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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囚凰内容章节_15

简直要把脑袋变成首饰展示台,不过楚玉知道这是现在时兴的华贵打扮,见了也不奇怪。

见了楚玉,粉黛盈盈一拜:“见过公主。”她身姿娇小,弱不胜衣,低下头时,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大概就是这种风致吸引了刘子业吧。

楚玉仔细的看了粉黛一会儿,看她气色不错,神情也十分的平静,便放下心来,拍了拍刘子业,随口让他好好关照粉黛,便告辞离开。

府内,还有人在等着她。

楚玉走了之后,原本一直站着的粉黛当即支撑不住,面色惨变的倒在地上,刘子业也不去扶他,面上依旧残留着面对楚玉时的笑意,看着粉黛的目光却是阴冷无比:“你做得很好,没有被阿姐发现破绽,今后我不会再打你,不过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白么?”

粉黛伏在地上,含泪恐惧的点了点头,若非在来此之前,有专人为她上妆掩饰憔悴的面色,只怕楚玉一眼就会看出来她过得很不好。

她后悔了,早知道刘子业是这样残暴的一个人,她说什么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勾引了皇帝,以期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她仅仅看到了刘子业在楚玉面前的真情,却忘记了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个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皇帝,自从楚玉的死讯传来后,刘子业没能杀光公主府里的人陪葬,回来后便折磨她来出气,却偏偏不杀死她,只每天在她身上增添一些伤口,现在她的外表看起来光鲜无比,可是衣服底下,却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

后宫粉黛三千人,她不过是无足轻重,随时都可以消失的那一个。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六十五章 从此与君绝

楚园——公主府——皇宫——公主府。

这是回建康第一日,楚玉的行程。

纵然最开始的时候有彷徨不安,甚至近家情怯,可是一日下来,楚玉已经能够以十分镇定的神情,面对花错质疑的目光。

从楚玉下午入宫始,一直到她傍晚回来,花错一直就静静的站在公主府进门的地方,他抱着剑,骄傲的脸容好像已经压抑不住某种冲动,可是他依旧压抑着等待着,等待楚玉给他一个答复。

今天楚玉去和桓远说话前,他问她容止在哪里,那时候她沉默片刻,告诉他这件事待会再说,这一待会,便待到了现在,她和桓远说了话便立即入宫,直至夕阳西下,才终于返回。

秋天白日简短,太阳也落得比夏天要早些,晚霞的余晖好像血光,但是花错觉得很自在,他习惯血,正如他习惯剑,这是剑客的宿命。

楚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沐浴在似血残阳的光辉里,红衣鲜艳的花错。

见花错要张口,楚玉抢先微微一笑,冲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不要着急,就算有什么事,也先等我吃饱了饭再说吧?”

又走几步,便见幼蓝迎上来,行了一礼后对楚玉低声道:“公主,随您一道回来的那位萧公子还没有走,现在正在流桑公子那儿,您打算如何处置?”

楚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失笑拍了拍额头:竟然把萧别给忘记了。进入灵堂后她便被自己地葬礼弄得哭笑不得,之后注意力又迅速转移到了别的方面,竟然忘记了与她一道前来的萧别。

与其说是她善忘,倒不如说,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太认真的把萧别放在心上。

楚玉皱了下眉,想起自己在楚园听到的曲子。那琴曲十分的悲伤,既然桓远等人以为她死了,那么萧别应该也是有相同地误解,所以在乍见到她时,他才会太过惊讶,导致一时失手挑断了琴弦。

楚园看门的仆人说过,萧别在那里弹琴,是在怀念一个故人。而这个故人,如今想来,显而易见就是她自己了。

相比起她对萧别的漫不经心,萧别对她却是极为认真和用心,这种眼中的不对等关系让楚玉十分不自在,她和萧别本来应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之所以会有现在这个状况,皆是因为山阴公主,能听懂萧别琴音的人是山阴公主,能指出他谬误的人也是山阴公主。高雅懂得鉴赏的还是山阴公主,与她楚玉半根头发地的关系都没有。

然而那个让萧别百般牵挂的人,已经早就不在了。

楚玉心里低叹一声,又细问了幼蓝一些事,便吩咐她去自己房中取一件东西,便先去流桑的住处。一入院门,楚玉便看见前方亭中的两个人,地上坐着的那个是萧别,而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的,则是流桑。

萧别在教流桑弹琴。

幼蓝告诉了楚玉原委:今天楚玉突然跑回来,拆了灵堂见了桓远,又匆匆的入宫,便将萧别撂在灵堂里。让萧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流桑闲着没事跑来与他攀谈,得知他擅长弹琴。便拿了一具琴过来,缠着让他教,萧别也便顺势留在府内等着楚玉。

流桑是先看到楚玉的,他欢叫一声,飞快地跑了过来,十分熟练的抱-住楚玉的手臂,用脸蹭了两下。

楚玉随手揉了下他的头发,目光却一直望着萧别。

萧别也在此时抬起头来,毫不避让的对上楚玉的目光,片刻后,他淡淡地道:“我近来又制出一支新曲,你能否听上一听?”

楚玉一笑,摇了摇头,此时幼蓝匆匆忙忙地小步跑来,她手上拿着一本用蓝色丝缎包着书封的册子,楚玉接过来打开看看,确认无误后走过去转递给萧别:“萧兄,这是赠别礼物。”

她话音才落,萧别的面色便陡然一寒,他没有去接那书本,只望着楚玉,冷冷道:“你这是何意?”

楚玉好像没看到他寒冽的眼神,她的目光垂落在蓝缎书封册子上:“这是公……这是我写下来的对琴曲的心得。”这大概也是,山阴公主唯一留给萧别的东西。

萧别冷笑一声,他推开身前的琴,缓缓站起来,道:“公主殿下,我再三前来,并不是为了受辱而来的。”

楚玉不为所动,她的心神游离在外,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和萧别,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带感情:“倘若萧别兄觉得受到了侮辱,那么大可离去,建康城并不是久居之地。”

萧别望着楚玉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冰冷,眼中的冰霜好像要满溢出来一般:“公主说得极是,萧别告辞。”

他冷冷的说完,便快步踏出,从楚玉身边越过。

萧别不是没有傲气的,出身高贵,在家族中受重视,精通高雅乐器,这三样加起来,足够萧别自傲,他之所以愿意对山阴公主拜伏,也仅仅是因为她比他在某方面站得更高,眼界更深。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几乎每一个琴者,都在潜意识里希望找到一个知音。

萧别也是。

纵然山阴公主声名不堪惊世骇俗,可是她能听懂他的琴。

但假如一次又一次的曲意接近,换来的是漫不经心的漠视,最后甚至是显而易见的驱逐,纵然知音这两个字有多么重,萧别的自尊也难以忍受。

建康已经不是留人之地,他的钟子期不愿意听高山流水,这里纵然有多少繁华,可是看在眼里,也不过是满城萧瑟的落叶。

萧别决定明天就走。

望着萧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楚玉悄悄的吐了一口气,假如她记忆不错,历史上的政变应该越来越近了,假如萧别继续和她交往,恐怕会让他牵扯入危险之中,倒不如趁着他尚未入局,将他逼走。

公主府里的其他人已经与她牵扯太深,必须同进退,只有萧别不同,他尚未入局,尚可脱身。

这样也好。

这法子也许有些急进,也许会伤害到萧别的自尊,但是楚玉并不太关心。

她原本就不是萧别的知音,如此快刀斩乱麻,也算是痛快淋漓,今后不必挂碍。

楚玉摸了一下流桑的头发,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流桑,我把教你弹琴的人给赶走了,你若是想学琴,我让人给你请个琴师来如何?”

流桑拿脸蹭下楚玉的手背:“公主不喜欢他,那我也不喜欢琴了……”蹭过之后他想起来,“公主,容止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年纪虽然小,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楚玉单独回来,避而不答花错的问话,花错一下午阴沉着脸色,这些已经足够让流桑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啊。有话大可直说出来,何必一等再等?”身后传来花错有些阴冷的嗓音,“公主可是在害怕什么?”

一直默默跟在楚玉身边的越捷飞感觉到花错针刺一般密集的杀意,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六十六章 终于走出来

此时花错的脸色已经是极为难看,仿佛楚玉只要说出半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剑就会闪电般的出鞘。

为了防着花错,越捷飞握紧剑柄,闪身挡在楚玉面前,隔开他们两人。

花错尖锐地盯着越捷飞,面上浮现出来冷笑,他看不顺眼越捷飞很久了,从前他们交手,都是因为他身带旧伤不能久战,次次落在下风,这回正好试试剑。

两人正剑拔弩张之际,越捷飞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望,却见楚玉轻快地笑道:“你们这架势是做什么。”

她目光在花错面上飞快地一晃,嘴角翘一下:“边吃边说。”

于是上饭菜。

上菜期间,楚玉回房换了一套男装。

此时天色已暗,几处灯台上点着蜡烛,微微摇动的烛火照出来周围的情形。

屋子里几张方形矮几在各人面前摆放,案上放着新制的菜肴,除了楚玉外,其他人都没动饭菜。

他们吃不下。

忙碌一天,楚玉早就饿了,先自个吃了三分饱才停下来,笑笑看一眼对面的花错越捷飞,两人左手拿着筷子,右手却放在剑柄上,目光不时朝对方扫射,而他们的坐姿也不是跪坐,而是蹲据的姿态,随时都能暴起拔剑。

楚玉笑了笑便转头看身旁的流桑,小男孩低着头,看着饭菜愁眉苦脸。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流桑地脑袋。笑道:“怎么不吃?”

流桑的声音闷闷的:“吃不下。公主你很快又要走了是不是?”方才幼蓝让人上饭菜的时候,他听到楚玉吩咐幼蓝去准备外出的马车行装,看意思似乎是打算出去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楚玉夹了一片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不错,我确实有事情要外出,你愿不愿意乖乖待在公主府里等我?”

等了一会儿。她听到流桑闷闷地声音:“不会,我会想法子跟着公主,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就知道会这样。

楚玉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轻松地道:“那么你就跟着我来吧。”放他在家里反而会不放心,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在身边。

其实相比起萧别,楚玉更加想送走的人是流桑,这个孩子也是因为着山阴公主而依赖着她的。但是她实在找不出理由送走他,更何况,就算她找出理由,流桑也可以赖在她身边。

撒娇是小孩子的特权。

“你要出去?去哪里?”花错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顾不上与越捷飞用眼神交锋,急忙望向楚玉。

楚玉慢慢地又吃了点东西,直磨得花错不耐烦了,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想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告诉你。”

端着细致的青瓷茶杯,楚玉喝了口热茶,冲洗去菜肴的味道。才一点一点的,从容止在马车前出现地那一刻,慢慢地讲起。

时间有限,她说得比较简单,其间许多曲折和惊心动魄之处都省略了去,但是花错犹可想像。容止是如何在生死攸关的刀尖上行走。

越是听下去,花错的神情便越是难看,一直到最后,楚玉轻轻的说道:“于是这样,我便回来了。”她只说自己被孙立放走,至于路上的事,也没有多说。

花错立即脱口而出:“你就这么回来了?留容止一个人在那鬼地方受苦?你于心何忍?”他很生气,很不满意。为什么回来的人是她而不是容止?为什么她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仆人的服侍,容止却要在那个鬼地方生死不明的受苦?

一种难言的刺痛攥住花错的心脏,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自己地不满冲楚玉发泄出来。

听了他的指责。楚玉神情没什么变化,甚至的,她连眉毛也没有颤-抖一下。她十分镇定地看着花错,目光稳定而坦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抿了一口茶,轻声道:“那么你要我如何?”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花错被问得一怔。

“你要我如何?”垂下眼眸,楚玉望着杯中澄碧的茶水,悠悠然地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留在那里,对容止有何用处?”原本她以为会很难面对花错,可是却没想到临到头来,她可以如此自如的应对。

花错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至少,你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楚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好似很有趣地看着花错:“我从来不晓得,你是这么天真地一个人,我纵然留在那里,与容止共进退,我能帮助他做什么?难道我会配毒药?还是会武能杀人?”

她放下茶杯,拿起几边叠得整齐的白色丝帕,细细的擦拭嘴唇:“花错,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担忧容止的安危,我的担忧不下于你,可是倘若我留在那里,除了成为容止的累赘外,再无别的用处,我只有回来,才能设法解救他脱身。”

花错惊诧的看着楚玉,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女-子,不一样了,虽然话语还是那么地低柔,可是那缓慢的嗓音里,好像隐藏着一股极为柔韧,又极为坚定的力量,

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从前没有地东西,仿佛经历了远道上风砂的磨砺,磨去玉石上黯淡的瑕疵,反而显出了原本的光泽与坚固。

此时有人来报马车准备好了,楚玉随手丢开丝帕,站起来拉拉流桑:“好了,你回去做些准备,想带什么上路早些拿好,不过不要带太多。准备好了便去门口上车等我。”

两句话打发了流桑,楚玉又转向花错,她走到他面前,她站着,而他蹲据着,一个仰视,一个俯视。

烛火的光芒照在楚玉的脸侧,柔和的光芒勾勒出她美好的脸容,然而花错却看见,那一双眼睛,沉淀着黑夜的光彩,竟然有了一些让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楚玉淡淡地道:“我这回出去,是要找一个可能可以帮上容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有危险,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带上你,只问你去是不去?”

花错正要点头,却见楚玉先他一步,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先别忙着答应,跟着我去,你我必须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得透露我的身份;第二,除非是他人向我攻击,否则你不得随便出手,第三,这一路上都听从我的吩咐。”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若是答应,便跟着我来,否则咱们各走各路。”

她明明是有求于他,却是这么一番从容不迫稳操胜券的态度,反客为主,便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因为放不下容止而答应,花错咬了咬牙:“三章就三章,你也要言而有信,真的想法子去救容止。”

楚玉微微点头,转身朝外走去:“那便跟着来吧。”

花错有些发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夜风吹起来她的衣摆,反而显出她脚步稳定,不紧不慢。

前阵子,容止做些什么,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女-子一直被蒙在鼓里,有时候他心里会暗暗发笑,笑她身陷容止的指掌而不自知。

可是现在的楚玉,却仿佛与一个月前不一样了。从回来,入宫,回府,再到离开,她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判断都毫不迟疑毫不犹豫,没有多余的徘徊也舍弃了软弱的忧思——此时的楚玉,有一点像刚刚遣散男宠那阵子的模样,可是却又比那时候更清楚,更明确,也更坦然,更强大。

花错隐约觉得,在楚玉身\_体里,真的生出来了什么,他无法撼动的东西。

他不能,容止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经历了死亡和流离,分别与相聚,她正在从无边无际的迷惘困顿中……

走出来。

一步一步地,毫不迟疑地。

走出来。

一百六十七章 一日共两夜

楚玉离府,是为了找于文。

那日她心中彷徨之下,向于文询问沧海客的下落,随即一不做二不休,便谎称是容止让他找到沧海客,有要事相告,希望于文代为引荐。

抵达建康城的一天前,她与于文分别,约定三日后在某处见面,一同去见那沧海客,接下来,便是她回府的那些事。

容止的信物楚玉贴身收藏着,但是她并不打算拿给于文看,而是预备以另外的理由去接近那沧海客,这样也不算违背容止的嘱托。

临行之前,楚玉将公主府再次托付给桓远,并留了一封书信,让他明天交给刘子业。

写信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刘子业派出人去搜寻马贼和容止的所在,但不是军队,因为大规模的行动会令马贼们有所警醒,而孙立有可能会认为是容止招来了军队,对容止不利。

投鼠忌器,她目前所能做的,就是这么多,另外一半期望,楚玉则放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沧海客身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不知道那位沧海客是什么人,但是能得容止如此郑重的托付,想必不会是平庸之辈。

除此之外,楚玉还有不曾对任何人表露的,另外一重用意。

走到公主府门口的马车前时,流桑已经在车边等待,他腰上佩着短剑,背上还背着长弓箭袋,睁大眼睛,一副要出去打仗地模样。

而在流桑身边。有还站着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黝黑的皮肤结实健康,手中握着一杆精铁长枪,腰背挺得笔直。

明丽的星空之下,华丽的马车之旁,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楚玉看着两人。有些无奈,却又十分想笑,面部神情扭曲了几秒钟,她才压抑住笑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是出去跟人打架的。”

流桑扁了扁嘴唇,稚嫩地小脸努力显出大人的样子:“我们要保护公主,不能再让公主有危险。对吧,小黑?”说最后两句话时。他拍了拍阿蛮,而后者也在这时候很认真地配合点头。

楚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的轮流看两人几次,她率先走上马车:“都上来吧。”好在马车够大,否则还得另添一辆。

要走就要连夜走,她才脱险归来,又要这样只带几个人便轻装外出,刘子业若是得知,一定不会允准,到时候若非留着她。便是派大批的军队随行保护,那样反而容易耽误事情。

但是她假如先斩后奏,就算刘子业有些生气,等她回来时说上两句好话,想必便能雨过天晴。

连着花错阿蛮流桑,马车内坐了四人。越捷飞照例充当了马车夫的角色,外加一队可靠的护卫,一行人便这样乘着车,披覆着漫天的夜色星华,趁夜出城。

此夜有星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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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皇宫。

刘子业慢慢地握紧桓远送来的信,面色一沉就想揉碎信纸,可是转眼间又舍不得,忙再小心地展开。用手指一点点地压平纸上地皱褶。

一边压,他一边吩咐身边的太监华愿儿:“去把粉黛唤来。”

粉黛忐忑不安地应召而来时,见刘子业在专心的抚摸一张纸,心中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的上前行了礼,她看皇帝现在神情并不生气,暗想也许今日陛下心情不错。

可是她才直起腰来,便听见刘子业随意的吩咐声:“华愿儿,替我掌嘴。”

刘子业手上慢慢的抹平信纸,耳中听着清脆的耳光声,心中那股暴戾的郁气也逐渐平息下去,等他想起来叫停的时候,粉黛的双颊已经肿得好像馒头一般了。

把好不容易抚平地信纸折起来收好,刘子业挥挥手,让完成了任务的粉黛退下,却没有注意到,粉黛盈满泪水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怨恨之色。

入夜,刘子业才要就寝的时候,有宫人传来消息,却是粉黛在自己的房中,用一条带悬梁自尽了。

她今天被刘子业传去打着玩之后,便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中,也不让宫女服侍,直到傍晚一个宫女去送晚饭时,推门进屋,见粉黛只穿着一层单衣,悬在半空中地身\_体显得纤细娇弱,却是已然冰冷僵硬,救不回来了。

听闻此事,刘子业面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有多少宫人知道这件事?”都杀了。

彻底封锁消息。

绝不能让粉黛的死讯,传入阿姐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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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的刘子业被粉黛的死讯闹得睡不好觉,但是连夜出了建康城,并且赶了一天路的楚玉等人,却是在新抵达的城镇里,在一家供人歇脚的酒馆中住下。

楚玉远道回府,没怎么休息便再度上路,到了傍晚已经累得不行,好容易找到住处,脑袋一沾枕头,她便沉沉地睡下,两边相邻地房子里,阿蛮流桑也同样睡得香甜。

然而在与楚玉相隔一间房里的花错,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床边,等三更的敲打声过后,他抓起横放身侧地长剑,身\_体灵巧的一翻,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花错的衣衫像花瓣一般的展开,宛如血色蝴蝶的双翼,片刻后,这是血色蝴蝶在黑夜的掩盖下,迅速的朝城外奔去,一口气奔出十里地,他在一片土丘前停下脚步。

而他要见的人,已经站在土丘的上方,双手背负,那身姿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儿眼熟的味道。

提起精神,几个起落,花错来到那人身边。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盖住了大半脸容,见花错来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你这么急非要见我,究竟有何要事?你要知道,我在皇宫里出来一遭并不容易,还得追着你们的马车跑,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急切?”

花错微微喘了口气,才捡着要紧的关键,将楚玉回来后诉说的经历转告给他:“眼下容止只怕不妙,我希望你调用些人手想法子救容止脱险……”

他话未说完,就给那人打断:“不可能,我所能指派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这是公子事前吩咐下来的,不能有分毫疏忽,以免坏了公子的事。”

花错有些着急,争辩道:“但是容止的性命是最为重要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这个么?倘若容止死了,这些安排还有何用处?”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我比你更相信公子。”

一直到黎明将近,花错才踏着快要散去的夜色,从离开的窗口返回暂住的房屋里,和衣小睡片刻,他便被楚玉派人叫起来,一行人继续上路。

又行了半日,在一个种满了桑树的村庄里,楚玉见到了分别三日的于文。

一百六十八章 惟人可自迷

假如是春天,可以看到鲜嫩新绿的桑叶,假如是初夏,便能收获饱满可口的深紫色桑椹,但是在秋季,便只能瞧见开始凋零的桑园。

但是从村中分布的房舍间,楚玉还是感受到一种极为悠闲的气氛。

于文显然比她来得要早,也许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两日,他很客气的站在村口,与一个老人说着话,看到楚玉的马车接近时,他朝那老人拱了拱手,便径直朝他们走来。

在距离有一丈距离时,马车与于文同时停了下来。

于文的目光在越捷飞身上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随后便对上跳下马车的楚玉,微微一笑:“兄台果然守时。”

楚玉也是一笑:“比不上阁下,让阁下久等了。”

两人没有多废话,会合之后便立即出发。

于文骑着一匹马,带着一队护卫走在前方,而楚玉的马车和人手则紧随在后。

在马车里,楚玉大致说了于文的身份,也稍微透露了一下,容止似乎与江陵于家有着不寻常的关联。

这些事,是她在公主府内所没有说的,待她说完,便看见花错皱起眉来,自语道:“江陵于家,我怎么不知道?”

他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极小,但是马车内没有人吵闹,加上距离很近,楚玉一丝不差地听到了他的自语,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哦,原来你不晓得于家和容止地关系么?我见你与容止如此亲近。还以为你知道呢。”

她的轻声细语十分低柔,可是却好像一柄细剑,一下子刺入花错的心扉,骄傲的剑客面上当即浮现有些尴尬的神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花错不得不正视到,他其实对容止了解得并不太多。

虽然因为这三年来他一直陪伴着容止。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回想起来,他甚至不晓得容止来自何方,可有父母家人再世,他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可是今天楚玉状似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他猛地想到,相比起他知道的。也许他不知道的更多——至少,江陵于家以及沧海客,这二者,他从未从容止口中听说过。

花错心里有些慌乱,他抬眼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楚玉,容貌秀丽的少-女扮作男装,显得十分的清雅洒脱,她一双温和清澈的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种笃定地目光好像能看穿他的心虚。

相比起因为发现有不知道的东西而产生的迷惑。更加让花错有些惊慌的,是他竟然因为这么一句话,开始有些怀疑容止……

不对,打住,容止那么做,定然是有他的苦衷。他怎么可以因为这公主的一句话而产生动摇?

望着花错变幻不定的神情,楚玉微微笑了笑,背部靠上了车厢壁,背后的皮毛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她可没有故意挑拨离间,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花错的爱憎太强烈,对她地敌意也有些过甚,这么动摇一下他,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今后一段时间,他也许会分散心神安分些。

只不过这个讯息让她也有些意外,她原本特地勾着花错来,就是想让他和于文见上一见。然而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和容止的关系。

那么相对的,于文也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原以为既然是和容止有关系地,那么便应该知道才对——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知道与否,并不能影响现在的楚玉。

笑意才浮上眼角眉梢,便化作一声心底的叹息:虽然说鸡蛋不要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是,容止的篮子,究竟有多少个呢?

而篮子里的鸡蛋,又有多少呢?

看一下坐在马车里的“鸡蛋”,再偶尔从窗口看看前方骑在马上的“鸡蛋”,楚玉小心地吐出一口气:两颗鸡蛋碰在一起,可千万别碎了。

她的确有些冒险,其实她大可平安地留在公主府中,派人代替她来走这一遭,但是一来她信得过地人不多,二来,那次在山崖上主动选择跳下去后,她的心境也终于有了变化。

好逸恶劳,贪生怕死。

楚玉很不客气地评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表现,纵然她努力地觉得自己已经很忙碌很辛苦,但是仔细想来,其实还是那八个字。

飞机上死过一次,那并没有减轻她对死亡的恐惧,相反反而更加深了,因为死过,所以才更想要活下来,而苏生之后,发现自己成为公主,也让她地心志产生了些微的偏差。

被鹤绝掳劫走,经历了千钧一发的生死一瞬,接着又落入马贼手中,这期间的辗转波折,纵然让她吃了一些苦头,精神上也饱受磨砺,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面临生死的那一刻,容止的镇定和冷静带领着她,让她从一个超出局外的角度去观看,之后敢冒险从悬崖上跳下去,是源自新生的勇气与果决。

而在被马贼囚禁的那阵子,容止施展手段,与孙立交涉的时候,她的反思也一刻不曾停止过:我究竟是自己迷失了方向,还是被温软的奢华腐蚀了肌骨?

她来到这里,一下子变成权力颇大,地位极尊的公主,多少人的生死操于她手,就连一国之君的皇帝也对她依赖亲近,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纵然她极力地想要保持自己原来的观念思想,可是平日里的环境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她,多少人对她毕恭毕敬,让她有些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轻蔑或鄙夷,面对来自别人的敌意,她可以本能地自然而然地树立起心防,可是舒适的生活,旁人的恭敬奉承,这些不带敌意的东西,就好像房屋里燃烧着的熏香,无形无色,靡丽醉人,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改变着她。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

惟人可自迷。

外力不过是接口,真正改变的根本,是不够坚定的内心。

楚玉的好处便在于,她对自己足够诚实,纵然一时看不清楚,也会努力地反省,并且及时自我约束。

马车上和马车外的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双方并不怎么多加交往,花鸡蛋和于鸡蛋也都十分安分。

在经过了数日的行程后,他们来到士族云集的江陵。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六十九章 古来江陵城

江陵城,又称作荆州城,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三国时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的就是这块地方。

又因江陵富庶繁华,处于水路交通要冲的地位,战争时期,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在和平时期,这里又是封王置府的重地,比之长安,洛阳这样的城市亦是毫不逊色。

江陵城具体的情形,楚玉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大体上知道这是一个不逊于建康的繁华都市,远处看去,城墙之外有护城河环绕,从河上的桥梁通过,一入江陵,优雅又繁华的气韵便扑面而来。

虽然是一般的繁华,但是楚玉从窗子里朝外看去,总觉得路上的百姓看起来比建康城里的要悠闲自在一些。

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天子脚下的缘故。

于文在城东给楚玉一行人找了个空宅院,让他们暂且住下,而他自己则需要先去寻找那位“沧海客”,并且获得他的允准之后,才能带他们去见面。

听于文这么说,楚玉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好大的架子。”顿了一顿,她垂下目光,恳切地道:“于文兄大约比我熟悉那沧海客,相见之时有什么忌讳,能否提点一二,以免我冒犯那位?”

于文怔了一下。苦笑道:“非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就连我也不晓得那位有什么忌讳,只是于容几年前告知我有这么一人,要我时时小心,恭敬相待,却没说那人是何身份。倘若硬要说那沧海客有什么忌讳,那便是他不愿有人上门打扰吧。”

真扯,这算是哪门子地避讳?

楚玉还想多套一些消息,但是于文已经不愿再透露,匆匆的告辞,便将楚玉一行人撂在了这座宅子里。

这一撂,便是十日的光景。

每天楚玉的工作便是吃饭,睡觉。等于文的消息,于文特地调来了一些仆佣来照顾他们,这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起来十分的舒服。

楚玉曾令侍卫去打听江陵于家地消息,得知于家其实是原本住在南朝之外的的另一半——北魏境内的汉人,几十年前迁居来此,后来靠着军功慢慢爬了上来,但是因为于家底蕴不厚,在士族云集的江陵,并不算多么打眼的角色。也就是个二等贵族。

但是楚玉却心知于家远非表面看见的这么简单,再见到于文的第一日,越捷飞便抽了个没人在地空档,悄悄地告诉楚玉,说于文带着的那一队护卫,表面上很普通。但是实际上却个个受过特殊训练,他们服从命令的效率比正规军队更加严密,而那些人的实力,越捷飞估计自己大概一个人只能对付三四人。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越捷飞感到危险,劝楚玉立即回转,又或者至少回建康让皇帝派一支军队随行,但是楚玉却笑着拒绝了。

虽然未必要学容止那样冷酷地拿自己的生命去搏。但是她也要有一点点冒险精神。

自然,楚玉也不是没有留后手,她出发前便跟桓远交代了自己的目的地,在抵达江陵城之后。又给桓远发了一封信,用事先约定好的暗语向他报平安,倘若她出了什么事,建康那边自会有应对。

十天内楚玉不知道催了于文多少次,但是每次于文的回复都是,那位沧海客还不曾答应见他们。

楚玉不知道他这话是真还是假,也许那沧海客地架子真的很大,又也许是那于文在说谎,可是他说谎又有什么目的?留他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供养着么?

楚玉心有挂念,每天留在宅子里,也就是看看书打发时间,流桑从没来过江陵,小孩子对新鲜的环境感到好奇,便每日出去玩耍,十天下来,竟然认识了一帮的孩子,后几天,每天都有孩子上门来找流桑玩。

看流桑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模样,楚玉心有所感,暗道也许流桑从前地同龄朋友太少,才会对山阴公主如此依赖,今后多放他出去玩,大概能分散他的心思。

一直等到第十日上,楚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十天时间,已经是她给于容的极限,算是客人对主人的尊重,再这么拖延下去,于文拖得起,但是她拖不起。

于是一大早,楚玉便去找了花错。

既然于容坚持在取得沧海客的同意前,不让他们知道那人的所在,那么她便自己去找。

其实论起轻身功夫,越捷飞比花错要强一些,但是楚玉总是想留个可靠的在身边保护自己,只有让花错去完成这个任务,让他跟踪于文或于文派出去的属下,看看他们是否有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玉前次地话的影响,花错这些天来意外的安分老实,来到江陵后,只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从窗口看去,都可以看见花错坐在床边,一脸珍惜的擦拭长剑。

不过花错并没有消沉,楚玉在说出让他办地事情后,便瞧见他的眼睛里,陡然闪动的亮光。

派出去花错不久,楚玉便和往常一样,那本书坐在院子里慢慢的看,才看了没两页,便听见有人走近,接着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那人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楚玉抿着嘴唇一笑,道:“让我猜猜看啊,是花错?”

“不对。”

“越捷飞?”

“不对。”

“阿蛮?”

“也不对。”那声音有点不高兴了,也忘记压低掩盖音色。

楚玉笑意加深,继续道:“不会是于文兄吧?你也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讨厌啊。”流桑不高兴地放开手,“公……公子你不记得我了么?”

楚玉哈哈一笑,回过头来伸手刮一下流桑的小鼻子:“笨蛋,跟谁学来的游戏?你也不想想,这宅子里除了你,谁敢跟我玩这样的游戏,又有谁的手和你一般小?你没说话,我便知道是你了。”

这游戏大概是流桑跟同龄人玩的时候学来的,见他比前些天开朗了不少,楚玉也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男孩子就该这样才好。

用力揉了一会流桑的头发,过了一把手瘾后,楚玉才想起来问道:“今天不跟你的朋友去玩么?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是这么回事。”楚玉一提醒,流桑才想起来自己提早回来的目的,高兴地道,“我昨天在城外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想带着公……公子你去看看。”

虽然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很开心,可是发现好玩的地方,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楚玉一起分享。

一百七十章 秋风悲画扇

楚玉见他兴高采烈,也不忍拂他的意,想想目前暂时无事可做,便点头应允,与他一道外出。

虽然于文并未表露出敌意,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楚玉出门时,还是让越捷飞紧紧跟随,以备不测。

而既然他们都出门了,又不好厚此薄彼,留着阿蛮一人在宅子里,于是便是四人同行,阿蛮样貌奇特醒目,走在路上,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四人虽然打眼,但是并没有什么人敢上来找茬,昆仑奴虽然是好用的奴仆,但是因为数量稀少,能够拥有的,一般都家底颇厚,这江陵城中,纵然是纨绔子弟,也有几分眼力,不是无脑之辈。

既然已经出来了,便索性抛开心事玩个痛快,江陵,也便是荆州,既然曾是三国重地,便也留下了不少有传说的地方,楚玉带着流桑在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不少零食吃着玩儿。

一直到了中午,一行人才从东门出城。

出城的时候,越过护城河上的桥,正在与流桑说笑之际,一辆马车从楚玉的身边越过,行驶到了他们前方,那马车外观典雅,用的是上好木料打磨而就,边缘装饰的云纹很是漂亮,蓝色的车帘稍微素净了些,这种程度的排场,在江陵城这等地方,也算不上怎么出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玉感觉有些古怪横于心间。

她心中虽有异样之感。但是并未多加关注,只在那马车还在视线范围内地时候多看了几眼,见车后的帘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然而等距离远了,楚玉便将疑虑放下。

那马车在走远后,车内便传出来一道冷漠轻哼。随即还是那冷漠的声音道:“她怎会在此?”

话语未落,便有一道低低的琴音接上,带着仿佛丝一样漫长的寂寥,氤氲地散开来,许久才重归寂静,接着,车中响起微不可闻地低语:“罢了,我与她已不相干。管她为何在这里作甚?”

楚玉自是不知道方才在桥上与一位故人失之交臂,出了东城门一路东行,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城东的画扇峰。这江陵城内外四周有什么景致,楚玉方才在逛街的时候也找人打探了清楚,这画扇峰便是其中之一,然而楚玉没料到的是,与她想象中的崇山峻岭不同,这画扇峰,只不过是一片丘陵。

《荆州记》有云:一峰屹然。西映落月,远而望之,如画扇然。

现在这个时候不是晚上,落月什么的楚玉无缘得见,此时又是秋季,草也开始凋敝。也显不出芳-草鲜美,便让楚玉颇生出了“见面不如闻名”之感。

绕过画扇山,便瞧见了一小片湖泊,流桑兴致勃勃,拉着楚玉绕过湖水,欢快地闯入湖泊后的一大片竹林之中。

绣林里横着一道大约三米宽的溪水,水质清澈见底,流桑带着楚玉。沿着溪边逆流而上,他们走得并不快,偶尔流桑会停下脚步,伸手去捞水里地细小鱼虾。抓到之后又放回溪中。

如此走走停停,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时辰光景,流桑才指着前方转弯的溪水道:“公……公子,绕过前方便是了。”

楚玉笑笑,这一路行来,满目皆是竹林,与容止院中清雅幽静的翠绣不同,这里的竹林多了点山野的风味,景致算是各有千秋,算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顺着溪水转过一道弯,少了林木的遮蔽,楚玉看向前方,一看之下愣住了。

只见前方约莫七八米的地方,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着孝服的人,看样式是第一等地孝服,服孝三年的那种,那人还以粗麻布制了一件斗篷,盖住了他的大半脸容,从楚玉这个角度去看,竟是一丝也看不到了,仅仅能通过身材判断那人是名男子。

他手握一杆鱼竿,正在溪边垂钓。

但是让楚玉吃惊的,并不是那身穿孝服的人,而是站在那孝服人之后,一身蓝衣的青年。

“萧别?”他怎地会在此?

萧别身后还跟随着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看上去应该是他的护卫。

流桑也惊讶地叫道:“怎么石头上有人了?”

楚玉这边惊讶不已,而那边萧别看到楚玉,内心也是五味陈杂,更料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此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片刻的惊愕后,楚玉冲萧别略一点头,歉然道:“不知道两位在此,还请见谅。”说着便拉起流桑,要往回走。

流桑却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盯着孝服人身-下的石头,好似很舍不得,而孝服人也在此时出声道:“萧公子请回吧,我为父亲守孝,孝期还有一月方满,不便离开此地。”

这人不错啊。

也许是因为之前看着桓远等人为她穿孝服的缘故,楚玉一听这话,便对这孝服男子极有好感,不管怎么说,为了父亲守孝,孝顺总不是一件坏事。

萧别冷冷一笑,也顾不得楚玉在侧了,道:“在下怎么记得,阁下在三个月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呢?莫非是在下记错了?”

他说这话,本意是讽刺那男子出尔反尔,就连楚玉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却不料那男子竟然顺口接道:“不错,定然是萧公子你贵人事忙,记错了时日。”

好厚实的……脸皮。

楚玉听着忍不住一笑,萧别却是面上一寒,此时楚玉就在旁看着,他纵然有心发作,也有诸多不便,只好愤怒地一揖,转身拂袖而去。

萧别走了,面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地人,楚玉也没有多少好奇心,转身就想离开,但是流桑却脱开她的手跑了上去,道:“就是这块石头,公子,我昨日跟人来玩的时候,这块石头自己会叫呢……眼下怎么不叫了呢?”

流桑也不管有没有人坐在上面,趴在石头边摸了起来。

那孝服男子淡淡道:“此时无风。”

听到那人说话,楚玉当即明白过来,她前世的见识也算广阔,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无非是石中有些细密地孔洞,风吹过的时候,就好像人吹笛子一样,空气摩擦发出声响,流桑没见过这等东西,才会觉得新奇,但楚玉却兴致不高,上前两步笑笑道:“好啦,既然它不叫,我们便回去吧。”

那孝服男子忽然出声道:“这也不难。”他摘下斗篷,闪电般地在半空中挥了一下,随即又披回身上,动作之快,甚至让人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脸孔。

同时,楚玉便感到一阵风卷了起来,纵然是站在距离男子五六米的地方,也感觉到了一阵拂面之风,而那男子身-下的石头,更是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下一瞬,楚玉眼前便晃了一下,却是越捷飞拦在她身前,沉声道:“危险!”

楚玉心中也是凛然,刚才那阵风是男子挥斗篷造成的,仅仅是随意的一挥,便连她也感觉到了那风,那需要多么可怕的力量?

一百七十一章 凑巧赌对了

尽管越捷飞严阵以待,但那孝服男子却并未如何动作,他甚至还悠闲地晃着鱼竿,清澈平和的溪面上打出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流桑却没有发觉那阵风的可怕,他还在很有兴致地琢磨那石头是如何发出来声音的,也试着伸手扇了扇风,并没有发出声音,便伸手去推那孝服男子:“你让开一下好不好?”

那小子找死么?

楚玉整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她从越捷飞身后探出头来,叫道:“流桑回来。”话出口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变调。

那男子低笑了一声,竟然听了流桑的话,轻轻的从石上跳下来,朝与楚玉等人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坐下,身形更是被石块遮挡了大半:“你喜欢这块石头便拿去玩吧,这石头是我在游历之际发现的,觉着好玩便搬回来,坐了三年也几乎坐厌烦了,送你无妨。”

流桑原本想听楚玉的话回去,一听孝服男子这么说,立即又欢喜得凑回去,爱不释手地抚摸那半人高的石头,他伸手推一下,不太推得动,便回头招呼阿蛮:“小黑,你来试试,能不能抬起来?”

阿蛮却好像没听到,一双眼睛只定定地望着前方,面上满是憧憬之色,显然方才那孝服男子露的那一手令他心折。

楚玉也是直直地瞪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露出一脸释然地神色。笑着拍拍越捷飞的肩膀:“无须戒备,那人倘若对我等有敌意,你可能防备住么?”

对方从容宽厚,一再容让,他们若是还小心戒备,反而显出小家子气了。今天与这人相遇。应该是纯属巧合,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算计搀杂其中,不过是他们几个有点特殊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有点特殊的人,反倒是他们自己草木皆兵,对男子产生敌意,让楚玉颇为歉意。

越捷飞一怔,随即赧然低下头,手也跟着从剑柄上放开。

楚玉上前两步。朝那男子的方向做了一揖:“在下前些日子经历了些危险波折,家人不免担忧了些,方才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那男子坐在石后,又兼身上披着斗篷,也许是不愿别人看到他地脸容,楚玉便不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发话。

虽然隔着石头又兼斗篷遮拦,男子瞧不到她的动作,但是楚玉还是诚诚恳恳地礼数做足。招手让流桑过来:“流桑,不要胡闹了,那么大一块石头,就算阿蛮能抬起来,难道还要一路招摇着抱回去?你若是实在喜欢,我明日命人来取。”

流桑犹豫一下。他们今天是步行出来游玩的,也知道几个人抱一块石头回去不成样子,

男子懒懒地道:“你的护卫尽忠职守,并无不对之处,你也勿须在意,横竖他也没法子冒犯于我。”

他这话说得颇为自大,简直将越捷飞这么一个高手视若无物,但是越捷飞并无不忿之色。只依旧谨慎地看着男子从石后露出来的粗麻斗篷,不敢太过放松大意。

虽然有些好奇萧别与这人是什么关系,来此又有什么目的,但是眼下这斗篷男子一与他们毫无交情。二不能以武力拿下,简直就是块没有缝的铁板,思索片刻,楚玉无可奈何,只有下令打道回府。

“流桑,回去吧,还要等那于文的消息。”

楚玉转过身率先往回走,边走边道:“虽然说我们要见地那人几日没有答复,但空着个宅子让他找不到人也不好。”

流桑心中奇怪,暗道他们出门前不是跟留在宅院里的护卫交代去向了么?届时于文来了,转告便是,又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他瞥见楚玉神情冷然,也想起来该有所顾忌,玩闹之心稍稍收敛,压住疑问,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

楚玉才走过溪水转角,一行人消失在竹林遮挡之后,水面上又一次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路上楚玉等人并未如来时一般的游玩,毫不停歇地返回宅中,才进门时,却发现院子里气氛与往日的悠闲有些不同,抓住一个正迎过来的护卫一问,楚玉面色陡变:原来在差不多中午的时候,花错一个人跑了回来,才跑回院里便晕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上亦是带着重创,虽然请了大夫来看,但却至今依然没有醒来。

花错是她派出去的,目的是跟踪于文,本以为以花错地功夫,纵然被发现,也来得及逃脱,纵然来不及逃脱,被于文抓住,看在容止的份上,亦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不料竟然是这样惨烈的收场。

楚玉才走进门几步,乍闻得消息,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片刻之后她精神缓了过来,见于文安排的下人除了有些慌急外,并无其他异状,而他们所带着的护卫,也似是全不知情……

倘若是于文令人下了这个狠手,只怕此时已经找上门来等他们自投罗网了,周围又怎么会如此宁静?

楚玉去看了花错的现状,据大夫说,花错胸口带着被利物划开地伤痕,内腑也稍稍创伤,但是总体来说并不危及生命,

她心中盘算一二,原本第一个念头是火速带着一干人连同花错逃走,现在仔细想来,却是不着急了,强迫自己冷静,楚玉在心里慢慢的梳理一遍,估计于文等人似乎是尚未知道花错跟踪他们,而她现在面前有两条路,无非便是走与留,表面上都要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还没等楚玉做下决定,忽然外面又有通传,竟是于文来了。

十日以来,都是她差遣人去找于文,后者从未主动上门,如今前来,想必是有了不同的答复。

楚玉微微一怔,随后站在花错床前苦笑一下,这消息本来是她一直盼望的,可是这个时候来,却让她没法子高兴。

凝望花错片刻,楚玉忽然一笑,转身走出门去,没一会儿在正厅内瞧见于文,后者似乎对花错的事情毫不知晓,开门见山地道:“沧海客已经答应与阁下相见,但是他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只准许阁下与我一道前往,其余人不得跟随。”

越捷飞闻言当即露出怒色,但是还没等他发难,楚玉便抬手横在他身前:“好,我一人去便一人去。”

越捷飞还要劝阻,却正对上楚玉回眸,只见她的目光柔和坚定,似有不可动摇之力,而眼中的清澈明皎的笑意,更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坦荡决绝:“不必劝阻,我心意已决。”

人总是要有点冒险精神地。

于文见楚玉如此爽快,不由得赞了一句,他请楚玉坐上他的马车,便使人驱车从东门外出,越过画扇峰,再驱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令车子停下。

两人走下车来,于文命令车夫在原地等待,便带楚玉穿入道旁的竹林。

从出东门起,楚玉嘴角便浮现了很浅的笑意,直到过画扇峰,再入绣林,她嘴角地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跟着于文走到小溪边,看到又重新坐回了石块上,身穿麻衣孝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时,楚玉终于禁不住长出一口气。

凑巧,她赌对了。

一百七十二章 垂钓沧海客

事实上,在见识到孝服男子的武力之后,楚玉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武功高绝,远避尘世,纵然连萧别这样的士族公子也要礼待相求,这个身穿孝服,看不到脸孔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沧海客?

自然,楚玉不认为自己会运气好到随便走走就碰上一个想要见的人,但是细细想来,似乎这巧合之中,又有着必然。

于文将他们带到江陵城附近等待消息,那人便该是就住在江陵城内又或者江陵城的附近,如此才方便通传和求见。

容止当初嘱咐楚玉的时候,并没有说真正的名字,而是以“沧海客”三字唤之,说明那人对外的称号便是这个,这种带着点出世意味的称呼,也大概可以推测沧海客大约是隐士一类的人物。江陵城附近隐藏了多少隐士,楚玉不知道,她甚至也无法确定那身穿孝服,平易中带着点惫懒无赖的男子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奇异地将眼前人和一个虚幻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因此,楚玉才会故意在离去之前,状似无意地说出要等于文找人的消息,这话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多少异样,只有真正的局内人才能明白,倘若孝服男子便是沧海客,他定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并非如她所想是沧海客,那么她说了和没说一样,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此番孤身前来,也是冒着一点风险的,倘若于文有什么歹意,以他射杀任老板的情形看。应该也是习过武艺,真对上了,她只有受死的份。

所幸于文并未欺她。而更幸运的是,孝服男子真是她要找地人。

纵然这场会面是楚玉自个儿设计引发的。但是看到孝服男子的背影时,楚玉还是立即发出了惊叹地声音:“啊,是你?”连同表情也变得十分惊讶。

于文诧异道:“阁下认识沧海客?”话说完他又觉出不对:倘若认识,又何需他来通传?又何需等待这十日光景楚玉低声说今日出来游玩的时候偶然见过,简单地释了于文地疑惑.才郑重地朝沧海客一揖:“在下于楚,想不到阁下便是沧海客,前次相逢,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穿着孝服的沧海客却没有回她,只吩咐于文道:“你且先退开,我有话要与这位单独说。”

于文行了一礼,旋即立即朝林外退去,没有半刻停留。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是确定于文已经退到无法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了,楚玉才听见沧海客没好气的声音:“得了小姑娘,你也不必装出一副无比吃惊的模样。你前次离开之前,故意说地那两句话。就是冲着我说的。你当我听不出来么?”

不光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性别。都在几句话间被拆穿。

这一下,楚玉是真的吃惊了。

既然被人看破,楚玉也不好意思继续演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走上前几步,站在了沧海客的身后侧:“呃,我扮男装哪里有破绽么?怎么你看都不看便认出来了?”她的声音本偏低,刻意压抑之下,更加肖似少年,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走路都是大步走的,动作上也学不来古代女-子的婉约,这也是她为什么经常扮成男装地缘故,一来是为了外出方便,二来则是因为穿女装时,必须小心注意自己的举止。

再者,本朝男子以阴柔为美,比如柳色之流甚至比她还柔,在这个追求美色的环境里,若非是眼光非常毒辣地人,一般不会这么快认出来她是女-子。

沧海客依旧没回头,他晃了晃鱼竿,慢慢地道:“我不是看出来,而是听出来的。不论你外貌装扮得如何肖似男子,但是你地呼吸韵律,脚步轻重,乃至言语动作之间,依旧脱不去女-子的痕迹,光是听着你走路的风声,我便能判明你的骨架形状。”

纵然是武侠小说里的听声辨位,也莫过于此吧?

楚玉还在心中惊叹,又听那沧海客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找我,我已经听于家小子说了……你跟容止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并不苍老,但是叫起小子小姑娘却毫不客气。

容止?

于文一直称容止叫做于容,而她也从未在于文面前提过容止这个名字,那么看起来,容止似乎是他真实的名字了?

楚玉微怔一下,随即有一点高兴,但是转眼间,她又为难起来:什么关系?她和容止是什么关系?

公主与面首?

猜疑与被猜疑人?

报恩者与施恩者?

朋友?

楚玉凝望着溪水,只见溪面平静而缓慢地流淌,偶尔带起小小的漩涡,百转千回之后,她微微一笑,轻轻地舒一口气,坦然道:“我喜欢他。”

就是这么复杂。

就是这么简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管她承认与不承认,甚至也不论她曾经如何竭力抵抗逃避,到了现在,已经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看到他,心头便会荡漾柔软的温情,那个外貌幽雅柔软,心思坚定狠戾的少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如何都不能抹去。

沧海客嗤笑一声:“你知道他多少?”楚玉笑眯眯地接道:“就是不晓得,所以才要向你请教啊,你既然与他相熟,便告诉我吧。”

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给三分颜色就毫不客气开染坊的女-子,曾经顺当噎过萧别的沧海客也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嘟囔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楚玉笑了出来。

她感到全身一阵轻松,现在站着显得拘谨了,她便在附近找了块泥土少些的地方,自在随意地坐下。

沧海客身上有一种随意散漫的气息,言谈之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从第一次初见时的戒备,到现在才不过短短半日的光景,楚玉却在这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并且连外貌也没让她看到一角的人面前,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备。

这种感觉,与王意之有点儿像,但是不同于王意之身为贵介公子,纵然随意,身上也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华光,沧海客的散漫,更像是山野之中肆无忌弹生长的草木,因为平淡,而更加容易亲近。

先前楚玉因位置角度限制,没看清楚石后另一面的情形,现在从后方看,才瞧见沧海客身-下那块石头边上,放着一只竹篾编织而就的鱼篓,鱼篓中装着不少小鱼。

假如除--去他身上怪异的孝服,楚玉几乎要把他当作一个专业渔夫。

“言归正传,你想方设法找到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呢?”沧海客手腕一抖,拉起鱼竿,十分娴熟地摘下鱼钩上的小鱼扔进鱼篓中,又再一次地将鱼钩投往溪水里。

说到正事,楚玉也微微收敛了笑意,她思索片刻,斟酌着道:“我此次前来,是受容止所托。”

一百七十三章 闲散世外人

楚玉并没有拿出容止交付的信物,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话。

她谎称容止现在受困于马贼,而她受容止嘱托前来找他,希望沧海客出手救人。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容止受困这一部分是真,托她前来求救这部分则是假。

这个谎话,楚玉在来时路上,便已经起了念头,只是那时候不能确定沧海客是什么人,没有深入打算,但容止既然肯将重要信物转托交付给他,想必这个人应该是站在容止那边的,倘若以容止的名义向他求助,估摸他应该不会拒绝。

越捷飞那个层次的武力,已经算是一流水准,鹤绝虽然高出他一筹,却并未高得太离谱,还是在可望其项背的范围,但是先前回去的路上,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越捷飞孝服男子的武艺高到什么程度,换来的却是越捷飞瞬间变了色的脸容。

之后过了许久,越捷飞才慢慢地说出,他完全看不透沧海客的深浅,但是以他的见识而论,这个世间应该没有人比更强了。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假如愿意出手相助,那么不论如何,想必对援救容止,是有帮助的。

骗沧海客出手的念头,是在猜测孝服男子便是沧海客的时候就同时产生的,来时的路上,楚玉已经将这个谎言默念许多次,正式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叙述条理清晰,呼吸心跳与平常一般无二。就连她自己,也几乎以为这是真话了。

但是沧海客听了她地话,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还是那么懒散平和地道:“假的。”

见鬼了!

怎么她两次扯谎都被此人识破?

正要悻悻地承认,楚玉忽然想起沧海客也许是故意诓骗套话。声音瞬间转为义正词严,继续睁眼说瞎话:“若不是要求你相救容止,我何苦辛辛苦苦找来?阁下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沧海客不为所动,他的身\_体好像凝固在了石上,唯有发出的声音证明他是活人:“半真半假,你求我救人是真,容止托你而来是假。”

她骗人的技巧不会这么差吧?

楚玉有点郁闷,但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假如不是容止托我而来。我又是如何知道该通过于文来找你?”

沧海客哈哈一笑:“小姑娘,你不服气么?那我便说与你听。”

“容止嘱托了你一件事,让你前来找我,可却不是去救他,但是你因着自己的私心,自作主张改了主意,想唬我前去救他。”沧海客地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意:“你说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本来便不怎么苍老,这么一笑起来,更显得年轻而有力,长笑声中。绣林中发出一阵颤动,许多飞鸟惊起,展翅飞向空中,水中的小鱼也纷纷逃散开来,激起细小的水花。

他寥寥几句,点明前后因果。居然一丝不差,若非其中细节较为含糊,楚玉简直要怀疑,他是否有看透他人心理的特异功能。

先前见沧海客武力惊人,楚玉便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她先前所见的阿蛮,花错,越捷飞。就算是行事狠辣地鹤绝,都是心思较为单纯的人,便下意识的认为武功高明者,脑袋便会相对的退化些。可是这一条在沧海客面前却被彻底推翻。

先是她以言语勾引被对方轻易看透,再来便是自以为还算过得去的谎言一戳便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俗语在沧海客身上完全不成立,强大的武力之外,他还拥有清晰的思路。

变态。

在心里暗暗腹诽着,楚玉叹了口气,不得以只有承认:“你说的不错,请你去救他,是我自作主张……实在对不住。”

虽然谎话被揭穿,照理说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楚玉并不甘心就此离去,既然被拆穿,那便明着恳求吧,她才要开口,却又听沧海客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所言非实?”

楚玉一怔,随即点头道:“愿闻其详。”就算骗不过,吸取一下经验教训,总是好的,今后也方便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他不是个好人,这个,你知道吧?”沧海客并没有直接点出来她哪里做得不够完善,而是先问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相干的问题。

心头泛起一丝涩意,楚玉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话音未落,沧海客忽然一把扯下了他的斗篷,在楚玉惊讶的目光中转过来,直到这个时候,楚玉才算见到了他的容貌。

他没有梳发髻,长发用一根细绳束在脑后,额前两旁的发丝松松地散落在脸侧,不凌乱,却很懒散,相比起那强大的武力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智慧,此时他展露在楚玉面前外貌,让她有些失望。

这并不是说沧海客相貌不佳,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年岁,容颜端雅俊秀,嘴角浅笑自然可亲,但这样地相貌,并不像是一个绝世高手,也丝毫显不出来武人的气质。

换一身华服,他便是翩翩公子,长衫纶巾,便可似文弱书生,而他所具有的那种平易的气质,让人很难对他生不出敌意。

他只是江陵城外,无名溪边,一个闲散旷达的钓鱼人。

楚玉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沧海客面上不协调的地方,方才她只顾因为沧海客的外貌惊讶,却忽略了一处,那便是他的眼睛,相比起柔和平易地神情,他的眼睛似乎太冷漠,也太……缺少光彩了。

又盯着沧海客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投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楚玉倒抽一口气:“你……”他看不到?

这个人,竟然是个盲人?

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他仇人

我是他的仇人。

当沧海客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玉便整个的傻在当场。

她很想柔弱地玩一把眼前一黑晕倒,但是奈何最近的营养良好,精神状态也上佳,遭受到这样的打击还稳稳当当的坐着,别说眼前一黑,连阴影都没见着半片。

倘若此时容止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忍不住扑上去咬他。

不带这么玩人的!

楚玉原本以为,容止既然在这个关头,愿意将贴身信物托付给沧海客,那么沧海客即便不是他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是仇敌。

有临死之前把重要事物托付给仇敌的么?他明明有那么多鸡蛋……呃,属下,干什么非得紧着找仇人办事?

愣了半晌,楚玉恨恨地一咬牙,在自己膝盖上用力捶了一下:那家伙的脑沟回路绝对是外星人级别的,她无法理解!

沧海客对她笑了笑,又从容地转过身去,继续钓鱼,这时候楚玉才注意到,他的鱼钩上没有鱼饵,只是在有鱼从鱼钩附近游过的时候,动一下鱼竿,牵动水中的铁钩,准确地钩上鱼腮或鱼嘴等部位,随后扯上岸来。

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他在钩鱼。

尽管他目不能视,但是如斯精准的控制力和辨别力,依旧让人不能小觑。

又随意地钩上来一条鱼。沧海客甩手丢进竹篓里,他收获地鱼都不太大,最大的也不过两指宽,小的便只得一根手指粗细,但是好几十条堆在一块,量还是很可观的。

“只有在容止死后。恩怨一笔勾销,我才会答应他的嘱托。”沧海客晃一下鱼钩,“但只要他尚在人间,我便绝不会出手。”

楚玉一阵默然:确实是这样,容止当时所说的,是假如他两个月没有脱身,就当他已死,已然是交代后事地意思。而他所托付的这个人,只有在他死后,才会应承出手。

这看似不经意的托付,藏着这样的扣合玄机,一丝差错都出不得,如她这般自作主张,一下子便被拆穿识破。

沧海客也不再多说,任由楚玉自家沮丧,过了一会儿,他又勾起来一条鱼。奇怪道:“你怎地不走?我可是容止的仇人,你不怕我出手折磨你么?”

楚玉瞥他一眼,嘴角飞起一抹笑:“原本是想跑的,但现在不想了。”最初听到沧海客自承与容止有仇,她惊愕之余,便下意识地想要逃走。怕这人因容止迁怒于她,可刹那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沧海客若是想对付她,早就对付了,又何苦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这么多?

假如他有心,以他的武力,她也没法子从这里逃走,既然横竖都是无用功。又为什么要去做?

纵然见识了沧海客地绝世武力,知道他拥有不凡的智慧,可是楚玉就是没法子对他升起提防之心,反而觉得他好像是一个多年相处的好友。令人舒适且安心。

横竖都已经是定局,不如坦然处之。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想尽力试试。

楚玉想了想,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你不是跟容止有仇么?像他这般默默无闻地,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死去,你会不会有些不甘心?”

沧海客笑了起来:“你接下来要说的,是否便是让我去找到容止,亲手杀之方解心头之恨?我去对付马贼,你便可尾随我设法营救?小姑娘,为了救情郎,你可真是不遗余力。”他偏不上当。

楚玉脸上红了一红,知道自己转动的这点心思逃不过对方的明察秋毫,沧海客虽然目不能视,心中却宛如明镜,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分辩:“他不是我的情郎。”

原本只是为了辩解而辩解,话说出口后她又忍不住有些黯然:她待容止已是真心,容止对她,又是如何呢?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沧海客慢慢地道:“我虽是容止的仇敌,不过他的能耐我素来是很佩服的,我所以不找他报仇,一来是因为我自认技不如人,二来则是眼睛瞎了对我未必没有好处,我虽然看不见俗世万物,却更清楚地能看到人心。小姑娘,我劝你一句,容止并非良人,如他这般,保不住什么时候便给你卖了,还是早早远离他为上。”

楚玉低头凝视着自己盘坐起来的双脚,这一路走来,鞋尖沾了不少的泥土,还夹带少许残败的叶片,地面上的凉意透过衣衫,逐渐渗入她地身\_体,让她更真切的感受到,这秋意的寒凉。

秋天来了,天气渐渐地变凉了。

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小学课本里才会出现的简单文字,楚玉的神情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愉悦,最后化作浅浅的笑意,平静地抚上眼角眉梢:“多谢阁下指教,我也该告辞了。”

沧海客转过身,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弯腰拎起鱼篓,对楚玉笑道:“不吃过了再走么?我这些鱼,可是为了你才多钓起来这许多的。”

天色已经微暮,此时正是晚饭的时候。

楚玉释然一笑,替他拿起放在一旁地钓竿,笑道:“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难得遇到如此妙人,她其实也想多交往一二,虽然隔着一个容止,可沧海客不在乎,楚玉也不在乎。

容止是容止,沧海客是沧海客。

而她楚玉是楚玉。

不管是情是仇,互不干涉便好。

两人说说笑笑,宛如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相携向竹林中走去。

而于文,犹在远处林外的马车边苦苦等待,他虽然好奇那神秘的沧海客与楚玉说了什么,但是他也知道沧海客实力惊人,只要稍一靠近,便会遭到觉察。

他看了看天色,皱眉继续等待,心说沧海客总不会要留人吃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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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返回马车边地时候,已经月上枝梢,于文蹲在马车边数蚂蚁,闻见楚玉遍身的烤鱼香味,禁不住黑了脸色,暗道早知如此,他不如先回去吃一顿再回来接人。

不过在哪里吃晚饭和跟谁一起吃,实在是别人自己的自由,于文纵然满肚腹诽,也只有默默地认了。

马车往回行驶,经过画扇山的时候,楚玉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夜色之中,一轮皓月洒下清辉,山顶的轮廓当真宛如水墨画扇,悠远绮丽。

“原来画扇山要在夜里看才觉出好看。”楚玉侧过身-子来,笑了笑,笑得于文莫名其妙。

一百七十五章 建康的局面

“我没有杀你……”

“是你自己寻死……”

“你别来找我……别来……”

“不要过来啊……”

“啊!”

刘子业一声惊叫,从床-上弹坐起来,他神色惊惶,汗水不断地从他的脸上身上冒出,很快便浸--湿----了单薄的内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空洞迷惘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了焦距。

他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脏依旧在激烈跳动着,脑海中不断回放在梦中的情形,却是粉黛一直瞪着他,伸出两只手一直掐他的脖子。

他还记得那日得知粉黛自杀的消息后,他去看了眼粉黛的尸身,娇小少-女的颈上勒出黑紫色的瘀痕,生前水灵灵的大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诉说着主人的怨愤和不甘。

他怕给阿姐知道,就将粉黛宫中的宫女太监统统杀了给陪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粉黛的死讯还是没几天功夫便传遍宫廷内外,甚至听说好像传到了市井之中。

怎么会这样?

刘子业焦躁又愤怒地想,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不时地便陷入易怒的暴躁之中,就连折磨宫女取乐,也不能让他焦虑的心情舒缓。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死去的粉黛,好几个晚上,她都在他的梦里纠缠,每每让他在噩梦中惊醒。

要是阿姐在便好了。

他烦躁地想。

翻身走下床。刘子业光脚踩在地面地毛毯上,内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掀开窗子望向外面,发现天际已经开始微微的发白。

轮廓变淡的圆月在天边挂着,显出来有些发白,刘子业皱起眉毛。回想起来楚玉便是连夜离开的,神情又禁不住阴沉起来。

他在屋里一有动静,外面守夜的太监便立即觉察了,连忙进屋来问皇帝有没有什么需要,刘子业原要挥手让他退下,但忽然又改了主意,让人伺候着穿上衣裳,便开始在宫中闲逛。

护卫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打扰。

刘子业走得很慢很随意,没什么目标,只是漫无目地地行走,他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衫,身上披一层尚未散去的夜色,宽大的衣摆被风吹起,看上去好像无主的游魂。

转了几个宫室,心中的烦躁却没有减少,刘子业想起前些天说要杀三个皇叔。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给忘了,让三个皇叔又多活了一些时日。

不如今天去把那三人杀了算了。

少年皇帝意兴阑珊地想。

他正要转去囚禁三王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前方经过了一队宫女,她们拿着要清洗的衣物,见到皇帝便在附近。连忙跪下来行礼。

刘子业眯起眼睛,目光掠过宫女队伍里其中地一人后,陡然定住了: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娇小秀丽,一双眼睛大大的,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模样身姿竟然与粉黛有六七分相似。

许多天以来的噩梦仿佛都找到了源头。

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指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宫女。嘴唇轻轻开合,吐出来一个字:“杀。”那么轻描淡写的,好像拾起一片柔软的花瓣。

随后,瑰丽的血光便喷洒在浸染了一夜月色的地面上。

刘子业依旧眯着眼。他打了个哈欠,觉得心情轻快了不少,便转头往回走去,打算睡个安稳地回笼觉。

一边走他一边思忖,何应该到江陵了吧?

要快点把阿姐接回来啊。

他的心口有些发闷:阿姐总是喜欢东奔西跑,为什么她就不为了他想想,让他安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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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凝视着手中的信,却没有拆开。

信是桓远送来的。

虽然离开了建康,但是她并没有完全放松对建康的观察,桓远每隔两天都会送来一封信,信上用的是他们约定地暗语,不知情的人就算拿到了也看不懂。

她于谋断一道并不擅长,但是不代表她身边没有人擅长,不说远的容止,就是近的桓远,从压抑中被解放出来后,也终于展现出来了他本身的才能。

他操纵着他所负责的部门,一方面正常执行公务,另外一方面,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执行楚玉所交代的事。

朝堂上地事,身在朝堂上的他自然更加的敏感,有什么变化也能先一步觉察,但是令楚玉讶异的是,刘子业虽然没有做一个好皇帝地才能,但是想要自保似乎并不成问题,他以强力的手腕和优厚的赏赐让几名带兵的主要将领站在他那一边,又以暴戾的手段令反对他的官员不敢稍有微词。

朝堂上蔓延着一种恐怖森然的气氛,但是这气氛并不会危害到刘子业。那个总是对她一脸依赖的少年,坐起暴君来竟然意外的娴熟老练,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动心思,便掌控了皇宫,掌控了建康。

刘子业的身边,总是跟随着严密的保护,纵然是有心刺杀暗袭,得手的几率也十分之低下。

在这样的情形下,楚玉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伤到刘子业,以她所看,皇宫中唯一的变数,大约便是天如镜这个特殊的存在了。

可是天如镜也说过,他不会亲自出手干预……

她要不要稍微提醒刘子业一些事情,让他早些做防范呢?虽然想不起来历史上刘子业被杀的全部过程,但是少数细节,她还是有印象的,倘若让刘子业避开某些事,在现在的局面下,或许能改变命运。

楚玉一边在心中暗暗地盘算,一边拆开信封。

才撕开封口火漆的部分,楚玉便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信封封口的方式,也是她预先与桓远商量好的,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是在封口的一角,会用一点搀杂和黑墨的火漆来做一个小标记,而她手上的这封信,却少了一直以来的标记。

这封信被人动过手脚。

楚玉皱了下眉头,手顿了一下,用一块锦缎包住自己的手,取出信纸后摊放在案几上,观察了一会,她没看出信纸上有什么玄机,便从袖中抽出一只银簪,慢慢地将折叠的信纸挑开。

信纸还没有完全展开,便飘出来一张其间夹着的字条,简简单单四个字映入楚玉的眼帘:

粉黛自尽。

一百七十六章 鸡蛋碰石头

才舒展开的眉毛又深深地拧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消息少少地动摇了一下楚玉的心神,但是她迅速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方面。

继续用簪子展开信纸,信上的内容还照旧是桓远所书,字迹是熟悉的,暗语也没什么错误,楚玉草草浏览一遍,没看出什么新玩意,只是在信末,流露出了隐约的不安。

具体什么事,桓远没写,楚玉便再回头去看那张小小的字条。

不知道信纸有没有问题,楚玉依旧拿银簪在其上轻轻勾画,不肯上手。

这封信是被动过手脚的,那么显然,应该是有人偷取了这封信,拆开来塞-了张字条进去,再重新封好让送信人送来,目的是让她瞧见这条消息。

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倘若是谎言,只要她一回建康,便能证实明白。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她和刘子业之间生出嫌隙,楚玉纵然明知道这一点,但是看着粉黛自尽这四个字,内心里还是一阵的不舒服。

粉黛自尽。

她为什么自尽?

由小婢女变成皇帝的妃子,锦衣玉食不再需要辛苦干活,她私底下问过桓远,对于入宫这件事,似乎是粉黛刻意引诱促成的,并不是刘子业强抢民女,也谈不上什么被迫失身。

虽然粉黛勾引了刘子业,但是楚玉并没有因此讨厌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她想通过这条道路过上好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粉黛出身贫寒,是曾经吃过苦的,入宫之后。即便受什么委屈,她也不该像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般经受不住。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造成了她自寻短见呢?

要么,就是刘子业虐待得太狠了,要么,就是有心人干掉粉黛,伪装成自杀地假象。并向外传播。

不管是哪一种,楚玉心里都不太舒服,她仔细回想那日见粉黛的情形,想起一些她所忽视的细节,那日粉黛前来见她,打扮得似乎太夸张了,简直就好像是特意显示自己过得很好一般,如此想来,前一种地可能比较大。当然也不排除后一种。

眼下的问题是她地态度。

楚玉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字条和信纸再重新塞-回开了口的信封中,仔细收好。

她从沧海客处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若非于文与城门那里有些交情关系,只怕他们连城都进不了。只能在外面过夜。回来后便收到了这封送来的信。

从窗口朝外看,明月挂于天际。清辉洒在地面上,宛如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天空墨色沉沉,屋内烛火微微跳动,将楚玉地身影映在窗纸上,楚玉偏头凝视着这跳动的烛火,脑中却是一片空旷,过一会儿,这一天的疲惫终于返了上来,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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