也洗涤着人的呼吸。

迟了片刻,才有人惊叹道:“好多的竹子。”

寻常人家之中,林木不过是作为建筑的装饰存在,将亭台楼阁点缀得更为生动。然而在楚园之中却正好相反,眼前一片茂盛的竹林,绿意压眼,哪里有房屋地踪影?

见此情形,王襄不由得惊讶的问身边的白衣少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门的四名少年,留两个在门口候着,另外两个则与此时已经到来的名流士族在一起,一个在前方带路。另一个就走在王襄身侧。

少年微微笑道:“我们家主人生性爱竹,他曾对我们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少年文质彬彬,虽然身为仆从,却也能出口成章,又兼态度不卑不亢,令人观止可亲。

“好一个士俗不可医。”少年话音方落,便有道声音从后方传来。王襄转头一看,却是自家那位高不可攀的堂兄,他靠在门边,手中折扇合拢轻敲掌心,意态潇洒至极:“子楚兄真是个妙人,给她这么说,明儿我也要在家中栽些竹子了,以免成了俗人。”

那少年见了王意之。却也不曾如何动容,只将他与其他人一般对待:“公子既然来了,便随我们一道走吧。”

王意之笑了笑走过来,与那正在王襄身边的白衣少年并肩而行,王襄想了想,绕过去,走在王意之身边。先行了一礼。才道:“见过堂兄。”

王意之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闪动,道:“你。是叫王襄没错吧?怎么也在此处?我记得上次子楚兄发请贴时,你并不在。”

不意王意之竟然认得他这个人,王襄强压心中欢喜,小心地道:“我听近来传闻甚嚣,便随朋友慕名而来。”

“这样啊。”王意之淡淡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没再说话,王襄更不好搭讪,只有一路默默的跟随着。

白衣少年将众人领入竹林之中,绿意之中枝叶扶疏,遮蔽住阳光,将人身上的残余的暑气给侵销殆尽。

林中的竹枝并不太密集,偶尔三五根一丛,丛与丛之间也有间距,在缝隙之间地面上撒了白色鹅卵石权作道路,周围尽是--湿--软芬芳地泥土,林间温柔的--湿--气凉意将-燥-热的心灵从内到外的洗涤通透,在这酷暑的日子里,此处却仿佛挽留住了些许动人的春意。

走出这片竹林,众人才瞧见隐藏在竹林之后的屋舍,才出竹林,暑意又朝人身上包拢过来,甚至有几人忍不住要转身回那竹林之中去,继续感受那透彻地凉爽,幸而前方带路的童子出声提醒,才没有人脱离团体:“前方便是了,请诸位贵客随我来。”

王意之笑了笑:一进院中,不见房屋,却先传林,这安排格局可谓十分独特大胆,就连当日他找到这宅子时,也想不到楚玉会如此的安排。

这宅子本是久无人居住,竹林才生得如此肆无忌弹的茂盛,王意之原本想派人将这片竹林给除--去,但楚玉却巧妙的利用起来,稍一改动,便是绝妙天地。

林后的房舍倒是并无出奇之处,只极尽了清逸简洁之能,立在这竹林之后,便显出了十分的秀丽雅致。

众人与两名白衣少年一路行来,并无瞧见其他的人,此时在竹林屋舍之后,才见到一名白衣青年,站在屋前相候。

那青年容颜俊美,峨冠博带,宽袖轻摆之间很是飘逸,他见众人来了,便微微一揖,淡然道:“诸位请了。”

凡是参加过山顶诗会地人,都认出了这青年,他正是那有倚马千言之才的喻子远,也便是桓远,此际他神情坦然磊落,比起山顶上压抑着什么的模样更为光彩照人。

而初见桓远的人,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的赞叹。

桓远微微一笑,两名白衣少年便立即退下,返回去迎接新来的客人,将这群客人交给他来接待。

王意之也忍不住微微好奇,走上前去,折扇半展挡着,低声说话:“怎么不见子楚兄?”他们究竟是玩的哪一出?

桓远神情不动,依旧十分温和地笑着:“阁下何必着急,再过一会儿,便都知道了。”

王意之愣了一下,随即放声笑道:“你说得不错。”他不再追问,而是与桓远并肩,共同朝屋舍走了过去。

一行人穿过曲折地回廊,却发现他们聚会地地方并不在室内,而是四周被房屋环绕的一处庭院,庭院之中亦是错落地栽有翠竹,地面上摆放着一圈案几和锦垫。案几之中已有一个人在等待,那人却依旧不是楚玉。

第一百零三章 可以清心也

黛青的瓦与青白的墙,翠绿色的竹枝与白衣俊美的青年,眼前的一切仿佛与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宁静得只听见水沸的声音。

咕嘟咕嘟,一声声的不断绝。

红泥小火炉上,虽然没有绿蚁新酒,但紫砂壶中的水翻滚着,不住的有白色蒸气冒出来,然而很快便散在了一片青绿之色中。

照看火炉的青年和尚身穿旧白的衣裳,仿佛披着一大片陈年的月色,动作不疾不徐的执扇轻扇,低垂的眉眼柔化了面部英俊的线条,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嫣红清寂端丽。

这和尚跪坐在案几锦垫之外,竹林下的青石板上,安静悠闲的煮着水,他的神情十分专注,好像壶中的水一直如此翻滚着,也将一直这样翻滚下去,滚水喧嚣中是极致的安静沉寂,众人的到来,与他毫无关系,他也毫不关心。

此情此景之中,炉中跳动的火焰也如同不曾沾染烟尘之气,明净宛如琉璃。

眼前一切,好像只在梦中才能瞧见,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唯恐稍微大气些便会吹散眼前的幻象。

桓远轻咳一声打破寂静,温文尔雅的笑着:“诸位,地方已经到了,请入座。”

众人如梦初醒,才各自的走入席间,座旁皆有竹荫遮蔽,挡住阳光的照射。王意之落后两步,之前他虽然也愣了一下,但吃惊的方向却与别人大不相同,只因那白衣和尚是他再相熟不过的人——寂然。

他却又不知道。楚玉什么时候竟与寂然如此相熟了,寂然性子随和,但是不太喜欢离开寺庙,就连他。也难得请寂然离寺一遭,然而眼前情形,寂然分明是听了楚玉的安排,才在此煮水。

虽然并不知道煮地这些水有何用途。王意之也不慎关心此事,他只好奇,楚玉究竟是如何请动寂然的?寂然虽然性子随和,可是若他不愿意的事,便是以权势威逼,也未必可成?

眼下寂然的模样安然悠哉,也不像是遭人用强劫来。

疑问如云般盘踞在王意之心间:楚玉是怎么打动寂然地?

虽然心里疑惑着,王意之面上却并无异状。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从容自如,眼中闪动着兴味盎然的光彩。他原以为除了竹林之外,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却不料竹林之后更让他惊奇,他很想知道,这几手外,楚玉还有什么筹谋。

王襄就坐在王意之身旁的案几后,待他们坐定。便立即有司命身穿白衣的少年仆从流水而出,端上来藤条编织地碗,藤碗之中盛放着清洗干净,并在冰凉泉水中镇了一夜的瓜果。光滑的表皮五颜六色鲜亮可人。拿起来便可闻到一股清甜的泉水香味。大热天里冰冽清凉,咬一口便是满口的清脆。

王意之家中也是富贵惯了的。自然知道这冰凉瓜果是如何来的,每到冬日,富贵人家都会凿冰或凝冰储藏在家中的地窖里,留待夏日享受之用,但是用大量冰块来冰镇瓜果,而不是直接碎冰取食,这手笔也算是奢侈了。

客人很快地便差不多齐全了,虽然有之前不耐等待忿而离开的,然而不请自来的客人却又补上了名额的空缺,因此席间桌案并没有如何空下,待众人差不多都入座时,只听见一声悠远的琴声,渺渺的响起,听声音似是来源于先前他们所经过的竹林。

而琴声在竹林一侧响起之后,竹林的另一侧,随即跟随着唱了起来,低柔如云烟,清雅如林风。

那琴声和歌声都不甚分明,一东一西,却仿佛遥相应和,琴声稍高时,那歌声便低缓下来,而歌声清远之际,琴声便微不可闻。

不论琴声还是歌声,其中地清幽之意,都令人沉迷,仿佛又再度身临无边无际的竹林之中,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景致去处。

“瞻彼淇奥,绿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意之听着这歌声有些耳熟,细细想起来,才想起声音的主人竟是与他有一面之缘地容止,他此时合琴唱来,声调漫然,却又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

“……瞻彼淇奥,绿竹如。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反复咏唱了几遍,琴声忽然降低,便几乎成了容止一人地清唱,他地声音在竹林中越飘越高,仿佛顺风乘云,叠叠而上,又在达到最高处时,声音哑然而止,而琴声却又在此时渺渺然的响起,渐渐地低弱,直至再无声响,好像一位尘世外的仙人,闲暇于竹林休息,长啸作声之后,复又飘然远去。

琴声方停歇,众人渐渐回过神来,然而才回过神,却又发现周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芬芳,那并不是花香,也不是惯用的熏香香料,那香气有些清,有些浅浅的涩,可是却那么的沁人心脾,与竹叶的芬芳融在一起,竟无半丝不协调。

王襄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香气?”

桓远此时正施施然的朝寂然走去,听见问话,依旧缓步而行,边行边道:“此乃茶香。”

“茶?”众人俱是惊诧不已,就连王意之也不由得感到吃惊:“茶怎地会如此芬芳?”

此时人们喝茶,几乎都是煮叶而饮,还要在茶中加入芝麻、食盐、瓜仁、桃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楚玉头一次喝到这里的茶时,几乎喷了出来,后来才弄明白此时与后世的茶大大不同,又经由一些契机,便萌生了这个念头。

有桓远这个作诗机固然不错,可是想要更多的搏名,莫过于推行一种文化,真正树立起自己无人可取代的地位。此时的茶酒都还在原始初级的阶段,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不管是真正的清茶还是蒸馏的烈酒,都可以尝试拿出手,但是楚玉并不好酒,加上增添一群醉鬼对她没好处,便选择了茶作为自己的武器,借着这一席,宣扬她所知的茶文化。

不论是清幽的竹林,领路的文士,煮茶的僧人,还是琴歌合唱,以超出十多个世纪的审美积累,结合时下的流行观念,楚玉将风雅玩到了极点,也把做秀做到了极点。

最后的为众人沏茶,是由桓远与寂然两人一并进行,细白瓷的茶盏中,碧绿的茶水清澈莹然,与时下混浊的茶汤大不相同,茶水之中沉沉浮浮的漂着几片细小的茶叶,很是巧致可人。

王意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茶水味淡,还带着些许涩意,可在唇齿间转了半圈,却又化作了缭绕回旋的余香,明明是热的茶水,可是入喉之后,便感觉到一片清透悠远之意缓缓的荡开来,暑气尽消。

王意之半合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才转向桓远道:“这是子楚兄的安排吧?王意之自以为喝了二十多年茶,可如今才觉得,算是第一次喝了茶。”

一旁的王襄惊诧不已:得王意之这么一赞,那还未露面的“喻子楚”,明日便将名满建康,怀着好奇心,他也忍不住学王意之饮了一口,茶方入口时,他起初不以为然,随后没过一会儿,便跟着愣住了。

茶盏的盖子放在一旁,王意之似是别有心事,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沉浸于茶香之中,随手掀起盖子要盖上茶杯,可才掀起来,却瞧见盖子反面,绕着轴心转圈写着五个字,字迹圆润温雅,相邻两个字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同,这五个字分别是:可,以,清,心,也。

王意之轻声念道:“可以清心也?”可以清心,这五字写在茶杯盖上,真是不能再妥当。

而此时,旁侧也有人注意到了盖上的字,随口念出:“清心也可以。”

又有一人接着道:“也可以清心。”

三种不一样的读法引发了众人兴趣,反复看了一遍才发觉,顺着某个固定方向,不管以哪个字为开头,都是一句完整且意思相近的话。

纵然王意之眼中尚有忧色,也不由得为这巧思莞尔一笑。

接下来,楚玉一直没有出场,而是由王意之与寂然二人与众位来客相谈,这两人风姿翩翩,意态不俗,一人文采斐然熟读经史,一人深谙佛学,对儒家学说亦有涉猎,几番深谈下来,更是令席上众人佩服不已。

一直到日光西斜,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虽然楚玉甚至完全没有露面,可是喻子楚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便在所有人心里生了根。

王襄很想瞧瞧那喻子楚生得什么模样,忍不住在临走前问桓远:“请问,此间主人喻子楚究竟身在何处?”

还未等桓远回答,旁边便有个名士笑道:“王襄你俗了不是?我等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见与不见子楚兄,又有什么关系?”接着便是几人一番大笑,笑得王襄面上微红,也不敢再提见楚玉一事。

所有客人几乎都走了,只有一人例外,那人是王意之,他走在最后,看所有人都离开了,站在门边,转身问桓远:“容止在哪里?”

先前琴歌合唱之际,也许别人听不出来,可他却能听出,容止最后的一段歌声,最后的一个发音并不是人为中止,而是好像被什么强行打断,气力不足而不得不中断,而琴声也并非早已安排好,乃是发觉不对,见机而行。

容止怎么了?王意之一直到现在才相问,已经是十分的耐心。

第一百零四章 台上一分钟

在桓远的带领下,王意之在一条回廊的最末端找到楚玉和容止的人,雅致清简的房屋中,两条长椅并排摆放着,中间放一张方形矮几,屋内两人就分别躺在左右长椅上,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你一粒我一粒的拈起矮几上的碟中的果仁吃着玩儿,

见王意之来了,楚玉猛地坐起来,笑眯眯的招手道:“意之兄来啦?今天席上的事我听人说了,还要多谢意之兄你在那时候为我美言。”

见容止看起来暂时安然无恙,王意之松了口气,笑着转向楚玉:“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喻子楚之名还是会传遍建康。”

楚玉微微一笑,知道王意之不想居功,但心里还是记下这份谢意,锦上添花,那也是花,假如不是王意之第一个站出来肯定,名流之中肯定会有不和谐音出现,他的那句话,压住了所有微弱的反对源头。

目光转向王意之身旁的桓远,楚玉朝他点了点头,感激的道:“今日辛苦你了。”其实楚玉原本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做秀,可是思量一番后,还是让桓远取代了她的工作,她则退隐到幕后,进行全盘的布置与筹划。

然后,才有了这么个茶话会。

秘密的训练了一个月,今日将成果展现出来,躲在暗处偷窥,楚玉才发现自己先前犯了什么样的严重错误。桓远根本就是交际谈辩的天才,昔日却险些被她给埋葬在账本里,险些生生的毁掉自信,套用前世的说法就是——好好地一个文科天才。被她逼着去钻研数理化。

茶话会上的桓远,游刃有余的与众多不同的来客周旋着,最开始是一人两人,最后是同时与七八个人谈话,每个人说的话题都还不一样,桓远应对自如,条理丝毫不乱,风度翩翩的一个个加以辩驳,令对方心服口服。

而在谈话的过程里。他没有冷落到与他交谈的任何一人,每个人都觉得桓远好像是在优先跟他说话的,没有一人受到冷落。

这样地本事,不仅需要强大的记忆,也需要极为圆融的待人接物,然而桓远不过是练习了这么一阵时间,就做得如此完美。这已经不是训练的结果,而是天生的才能。

只是这才能缺乏自信支撑,一直没有被发掘,直到今日才爆发出来。

是的,自信,一直以来,被软禁着控制着。入府后又一直被容止压制着,桓远的才能得不到发挥,他看不到自己价值地实现,自尊太强,信心太弱,这矛盾的差异导致他的心中越来越低郁痛苦,虽然痛苦是文人的精神财富,可是这种痛苦对一个人的心理建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个月来,楚玉做得最多的并不是什么细节上的指导——说到古雅风仪,满身书香味地桓远比她强多了——而是不断的对桓远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是现今桓远所最为缺乏的。

一遍一遍的,不断的对他说,目光无比的坚定。语调无比的诚恳。就算原本是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后也成为了真话。

今日座上,几乎脱胎换骨地桓远是唯一的发光体。明亮却不刺人,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就连王意之也略有不及,因为他毕竟不是主角,也没怎么太过积极的参与。

此番之后,不仅喻子楚这个名字会传开,喻子远之名也将一并的口耳相传。

此时桓远面上依然残留着温润明亮的笑意,虽然身\_体疲惫,可是他的心情却飞扬着不能落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方才与人相谈地情形,胸口不断滋长漫溢着欣悦,幸福得好像在梦里一般。

桓远对楚玉微一施礼,道:“公主言重,这是桓远应该做的。”真要谢谢,应该是他来感谢楚玉才对,可是这份感激不论用什么言辞来表示都显得浅薄,桓远只有默默的记在心底。

眼光才一抬起,桓远便瞥见楚玉身旁的容止,他依旧懒洋洋的靠躺在长椅上,漆黑眼眸深不可测,微微翘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似是有些玩味和嘲弄,桓远心中忽然一阵不舒服,好心情也给压抑了不少,又一行礼便转身离去。

容止微不可闻的低笑一声。

不是没觉察到桓远与容止之间的异样,但王意之依然有些介怀容止方才歌声的停歇,毕竟那歌声真不似自然停下来的,便讲出自己的来意,问道:“你当真无事?”

容止微微一笑,道:“意之兄不必忧虑,在下方才歌声停歇,说来有些丢人,却是中气不足,不能发声,才勉强停下。”

盯着容止一会儿,王意之才缓缓露出笑容:“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他走到楚玉所在的长椅边,就在楚玉身边坐下,想起今日所见,不由得对她赞道:“你这园中是如何弄得如此清凉的?好像与外边两个时候。”他自家院子里虽然有湖泊和树木,可也做不到如此透彻纯粹的清凉,便想向楚玉请教一二。

假如能在夏日里时刻享受凉爽,那实在再好不过。

王意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便让楚玉忍不住连连叹气,道:“我如今才知道,所谓的高雅,都是阿堵物给堆起来的。”

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一出做秀,楚玉虽然没有花费十年苦工,可是一个月来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除了训练人辛苦外,楚玉体会更深的,则是如流水一般的花费,这些天来她都不忍心去看帐目,怕心脏受不住。山阴公主虽然有钱,可也不带她这么花的。

首先这宅子花钱自是不必说了,宅子买下后,因为买的是旧宅,又需要按照自己的要求装修整理,这又是一大笔钱,这些还是小数目,最让楚玉心疼的,却是为了营造所谓的清凉气息,楚玉使用了大量的冰块,用来冰镇瓜果的冰块不过是一点点碎片零头,绝大部分都用来白白的溶化了。

听楚玉心疼的解说,王意之才知道,为了办好今天这个茶话会,楚玉花了一大笔金钱,几乎购买了建康城富贵人家中半数以上的储藏冰块,装放在水车之中,藏在宅子的四处角落任其自由溶化。

楚玉随便一指墙壁,道:“外面是不用说了,屋内也不少,不信意之兄你去旁边的房屋里瞧瞧,定然还有没来得及收走的水车。”

冰溶化时需要吸收热量,极大量的冰块融化,便会整体降低周围空气的温度,而富余的水蒸气也令许多天没有下一点雨宅院变得--湿--润清凉,如此一来,客人从炎热的外部走入楚园中,感受到院内中的凉意,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从酷热到清凉,这样极大的反差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外面越是炎热,进门之后的清凉便越能令人震撼,选在这个炎夏的天气开茶会,以及之前有人早到,楚玉不但不放人反而让他们吃闭门羹,便是为了营造这样的反差。

所谓风雅,是需要金钱基础的。有了亲身\_体验,楚玉说起这话来,便不由得分外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尽是心疼。

细节决定成败,那些看起来不起眼不经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是她真正花费心思之处。

楚玉指着自己的微微苦笑的脸,一本正经的对王意之道:“你莫要看我现在在笑,其实我是在哭的。”

第一百零五章 谁的钟子期

又交谈了一会儿,楚玉送走王意之,一个人慢慢的踱步,却来到门口正对着的那片竹林中。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挂在墨蓝的夜空之上,点点清辉洒落,银色的辉光洒在夜晚染了墨色的竹林间。

楚玉面上的笑意化作淡淡的无奈,先前她同王意之说的那句“面上在笑,心里在哭”,是从一部漫画里化用来的台词,可当她顺口说出嘴来时,才失落的想起,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听懂这句话,并且对她会心一笑。

王意之不懂,容止也不会懂。

一瞬间,虽然当时身边就有两人,可楚玉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寂寞。纵然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可她依然仿佛是一个人,被遗弃在世界尽头荒凉的角落。

尽管早就明白这一点,并且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是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些难以遏制的失落。

既然难以遏制,就不要遏制,楚玉放任自己散漫着思绪,慢慢的在绣林中走着。

该用的冰都已经用尽,空气渐渐被外界的酷热侵蚀,些微的风吹起来,将温热的空气吹在楚玉面上,转瞬间又散了开。

幽静的竹林之中忽然传来琴声,很低,并且是断断续续的,弹奏者弹了一会,便又停下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楚玉才想起萧别依旧留在竹林之中,便信步走了过去。

楚玉安排容止与萧别在竹林里唱歌和弹琴,不同于容止,是在最后关头实在找不到人了。才由他顶上唱歌,萧别却是她一开始便想到的。

虽然山阴公主把萧别批评得很差,可是那也是上了层次和境界的差,别人想差还差不来,至少在建康城中,应该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琴师。

于是楚玉便找了隔三岔五前来楚园地萧别,将自己的意思跟他说了说,请求他在竹林之中帮忙伴奏,萧别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了。快得让楚玉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演奏完后,萧别一直留在竹林之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走得近了些,楚玉的目光透过扶疏的枝叶,看到萧别跪坐在古琴前,为了防止弄--湿--弄脏衣服和琴,他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眉头微微锁起,神情沉凝专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又抬手拨动琴弦,琴声之中带着犹疑不决,如此反复几次,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顺畅的弹奏出一段清幽淡远的曲调,弹奏完后,他的嘴角翘起一个不易觉察地细小弧度,似是笑了。

楚玉轻咳一声走出去,不再偷窥,瞧见萧别时又有些尴尬,最开始她说他说得那么不客气,可到头来他还是愿意帮忙。让她反而内疚起来:“你怎地还留在此处?”

萧别抬眼望向她,道:“我方才新想出来一支曲子,便索性在此演练一会……”他话才说完,忽然有些忡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周围看了一眼,才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天黑了,他一直沉迷于琴中,竟然连天色变化都不晓得。

出神片刻。萧别眼帘垂下。淡淡的道:“原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啊。”面上落寞寂寥之色一闪而过,他抱琴站起身来。对楚玉微一点头,道:“公主,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是专门赶人来的,楚玉有些过意不去,陪着他并肩走,道:“今日还是多谢你了,我昔日的言语,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萧别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望向楚玉,道:“公主何出此言?”

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说你为了搏名利而弹琴,难道我便是真正的脱俗高雅?今日这场茶话会若不是能博取盛名,我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我那日斥责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小心地吐了口气,转身正视萧别,真诚的道:“我其实没有资格教训你什么,也请你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假如萧别对她如同初见那般针锋相对,楚玉还不怕,有什么招原样反击回去便是,可现在他待人态度依旧冰冷,却偏偏对她一人有求必应,并且时不时的前来造访,请她听他的琴曲……这样的萧别,楚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楚玉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不那么说他就好了。

萧别没说话,他凝望着楚玉,眼眸在黑夜里显得很幽深,俊俏的眉目好似封着一层冰,可是冰下却依稀可以看见温暖的神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声道:“公主,你是真个坦率地人,你坦率的承认自己的想望,坦率的去获取,也坦率的承认自己搏名利,这是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而是因为,你能听懂我的琴声。”

他换了一个动作抱怀中的琴,声音虽然依旧冷漠,却又蕴藏着情感:“琴为心声,公主你可以听懂我地心声,这便足够。”

楚玉完完全全的呆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萧别对她微微欠身,转身缓步离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可直到他走出大门,楚玉都没能挽留他。

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山阴公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就刻在那人的心底,一直无法磨灭。

楚玉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要如何对那个人说,真正能听懂你心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要如何告诉那位弹琴的俞伯牙,他的钟子期已死,现在站在他面前地,不过是一个盯着“钟子期”皮囊,对音乐一窍不通地隔世灵魂?

虽然已经做到在名流之中扬名,可是第二天楚玉地活动与之前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进宫讲故事,回府教英文。

她搏名并不是为了炫耀显摆,而是为了今后在以喻子楚身份行事的时候,能多一份便利。

屋内放着一张方桌,两人坐在相邻地两侧,楚玉看着天如镜写完考题,拿过来检查一番后,用朱笔勾出几个错误还给他,虽然她着意刁难,可天如镜还是靠着很强的记忆力和学习力,慢慢的提高,测试的错误一天比一天少。

望着天如镜沉静淡漠的神情,楚玉将写着考题的纸按在桌子上,欺近他,附着他耳边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做了什么?”

不待天如镜说话,楚玉又道:“我请了一个和尚。”伴随着她“喻子楚”,桓远“喻子远”这两个名字的传播,与桓远在一起的寂然的名字也不会寂寞,也会在短短时间内传遍名流圈内,让众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精通佛法的年青僧人。

除了冰块很花钱外,楚玉另外一笔较大的花费,却是花在了寂然身上,她向建初寺捐献了一大笔钱,让寺僧借出寂然半个月时间,以便与桓远排演茶话会上的那一幕。

寂然本身才学出众,外貌英俊,眉心一点朱砂更是令人难忘,除了这些外,他在建初寺内也有比较重要的地位,是被当作主持的继承人培养的,楚玉拉拢他,其实是一个双方互赢互惠的交易。

她以皇家成员的身份,给建初寺提供资金和势力支持,而建初寺则派出寂然帮助她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之所以让和尚在她的剧本里参一脚,是临时决定,也是局势使然,她在培养另一种宗教,试图让这种宗教信仰壮大,壮大到完全磨灭天如镜所属道家的存在。

更直白的说,她要让寂然在皇帝身边,取代天如镜的地位。

天如镜明白楚玉的意思,想要说他知道,可是楚玉这时候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少年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少-女清雅的眉梢眼角,她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与文秀外表截然不同的坚定倔强,那种光辉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几乎夺走他的心神。

她不害怕他,也没有将他当作神明看待,只是看着一个普通人,会跟他吵架,会对他微笑,威胁又利诱,还会向他拍桌子。

鼻端嗅到慵懒舒缓的香气,天如镜心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一般,如何都无法转移视线。

慢慢的,他的脸上被火烧一样的热起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带着奇妙的滋味,在他的胸口滋长。那是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新鲜感受。

第一百零六章 一盏茶功夫

楚玉的假身份在建康名声大噪时,楚玉自己却不得不离开建康城。

原因是刘子业已经不满足于在自己脚下微服私访了,被楚玉配合了好几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小孩子的虚荣心高度膨胀,他打算“访”得更远一些。

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孩真是难伺候。楚玉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开始准备筹划。好在现在她的布局已经稳固,没有什么大乱子,她令人以喻子楚的名义,开了一间茶楼,名字便叫做“可以清心也”,所用茶具一概采用茶会上的那种,虽然茶楼是托的他人的名头开的,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茶楼的幕后出资人是“喻子楚”,而又有极少数的人晓得,更深一层的幕后者身份。

茶楼老板是王意之提供的人才,有“喻子楚”和王意之两人加在一起的声望,再加上王家的势力,建康城中凡是想打压找茬的,都需要先掂量一番。

朝堂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皇帝要出巡,也是他自己正当的权力,只不过这回却不是偷溜出宫,而是端足了架子公开出巡,朝臣们稍微关怀了一下皇帝的安危,多派了些军队保护,便没什么别的事了。

出巡的目的地放在会稽山阴,正好是楚玉的封地,这是一块十分富庶的地方,山阴公主的收入主要有两大块,一块是皇帝的封上,另一块便是封地缴纳上贡的钱粮。

选山阴县为出巡目的地是楚玉撺掇的,一来这好歹是自己地底盘,比较放心,二来。楚玉也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封地是什么模样。

刘子业上朝归来,将与朝臣商议的出巡时间告知等待结果的楚玉,就在七日之后,这还是刘子业强烈要求加紧的结果,毕竟皇帝出游是件大事,需要诸多的准备,倘若按照正常的规矩慢慢来,只怕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建康城中待着。

又说了些出巡的注意事项。又骗得刘子业仿照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带着一个和尚的配置,同意允许寂然随行,楚玉才告别了刘子业,准备回府安排自己家地事,可是还没走到皇宫门口,她便被拦住了。

拦路的人堵在皇宫门口,楚玉整个人几乎都埋在对方的身影中,她垂目看了眼地面,然后抬眼望向对方,笑笑道:“沈将军。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拦着我,我好坏也是公主呢,身为臣子,不觉得这样太过失礼了么?”

面前的老人虽然脱下了盔甲,仅仅身穿朝服,可是近处看来,依然是兵戈之气扑面而来,尤其是老人一脸威严杀气,这种几乎毫不遮掩的敌意,让楚玉觉得很不舒服。

这人便是沈庆之。南朝的老将军,刘宋的守护神,他身边还站着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朝服,他的身材比沈庆之矮上不少,相貌也甚为平庸。

沈庆之淡淡的道:“公主是害怕了么?如若害怕,今后便不要蛊惑陛下,让他贸然犯险。”

楚玉嗤笑一声,道:“沈将军这是恐吓么?没有本事教导陛下。却来吓唬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威风凛凛。”

趁着沈庆之一愣之际。楚玉从他身侧绕过,沈庆之回过神来后大怒:这公主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喜好小白脸地骄奢女-子。竟然这么对他说话!

他伸手就想扣住楚玉的肩膀,那双好似铁铸般的大手才伸出去,却被横里探出来的另外一只手给拦截住,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接触楚玉。

楚玉停步转身,发现帮了自己的竟是沈庆之身边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有些吃惊,只见那男子抓着沈庆之的手腕,两人的力量旗鼓相当,在半空中僵持住,男子不赞同的道:“叔父,您太莽撞了,这位可是金枝玉叶地公主,您若是伤了她,陛下只怕会不高兴。”

沈庆之面色冷硬,沉默片刻,才猛地甩开他的手,却没有再刁难楚玉,任由她离开。

楚玉嘴角翘了一下,望了眼平庸男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回到府中,楚玉便跟着着手安排自己府上这些人,墨香柳色是必须留下来地,否则公主府的事务没人负责打理,桓远在建康城里继续做交际草,替她在名流圈中交际,扩张人脉。

流桑原本闹着要去,但却被楚玉给驳回了要求,让他留在府内老实待着。伴君如伴虎,虽然这只老虎对她还算不错,但这不代表他的獠牙不会咬住其他人,为防止发生意外,楚玉没有带上府内的任何人。

最后便是——容止。

房间里容止与桓远各在一侧,安排下了所有的在她离开期间的任务,最后才轮到正在她身边地容止,楚玉望着容止,反而为难起来。

越是和容止相处,她便越觉得容止深不可测,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安排他做什么,他都能够从容胜任,好像棋盘上一粒万能地棋子,不管放在什么位置,都能发挥举足轻重地作用。

太过万能的结果便是,楚玉觉得不管安排容止去做什么,都太过大材小用了,她有时候觉得甚至应该把容止放在她所处地位置,让他负责谋断筹划,会比她做得好十倍。

过了许久,楚玉才下决定,对容止道:“你先行一步,去我在山阴县的府邸,替我安排好一切,其余的,可以暂且不理会。”

听到楚玉的话,容止却没有马上应承,他面色平静的沉默着。沉默得楚玉逐渐陷入不安己又说错了什么,只有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容止微微一笑道:“没事,公主请放心,我会完成好公主的交代。”

得他应承,楚玉总算松口气。一旁桓远又提起一件事:“公主,半多月前送进府的那个至今还不肯服软,公主以为应该怎么办?”

现在楚玉的西上阁偶尔还会有些客人进出,这些人都是楚玉从刘子业盛怒的刀口底下救出来的官员,本身就很有文化,并且有一技之长,被楚玉以面首为掩护救下来,关几天等他们服软,然后才好谈交易。

前几个都很顺利。得知自己被皇帝放弃,并且在一番开诚布公的谈判后,都成为了楚玉的私人部下,在各地为楚玉营造狡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窟,唯独眼下关着的这人,十分的死脑筋硬骨头,怎么都不肯屈服,一见到有人劝降便破口大骂,甚至几次绝食,弄得楚玉桓远十分无奈。现在楚玉要出门,桓远建议先把这小子给处理了,是继续关着还是干脆放走,让楚玉给个指示。

听桓远提起,楚玉也十分的头疼,那官员名叫石磊,实在是人如其名,满脑子的石头块,可倘若不能够收为己用,楚玉也不放心把人给放走。

就在楚玉大感为难之际。却听见容止道:“公主,将此人交给我可好?”他笑意晏晏,看起来十分轻松写意的样子。

楚玉虽然知道他很本事。可是见他一脸地满不在乎,还是忍不住有点不是滋味,提醒他道:“那小子很是冥顽不灵,你确定要去?”

容止笑道:“公主,把他交给我处置,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可以。”

听他这么说。楚玉很是不相信。她是见过那石磊有多么难办的。就算把烙铁放在他身前,他也是一脸慷慨就义的神色。容止有什么办法?

一盏茶,也不过就是十分钟的功夫,连说些话都不太够。

楚玉皱眉道:“你不会是打算用刑吧?”

容止神秘的笑了笑,道:“公主如是不信,随我前来瞧瞧便是。”

楚玉彼时已经半信半疑,毕竟容止不是那种喜欢说大话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夸口,但他还是跟着来看了,主要是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石磊被关在一间空置的院子里,被五花大绑的锁在屋内,令人打开-房门,容止施施然地走进去,才进去便反手关上了房门,将楚玉桓远隔绝在门外。

容止才走进去,门内便传出激烈的大骂声,虽然饿了两天,可石磊的中气依旧很足,骂起人来丝毫不怕浪费体力,楚玉桓远一直听着,听了七八分钟,都没听见屋内传出容止什么动静。

楚玉在外面也越来越担心,虽然她知道石磊是被绑着的,不可能伤害到容止,可容止这么久没出声音,难道门内发生了什么变故?正当楚玉打算叫人闯入时,门内石磊的骂声陡然停止了。

片刻的诡异安静后,他又以高出先前好几倍的音量叫了起来,声音之高令楚玉十分佩服:“你!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喊人了!不要啊!不要啊!”

语调之凄惨,简直令闻者落泪,草木含悲。

又过了不到两分钟,容止打开门,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他的外衣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单衣,一边走一边拉起衣服:“好了,公主。”

见他这幅模样,楚玉心中已经猜到了两三分,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容止仔细地整好衣衫,才抬起头笑吟吟的道:“我什么都没做,只在他面前脱下外衫,他便说,只要我不靠近,他什么都愿意做。现在公主你可以与他静下来详谈了,我想他再也不会随意的喝骂了。”

就是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驸马何戢与褚渊正在距离不远处地院子里喝酒谈天,原以为那日陛下不过是随口说说,可是过了些日子,褚渊还是被一道旨意给派来了,然而令何戢吃惊的是,楚玉只不过前来看了眼褚渊,露出了一种“不过如此”的神色,便没有再来他的院子。

其实原因很简单,褚渊虽然是美男子,可是他留了胡子,还不短,一缕缕很是飘逸,不管那胡须有多么飘逸优美,楚玉对胡子完全无爱,自然对褚渊的美貌评分打了好几个折扣。

退一万步,就算楚玉是胡须控,以她现在的心性,也不可能对一个才见面地人太过亲近。

何戢和褚渊并不知道楚玉地想法,两人依旧战战兢兢,十多日以来一直同吃同住,唯恐哪天晚上楚玉兴致来了想起他们,幸好楚玉仿佛将他们完全遗忘了一般,始终未曾前来,今天是褚渊奉旨前来的最后一天,一想到明天就能解放,两人都有些高兴,便在院子里喝酒,才喝了一半便听见石磊凄惨的叫声。

两人俱是一阵哆嗦,酒也撒了少许,何戢苦笑着道:“褚公,今晚我们还是同榻而眠吧。”以免公主前来夜袭。

褚渊感激地举杯:“多谢。”

有人惨叫有人脱,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一百零七章 远道昆仑奴

其实微服私访这种东西,在楚玉看来,不过是拿着公款吃喝玩乐。那些电视剧里,不管是《戏说XX》,还是《XX微服私访记》,又及《铁齿铜牙XXX》,甚至《还珠XX》,几乎所有的微服私访,都是以吃喝玩乐为主,以巡视民情为辅,皇帝到了民间,顺带还能捎回去一两个江南美\_女作为当地的特产留念。

所以说皇帝不管私访还是公访,一般都往江南跑,这里有山有水,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基本很少有反其道而行之,往漠北风沙之地去的。

刘子业,也不例外。

虽然这个巡视地点是楚玉所建议,然而也必须刘子业点头才成。

一路吃喝玩乐,仪仗队浩浩荡荡全开,各地官员隆重接待,上表政纪,自然都是吹得天花乱坠,或求升官,或求赏赐,如此且行且停,历时一月,方至山阴。

路上除了楚玉伴驾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谢的贵妃,那位贵妃看起来比刘子业年纪大,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的相貌十分美艳,举止神情无时不刻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致命魅力,就是平时不怎么说话,楚玉跟她同车了一路,竟然都找不到跟她说话的机会。

在一些风景很好的地方停留时,刘子业还做了几首诗,虽然不能说有多么的文才卓然,但是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出这样的诗,还是很不错的。

山阴县是一个很有典故的地方,远的不说,就说王羲之那一会,王羲之听说山阴有一个道士养鹅很好,便前去求取。道士要王羲之替他抄写了道德经,才将鹅送给他,这件事从此便流传了下来。

另一桩典故便是曲水流觞的诗会,最初便是在山阴兰亭进行,写出了千古流传地兰亭集,王羲之作序。

楚玉在自己的封地也有府邸,公主府接待了刘子业一行。抵达的时候是中午,站在门口迎接的人却是墨香。这让楚玉有些吃惊,接风洗尘一番忙碌,等刘子业休息下,已经入夜,楚玉才唤来墨香,问道:“容止怎么没有来?”

墨香眉头轻皱一下,望着楚玉柔声道:“容公子本来即将出发的。可是临行之前忽然患病,无法奔波,只有派遣我代替他来了。”

患病?

楚玉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只问道:“什么病?”

墨香摇了摇头:“这个墨香不知。”尽管天色已暗,可是他还是清楚的瞧见,楚玉的面色。在听说容止患病之后,慢慢的,一点点变得苍白。

用力地咬一下嘴唇,让自己的思绪从空洞中抽离,楚玉强自镇定,问道:“那么你离开之前,容止的病怎么样?”

心头仿佛揪着乱麻,楚玉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疾。可是她现在身在山阴,就算想要赶回去,也不是顷刻间能办到的。

墨香微微一笑,低头施礼:“公主不必忧心,只是体虚小病罢了,不能奔波劳累,修养一阵子便好。”

虽然听墨香这么说了。楚玉稍微放心了一些。但依然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着什么,只又反复追问了几次。从墨香那里得到的重复的回答后,才安慰自己不必太过挂怀,说不定她回去地时候,看到的又是一个完好的容止。

虽然担心容止,但楚玉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回去,败了刘子业的玩兴,第二日刘子业醒来,一觉睡去了路途上的劳顿,便问楚玉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楚玉心说我也是第一次来啊,你问我我去问谁呢?好在她还是记得兰亭诗会那段典故的,便随口提出来,说去看看兰亭好了。

刘子业欣然同意,此时地天气渐秋,虽然依然有些热,但天高云淡,空气很是爽朗。

楚玉和刘子业带着的人不多,除了两名贴身侍卫外,便是一队护卫,为了不惊扰他人,所有人都穿了便装,一路朝山阴县外的行去。

虽然只有一队护卫,但带队的人却是将军宗越,这人相貌看起来很阴柔,细细长长的眼睛,笑起来便眯成一线了,但是楚玉却听说过,这人下手很是凶残,当年竟陵王刘诞占据广陵城谋反,城破之后,便是这位先生把广陵城中的男子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人头堆成了小山。

虽然宗越对楚玉说话时都是细声细气的,可是楚玉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总是觉得胆寒,幸好他对皇帝还算忠诚,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是刘子业忠诚地部下,暂时不可能对楚玉怎么样。

山阴郊外,景致极美,越是接近目的地,清气便越是扑面而来,正如兰亭集序中所书的: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虽然并非春日,但夏末之际来到此处,也是另一番的别致面貌。

沿着呈“之”字形蜿蜒流淌的小溪一路行走,美景接连入目,楚玉烦乱的心情也安定了不少,暂时不去想远在建康城中的事,没走一会儿,却瞧见前方地溪水边趴着一个黑乎乎地人,看动作好像是在溪边喝水。

没等楚玉或刘子业出声,宗越便冷冷地吩咐护卫:“上去看看,什么人在前方,把他给赶走了,别让他扰了陛下的游兴。”

护卫走到那人身边时,楚玉和刘子业也走近了少许,看清楚了那人地模样,那人站直起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琥珀色的眸子便投向来人,他看一看护卫,又看看护卫身后的楚玉等人,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看到那人的模样,楚玉也十分的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黑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只勉强遮挡住腰-臀-,胸膛大腿几乎都露在外面,然而那肌肤却与别人大不相同,竟然是接近黝黑的深蜜色,这与长期日照晒黑的不同,而是天然的颜色,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缎子一般滑腻的反光。

他的身材修长,肌肉微微隆起,显得结实健康,但却不是后世健美先生那样生硬的块状,而是宛如流水山峦般自然的起伏,他的头发很短,黑色的头发一绺绺的打着卷儿,因为太黑了,站得比较远的楚玉暂时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只觉得他应该比较年轻,而他的眼睛,是非常纯粹的琥珀色,仿佛盛在水晶杯中的美酒,那么的剔透动人。

“要我……让开?”被护卫驱赶后,那人慢慢的开口,语调很生硬,还有些迟缓,“为,为什么?不,不让!”

刘子业此时也惊讶的叫了起来,告诉了楚玉此人的身份:“昆仑奴!”

第一百零八章 谁家昆仑奴

昆仑奴,其实就是海外贩卖来的黑奴,他们身\_体健壮,性情温良,耐劳肯干,是非常好的奴仆,能得到一个昆仑奴作为仆人,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但是,这个昆仑奴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此处呢?

看他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主人。

护卫见赶不走昆仑奴,害怕宗越责罚,便拔出了刀,楚玉趴他伤人,连忙叫道:“不要用刀,省得血迹污了此地的美景!”这时候表现得慈悲为怀未免太扯,楚玉只有用这个理由避免干戈。

公主大人开口,护卫只有收了刀,伸手去推那昆仑奴,可是他用尽了气力,依旧无法动摇对方半分,黑人依旧稳稳当当的站着,他低头看了眼抓在他肩臂上的手,像挥开一只蚊子那样,轻描淡写的挥了一下手,护卫便整个人飞出去,片刻后摔落在溪水中,溅起好大片雪白的水花。

“不,不走。”他结结巴巴的说,口音有些奇怪,眼神却异常坚定清澈,宛如上好的琥珀,澄澈,坚硬。

宗越皱了皱眉,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他抬了一下手,便又有四名护卫围上去,合力推搡着黑人,而此时,越走越靠近的楚玉也看清楚了那昆仑奴的相貌。

那还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容勃发着青春的气息,五官十分的标致,大大的杏眼,挺直的鼻梁,嘴唇丰润饱满,假如剔除那黝黑的肤色,甚至有几分艳丽之色。

真是漂亮的一头豹子。

楚玉在心中赞叹着,虽然见惯了府内的美色。但是乍见这种截然不同地野性风味,还是让她不由得产生了惊艳的感觉。

四个人上前一起推,总算是稍微推得黑人少年动了动。但是也只是动一动而已,他一皱眉,伸出双手抗拒,大喝一声,那四人便被他给反推开了,虽然没有如同第一个护卫那样凄惨的掉进水里,但也狼狈地退了好几步。

宗越面色变了一下,几个护卫都奈何不了一个昆仑奴,这个事实让他大感面上无光。心中的凶意也慢慢的升了起来,楚玉虽然在关注昆仑奴那边。可也没忘记时不时看一眼宗越,发现他眼神有点不对劲了,连忙在一旁道:“再上几个人,我倒要看看。这昆仑奴的气力有多大。”

楚玉这么发话了,宗越只好服从,于是,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一直加到八个人。才送算将昆仑奴给推开。

黑人少年跌跌撞撞的后退。一-屁-股坐在溪水边,一条漂亮的长腿被清澈水流没过一半。他双手撑着地面,神情懊恼的看了楚玉等人一眼,很不服气:“你们,人,人多。”

楚玉笑眯眯的道:“对,我们就是人多,欺负你一个人。”其实他们的八个护卫都没怎么讨好,有地扭了关节有的脱-了臼,一个个痛得直抽气。

听她这么坦白地承认,昆仑奴一下子泄了气,没再说什么,他手脚俐落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转身就要走,在黑人少年的心里,人多欺负人少,输了也就是不服气一下,并不会认为对方仗势欺人什么地,更不会有什么-羞-辱之感,既然楚玉等人推赢了他,那么他便走掉好了。

他才转身,肚子里便发出了“咕”的叫声,声音大得连楚玉都听到了,昆仑奴沮丧的摸一下肚子,轻轻的拍拍,望着肚子自言自语说话:“不,不饿。”好像这么说,就能真的不饿似的。

楚玉噗哧一声笑出来,她拉起刘子业地手,低声道:“陛下,我想要这个昆仑奴,他力气这么大,一定很好玩。”虽然面上笑着,可她心里却在吃惊,这少年还是饥饿地状态,力气便能抵过八个壮汉,假如让他吃饱了,不知道会是什么一番模样。

只不过是个昆仑奴而已,看得高兴地刘子业自然不会反对,他点了点头道:“好的,要不要我令人把他给捉起来?”

楚玉笑着摇摇头,已经准备抬步上前:“不必,我自己来便可以。”走出去时,楚玉听到身后刘子业地叮嘱:“那你可要小心,昆仑奴力气很大的。”

她没回头,只反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顾忌着昆仑奴那惊人的力量,楚玉没敢靠得太近,只站在距离他六七尺的地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见昆仑奴露出不解之色,楚玉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手指点在鼻尖:“楚玉,我叫楚玉,你叫什么名字?”她洁白的脸容映着阳光,手指鼻尖,都泛着玉石般柔润美丽的色泽。

昆仑奴呆了一下,才学着她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却一不小心太过用力,痛得他“啊”了一声,捂着鼻子弯下腰去,再直起身-子时,他鼻尖泛着点不易发觉的暗红。

黑人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眯了起来,眼角沁出泪花:“痛……”他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想让疼痛减轻些,可是伤口在鼻子上,鼻子在嘴巴上,吹出来的气完全无法接触到伤口,他想了想,稍微仰起头,这样气息便可以朝上喷,可是他仰起头时,鼻子也跟着朝上了,还是吹不到。

怎么都吹不到,昆仑奴很着急,呼呼呼呼的吹得更用力,不断一点点抬头,最后头仰到了最大幅度,楚玉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了。

身后的刘子业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护卫们也是笑成一团,楚玉虽然也想笑,但不得不强忍着,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发现怎么都吹不到自己的鼻子了,昆仑奴悻悻的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吐出一大串楚玉听不懂的发音后,又有些结巴的道:“阿,阿蛮。”

前面那个是他本来的名字,不过后来,被绑着上一条船后,大家都叫他阿蛮,叫来叫去的,他也默认这是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

“好,阿蛮。”楚玉的语气变得很温和,忽然她有一种照镜子的冲动,想看看自己现在像不像哄骗小孩的狼外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跟,跟你走?”阿蛮迷茫的眨眼睛,“为,为什么?”

楚玉脱口而出:“跟着我,有肉吃。”她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可是话音才落,便瞧见阿蛮的眼睛陡然发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瞬间漂亮得难以逼视。

“真,真的?”伴随着生硬结巴又欣喜的声音,与之合奏的是阿蛮肚子里的长长鸣叫:“咕——”

“有,有很多肉?”阿蛮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吞口水,整张脸都好像在发光,仿佛又艳丽了几分。

楚玉很肯定的点头:“我让你一顿都吃肉,吃到饱为止,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她话还没说完,阿蛮便着急的打断她,生怕她反悔似的猛点头:“我跟,我跟!”

……这么容易就到手,这小子是不是太好拐了?

楚玉开始怀疑,这拥有怪力的黑人少年,根本是因为贪吃,才被人抓来当奴隶的。

第一百零九章 湘中出天子

既然阿蛮表示愿意跟着楚玉,那么便是她的人了,可他身上这么破烂。不能这么跟着他们一路走,楚玉虽然不在乎,但是刘子业不乐意。

宗越很是知情识趣,命一个护卫带着自己的令牌,领着阿蛮暂时先回去公主府安顿,阿蛮站在原地不愿走,直勾勾的望着楚玉:“肉……”

楚玉翻翻白眼,道:“你跟着我们的护卫走,先回我府上,到时候自然有人煮肉给你吃。”说完她转头叮嘱护卫,“你带他回去后,吩咐厨子,说我的命令,烧肉给他吃,让他吃到饱。”

那护卫妒嫉的看了阿蛮一眼,心说自己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便踢了下阿蛮的小腿:“走啦,黑蛮子。”

他这一脚是带点怨气踢出去的,可是没想到才挨着阿蛮的腿,却感觉好像踢在钢铁柱子上一般,痛得他抱脚跳起来,于是又是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送走了阿蛮,继续他们今日游玩的行程。

顺着溪流进入山中,过一小桥,便是兰亭,又称为流觞亭,正是当年王羲之等一干名士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之地。

山间的日光被遮蔽了不少,阴凉的微风里,楚玉与刘子业二人坐在亭中,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周围竹林散着淡淡的芬芳,刘子业兴致来了,吟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正是《兰亭集序》中的句子。

两人坐在亭边,亭是八角亭,并不如何的华丽精美,亭栏方过膝盖高,支撑亭盖的柱子也有些红漆脱落了,露出木质纹理,但是这里有一处曲水流觞的典故,便可流传千古。

吟了两句,一路上走来的乏累也有些反了上来,刘子业双脚分开。一脚跨在亭栏外,一脚跨在亭栏里,他的头枕在楚玉的腿上,在这清幽的景色中大睡,楚玉低头看着刘子业,伸手拂去停在他额角的一只细小飞虫。

被楚玉地手骚扰,刘子业皱了皱眉,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又合上眼睛。

楚玉平静的看着他:基本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凶残狠毒的少年皇帝才是可爱的,睡着的时候,他不会动不动杀人,也不会脾气暴戾的打骂身边的人,甚至不会流露出那种令人心寒地阴毒神色。

也只有这个时候,楚玉才会感觉到。这少年今年才不过十六七岁,并且,是这具身\_体的亲生弟弟,他的脑袋枕在她腿上,彼此之间的接触传递着脉脉温情,她可以不带恶感和恐惧的凝视着他。

温热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楚玉也不由得靠在亭柱上。迷迷蒙蒙的合上眼睛。

好像才眯了一会,楚玉便感觉腿上动了动,便也跟着睁开眼,却瞧见刘子业侧枕着她地腿,脸朝向她定定的望着,平时残忍狠毒的狭长眼睛里,此时竟然映着柔软的怀念与温情。

“怎么了?”楚玉还没怎么睡醒,神智不太清楚的就去摸他的脸。拍一拍,还顺手轻捏了一把刘子业的鼻梁,捏完之后她立即被自己给吓醒了:她刚才做了什么?这可是皇帝地鼻子!

但是刘子业并没有因为楚玉的动作生气,他换个个更舒服的姿势,翻过身来半趴在她腿上,扬起脸来,喃喃道:“阿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那就是真公主那阵子了。怕露出什么破绽。楚玉不敢多说,只好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

刘子业微微一笑。依旧是一脸怀念的神色:“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枕着你的腿,我们在花园里吹着风睡觉,那时候很舒服,别的皇子都不怎么理睬我,只有阿姐你愿意跟我玩,那个死酒糟鼻要责罚我,也是阿姐你帮我求情。”

楚玉一边听一边点头:明白了,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交情是从小打下地,只是那酒糟鼻是谁?

太子,大概是太子的老师一类的人吧。

楚玉自然不会知道,那酒糟鼻,指的是先帝刘骏,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父亲,刘子业恨极了这个父亲,竟然连一声父皇甚至先帝都不肯称呼,直接叫他外貌上的缺陷。

相对的,刘子业有多么恨他父亲,就有对这个姐姐有多么亲近依赖,楚玉虽然还不知道这亲近到了什么程度,却隐约明白,就算她问刘子业要一半江山,只怕他也是肯地。

两人又说了会话,多半是刘子业在说,怀念儿时地一些小事,楚玉在他停顿下来时嗯嗯两声,表示她正在听着。

说着说着,此时远处却隐约传来清脆童稚地歌声,好像有几个孩童在唱着什么歌,声音亮亮的很是好听。

宗越听见这歌声,暗道怎么又有人骚扰,正想令人将小孩赶走,刘子业却忽然坐起来招招手,道:“让他们过来。”他兴高采烈地转向楚玉,“阿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教我唱的歌谣?”

楚玉心中一真慌乱,面上却很镇定,微笑道:“都是这么久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

幸好刘子业并未起疑,他张嘴想要自己唱,张了几下后无奈的闭上:“我也不记得了。”只一会他又高兴起来,“我叫那些小孩来,让他们唱给我们听。”

被护卫带过来的是四个孩子,二男二女,都是六七岁的模样,男梳着冲天辨,女的头上扎两个小包,他们穿着的衣服很简谱,是薄薄的洗得发白的麻衣和草鞋,不过四人手上都拿着香甜的糖酥和新鲜的果子,吃得满嘴满脸都是。

刘子业心情正好,也没有计较这些小孩在御驾前仪态不佳,只挥了挥手,问道:“你们刚才唱的都是什么歌?很好听,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四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害怕,他们刚才就在唱歌,却被两个很凶的大哥哥带过来,现在不太敢开口了。

刘子业不满的看了宗越一眼,后者从怀-里摸出几个钱,弯下腰对四个小孩道:“看到这个了么?这个是钱,拿了钱能买很多好吃的,你们好好的唱,就像刚才那样唱,唱好了我给你们钱。”他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和气的样子。

看到钱,小孩子们一个个眼睛发出光来,其中一个也顾不得脸上的糖渣汁水没擦干净,头一个唱出声来,有了他开头,剩下三个小孩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随着音律转圈蹦跳,大概是小孩子的一种游戏,因为跳动着,几人的发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齐,只是听着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彼此交错。

刘子业原本面带微笑听着,可是听着听着,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面色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铁青。

楚玉看他神情不对,已经知道不妙,可是那几个小孩唱歌带着点地方的口音方言,方才她没仔细听,也没明白小孩子唱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再细听了,连忙打断他们:“停下!都停下!”刘子业脸色难看成这样,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么他不爱听的。

刘子业的嘴角不带感情的扬了扬,慢慢的道:“对,停下,我方才没听清楚,现在你们站在我面前,一个个把这首歌谣清清楚楚的唱一遍给我听。”

小孩子不疑有他,听话照做了,四个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歌词:真皇帝,假皇帝,皇宫有二帝,老天子,少天子,湘中出天子。

听到最后,楚玉已经是心中冰凉一片。

刘子业不咸不淡的问:“这首歌谣是哪里来的?”

四个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是我们大家都在唱的歌,很多人都在唱的。”

刘子业瞥了宗越一眼,淡淡的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杀了。”

第一百一十章 谁是真天子

杀了。

直到抵达公主府,这两个字依旧在楚玉的脑海里回旋。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候刘子业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的狰狞,残忍,恐惧,焦虑,阴暗,最终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静。

她也始终忘不掉,在刘子业说出了那两个字后,宗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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