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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内容章节_11

的人都杀了,把他也杀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想要如何的当天子!”他这话说得杀气横溢,说完后猛然想起楚玉还在生气,一张脸又可怜兮兮的垮了下来,他伸手揪了揪楚玉的袖子,又重新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姐,你别生气啦,我要是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小子,就不会杀他了,现在横竖杀了也是杀了,要不然这样,我明天下一道旨意,让各地的官员搜罗体带异香的美少年,多送给你几个便好啦。”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那小子身上的香味也不好闻,还没有阿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呢。”

楚玉被他热乎乎的手握着,这么炽热的掌心,心肠却是如此的冰凉,让她很是感慨,她叹了一声道:“搜集美少年就不必了,我近来不太想要这样的类型了。陛下也不必下旨,以免又有臣子发出非议。”

刘子业得意洋洋地道:“阿姐,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戴老头儿后,上朝时便安静了许多,没有谁敢对我大呼小叫了,今后谁要是再敢对我说三道四,我就杀了他!”

楚玉淡淡地道:“我今日进宫,便是要告诉你,我可以不再生你地气,可是你也须得应承我一件事。”

“什么事?”刘子业一听楚玉松口,顿时很是高兴。一副一百件事也能应承下来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这个姐姐的时候,他完全想不到摆身为皇帝地架子,并且总有回到从前的错觉。

在楚玉的面前,他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地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随时失去的倒霉太子。只有阿姐愿意关照他保护他。在她的身边,他觉得很安全。很舒适。

阿姐是他的手足。友伴,乃至母亲。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面孔,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父皇责打时,阿姐心痛的给他擦药的情形。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会伤害地人,是阿姐,而阿姐也是这世上他完全相信依赖的人。

想的入神,刘子业几乎忽略了楚玉说话的声音,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楚玉已经说完了。

刘子业顺口地道:“好啊,我答应你……呃,阿姐,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是什么事?”

楚玉忍着怒,又重复一遍方才地话:“我说,要我不生气也行,今后,你不可以因着自己地喜怒,随意杀死朝中大臣。”

刘子业没料到楚玉想的竟然是这个,忍不住皱起眉,眼神阴戾,有点焦躁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姐你怎么变得和那些老头子一样爱唠叨了?”

他如此神情语气,有些吓人,倘若是换了从前,楚玉一定早就吓得闭嘴了,可是现在她看着刘子业,奇怪地是,心里面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受,她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陛下,你的国家还需要有人来帮你治理,倘若现在都杀光了,让谁来帮你治国?”

她十分敏锐的能感觉到,刘子业不会因为她的要求而发怒。

刘子业顺着她的话,想想觉得也是,便轻快的道:“也对,假如把人都杀了,那么那些事便都要我来费心了,累都会把人累死,阿姐,我答应你便是。”

他应承得极为随便,毫无诚意,楚玉知道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很好,便暂且停缓,不再进一步的催逼督促,见刘子业还在拿脚踩动地面上的绣鞭,她和颜悦色地道:“那么陛下,对于那首歌谣……”

见她神情转柔,知道这风波算是过去了,刘子业心中高兴,也顺口把自己的计来:“我已经下旨,命令湘东王,建安王,山阳王三人前来建康,阿姐,这回你可不要拦着我,我就算不杀他们,也得牢牢的看紧他们,不让他们有谋反的机会。”

为了防止刘子业再发疯而她不知道,楚玉补习了刘家的亲缘关系,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这三人都是刘子业,也同时是山阴公主的叔父,三人平时的关系也都比较要好,所以刘子业决定三个人一网打尽。

楚玉迟疑一下,默许了刘子业的行为,这三人应该是谋反的关键人物,倘若早早的把他们囚禁甚至杀死,也许将来便没有人会出来夺刘子业的皇位。

这个想法虽然自私,但是却是自保的本能。

更何况,刘子业并没有立即杀死三人,楚玉也决定先看看这三位叔父,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站在刘子业这边,先扫除谋反的可能,再接着慢慢考虑别的。为了这个目的,她不得不将对墨香的歉疚埋葬起来,冷硬的对自己说,这是理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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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之中楚玉正思索刘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百里之外的刘彧,也在为此行的前程担忧。

“你是说,我此行建康,真的会平安无事?”刘彧一行人在当地官员提供的住处休息,一间幽静的书房里,刘彧沉默良久后问。

“湘东王请宽心,您此次面见陛下,纵然会受到些惊吓,但今后尊荣华贵必当无可限量。”书架之后立着一条墨绿色的人影,一边寻找书籍,一边曼斯条理的回答。

虽然说话的对象是皇室中人,可是这人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恭敬,他的语调很淡,淡得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

走了一路找不到想要看的书册,那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样貌极为秀丽妩媚,脸容如玉唇若丹朱,狭长的凤眼宛转柔媚,明明貌若美\_女,可是不论动作还是神态,都藏着坚韧的刚性。

见少年走出来,刘彧讥讽的笑了笑:“两年前我送出你,本来只是随手做个人情,所有人中,我最没有抱持期待的人就是你,却没料到,你却成了唯一一个在这时候给我报讯的人。”

轻声的,他说出少年的名字:“墨香。”

这少年,是墨香。

两年前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男宠,如今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还余一段香

墨香,他原本并不叫做墨香的,这名字,原本是为了献媚邀宠而改的。

刘彧抚额想了一会,却不太想得起这少年的本名了:“你原本是叫莫……莫……”莫什么来着了?

墨香淡淡的接口道:“莫襄。”原本是看起来很平凡带点俐落的名字,因为主人的境遇,转为同音却柔靡的暗香,虽然现在人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可是过去那个没有忧虑的天真孩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莫襄。”刘彧松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少年,“今后你还是叫回原来的这个名字吧,改日我给你造个户籍,让你跟随在我身边,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问你。”

他一字一顿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今日抵达此地时,墨香拦队要求见他,他见这少年极为美貌,且看着有些眼熟,便允了他相见,却不料少年一表明身份后,便告诉他一个糟糕的消息:小皇帝召他去建康,并非是为了旨意上所说的祭祖,而是担心他谋权篡位,要将他囚禁起来。

尽管墨香带来的消息令他十分的吃惊,可是焉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引着他往里跳的陷阱?

望着墨香似笑非笑甚至有点儿高深莫测的神情,刘彧心头忽然有些暴躁,他是什么人,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面首而已,他凭什么这样看着他?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墨香面前,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指甲几乎要捏碎墨香的骨头:“给我老实交代?”

痛楚深入到了骨头里,墨香吃痛颦眉,可是他的眼睛却笑了起来:“改名倒是不必,横竖我已经用惯了这个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湘东王以为,现在的我,竟还会怕死么?”他一眼就看出来。刘彧貌似凶狠的外表下,十分的不安。

墨香是战火中幸存地孩子。

几年前,一名王爷占据广陵城造反,城破之后,他被杀是理所应当,但是当时还在当政的刘子业的父亲诏令一下,一城地无辜百姓都要为了这件桩他们没办法左右的谋反付出生命,而主持屠城的人,便是宗越。

对于过去。墨香有部分记得很清楚,但是有部分已经模糊,不过他一直记得,那年的广陵城,秋天还没有过完。便迎来了肃杀的冬。

真是肃杀。

他的父亲是跟随谋反王爷的谋士。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原本只是想靠皇家中人这棵大树养家糊口,混吃混喝过一生。却在这棵大树做出谋逆抉择时。不可抗拒的上了贼船。

怎么都是死,跟着谋反。可以晚一点死,不跟着,当时就死了。

墨香问过父亲,为什么要造反,父亲很是愁眉苦脸地抚他的脑袋,不太情愿的说“当今陛下无道”之类的话,他觉得那时候父亲说话的语气,和他被逼着背书时差不多。

墨香那时候已经知道一点道理,但是他并不明白,难道这位谋反地王爷就是很有道了?没有等他想通,便迎来了城破,很多官兵闯进来,四处杀戮。墨香和父亲藏在一个隐蔽地地方,透过缝隙看外面地情形,他看到了宗越,那时候,宗越的眼睛还不像现在那么细,凶残戾气也更为地外露彰显,他骑着马在街道上横冲直闯,看到平民便一剑斩下去。

鲜血横飞,映着宗越快意地脸。

后来墨香还是没能藏住,当一队士兵经过的时候,他实在饿坏了,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叫声,就这样被可笑的找到,然后与父亲一道,和城中的其他人一起,准备待宰。

那时候其实是感受不到太多恐惧的,因为他已经被吓呆了,昏昏沉沉的被绑缚,昏昏沉沉的和城中百姓挤在肮脏的牢笼里,昏昏沉沉的被推上屠宰场。

他的神智一次清醒过来时,转过头看左侧发出惨叫的人,是他的父亲,父亲的头滚到了地面上,肩膀上面平平的,还有很多鲜红的血。

这就是……死。

墨香无可遏止的恐惧,尖声惨叫起来,听见他的声音,宗越很有兴趣的走过来,拔出剑:“这个让我玩玩。”墨香知道他要杀自己,可是他被绑着,全身僵硬着,连倒下滚动的力量都没有……

后来他还是没有死成,因为那时候沈庆之求先帝下了旨意,五尺以下的孩童可以免死,他小时候个子长得矮,看起来比外表小上两三岁,也幸运的逃过死难。

但是没有死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生得太美貌,便不断的被人辗转贩卖,待价而沽,一次一次的被鞭子刑具教导如何服从,如何献媚。

最后一次被转手,是他被刘彧买去,送给当今最受宠的公主,作为生辰礼物。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么都看不到希望,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这样度过了。

镇定的望着刘彧,墨香的笑意之中,多了些柔媚,眼波温柔得好像情人的刀,那么的柔和,却又那么的锋利:“湘东王,我不怕死,真的,一点都不怕,只要你有那个决心,现在就拔出腰上的佩剑,杀死我。”他早年筋络骨受过严重的伤害,虽然这两年有在调养,可是依旧柔弱,不能习武,没有多少自保之力,只要一个稍微健壮一些的人,便能够杀死他。

刘彧在墨香眼睛里搜寻许久,始终找不到其间的恐惧,最终他挫败的松开手,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倘若你不说明,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公主府上死了个据说体带异香的面首,那是不是你,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虽然得到的消息并不精确,但是刘彧也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

跟随着宗越外出,听到了那首歌谣的士兵已经被秘密处死,可是墨香的身故,楚玉却仅仅盖了个病故的名头,并没有如何掩藏。

墨香笑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曾无意间瞧见一个形貌与我极为相似的孩子,便留心养来做用途,那日陛下带着宗越驾临公主府,我趁着与宗越要陪陛下出门的当口,对他说我是当年广陵城的冤魂,随后再让我那替身出面,找个机会,让宗越有理由杀死。”他则承诺那少年给他家人足够的金钱。

那时候正值黄昏,光线有些昏暗,即便面孔上有细微的不同,也会被认为是因为痛楚扭曲了,又或者是明暗的问题。

最为熟悉墨香的楚玉,在那时没有忍心多看。

而墨香提早到公主府,也为偷梁换柱做了一定的准备。

“湘东王请放心,我纵然不来与您相见,您难道不也是终究要入建康的么?且不论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如今局势,您是非去不可。当今陛下若是没有那个念头倒也罢了,去也无妨,倘若有,而您奉召而不入,岂不是给了陛下一个说您谋逆的借口?何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机而动?”微微欠身,墨香低下头,将笑意掩盖,心中却有快意升起:“我此时前来传讯,不过是为了让您相信我的才能,湘东王若是愿意倚重我,我不仅能保住您的生命地位,还能辅佐您更为尊荣。”

他慢慢的道:“我现在有一身本事,我要拿这本事换取些东西。”

犹豫良久,刘彧伸手扶起他看不透的少年:“倘若我他日能平安尊荣……最好的官职,由你挑选。”

墨香依旧低着头,讥嘲一笑:“多谢湘东王……不,主人。”

说这话,是天大的荣宠么?给块看不见的肉骨头,便想要人给他做狗?莫忘了,有的时候,狗,也会挑主人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王来相见

多出来的那一个,是义阳王刘昶。

义阳王刘昶这个人也是刘子业的叔父,楚玉头一次瞧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他叫刘永日,后来才反应过来永日两个字是凑一块的,不念永日,念“场”。

刘昶手握兵权,是一方刺史,在刘子业还没有继位前,刘昶就很不受自家皇帝哥哥的喜欢,时常被猜疑要谋反,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等到刘骏死了刘子业继位,他依然是被怀疑要谋反的首选。

皇帝这种生物的疑心病素来是很重的,尤其这疑心还带点遗传性质。

这么折腾人会把人折腾出神经病的,尤其刘昶的神情还有那么点脆弱。有的时候,梦回午夜时,刘几乎自己也误以为自己真要谋反了或者已经谋反了。

在听到那首造反歌谣之前,刘子业最猜忌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刘,以至于这位义阳王生活得十分痛苦,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生怕给人拿住把柄。

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刘昶终于受不住无休无止的猜忌了,他做出决定,放弃自己的驻地兵马,回首都在皇帝身边待着,以消除刘子业的疑心。

不过他没敢直接出现在刘子业面前,与三王一起面见刘子业的,是他属下的一位使者。

楚玉看到三王和使者的时候,正与刘子业在御花园的湖边欣赏荷花,虽然已经是秋天了,荷花还没有凋零,平静的湖面上花朵清雅,别具情致。

等四人参见完毕,楚玉仔细的打量四人的外貌,几人之中刘彧比较富态,稍微胖一些。但是白晢圆润的脸上眉目很是典雅,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显得雍容很有风度。刘休仁最瘦,像是一根竹竿,脸上带着笑,但是又不太像是笑,感觉只是在活动面部肌肉。三王的外貌都在基本水准之上,不过跟站在他们后方地刘永日使者比起来,却又逊色许多了。

这位使者大约三十出头,长得一副白马王子的模样,又高又帅。朝服穿在身上也显得风流倜傥,人往那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感觉,对比起来,好像他才是真正地王爷,其他三王只是他的随从一般。使者递交了刘的回首都申请。刘子业便撇开其他人不理会。先问那使者:“我听说你们家王爷要谋反?”

使者的思维回路很显然还在正常人的范畴内。没料到刘子业居然一开始就这么不客气的直接污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赶紧出言补救:“没有的事。义阳王对陛下十分忠诚,陛下千万不要听信那些流言。”

刘子业才不理会。只继续的道:“他要谋反,你身为他的部下,怎们能不阻止他呢?”

两人足足对话了二十多分钟,使者绝望地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刘子业都一口咬定是他们家王爷要谋反,明明大家说的都是 ,每一个字都能明白,可是联系起上下文,怎么看怎么不通顺,不光使者有这种感觉,楚玉也有同样的感觉。

刘子业没跟人讲道理,他根本就没理,他只是一个劲的说你要造反了你要造反了,没造反也硬说你造反了……这莫不是要存心逼反对方?

楚玉坐在刘子业的身边,手悄悄地伸到刘子业地袖子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过分,感觉到楚玉地不悦,刘子业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没再继续逼迫,只对使者道:“你先留在这里,待我派人去徐州查探一番,也许真是谣言也说不准。”这才算是放过了对方。

让人给三王和使者安排住处,等人都离开后,楚玉松开刘子业地手,冷淡的问道:“你答应我地事,不会作废吧?”

刘子业心虚的看她一眼,小声的辩解:“我只是说不杀那三个人,但是又没说不杀义阳王,阿姐你干什么那么重视这些家伙的死活?那些外人值得你这么重视么?”

外人?是你叔叔好不好?!

楚玉闻言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伸手抱-住刘子业:“听阿姐的话好么?阿姐是怕你杀人太多,招来他们的鬼魂……鬼魂暂且不提,你杀死太多人,今后谁来帮你治理国家?刚才你分明是逼着刘昶造反,这样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杀死他,难道我会不知道么?”现在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点熏香,那熏香是按照容止所给配方制作的,并且在熏衣物时加重了分量,让香气的作用能更加明显。

刘子业乖巧的偎依在楚玉的怀-里,闻着楚玉身上飘散出来的舒雅芬芳,他慵懒的闭上眼睛,心中杀意慢慢的缓减,只觉无限的安宁和悦:“好吧阿姐,我这回听你的,先不杀刘昶,把他和那三个一起留在建康中看管着。”

“嗯……一起?”楚玉原本随口应着,忽然发觉不对,刘昶并没有来首都啊,怎么留着?难道刘子业要再下诏让人来?

刘子业眯了眯眼,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原来阿姐你不晓得,刚才那个使者,就是刘昶假扮的啊。,他从前一直在外,几乎没回来过,便以为我不认识他么?”那小子不老实,既然自己来了,怎么不敢以真实身份相见?还要假冒使者?

他本想着一会拆穿他治个罪,不过楚玉就在身边,不喜欢他杀人,他只有暂时将此事压下:反正,就算让刘昶回去发兵,他手上的兵力也不足以与他抗衡。

楚玉恍然大悟,难怪她方才觉得那使者反而比三王看起来更高贵些,原来也是王爷。刘虽然耍了小花招,但是其他三王倒是无辜,可惜楚玉分不出来,究竟这四个人中,哪一个才是最后篡位的那个?

按照歌谣上说,应该是刘彧,但是也许是那位隐瞒身份的刘昶也说不定。

楚玉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念头:假如把这四个人全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谋反了吧?不,也不对,刘子业还有其他的叔伯兄弟,杀了这些,还有别人,反倒是杀了四王后,会落人口实,说皇帝暴戾无道,平白给人提供谋反的口号。

她也不可能让刘子业把有机会篡位的刘姓人全都杀了,先不说刘家人太多了,一时半刻杀不完,倘若这么做,她的行为与刘子业等一干暴君有什么不同?

想着想着,楚玉忽然发觉,其实刘子业刚才那个逼人反叛的法子,是很好的。先设法逼着对方起兵,这样道义上他就占了制高点……只不过,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百倍千倍的……士兵的生命。

胡四乱想了不知多久,楚玉发现怀-里的刘子业已经睡熟,便小心的移开身\_体,扶着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招手让远处的太监过来服侍,楚玉悄然的离开。

还没走出皇宫的地界,楚玉迎面走来个紫色的身影,走近的时候两人都站住了。

楚玉微微一笑,招呼道:“好些天没见,你还好吧?”

瞧见楚玉微笑的脸容,天如镜有些忡怔,待楚玉先打了招呼,他才如梦中醒来般,道:“好,你呢?”

楚玉有点吃惊的望向他:“天如镜你怎么了?今天有点奇怪呀。”

一百二十四章 心如飘飞絮

楚玉觉得很奇怪,天如镜今天怎么了,竟然会主动问她好不好。从前一向不关心这些,也从来不说客套话的啊。

问好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是正常,可是从天如镜口中说出来,却是大大的反常了。

楚玉下意识的朝天际望一眼:没错,太阳还挂在东边,没蹦到西边去。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后,天如镜咬住下唇,不知道为何有些懊恼,却又不知为何,胸中淡淡的欢喜,仿佛泉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从未有过这样的迷茫,这样的懵懂,这样的不知所措。

也从来没有过,仅仅是因为看到一个人,心跳便陡然雀跃起来,而仅仅数日不见,又让他感觉缺失了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没有人教导过他,他也丝毫不明白,可是他隐约的能预感到,倘若继续这样下去,会不妙,很不妙。

会坠入一个未知的境地,不知道有何等的下场。

朝楚玉点了点头,天如镜想要从楚玉身旁绕过去,才抬脚走了一步,身前却横着一只手,拦阻住他的去路。

正好在这里撞见了,那便把事情给一起办了吧,楚玉笑眯眯的拦着天如镜,道:“天师大人,别跑啊,来来来,我们先履行当初的契约,你没有忘记你欠着我什么吧?”

天如镜一愣,随即想起之前的约定,也便不得不留下来,他停下脚步,心底却忍不住轻松的松了口气:“好。”他不是自愿留下来的,是为约定所迫,不得以才如此。

楚玉一笑向前带路:“那好,我在公主府里等着你,你进宫把事情给办完了后。便立即来见我。”

前些天她暂缓索取报酬,是因为没有想好今后应该站在哪一边,现在她想好了,便不再有任何的迟疑。

天如镜摇摇头道:“我入宫没什么事,只是来这里走走。”那个驱鬼的邀请,他不过是去当个摆设,不去也没有关系。这便是没有事了。

楚玉笑道:“如此正好,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坐在车里楚玉便兴致勃勃的道:“现在开始吧。你先打开‘文’的那一块给我瞧瞧。”马车开始行驶,从车底传来轻微地震动。横竖车内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楚玉决定干脆现在就开始。

天如镜却没有动,他看着楚玉,看着她明亮的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的手腕,他与她的全部牵系,便在于此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环上,分给他的目光只是附带。

忽然间。天如镜觉得手腕上扣着地金属环很沉,沉得他很不舒服。

他压下心头的不适。双手微错抬起。-撩-起袖子露出手腕,和往常一样。将手指按在红宝石之上,心中默念启动。

假如是从前,一两秒钟内,便会有淡蓝色地微光亮起,可是这一回,一直过了十多秒,马车内还是一切如常。

楚玉不知道天如镜在玩什么玄虚,看着他手指按在红宝石上却没反应,等了一会以为他心存顾忌怕被人看见,便宽慰道:“没事的,这是我地马车,不会有人进来看的,你尽管放心亮出来吧。”

天如镜困惑的道:“我……”他神情陡然一变,好似遭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楚玉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见天如镜飞快的伸出手去,掀开遮挡的车厢帘子,然后,从疾驰马车上,跃下。

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地举动,楚玉甚至连出声都来不及,便眼睁睁的看着天如镜跳下车,马车行驶很快,一瞬间便没了那紫色地身影。

片刻功夫后,楚玉才出声大叫:“停车!停下车来!”她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蹄声便伴随着骏马的嘶鸣放缓,又过几秒钟,车身地振动停止

没等马车停稳,楚玉便生气地跳下车:天如镜刚才那举动,是想赖账么?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马车停下来地时候,已经距离天如镜落地的地方有四五十米远,楚玉快步的往回跑,打算抓住赖账的家伙,可是却在跑出十多步时觉察到不对:天如镜就算想要赖账,也不必采用这样拙劣的手法啊,他就算是摆明了对她说他要赖掉交易内容,她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毕竟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自保能力。

这里还在皇宫外围,天如镜跳下车后,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忍着痛楚爬起来,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卫兵走近,看见天如镜狼狈的模样,他们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一个新兵不认识天如镜,首先出声喝道,“这里是皇……”

他话没说完被身旁老兵拦住:“你不要命了,这是天师大人。”

领队的队长上前对天如镜一施礼,道:“见过太史令大人,请问大人,出了什么事么?”

此时的天如镜,形容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跌倒时脸颊擦过地面,脸颊沾了一片灰尘,灰尘中又渗出殷红的血珠,他的衣衫凌乱满布尘灰,发髻松开垮垮的坠着,而最最狼狈的,是他的眼神,接近惊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昔日那个周身洁净一尘不染,仿佛在云端之上的天师,怎么会落得这样狼狈难看?

已经有认识天如镜的卫兵小声交头接耳起来,他们的声音全都落入了天如镜耳中,他呆呆的站着,觉得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大庭广众之间,他毫无防备的被人围观,被人议论,喧嚣盈耳。

头顶的日光炽热,照耀得整个世界都发着白光,整个身\_体好像飘飞起来,随后被一片耀眼的白吞没殆尽。

楚玉这时候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想要走近问个究竟,身前却忽然拦着了一只手,就好像她方才拦住天如镜一般,越捷飞赶到她面前,拦住了她:“公主,请留步。”

越捷飞面色凝重,低声道:“公主,请留步。”

楚玉被他所阻,不得不缓下脚步,她不满的道:“越捷飞,你干什么?我没打算对你的师弟怎么样?收起你那些疑心,我只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越捷飞依旧固执的拦住她,这一次,他的语调中带着恳求:“公主,您能不能,先回府?不要管镜师弟了……真的,这件事,求您,别管了。”

楚玉沉默片刻,道:“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么?”

越捷飞道:“是。”

他的神情十分坚持,楚玉知道自己不能强行闯过,也不为难,很干脆的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好,我不过去,你也不能过去,至少,在送我回府之前。”

越捷飞如释重负,松口气跟上楚玉,行走之间,他匆匆的回头瞥了一眼,看着依旧站在卫兵面前的天如镜,眉宇之间飞快的划过一丝忧虑。

一到公主府,脚还没踏入门内,越捷飞便立即申请向楚玉告假,看他的样子,楚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要去看天如镜,当下也不为难,挥一挥手准了假,看越捷飞三两步跃上围墙,直接从别人家头顶上抄近路,楚玉也飞快的跑进府内,用她最快的速度直奔西上阁闯入沐雪园,从绣林里揪起在青石台上午睡的容止。

“快,快……”楚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能将话说顺溜:“你让花错偷偷去看看,天如镜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将方才发生的事简要的跟容止叙述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别让越捷飞发现了。”

切,拦住她一次她就会放弃了么?

做梦!

事关她重要报酬,她今天还偏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百二十五章 一波未平息

楚玉说完后,却发现被她揪在手上的容止眯着眼睛,又有要睡过去的趋势,不由得气结摇晃他:“醒醒!等办完正事再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天容止每天都睡得很晚才起来,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以至于她每次来找,他几乎都在林中或者房内睡觉。

“恩,好。”容止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开口,“这点小事,公主直接去找花错便可,只要是和越捷飞一门有关系的,能让他们为难的事,即便不须恳求,花错也会自己去做的。”

他说完后便漫不关心的往石台上一躺。

楚玉急匆匆的去找了花错,得他应允后片刻转回,见容止呼吸缓慢均匀,显然又睡着了。

伸手想要去拍醒他,手才伸出去一半,楚玉停下动作,她望着容止安宁的睡颜,方才焦躁,猜疑,纷扰的心,一下子的安静下来。

像是被施展了魔法。

交错的竹桐荫影遮挡着炽热的正午日光,他平和的脸容秀丽绝伦,以往深不可测的眼眸闭着,长长的睫毛宛如羽扇,他的唇瓣颜色很浅,浅得几乎与白皙的肌肤化作一样的色泽,只有在仔细看的时候,才能瞧见那么一丝淡淡的浅粉色。

他的嘴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白了呢?

楚玉他身旁,青石台上空出来的边缘侧身坐下,目光依旧凝视着容止,思绪是空旷的,但是并不迷惘,只好似在万里云天之上,无拘无束,顺风飞翔,呼吸也如同周围的空气一般,炎热中带着微凉。

时间慢慢慢慢的流,日光照射的角度移动。终于有一柱正打在了容止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眸,望见坐在一旁的楚玉,支起身-子避开光照,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公主,早。”

两人目光相对,一尺多遥。

“还早呢?”楚玉没好气地道。看着他含笑的眼眸,那点儿不悦忽然又尽数的散了开去。“你很奇怪啊,照理说。天如镜的事,你难道不应该很关心么?怎么听我说了之后,你还睡得下去?”

容止从容的道:“这种事,我便是心急如焚,也不会有半分用处,花错已经前去打探。我只需要坐等他的消息便好,若是没有这样的心境。又如何在纷杂之中找到正确地路途呢?”不着急,并不代表毫不关心。他只是比别人更加沉得住气罢了。

对于不能确定的事。不要漫无边际地胡乱猜测,假如没有强大的心志掌控力。这么做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乱麻之中不得脱困。

漆黑地眼眸深如幽潭,容止沉静的道:“公主,等待。”

是的,等待。

一直等待到了接近傍晚时分,才等来披着一身晚霞回来的花错。

因为缠-绵几年的旧伤已经被治好,花错的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顶着烈日出去一躺,他地脸微微的发红,气韵看来更为艳丽。

他来到竹林里,看着并肩坐在青石上谈笑地楚玉容止,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抬袖拭去额上汗水,喘了口气道:“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他这话猛地冒出来很没来由,可楚玉却有些许不妙的预感,已经在脑海内补完了缺省地内容。

“天如镜不在他地家中。”花错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去了他家中,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我又抓了他家中看门的仆人逼问,得知天如镜今日根本就没有回去,倒是越捷飞曾在我之前去找过天如镜,也一样无功而返。”

去过天如镜家中后,花错还专程去了皇宫,伪装成天如镜家中地人,询问门口的守卫天如镜是否入宫,得到的回答是也没有。

之后又寻找了一阵,还是一无所得。

简单地说,就是:天如镜,失踪了。

带着他的手环,以及还没有支付给她的,四六级外语培训费。

楚玉完全糊涂了,从今天见到她开始,天如镜就开始反常,先是破天荒的像

一样打了招呼,随后在应该履行约定时二话不说的跳下又失踪了。

她忍不住又往天上看去,看今天太阳是不是往东边落了。

太阳很正常,她也很正常,反常的只有一个天如镜。

他就这样跑了,完全不顾形象地,不负责任地,不守约定地,跑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交代下一句话。

楚玉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朝身旁容止投去探询的目光,容止微微一笑,反问道:“公主,越捷飞向你告了多久的假?”

楚玉道:“六个时辰。”折合十二个小时。

容止笑道:“那么,接着等。”这一回,等的却是越捷飞。

花错忙了一下午,回来汇报后便自顾的回自己房中睡了,容止让人给准备了晚饭,就在露天摆着,两人一边吃一边等。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偶尔楚玉会忍不住出声问容止天如镜究竟怎么了?虽然她明知道容止不能给她答案,可是仿佛这么问了,她焦虑的心情会稍微舒缓一些。

吃了个八分饱,暮色又稍微深了少许,院子门口传来响动,楚玉偱声望去,看见越捷飞推开门奔了进来,直奔到楚玉面前才停下,他双-腿修长,动作极为的轻捷矫健,可是神情却仓皇忧虑。

还未站定,越捷飞便单膝跪下,焦急的道:“求公主应我一事!”他比预料的要回来得早一些。

楚玉一手虚抬示意他起来说话:“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话。”

越捷飞却不肯起来,只低下头道:“求公主派人寻找镜师弟,他人不见了。”这一下午,他找遍了整个建康城,都找不到天如镜,最后却是从城门守卫那里得知,天如镜朝城外去了。

但是那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之前的事,谁都不知道,天如镜去向何方。

楚玉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自然应允,你可以起来了,你也不要如此的担忧,天如镜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许他只是出去走走也说不定。”

越捷飞焦灼的抬起头,道:“公主,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今天您也发现了,阿镜他不对劲,前不久,师父也曾有过那样的情形,不告而别失踪了几日几夜,不多久,他便离我们而去。”他不敢想像天如镜也将迎来这个命运。

他还那么年轻。

楚玉忽然想起来,天如镜跳下马车是很危险的,可那时候,手环所具有的自动防御功能并没有开启,反而任由他狼狈的摔倒,难道那与这有什么干系?

思想着种种可能,楚玉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快步的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下令:“容止,帮我做准备,派兵出去找人,要尽快的找到天如镜!要快!”

天如镜不能死,他死了,她的报酬该向谁要去?更何况,这些天相处下来,就算原本没有什么干系,也会有些亲近的感情,她不希望天如镜就这样死去。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了,府上的私兵也聚积起来,此时夜色微暮,换上男装的楚玉与容止坐入马车之中,才驾驶出街口,却被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去路。

“车上什么人?”为首的军官喝道。

楚玉看了容止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公主府令牌,掀开马车帘子,只探出一只手拿着令牌冲对方晃了晃:“公主府外出办事,我们是会稽长公主的人,前方何人阻拦?”

军官的口气缓和了不少,道:“原来是公主府的人,下官冒犯了,请诸位今夜不要外出,现在正全城戒严。”

楚玉忍不住隔着车帘问道:“戒严?怎么回事?”

军官犹豫一下,还是走近说出真相:原来那义阳王刘永日,不,刘,今天早上被刘子业那么一顿吓唬,竟然坚定了他逃跑的决心,在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从接待的住所逃走了!

一百二十六章 狭路再相逢

虽然刘昶跑了,但是他真正的身份并没有公开,刘子业的命令是以捉拿逃跑使者的名义发布的,不过总归是那个人却不错了。

刘昶的画像已经散播开来,此刻的建康城全城戒备,气氛森严凝重,仿佛此际头顶直欲压下的黑云。今天天黑得很快,夕照也黯淡不少。

“那个混蛋。”楚玉在车内听完军官的解释,便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今天小皇帝已经被她劝下,只要刘昶安分守己的,就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楚玉转念一想,也便随即释然了,假如换她在刘昶的立场上,察觉皇帝有杀他的决心,她只怕会跑得比永日叔父更快。

处于惊惶之中的鸟,纵然只是听见弓弦声,也会吓得到处乱飞,更何况刘昶已经足足做了超过十年的惊弓之鸟。

不过他这么一出逃,导致他们的行动也受到了影响。

那军官隔着车帘向楚玉请示:“下官自然是不敢为难诸位,只是城中其他地方也在戒严,您带着这么多人,万一起了冲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已经表露无余。

楚玉瞥一眼容止,以眼神问他该怎么做,容止略一思索,便下令府内私兵暂时撤回大半,只带着四十人一道外出。

楚玉冷冷的对车外军官道:“让路,今日本公主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撤走大半的人,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那军官一听楚玉自报身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拦了,便低身一礼,让开去路。

说话间,天光好像被什么吞没掉,天色刹那间的转暗。

车轮再次转动的那一刻。已经变得漆黑的天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还有些热的空气被--湿--凉地水汽侵袭。

下雨了。

雨势瞬间转骤,稀里哗啦的泼下来,好像要将夏天夺去的水份一次性补偿回来一般。

在这漆黑的夜里。

楚玉在结实舒适的马车内坐着,还没怎么样,但外面的不论皇家还是自己的卫兵,都转眼前被浇了个--湿--透。

容止地目光不动声色的朝外微微转了转。道:“公主,此时天气不宜外出搜寻。你看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便被车外一直听着地越捷飞打断:“公主。”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这公主二字喊得哀婉至极,百般恳求都蕴藏其中,好像谁要是不允了他的请求,就是辜负了他一般。

楚玉笑了笑道:“准备一下,我们继续。”虽然天候恶劣,但是人还是要找地。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行人不得不再耽搁了片刻功夫,回府取来雨具。府上护卫们全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在视野极其不佳的雨夜中。缓慢前进着。

途中有遇到几拨巡视的士兵,在得知这是哪家的马车后全都自觉放了行。除了那些片刻的停候,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而雨,越来越大了,明明在黑夜里,近处眼前却是茫白地一片,车轮滚动时带起很大的水花,卫兵们地斗笠蓑衣已经形同虚设,里里外外--湿--成一片。强大的雨势不仅压迫着人地身\_体,也让人地心加倍的滑向疲劳。

楚玉地目标很直接,既然天如镜出城,那么他们也出城,不过越是朝外走,她越是有些信心不足,眼下这个天气,别说在城外找一个不知所踪的人,就连他们想要保全自己的人马不丢失,都有一定困难。

楚玉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先下令回转,但是先前已经答应了越捷飞,这时候反口,只怕不好,就在她迟疑间,打头的马车已经驶过了一条街道,也就在这时,与这条街道纵横交错的另一条道上,飞驰过来一辆马车。

四匹马几乎撞上,暂时担任车夫的越捷飞眼明手快,及时勒马,对方的技术却明显差了不少,没能拉住,导致还是各自有一匹马当头撞上,马吃痛狂奔,带着另一匹马也不得不跟着,偏移了原本的方向,两辆马车硬是没停住,眼看便要碰在了一起。

越捷飞斗笠下的眼睛冷静无比,在两辆马车即将撞上前的瞬间,他飞快的拔剑,斩马,斩车,随后收剑驾驭住马匹,马车停下。

斩的是对方的马,对方的车。

越捷飞只用了两剑。

第一剑,斩去对方那匹因为吃痛而狂奔的马,正好从与马车连接的部位斩下,马身还保持着余势跑出去,而马头却和车一起留了下来。

骏马垂死吃痛的嘶鸣,纵然在巨大的雨水声中,依然传出了老远。

第二剑,斩的却是对方的车辕,第一剑极为大开大阖,而第二剑却甚是巧妙轻灵,并未如何用力,车子也没见有损毁,可是当他控马停车,对方的车顺着余势撞过来的时候,车身却仿佛朽木一般散了开去。

方才那一剑,他已经摧毁了对方马车结构最脆弱的地方。

最为凌厉与最为巧妙的剑,这两剑已经是耗尽越捷飞毕生所学,再费力控马,三个动作做完,饶是以他的能耐,也不得不停下来暂作喘息,以图恢复。

容止坐在车内,听着车外动静,等车停下后,轻轻的道了声:“好。”

这两剑的判断十分准确,在方才千钧一发的关头做出来,以损毁对方为代价保存己方,是十分损人利己的招数。

而与他们相撞的那辆马车,被越捷飞斩马又斩车,导致车厢摔在地上散了开去,而车内的人也随着跌了出来。因着方才马车的剧烈晃动和车外马嘶,楚玉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却正好看见对方车上的人跌出来,他手中抱着一只几乎足有半人多高的盒子,这动作看着极为熟悉。

眯着眼睛细瞧,楚玉认出来了对方:“萧别!”

在这雨夜驾车疾驰的,竟是千金公子萧别。

楚玉忍不住问道:“这么大雨,你外出做什么?”更别说现在还正全城戒严。

瞧见这边车上的人是楚玉,萧别被雨水淋--湿--的俊美脸孔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忧心的看一眼怀-里的木盒,道:“公主,能否借你的马车暂放我的琴?”虽然琴盒内外密封很严,可是这么大的雨,他担心会有水渗进去。

楚玉点了点头,看他把琴放上车后又退开,笑道:“你不怕自己淋着,却怕琴给淋着?”

萧别抿了抿嘴唇,紧绷着脸孔,没说话。

楚玉把帘子更掀开了少许,邀请道:“方才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不是有意要破坏你的马车的,你现在也没有车坐,不如上来吧,假如顺路的话,我还能送你一程。”看见车外的狼籍景象,楚玉大概能猜出方才的情形。

萧别的车原本也有一名车夫,因为越捷飞方才所为,狼狈不堪的摔在了地面上,他爬起来的时候,头上的斗笠滑落,脸容正好映入楚玉的眼帘。

纵然在这大雨天看得并不算太真切,可是楚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马车夫的形貌,分明就是今天白日里在皇宫里见过的,此时正在被四处缉捕的,冒充使者被刘子业吓得半死的,皇家中年帅哥刘永日……不,刘昶!

一百二十七章 深夜风雨晦

刘昶!

“刘昶……”在这暴雨深夜里,楚玉太想念太阳了,几乎脱口而出些不该说的,不过她及时警醒,立即闭上了嘴。

刘昶看见楚玉时,也顿时知道了不妙,方才雨声太大,加上他被摔得头昏眼花,他没听清楚萧别与楚玉的对话,假如他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公主,他怎么也不会抬起头来的。

看见刘昶,楚玉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方才萧别的神情那么不自在,为什么他在这个漆黑的雨夜独自外出。

她的目光停留在刘昶的脸上:原来是这样。

萧别正在帮刘昶秘密逃离,他假装要出城,让刘昶假扮成他的马车夫,以期能够掩人耳目。

这场大雨原本是极好的掩蔽,可是他们的运气偏偏不好,在途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交通工具被越捷飞两剑了帐。

“公主。”萧别紧绷的俊美脸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做如何说辞,也不太愿意直视楚玉,不管音乐上多么的相通,可是他们现在却站在相反的立场之上,至少在所有人看来,楚玉都是刘子业那一边的。

此时刘昶心中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

他方才是见识了越捷飞剑术的,他和萧别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一只手的对手,想要从眼前这一关闯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在刘昶绝望之际,刘楚玉将车帘完全掀起来,淡淡的道:“你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赶快上车。”

萧别惊愕的转回目光:“公主?”她竟然让他们上车?

楚玉左右看了看,催促道:“你们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我车上还算宽敞,两个都上来。”

刘昶和萧别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迟疑。但是若是在外面耽搁久了,只怕会更加不妙,便先后上了楚玉的马车。

马车内足以容下四人,容止和楚玉坐在一侧,后来上车的两人坐在另一侧。

楚玉放下车帘后,容止便立即吩咐越捷飞:“离开这里。”随后他掀开身旁的藤箱,取出两条干净的布巾分别丢给萧别和刘昶:“擦干。”

接着他又一指车外:“擦干血迹后。劳烦刘兄暂代车夫之职。”说这话地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刘昶的。

越捷飞斩马喷出的鲜血有少许溅到了刘昶脸上身上。不过很快就被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血迹,只两三下便将残余血迹擦干。他听到容止的话,拿着手巾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现在是一副车夫地打扮,虽然说不会有什么人有胆子进入公主的马车搜查,可是为策万全,还是让刘昶继续扮演车夫地为好。倘若真的被人拦下,对方也许会仔细搜查车内。却不会太关注一个马车夫。

“不过在此之前,请刘兄赎罪。”冷不防地。容止欺近刘昶。双手手指在他脸上巧妙地轻轻一拂,刘昶只觉得自己的眉尖眼角鼻梁和脸颊四处被擦上了些什么温热的东西。但是并没怎么看清楚,随后容止抽身而退,萧别往这边一看,看见刘昶的形貌,忍不住大吃一惊。

容止改动的并不太多,仅仅是将刘昶的眉毛往内凑了一些,眼角勾出一条线拉长拉细,鼻梁和脸颊两侧分别抹上了一点颜色,便立即让整个人都看起来不一样了,脸颊和鼻子地变化尤其明显,鼻子带着明显的鹰钩,而脸颊则好像被削去了两片。

倘若是不熟悉刘昶地人,只怕现在完全认不出他来!

容止收回手,又懒洋洋的靠在了车厢壁上,淡淡地道:“我们今夜冒雨出行,本来是为了寻人,准备不太足,仓促为之,两位见笑。”

萧别却笑不出来,他们一上车,便是这文雅得有些文弱地少年从容调派,言语之间竟似认得刘昶,但是对其却毫无恭敬之意,指派得理所当然,这种气度,仿佛长期处于上位一般。

而他方才露出的一手,也是神乎其技。

这少年是什么人?

刘昶经由容止巧手一改装,立即戴上了斗笠,虽说对于容止毫无有些不悦,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他是个很识相的人,立即就遵从了他的调遣,戴上斗笠往马车前头钻去。

马车内他原来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暗色的水渍。

等刘昶出去了,一直任由容止安排的楚玉才感觉出一些违和之处,她并没有说出刘昶的身份,但是看容止的表现,似是已经掌握住了全盘局势一般,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因为萧别在此,她并没有问出来,只在眼神之中流露少许疑惑。

容止懒慢侧身,在她身边轻轻的解释一句:“察言观色辨局思人。”简单的说明他为什么会看出刘昶的身份。

谋断的高手,可以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萧别拿过布巾后,却是先把琴盒上的水渍擦拭净,然后才轮到他自己,他全身业已几乎被浇得--湿--透,头发有几缕从发簪下脱出来,紧紧的贴在俊美的脸颊上,坐在车内,他显得有些拘谨,神情也越发的紧绷起来。

楚玉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要出城,便顺道送你们一程。”

萧别欲言又止,然而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股沉凝而肃杀的气氛,伴随着如瀑落下的雨水,丝丝冰凉的水汽,侵入马车内。

楚玉静静的问:“越捷飞,怎么了。”

车外传来越捷飞压低的声音:“公主,过不去了。前方是,前方是……”

楚玉倾身掀开车帘,透过茫茫的雨幕,她看前前方森然的银光,刀枪剑戟,锋芒扑面而来,而为首的人坐在马上,更显身材高大,他和其他士兵一样穿戴雨具,可是纵然脸容被遮挡了一半,这种气势依旧是无人可模仿的。

前方是南宋战神沈庆之。

楚玉微微一笑,只露出小半张脸,也不下车,便在车内慢慢的道:“沈将军,你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什么事么?”

沈庆之冷笑一声:“公主在戒严的深夜外出,可是有什么事么?”

楚玉心头一阵紧张,暗叫倒霉,之前她就和沈庆之不太对盘,沈庆之一直认为她蛊惑皇帝,看她很不顺眼,今夜这个关头却正好撞上,就算她亮出了公主的名头,也没办法顺利的通关。

越捷飞冷喝一声拔出长剑:“大胆,沈庆之,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你是要冒犯公主么?”他剑一出鞘,沈庆之身后的士兵们也齐齐举起了武器指向前方,大喝一声:“呔!”他们的动作极为整齐统一,喝声一刹那将雨声完全的压下,与刀剑的锋芒一般,扑面而来。

转眼间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仿佛一言不合便要开战,忽然楚玉感到头上的发簪被抽走,发丝披散开来,紧接着,肩膀上从后方被搭上一只手,另一只手伸过她耳边,将车帘子完全的拉开,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宛如春水一般的化开,甚至连这滂沱大雨也被化得旖旎了:“公主,怎么还不回来?”

沈庆之这时候看清楚车内的情形,却不由得一愣,楚玉顺着声音扭头去看来到她身后的人,却也是同样一愣。

正在楚玉等人与沈庆之僵持之际,城东外四十里的东山脚下,一条人影孤伶伶的站着,遍身包着紫色衣裳,几乎要被浓深的夜给吞没。

风雨如晦。

一百二十八章 归来见东山

好,好色情!

楚玉回头一看,首当其冲的感想竟然是这个。

方才还洁净整齐的马车,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车厢底的毛毯上凌乱的堆着两件衣服,马车内摆放的箱子桌案等物件翻倒在地,最让楚玉吃惊的,则是现在贴在她身后的容止和躺在里面的萧别的模样:容止的外衣已经脱下来了,只穿着一层单衣,他漆黑如墨的头发披散,从肩头柔软的滑落,眼角微微的上挑,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了十分的妩媚,微微敞开的领口向上,线条优美的颈项光洁修长,其间还有几点可疑的红痕,像是唇瓣的印记。

现在的容止,简直就好像被柳色墨香附身了一般。

而萧别也几乎是一般模样,他躺在车厢稍里面一些的位置,头发散乱,眼神迷茫,外衣被褪去,甚至露出了一小片胸口,luo露的部分散布着红痕,他的相貌原是冰冷俊美,可是现在却透着十足的诱人魅力,仿佛高岭之花待人摘采。

容止的双手从后方伸出来,揽住楚玉的腰,袖子往上提了一些,露出白晢如玉的手腕,他漫不经心的瞥了沈庆之一眼,随后伏在楚玉肩头低笑:“公主,不是说要出城抓住那小家伙的么?怎么还不往前走?”

这,这简直就好像那什么什么现场,被人捉那什么在车嘛!

看到这个情形,沈庆之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脑海中自动勾勒出马车停下前车内的景象:一个美少年,一个美青年,两人衣衫不整的偎依在楚玉身边,而楚玉左拥右抱,亲一口这个,再亲一口那个……虽然对这位公主的作风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荒唐的。

楚玉在容止贴上来的那一刻,脑海中便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只听见自己地心跳,跳得比雨水落下更密集,她强压下慌乱,佯作镇定的任由容止抱着,转向沈庆之。冷然道:“沈将军,本公主的人便都在这车了。你若是想要查探,最好还是快些。本公主府上逃了个不听话的家伙,已经出了城,现在要将他给追回来,耽误这些时候,只怕他逃得远了。”

她反应也是灵敏,很快就编造出了一个合情理的借口。声称要去追捕逃走的面首。

沈庆之神情一滞,虽然他也是见惯战场上风浪了。可是对于这么混乱的私生活,还是觉得十分匪夷所思。深感和年轻人很有代沟。

下令检查了一遍公主府地士兵。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沈庆之内心带着对楚玉的浓浓唾弃。让开了道路。

马车再度开动地时候,楚玉放下来车帘,方才装出来的强硬气势一下子松懈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容止怀-里。

她仰起头与容止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哈。”低微的笑声中,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多么默契,多么好玩。

想起方才沈庆之的脸色,楚玉就忍不住想要发笑,不过回想起来,她方才的表演,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熟悉,在漫画里,小说里,又或者电视里,女主角遭人追捕,碰到了男主角后,就与男主角装成情侣或者藏在男主角地床-上,以风月之事来掩蔽真相,只不过在她这儿,男女的位置稍微调换了一下。

想着想着,楚玉忽然想起自己竟毫无自觉地靠在容止怀-里,容止只穿了一层单衣,两人间亲近得暧昧,连忙若无其事的起来。

容止微微一笑。

再回头仔细地看容止,楚玉发现他在自己地脸上也做了手脚,稍微画了一下眼线,眼尾上挑,便造成了妩媚的错觉,萧别那些也是一样,对外貌做了少许修饰。

车帘子自放下之后,萧别连忙抓起堆在地上地衣服,又手忙脚乱的把衣领拉起来,盖住胸前外泄的春光,他将外衣披在身上,抬起眼来正瞧见楚玉倒在容止怀-里,两人目光胶着相视而笑,神情忽然黯淡了少许。

不一会儿楚玉便离开了容止怀抱,坐在一旁看两人穿外衣,穿好后又得擦去皮肤上的胭脂,虽然惊讶于容止作假的速度,但是过程她大概能想出来,无非便是弄乱车内摆设,脱下二人衣服,散开头发,以颜料勾画眼角营造妩媚气质,再用车上备用的胭脂在身上点成唇印,便让人误以为他们方才正在做某些事。

横竖山阴公主的名声已经是这样,假如能够利用,楚玉并不介意更糟蹋一些。

容止这么做并不是毫无用处的,冲击的景象扰乱了沈庆之的心神,让他失去了冷静的心态和准确的判断力,没有仔细的搜查每一个人,仅仅是让部下草草了事,更加忽略了就在他们之前的马车夫,反而将目光放到了后方。

容止玩弄人的心思,可以说是到了巧妙的地步。

只不过……楚玉对萧别笑了笑道:“委屈萧兄了,我们也是不得以而如此为之,感谢萧兄方才的配合。”她倒是没什么,容止想必也不甚在意,不过萧别平日里一本正经,楚玉害怕他的神经承受不了,便出言安慰。

萧别的嘴角淡淡的勾了勾,道:“情势所迫,更何况公主乃是为了帮我。这位少年好手段,我很是佩服。”虽然感情上十分的尴尬,全身很不自在,但是他也知道这么做对于方才那一关的作用,会尽量的不往心里去。

马车继续朝城外驶去,途中又遇到几拨士兵,都没有再遭遇沈庆之那样的阻拦和检查,一直到出了城,向北驶出了约莫十里地。先让卫兵后退一段距离,楚玉掀开前头车帘,才笑着叫刘昶停下马车,将缰绳还给越捷飞。

刘昶站在车外,楚玉坐在车内,望着他笑道:“送到这里,应该安全了,请问皇叔,此行离开建康,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昶站在马车旁,神情忧郁的道:“这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逃离这片土地了。”

越捷飞就在一旁,楚玉也不怕越捷飞听到,只断然的对刘昶道:“如此再好不过,逃离这个国家,不要再回来,我今日帮你,并不代表我决定背叛陛下,我只是不希望他造成太大血亲相残的杀孽,希望皇叔能够明白。”

刘昶想了想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今日的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会报偿。也许你听不进去,楚玉。”他叫了山阴公主的名字,“也许我这话不中听,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陛下的身边,并不是久留之地。留在这么一个暴君身边,不见得会有多么长久的安宁。”

知道他是真心的担忧自己,楚玉心中一暖,微笑道:“这个我记下了,皇叔一路保重。”

目送刘昶慢慢的走远,楚玉目光一转转向一旁的越捷飞,冷笑道:“今天这件事,不准说出去,算是我帮你找天如镜的条件,如何?”

越捷飞正在发愣,听到楚玉这么说,他迟疑一下,便果断的点了头:“好!”

横竖已经是出城了,加上与越捷飞有约定,楚玉便命人分散开来寻找。

天如镜是从北面出城的,所以楚玉等人也从城北为起始,冒着漫天的风雨,但是这个时候,天如镜正在城东的东山脚下。

他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湿--衣与肌肤之间一丝空隙也无,他的双脚踩在混着泥沙的积水之中,大风吹在他的身上,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从里到外都冷好像一块冰。

天如镜却仅仅是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仰起头,抬起了--湿--漉而冰凉的脸,看眼前的东山。

一百二十九章 朝花初凝露

叫做东山的山很多,贵阳有一座,山东有一座,这建康外也有一座。

东晋时候一个叫谢安的年轻人人仕途不利,便会稽东山隐居,直到四十一岁才再度来到建康(当时叫建)当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并将这座山命名作东山。

大约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挥下,东晋取得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决定性战役,这一战不仅暂时稳定了南北格局,也稳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从此权倾朝野,官至宰相。

东山在起这个成语,便是以这个典故而拟就的。

但是天如镜与这座东山的联系,却是他师父天如月告诉他,他是在东山山顶上被捡来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里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东山脚下。

这莫不就是天意?来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雨水浇在头脸身上,流水顺着脸颊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是天如镜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的思绪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写着浓浓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曾告诉他,使用神物的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纯一,全无旁,之所以选择他作为继承人,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没有杂念,他从前一直不曾多想这些,可是自今日始,发现再也无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杂念,已经纷乱得几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专注,越是无法凝聚心神,仿佛千丝万缕密密纠缠,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师父是个骄傲的人。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便将神物传承给他,而后悄然自尽,可是他现在应该如何呢?

天如镜与天如月不一样,他并不曾因自己的失败感到耻辱什么的,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念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现在就要去找传人了?可是应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没有人能指导他。没有人能给他做出正确地示范,而天如镜还太过年轻。纵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却缺乏足够的阅历与从容回转的冷静。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觉的认为应该做些什么,便慢慢的抬起了脚,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长时间凝立不动的双-腿才感觉到麻木,脚下一阵虚软刺痛。天如镜狼狈地摔倒在泥水之中,头脸身上。都沾满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阵子,才慢慢的爬起来。拖着依旧有些刺痛发麻地双脚。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山上走去。

风。在此时越来越大了,密如麻地白色雨线被吹得东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绝的波浪,而在这个天候下攀山的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几乎要跌倒。

脚下地泥土浸饱了水,--湿--滑而泥泞,天如镜的脚有时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时候一踩上去又几乎滑到,跌跌撞撞地走到半山腰,他脸上身上已经多了几处瘀痕擦伤,身\_体的疲惫和疼痛交错着折磨,刹那冰凉刹那火热,可是奇异地,被迷雾笼罩地心灵却逐渐的清明起来。

什么也不要去想,就是这样。

他抬手抹去蒙住双眼地雨水,朝上方看去。

并不是多么高的东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种巍峨森严的错觉,山上林荫重重,黑漆漆的压着视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继续前行。

轻轻的舒了口气,天如镜继续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气,就随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过滚一般,伤痕之上再添伤痕,冰冷的疼痛里,他迷蒙的眼睛却渐渐变得清醒而坚定。

风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整个人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浑身每一处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处,却整整洁洁,明明白白的浮现出来——

楚玉。

那一线斩不断的牵挂,陡然间的汇聚起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扰乱,是因为楚玉,这个女-子太过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怀念他们共坐一桌,她微笑说话的样子,有一种别人不知晓的亲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知道,从未有过一个人,这样深刻的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就连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涩,会不小心想起,会看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却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这漆黑如墨,风雨大作的夜里,在这阴影森然,泥泞密布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镜,胸口却有一块新鲜干净,那么-羞-涩而生涩的,缓缓绽放开来。

宛如才开启的花瓣上,凝结出生命中第一滴晶莹的露珠。

疲惫反复积压,灵魂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轻得好像要飘出身-躯,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逐渐的减弱,到终于抵达山顶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是一片喧嚣也似的清爽,天边蒙蒙的微白。

山顶上近崖处的树下,有一块一尺高的园形石盘,石盘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纹路,天如镜低身去抚摸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线条,擦伤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发了一会呆,忽然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天色陡然发亮,天边的层云镶着金色的边,云彩流动着滚动着,渐渐的染上微红带金的颜色,好像整片云霞被火烧一般,忽然,云间好像裂开一大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出,好像长剑斩开最后的暮色。

下一瞬,一轮红日,从的云海,跳出!

天如镜屏息看着,他的心,也仿佛随着太阳跳出云层,一并跳出了胸膛。

云层逐渐的淡薄消散,天如镜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一夜的疲惫都被初生的日光洗刷干净,身\_体从内到外都是轻盈的,再没有冗余的杂质。

天如镜抬起手腕,心静如水,幽蓝的微光再度亮起来,虽然心里还有一块牵挂着楚玉,但是这牵挂已经不能再扰乱他。

彻底的松懈下来后,疲惫与疼痛在再度侵伐天如镜,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一把清越的声音:“咦,怎地被人抢先了一步?”

一百三十章 王孙自可留

楚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旧没有天如镜的踪迹,府上虽然有擅长追踪的人,但是大雨已经洗刷掉了几乎所有的痕迹,从城北顺着路来到城东,在雨势歇止天色微明的时候,众人也来到了东山脚下。

越捷飞眼尖的看见山脚下的一块尖石上挂着一小缕紫色的布条,当下便飞身跃了过去,拾起布条,仔细辨认后,他焦急的回头对楚玉道:“公主,这是阿镜的衣料。”

楚玉惊讶的朝山上看了眼:“难道天如镜在山上?昨晚上这么大风雨,他爬山做什么?”她思量片刻,还是自己下了车,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与容止越捷飞二人一同上山,看个究竟。

下车之后,楚玉才想起萧别依然在她车上,萧别是送刘昶出城的,也不便让他单独回城引人疑窦,便这样一路的带着。

楚玉回头对萧别道:“你就在车中休息,如何?”

萧别摇了摇头,抱着琴自己走下车来:“不,我与公主一同上山。”

因为雨势已经停歇,还有越捷飞不时的搭扶帮忙,楚玉等人这一路上山来比天如镜要轻松许多,只是苦了越捷飞,他本已经是心急如焚,但是却又不好甩开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来回走动舒缓自己的焦躁。

路上又不断的发现天如镜留下来的痕迹,确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东山山顶,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些,朝阳的光辉肆无忌弹的挥洒着,好像要将天地间的沉郁洗刷干净。

四人最先看见的便是站在崖边的人影,头顶上一轮红日耀眼夺目,人影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仿佛随时会跳下山巅。

越捷飞惊骇得无以复加,再也顾不上楚玉。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跃到那人影身后,从后方一把抱-住他,向远离崖边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镜,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将那人朝后拖了五六尺后,越捷飞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手感不对,他的镜师弟。好像没有这么高啊……

迟疑地松开手,越捷飞后退两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容上泛着潇洒不羁的笑意,他的眼神带着莞尔的调侃望向越捷飞:“意之并无龙阳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负了。”

认错了人,越捷飞地脸一阵红一阵白。然而他更加忧心如焚的,却是天如镜。方才已经确定,天如镜是上了山地。可是此时却不见他踪影。难道……

顺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飞,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么这么有兴致,一大早地上东山来?”

看见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们来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十八九岁,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王意之微微一怔,随即展颜道:“他正在舍下,请随我来。”

跟着王意之走,众人才发现,在这山顶稍下方的密林里,一处极为隐蔽地方,建有一座精致清雅的宅子,屋顶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地林影之中,若不细瞧很难发觉。

王意之引领众人进门,一边走一边道:“这屋子是谢家的,我兴致偶发,想来东山赏景,便问谢家借了来用,屋内地仆从也暂且让他们离去,留我一个清净。”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来,原想看初升的朝阳,却不料正好拣到了昏迷地天如镜。

天如镜静静地躺在床-上,脸容苍白地昏睡着,容止给他诊了脉,发现他仅仅是脱力和疲劳过度,身上的伤也仅仅是皮外伤,并不怎么严重。

得知天如镜没有生命危险,越捷飞才终于放下心来。

王意之邀请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没合眼,到了现在也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便点头应承下来,将其余地杂事交给容止处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滚滚翻涌而来的黑暗淹没。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安稳,直睡得全身舒畅酥软,楚玉才慵懒的睁开眼睛,望一眼头顶的纱帐,看看天色还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继续睡,没一会儿,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给强制弄醒了。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愿的爬下床,把脚踩进鞋子里,外衣披在肩头,就这么拖着双-腿往外走,才推开门,一股微微的凉意便沁了进来,空气中残留着雨后的清新,分外的悠远舒展。

她以为这是黎明,可是抬起头来,却发现群星闪耀。

高旷悠远的墨蓝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闪烁,一刹那间千万颗星辰涌入视野,晶莹璀璨的辉光无限生长,有一种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错觉。

楚玉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天,将整个白天都睡过去了。

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旁侧一排房间都是空着的,冷冷清清闻不见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顺着屋舍走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片刻人声。

楚玉这时候才醒来,脑子里还有些发蒙,听见叫声,也没有多想,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绕过一排屋舍,眼前霍然开朗,方才瞧不见的人,都聚集在林间空地上的一道泉水边,王意之,容止,萧别,天如镜,就连越捷飞也在!

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见在泉边架起的泥炉,炉上放着一大口铁锅,锅里着不知什么汤,色泽微深,发出阵阵香气,王意之和容止不时的往锅里加着什么。

萧别和天如镜站在一旁,一个抱着琴,一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着,有点像是被强拉来的感觉。

不一会儿便有一童子端着托盘走来,目不斜视的从楚玉身边走过,楚玉认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边的侍童,侍童从楚玉身旁越过的片刻功夫内。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东西,只见二尺宽漆盘之上摆放着四只质地莹润的青瓷盘,而瓷盘上整整齐齐地堆叠着的,则是一片片切得极薄的肉,鱼羊猪牛兔,各种不同颜色和纹理的肉片映着青色的瓷盘,更显得鲜嫩。

这架势是……火锅?

最先发现楚玉的人是萧别。王意之和容止在给一大锅汤调味,他不懂得烹饪之道。不知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只有为难的左右顾盼。不意间却瞥见楚玉站在屋舍旁,目光为之一顿。

既然被看到了,楚玉也不再停留,便直直地走了过去,先冲王意之抬手一揖,笑道:“意之兄。多谢收留。”

火锅后方摆放着两张桌案,一张案上除了方才侍童端来的肉片外。还有各种切得精致整齐地新鲜蔬菜,齐齐的叠成一排或一圈摞放。刚洗过地叶子在炉火的照耀下显得翠绿可人。而另一张距离远些的案上,摆放着巴掌大小的白瓷碗碟。其中盛着各料,因为这边光线暗些,楚玉看不分明。

泉水顺着山石活泼的流淌而下,此际是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气高远却别外生动,王意之去了一只空地小瓷碗,从各个调料容器里取了少量各式调料混在一起,随后他拿起竹筷将肉片放入锅中,在滚动的汤里飞快地涮了一下,切得纤薄的肉片便转眼间变了颜色,他涮了片肉,转手一蘸调料,便往嘴里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别闲着,这里没有多少人手,要吃什么自己来便好,子楚兄你也来吧。”

瞧见楚玉,王意之并不意外,只笑吟吟地招呼。

楚玉没怎么客气,瞅着王意之和容止之间还有块空地,便走过去坐下,自动从案上拿了竹筷,火锅她在现代是常吃地,只是来了这里之后,没想过弄,府上也没人做,眼下看到这个情形,仿佛想起了她来此之前,却又是一千多年后,和家人围成一桌吃火锅的情形。

熟练地涮了肉片,王意之已经给她另外混了碗调料送上,楚玉蘸一下送入口中,鲜嫩的肉片在滚烫的汤里卷了起来,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调料,放入嘴里一咬,软嫩的肉便被咬开,肉香在舌尖弥散,酱料的味道外,伴随着微微的辛辣,又有一点点儿香醋的绵软酸甜。

楚玉吃了一片肉,正想再动筷子,忽然瞧见王意之又混了碗调料给容止,连忙伸手拦截住,起身去强塞-到站在三五步外的天如镜手上:“天如镜,这碗给你,一起过来吃吧。”

出乎楚玉的预料,原本以为还要再三邀请,可是她才说完,便见天如镜在火锅旁另一处空位坐下了,天如镜坐下,越捷飞也跟着蹭到了他身边,萧别终于不能一个人站着,也跟着来到锅前。

楚玉拿了个空碗给容止:“你自己来。”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楚玉却还记得那日在竹林里,容止告诉她关于他味觉不同的事情,此事解说起来麻烦,楚玉也懒得对众人细说。

接过碗,容止微微愣了愣,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吃火锅是很热闹的一件事,纵然在场的人不算多,有的还性情冷淡,但在这气氛的带动下,也不由得融了进来,听容止,王意之,越捷飞三人谈论他们昔日在在外地的见闻。

期间侍童又送了酒过来,楚玉等人便就着火锅喝酒,楚玉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被火锅的热力蒸开,血液奔流,便有了些肆无忌弹的冲动。

萧别是最早离开火锅旁的,他吃得很少,看着楚玉左容止右意之,心里也不太痛快,离开几步,他盘膝坐下,将古琴从琴盒里取出来,抬眼望了一下星空,便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幽幽的想起,王意之趁着酒兴,执筷敲击碗边,合着琴声唱道:“君不见……”他才起了个头,一旁楚玉便放声的接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还!”

王意之一愣,转头看去,却见楚玉清雅的脸容上颊生双晕,宛如白玉珊瑚,美不胜收,她的眼眸里映着星子的辰光,没有留意王意之的讶然,只继续的唱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容止也不由得转过头来,这时楚玉笑吟吟的抓住他的手,继续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她合着琴声胡乱唱着,虽然不怎么成曲调,却别有放旷自由的意味,唱得兴起了,楚玉顺手拿起筷子,学王意之在碗边敲击:“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楚玉来此之后,一直谨慎的控制酒量,从来不曾喝醉,也不曾忘形,可是今天,她醉了。

也许是夜色太美好,也许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也许是火锅太热闹,她有些醉了,不仅醉了,她还忘形唱出应该在几百年后才出现的诗歌。

即便是处在诗歌最繁盛年代,这一支《将进酒》依旧璀璨耀眼,即便是将时空提前了几百年,依旧散发出它奔放的魅力。

楚玉唱了一遍,还觉不够,便又翻过来唱,而这一回,王意之却出声和了起来,顺着楚玉的调子,一同唱道:“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容止柔声的跟着唱道,“朝如青丝暮成雪……”

越捷飞拔出长剑,弹剑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楚玉一边笑一边唱:“将进酒,杯莫停。”手中竹筷一指天如镜,她眼中含着微醉的水光,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潋滟明媚不可方物,天如镜心跳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端着的酒喝下。

对!就是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楚玉心中欢快,她忘了一直以来的顾忌,忘形的抓紧容止的手,仰头唱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啊哈!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句,她又重复了一遍,一筷子敲下去,瓷碗清脆的应声裂开。

楚玉看也不看,随手丢开筷子,复又仰起头,看着天空。

墨蓝天幕里的星子璀璨明丽,楚玉看得入神,忽然抬手指天问道:“喂,你们知不知道,这些星光,来到我们面前,已经是几亿年前的光辉。”

与久远的恒星相比,人的一生是那么短暂,短暂得宛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众人一起仰起了头,千亿星辰,瑰丽而深刻的映入眼帘,好像无数颗晶莹的宝石,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也许今后他们将分离,将反目,将痛恨,将死亡,可是这一刻,宛如记忆中的宝石,即便埋入尘土,也不能忘怀。

一百三十一章 进宫复进攻(上)

“后,后来呢?”楚玉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发抖,“我唱了一曲《将进酒》之后,又做了什么?”今天早上一起来,楚玉还有些宿醉疼痛的脑袋隐约想起了昨晚上的事,细想之下她后悔不迭,暗恨竟然还是破戒用了后人的诗歌。

楚玉喜欢诗,尤其喜欢李白的诗,才会在酒后一时无状唱出《将进酒》,但是她的喜欢与尊重相伴,提前抢了人家几百年后才会做出来的诗,楚玉打心眼里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这些都还是其次,她的记忆只最后停留在一起唱歌的那时候,再之后还做了什么,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唯恐自己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楚玉一边喝容止送来的醒酒汤,一边小心翼翼的发问。

容止笑吟吟的望着她,慢悠悠地道“公主不记得了么?你唱完了歌,便抱-住了意之兄,说让他做你的驸马……”

楚玉脸色大变,一口醒酒汤喷出来。

容止继续道:“接着,公主又把我推倒在地,骑在我腰上。”

楚玉脸色雪白,身\_体僵硬,动弹不得。

“越捷飞想来拉开公主,被公主反手撕开衣服……”

好,好禽兽。

“公主你放开我后,又亲了天如镜和萧别……”

他每说一句话,都把楚玉打下一层地狱,楚玉脸色青白的听着,简直想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她的酒品,怎么会差到这个地步啊?简直就好像被山阴公主给附身了一样。

“还有……”容止顿了一下。

楚玉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她能挺住。

容止微微一笑:“还有,公主,我骗你的,方才说的都是假的。”他顺过楚玉手上的汤碗,脸上似笑非笑的十分可恶,“公主上当的模样很有意思。”

去你地!

楚玉猛翻一下白眼,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但是同时,她心里暗暗悄悄的松了口气。

撇开坏心眼的容止,去书房找王意之作别,楚玉看见王意之就坐在桌案前,红木桌案上平摊着一叠接近二尺宽的白纸,王意之悬着手肘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楚玉见他神情专注。不由得放缓脚步,慢慢走近。看他笔走龙蛇,字迹狂放不羁。可是仔细辨认,他写的竟然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楚玉按住他额头,觉得方才才减轻少许地头疼又有了加剧的迹象,但是她没有上前打断,只等王意之写完了,才开口道:“意之兄。我有一事相求。”

王意之闻声转过头来,随口道:“谈不上什么相求不相求地。子楚兄有什么吩咐便说吧。”

楚玉叹了口气道:“昨日那支酒歌,并非是我所做。而是我认得的一名隐士所写……”

王意之凝望着她笑道:“那这位隐士现在身在何方?”

楚玉险些脱口而出说在几百年后。所幸及时咽下,改口道:“这位隐士不欲他人知道他地存在。因此,这支歌,也请王兄不要传出去。”

王意之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在楚玉有些着急的时候,才笑道:“这个自然好说,正好我将那支歌抄写了下来,还请子楚兄告知那位隐士的名字,我这幅字才算完成。”

楚玉道:“李白。”

王意之轻轻巧巧的在字幅末端留下李白两个字,晾干墨迹后才将纸卷起来递给楚玉:“这便送给子楚兄了。”

楚玉接过这一卷字,盘算着回去裱起来挂在卧室里,也算是留下一个纪念,跟王意之说了要走的事,两人简单告别,她便离开了书房。

楚玉回到建康城时,已经是她出城第三天的下午,这时候戒严已经撤除,车上比上回出城时少了一个人,但是又比出城时多了一个人。

方一入城,便有一阵秋风吹开车帘送入马车内,楚玉静静地去看车外,在一场大雨过后,天气里终于显露出了少许秋的萧瑟,轻风吹起地上地尘沙,打着小小的旋儿。

街道上地行人不太多,偶尔几个,眼光里都透着木然或不安,看见楚玉一行人地车子是驶入城中时,有三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楚玉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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