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网络小说 > 凤囚凰小说 > 凤囚凰内容章节_22

凤囚凰内容章节_22

一方面是为了找桓远,最主要的却是为了找容止。

只是他实在不确定,容止会不会再一次被天如镜用什么神奇的手法给制住,因而他要想方设法尽量地增加自己这一方面的胜算。

他希望桓远能作为他地内应,去到天如镜那边。以辅佐拓拔弘的名义,实际上却是探究天如镜的虚实。

墨香诚恳地望着桓远,道:“桓公子,虽然我们实在是算不上是朋友,我这番建议对你而言也是为难,但天如镜出现在北魏,实在不知他是何目的,或许是为了我家公子,又或许是为了公主而来。我不讳言。我是为了我家公子着想,担忧天如镜如他师父一般,再出手相害于他,但是。也未必全无可能,那天如镜不会再度对公主不利……”

他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桓远。

两人都是聪明人,墨香知道桓远应该能完全了解他的意思。天如镜曾经是容止与楚玉两个人的敌人,他来北魏,也许是冲着容止来的,但是也未必不会再阴楚玉一记。他知道自己的目的瞒不过桓远地心思。便索性和盘托出,让桓远自己权衡判断。

依他推断,桓远和楚玉的所在地。应该是天如镜告诉拓拔弘的。先不说天如镜有什么目的。只要拓拔弘对桓远有所期待,这便是桓远地机会。

倘若桓远能够答应拓拔弘的请托。去到拓拔弘身边得到他的重用,也许能伺机掌握住先机,窥视到天如镜的意图。

这不管是对容止,还是对楚玉都是有利地。自然,墨香承认,这其中对容止的好处要大一些,但对于楚玉而言也未必全然无用,就看桓远是否甘愿为了那一点用处而甘愿屈身为臣。

方才观桓远的态度,对于在北魏为官似乎极为抗拒,他应允与否,端看他对楚玉有多重视,因而墨香拦住桓远时,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劝说动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这么做。

桓远一言不发,转身沿原路折回。

墨香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桓远从他地视野之中消失,又估算了一阵时间,才走动起来,开始他真正的行程。

********************************************************

桓远最终还是走了。

一直到身边的人只剩下一个阿蛮,楚玉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可怕的孤独感将她包围住,无时不刻的,严密无比的。就连去找观沧海,也不能抹杀这种感觉。

不管是流桑还是桓远,他们都是无可取代的,观沧海只是朋友,但她失去的却是亲人。

所幸还有一个阿蛮,虽然脑子不灵光,偶尔很笨拙,但是却是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因为阿蛮的存在,才让她不至于失去最后一分安慰。

倘若阿蛮也因为什么理由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如此过了数日,楚玉与阿蛮,观沧海二人闲逛市集,这趟出行是她提出来的,阿蛮是一切听命,观沧海无可无不可,如此便定了下来。

说是逛市集,其实楚玉不过是想外出透透气,观沧海知她心中烦闷,便让马车慢慢行驶,三人坐在车上,马车一路悠悠地行驶过半个洛阳城。楚玉靠着马车边,车帘子和旁侧小窗皆开着,方便她瞧清楚四周情形。

过了青阳门,经过辟雍太学之际,楚玉忽然叫喊停车,还未等马车停稳当,她便跳下车去,一直跑到太学之前的石碑中才停下来。

石碑和她一年前来此之时的模样几乎一般无二,表面上印着风霜战火的痕迹,只是那时候带着她来看碑文的人,现在却不在了。

楚玉望着石碑怔怔地发呆,她甚至不知晓此际心中是何滋味,可是有一个念头那么分明,便是桓远真的走了。

方才她几乎生出来幻觉,好像桓远就站在这石碑里,衣袂飘飘风姿古雅,就站在这里,等着她叫他回家。

那个有一点书生气质的的男子,曾经许多次跑出来看这些石碑,有时候她也会暗暗觉得有一点儿不耐烦,但是现在她却希望桓远的离开只是来看石碑,她出来一找,他便会跟着回去。

楚玉站在石碑中出神了一阵子,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转头见是一脸担忧的阿蛮,才安慰一笑道:“我没事,就是来看看。”

正要走回马车上,楚玉瞧见不远处经过一个卖杂货的货郎,让阿蛮在原地等一会,她自己跑过去,问那货郎买了两个精巧的泥人娃娃,跑回来顺手给阿蛮递了一个:“拿着。”出来逛街怎么能不买东西?

阿蛮接过娃娃,立即就忘记了方才的担心,两人返回车上,阿蛮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娃娃,才想起来楚玉手上的另一个,目光瞟过去,却见这时候楚玉正望着自己的手苦笑。

楚玉在苦笑:她从前给阿蛮流桑买东西,为了不偏袒,都是习惯性地买双人份的,怎料流桑走了之后,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见阿蛮望向自己,楚玉随手将另一个娃娃也递了过去:“都给你吧。”反正,流桑也已经不在了。

阿蛮他接过娃娃,却没有如另一个一般把玩,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再抬起头来时,他对楚玉认真解释道:“等流桑回来给他。”

楚玉一瞬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她想说流桑也许不会回来了,可是却说不出口,只非常艰难地笑了笑,将脸转向一旁,假装去看车外的风景。

马车一路朝南行驶,一直行驶到洛阳城外,洛水之旁。

二百四十五章 一别有经年

洛阳,因座落于洛水之阳而得名。

马车出城又行驶了一段路途,便瞧见了前方缓和的水流,水波在阳光下折射出清亮的辉光,倒映着河边青翠欲滴的垂柳,那般缠-绵悱恻地,将一江流水化作一江春水。

楚玉定定地看了河面一会儿,口中道:“观沧海阿蛮,陪我走一走吧,总坐在车上也有些闷。”

三人停车下来,让仆从照看马车,便沿着河道边慢慢行走,楚玉行在前面,观沧海在后,阿蛮一会儿走快,一会儿走慢,来回前后不定。

走了一段路途,楚玉才想起来今天观沧海意外的沉默,自打上车来,除了吩咐车夫行止快慢外,他几乎没怎么说话。

楚玉心中奇怪,但此刻她心中郁郁倦怠,也懒得询问。

平缓的河面上偶尔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而远处则有行船在缓慢地行驶,春光明媚,就连空气都是缓和温煦的。

楚玉自顾自走了不知多久,心中郁结稍稍纾解,吐出一口气,她平静地望着江面。此时楚玉站在江边一块地势较高的土丘边上,再往前迈一步便会下坠落入江水之中,但是站在这里,眼前视野一片辽阔,她的心情反而开阔不少。

下方行驶着一艘华丽的画舫,距离十多米看着很是富丽,想必是哪家有钱人家在游春,楚玉随意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往好处想,桓远虽然走了。但也未必是再也见不找,再说桓远也是有自家主见的,她难道能一直管着他不成?至于路途辛苦,她相信桓远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不必担忧什么,不必挂心什么。

楚玉对自己说。

心情好转,她转身回望,正要招呼身后的人,却见观沧海似乎不在身后,而几米之外的阿蛮望着她脚下。露出来一个惊骇的眼神,他张口似是要叫喊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楚玉低头望着脚下,却见自己站立的大约方圆二尺的地面出现明显的裂纹。脚下传来石沙不断往下落的声音,却原来土丘边缘这一块是不怎么结实地,原本勉强能支撑自身重量,却不料她往这里一站。便产生了小范围的龟裂。

楚玉想立即逃开,但她的脚才微微一动,甚至还没有完全抬起来,脚下便又是沙石响动之声。骇得她不敢轻易妄动。

这一刻,时间和思绪仿佛都是凝固的,楚玉看着阿蛮慌忙靠近。而观沧海不知怎么回事落下一大截路途。似是发觉这里情形不对。也飞快地朝她奔来。

阿蛮的距离较近,先跑到楚玉身边。伸出手要拉楚玉,却又想起自己的力量奇大,害怕把楚玉给拉坏了,这一个迟疑间,他脚下也发生了变化,原本楚玉所站的位置仅仅是坍塌一小块,但加上阿蛮走过来,往旁边再施加重力,裂纹的范围迅速漫延扩大,两人身\_体一个歪斜,手在空中飞快交错一下,接着又迅速分开。

伴随着坍塌的沙土石块,两人一同下坠。

楚玉只觉得身\_体有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她的双眼望着自己落下的地方,这时候观沧海已经赶到,他迅速地伸出手,先抓住的,却是阿蛮的手臂。

抓住阿蛮,观沧海的手顿了顿,似乎是要松开,但最后还是往回拉去,这一个耽搁,却又耽搁了救楚玉的时机,观沧海将阿蛮拉回土丘上时,楚玉已经又落下一段距离。

这土丘不高,下方便是江河,掉下去也不至于死人。

楚玉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地念头却是:她好像不怎么会游泳。

观沧海之所以先摸到阿蛮,是因为原本楚玉与阿蛮站立之际,就是楚玉在外,阿蛮在内侧地位置,失足之后,阿蛮也正好挡在了楚玉前方,导致观沧海不能及时救援。

随手用力将碍事的黑人少年甩到一旁,观沧海抬手摸上覆目的锦带,身\_体也做好了往下跳地准备,然而下一秒,他的手缓缓放下,脚下力道跟着卸去。

楚玉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中并不太慌张,方才瞧见观沧海的身影后,她便放下心来,即便是不幸落水,想必观沧海也能赶在她淹死之前将她救上来……正这么想着,楚玉背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只手从她臂下穿出,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她背后贴着一个人的胸口,接着便看见那人伸腿朝同样落下来的大块岩石用力蹬了一下,借着反作用力,两人轻飘飘地斜线下落,正落入楚玉方才所见的画舫之中。

于此同时,观沧海转身走下土丘,朝更靠近江边平缓处的低矮地面走去。

两人双脚才一沾船,那只手便随即松开,船身微微摇晃,楚玉脚下不稳便要摔倒,伴随着一声轻快的“当心”,一双手牢固地扶住她的双肩,这一回却是确定了她站稳之后才松开来。

近处看着,才算是真正瞧了个清楚,画舫外每一处的雕饰镂刻皆是极尽秀丽华美之能,,聚起来却又不嫌繁复冗杂,只会让观者瞧见层出不穷的美丽,但楚玉此际却无心欣赏,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身后的那人身上。

方才听到那人声音时,楚玉的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慢慢转身朝后看去,映入眼帘的俊逸眉目,还是与记忆中一样,那么地散淡自在,仿佛无拘无束的水和风。

没有什么人能羁绊他的脚步,也没有什么人能打扰他的快乐。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近暧昧,但是在这个人周围,什么暧昧都可以化作轻风朗月,流水云烟。

上一次他不告而别,留下字条说不必相送,而如今再见,他仿佛真的实现了自己所言:天地之间,任他邀游。

王意之笑吟吟地低头相望,手上折扇一拢,却还是楚玉当初赠送的那一柄,他微微笑着,仿佛两人不过是在街头偶遇:“一别经年,子楚兄别来无恙。”

怎么可能别来无恙?

楚玉有些恍惚地望着他,从他离开至今,有的人离开,有的人背叛,有的人死亡,有的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从南朝到北朝,雪地里的摊牌与决裂,之后是身边患难与共的人逐一离她而去。

只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她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十几年。那么多变故那么多伤怀,一时之间如何能道得分明?

可是,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分别的一年多时光,在他面前好像一下子被缩减到无,那些在心头留下深深刻痕的事,在他春风春水一般的眼波中,以目力可见的速度被抹平。

经历过的天翻地覆般的际遇,也仿佛淡得随时会被风吹走,找不到任何痕迹。

他们仿佛是昨日才方分别,而后便再度聚首,而后轻松地招呼:你还好吗?

她仍旧是子楚,他依然是意之。

不论光阴如何轮转,地域怎样变迁,身份各自不同,这始终没有改变。

心头涌现强烈的浪潮,冲击着五脏六腑,楚玉眼中泛起水光,泪中带笑又几近哽咽:“意之兄,别来无恙。”

二百四十六章 别来应无恙

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楚玉有些赧然,连忙抬手去擦拭眼睛,口中开脱解释:“风太大了……”

鬼扯,今天风和日丽吹面不寒。

“那个,砂子吹进了眼睛……”

更扯……

楚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态的哭出来,被何追杀死里逃生她没哭,与容止摊牌分别她没哭,从南到北流离失所她没哭,流桑桓远先后离开她最终也还是忍住了,可是在这一刻,面对王意之温柔的目光,仿佛长久以来积累的情绪轰然崩溃,化作汹涌的潮水,冲破理智的堤坝。

王意之静静地看着楚玉,他的目光之中没有嘲笑,更不曾吃惊,只是沉默地传递支持与理解。

对上这目光,楚玉仿佛全身都放松了,她索性也不再遮掩,释然地道:“让你见笑,我方才不知怎么的……”

说来奇怪,流了些眼泪,她这些日子以来郁郁的心情也仿佛跟随着流散。

王意之微微点了点头,十分体贴地不予多问,他下令让画舫靠近河边,画舫上放下小舟,两人乘舟靠岸,小舟行驶的方向,便是观沧海在洛水边上站立的位置。

观沧海站在喝水边,鞋子踏着--湿--润的泥沙,一手背负,静静地等待小舟靠岸,王意之方才救下楚玉时也顺便看到了观沧海,知楚玉与他一路,便令操舟的仆人靠向他。

距离河岸还有三尺多的时候,小舟便搁浅在了浅水里。

楚玉踯躅一下。倘若这时候下船,难免会浸--湿--衣衫鞋子,灌一脚河沙,她单足后退半步,提起裙子小心地朝河岸边跳去,却不料因为她起跳地动作,小舟一阵摇晃,而她自己也站立不稳,眼看便要栽倒进水中。

王意之眼明手快。一把揽住楚玉,索性抱起她,轻巧地跃上岸,落地之后他放下楚玉。却抬眼望向观沧海:“这位……”该怎么称呼?

阿蛮他是知道的,但这位……

楚玉给双方通了名姓,但被相互介绍的两个人都仿佛有些异样,虽然同时笑着。可是相对而立的两个人之间,仿佛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氛。

倘若两个人经由介绍,初次相见相识,多半要打声招呼。又或寒暄两句,但王意之却一言不发,他微微笑着。只上下打量观沧海。目光透着端详估测。而相对的,观沧海亦是嘴角含笑。任由王意之随意打量。

直觉仿佛有些不妙,楚玉拍拍王意之的手臂,打断他对观沧海的凝视,道:“许久不见,意之兄,你这一年来过得怎样?”

王意之哈哈一笑,朗声道:“你若是问我,那可是说来话长,如何?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去?”

他这么一说,楚玉登时心中痒痒,见到王意之,她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以往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眼下也是恨不得能与他重拾往日谈笑。

王意之笑道:“那你地两位同伴……”

王意之似乎是不想带着观沧海和阿蛮一道,虽然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但楚玉也没说什么,只不太好意思地转向观沧海道:“沧海兄,今天实在是对不住,劳烦你陪我出来散心,能否请你带阿蛮回去?”虽然这么干好似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但王意之素来无拘无束,万一耽搁些时候,他又因为什么原因走了怎么办?

至于观沧海,横竖两家相邻,他一时半会也跑不了,楚玉心中盘算,待回去再跟他好好地重新道一次歉。

观沧海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你即是与旧友重逢,我也不便带阿蛮回去。”说完他招呼上不太情愿的阿蛮,不多停留地转身远去。

等观沧海走了,楚玉才扯了一下王意之的袖子,问道:“方才你做什么总瞧他?”这回正主走了,总可以问了吧?

观沧海平时走在街上时,因为目覆锦带,也常常招来不少瞩目地眼光,还曾有顽皮的少年跑到他身前,伸手在他眼前乱晃,但是王意之并不是没见识且失礼的人,先不说一个盲人对他而言不算稀奇,就算是头次见,也不至于死盯着对方看。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这位观沧海,与我的认得地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我一时看得忘形,怠慢了那位,子楚兄请勿见怪,也请代我向那位朋友道歉。”

楚玉摆了摆手,道:“观沧海自然是不会介意,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是回你的船上,还是入洛阳城里?”

王意之抬目看了眼画舫,含笑道:“去白马寺可好,我有许久不曾得见寂然了。”昔日他与寂然分别,一来是他本性使然,不愿在一地过多停留,二来,却也是因着他身为见证寂然与当今太后暧昧的人,若时时出现在寂然身边,会让已经负罪感沉重的寂然更加难以承受。

如今过了许久,他算着寂然也该看开,才再一次途径洛阳,并打算停留些时日,却在入城之前,遭逢也同样来到了洛阳地楚玉。

算起来,王意之并不是第一次来洛阳,一年多前,王意之陪同寂然一道前来,并不知道楚玉也在这个城中,便辞别寂然匆匆离去,两人缘铿一面,直到如今才真正碰上。

重见王意之,楚玉心中畅意无以言表,跟这个人在一起,仿佛所有的忧愁都可以放下,世间烦恼皆微不足道,并不是王意之能帮他解决什么,而是整个人的心境便受到了他地感染。

两人说说笑笑,在观沧海之后,也回到洛阳城中。

***************************************************************

与楚玉分别之后地观沧海带着阿蛮回到马车上,三个人一道出来,却只得两人回去,阿蛮一个人怏怏地玩着泥偶,观沧海则一直沉默着。

车行回去,将阿蛮送回楚园,观沧海才自己回了家中,从侧门入内,迎面却走来一人,身罩黑色斗篷,身-子单薄瘦削。

墨香掀开斗篷地兜帽,朝观沧海施了一礼,道:“我今日便返回平城。”他前来洛阳,已经停留了些许时日,冯太后那边还需要他的辅佐,这时间,他耽搁不起。

观沧海随意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

他地步伐不疾不徐,一直走到了自家屋内,反手关上房门,才问道:“他今日前来,可还说了什么?”

屋内本来应该没有人,但此刻却响起来另外一个声音:“在此之前,我却是奇怪,你今日不是陪同楚玉出去么?怎地如此早便回来了?”

二百四十七章 谁是谁是谁

此时屋内有两人。

其中一人背靠门边,乃是方才归来的观沧海,他的身\_体藏在阴影之中,另外一人,却斜躺在靠窗沿边的软榻上,他背对着观沧海,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春光之中,身姿懒懒散散。

观沧海嘴角浮现一丝奇异的微笑,道:“她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道:“什么人?”

观沧海道:“王意之。”

静默片刻,那人才又开口:“那,你麻烦了。”

观沧海道:“怎么说?”

“因为……”那躺在软榻上的人,缓慢坐起来转身,朝向观沧海,道:“因为,那王意之,昔日在江陵之时,是与我认识的。”

他的脸容完全展露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面上蒙着一条两寸多宽的锦带,样貌几乎与门边的观沧海一模一样!

两个……观沧海。

门边的观沧海微笑之中含着高不可攀的料峭雪意,道:“原来如此,但他当还未能确认我的身份,故而没有当场点出。”照他推测,他离开之后,王意之也不会告诉楚玉,因为他无法确定。

躺在榻上的观沧海还是那么懒懒散散,他摇了摇头,又重新倒回榻上,道:“横竖要面对难题的人是你,与我无关,你自己斟酌便好。”

门边的观沧海单手解下蒙在眼前的锦带,随手弃置一旁的屏风上,他缓缓走到墙角,站定在盆架前。就着铜盆中的清水,用沾--湿--布巾后轻轻擦拭脸颊边缘,浸了一会水,他的颊侧逐渐浮现一条不大起眼的白线。

手指探入那白线之中,指尖轻挑,挑起来的却是一曾肉色的薄膜,就着水盆边沾水慢慢掀开来,如此从脸上撕下来好几层,才终于露出真实的脸容。

他缓缓地张开一直闭合的双眼。

秀丽温雅的眉目。并不如何张扬尖锐,可是那清幽高远,从容自若的气韵,却仿佛拥有刻入心脏骨髓的奇异魅力。

听到他卸除伪装地声音。软榻上的观沧海笑道:“你总是这样冒我名义也不是法子,总有一天你得用自家脸容去对着他,总不能扮我扮一辈子吧……容止师弟。”

一个人,是很难完全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这一点不光精通此道的容止知道,了解过一点知识地楚玉也知道。

伪装改换,不外乎是从着装,身材。相貌上着手,身材可以在衣服内做文章,但每个人的相貌。却是不尽相同的。改变相貌很容易。但完全模拟某人的相貌,却有很高地难度。昔日容止扮作刘子业,也是在光线不好的屋内静坐,那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但倘若在阳光下活动,长期相处不露破绽,却是不可能的。

可是观沧海例外。

因为正在治疗双目,他面上覆着幅度颇宽的锦带,覆盖住了眉眼,以及大半鼻梁,这就首先掩盖了人脸上最为重要,也最难改变地外貌特征,兼之观沧海先前与楚玉并不算熟识,纵然有些微差别,楚玉也不会留心。

再者,锦带之中所浸的药汁,药香始终伴随观沧海身侧,这在掩盖了特征的同时,又给他自己增加了一条特征,在旁人眼中,一想到观沧海,脑子里地第一印象便是一个眼萌锦带,身染药香地青年,只要看到锦带,闻着药香,那么观者便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观沧海,不会更多留神细微处地异样。

因着这两重缘由,容止扮作观沧海的模样,一年多来,楚园之中竟然无人觉察。

“沧海师兄。”容止唤观沧海地语调十分文气,话语之中却尽是掌控一切不容辩驳的意味,“这是我的事。”

“哈。”观沧海笑出声来,“确是你的事,但是师弟,你在我这里,已经有一年多的时光,平城有了大变故,天如镜突然现身,想必是冲着你来,墨香已然支撑不住,你若不早些做出决断,只怕真的会危害己身。”

顿了顿,他语调放平,变得有些低沉:“你素来杀伐决断,狠毒无情,没有什么不能割舍,没有什么不能放弃……容止师弟,你这性情着实可憎,但你若变了性子,我瞧着反而更为古怪。”

容止微微笑道:“我如今也不曾软弱可欺,沧海师兄,你多虑了。”

观沧海不信地冷笑一声,这一年多来,他看在眼里,容止冒着他的名义,去与楚玉结交,原本说好只在他这里留四五个月调养身\_体,待四五个月过去后,又说要再留两个月,两个月又两个月,一直至今还维持着原状。

也许在别的事情上,容止依旧拥有他一贯的冷酷镇定与缜密,他的判断依旧精准无误,纵然身在千里之外的洛阳,亦能影响着平城的局势,他站在冯太后身后,引导着她夺取北魏的权势,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排布他的棋盘。

可是在去留这方面,他出尔反尔,又是为了哪般?

最初他留在楚园旁,是因为身上异样,虽然昔日武力渐渐回到了他身上,但却出了一点儿小问题,那便是他偶尔动作的时候,身\_体-内会涌出横冲直撞的力道,生生剥夺他对身\_体掌控的权力,譬如他想要抬手之际,手腕之中便会冲出一股向下的力量,反令他的手垂下。

这情形虽然不常有,也便是三五天才来一次,但对于容止而言,却已经是不能放心的意外。

他并不疑心是楚玉做的手脚,也不觉得天如镜犯得着与他耍这等花样,只直觉这其间应有些曲折,是他所不了解的。

因而他一面下令搜寻天如镜踪迹,自己则与观沧海一道成为了楚玉等人的邻居。

说起来,这也不是刻意为止,而是这几间宅子,原本便是观沧海和他父亲住过的旧居,只不过辗转了几多年,又回到了原处罢了。

纵然与楚玉等人为邻,也不妨害观沧海什么,他只是想住在此处,谁在左右,这一点并不重要。

而容止与他住在一起,一面给他治疗双眼,一面派墨香前往平城帮助冯太后。

邻里之间互不往来地度过了几个月,直到冯太后前来洛阳,被楚玉偶然瞥见真容,接着楚玉注意到这位邻居,才有了接下来的交往。

而原本容止预定的离去时机,则一而再,再而三地后延。

二百四十八章 离开不离开

言语打发了观沧海的质疑,又问了一遍墨香来此的说话,容止擦拭干净面上残留的药物。

细细地洗干净双手,他缓步走到窗边,清透的日光照在他秀美的脸容上,呈现一种空灵高远的气韵。

他留下来的理由,观沧海不会明白。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尚未能完全彻底捉摸清楚。

最初假冒观沧海去接近楚玉,只是源于心底的一些震动,他惊讶于她决绝的放弃,甚至忍不住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能彻底放下。

再往后的相处,又是因为什么呢?

容止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流动着沉思的神色,冷静无比地剖析自己的心境,这样的事在一年来他已经做过许多次,容止不是别人,他是那个内心强大凌越于一切之上的容止,他不会让任何外物遮蔽他的双目,模糊他的心志。

包括楚玉。

他剖开自己的心,摊在眼前严密查看,一旦发现任何问题,他都会挥动决然之剑,斩断症结。

可是这一回,他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症结。

真荒谬。

容止在心里说。

与那个女-子的相识,十分的荒唐和意外,从晨梦中被叫声惊醒后,见到的女-子,眼中写着-羞-愤和惊惶,从那一刻起,一切都悄悄地开始不一样了。

她笨拙地掩饰着,认真地苦恼着,谨慎地思考着。以及……诚挚地坦然地爱着。

什么时候起,变得无法忽视了呢?

原本只想着再一天便好,因为次日与她约好了要一道去钓鱼,倘若就那么走了,正牌的观沧海可不一定会去,可是钓鱼之后,又干脆在河边野餐过夜,回到家时,连第三天地黄昏都过去了。

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各种原因留下。但是容止心里明白,这不过都是借口,倘若他真心想要离开什么,无论有多少事务耽搁。他也可以置之不理。

他不离开,只是他不想离开罢了。

纵然时常与楚玉在一起,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原本的目标,通过冯亭。他逐渐渗入北魏的朝政,冯亭和小皇帝拓拔弘只是一个幌子,也是他目前使用的工具。

但是天如镜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布局,他站在拓拔弘那一边。明确地将拓拔弘与冯亭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对立起来,并阻止了冯亭进一步把握权势的举动,接着。他又通过拓拔弘前来延请桓远。

容止万分清楚地知道天如镜的目地。天如镜这么做。有两个用途,其一控制住楚玉一行人。其二,则是向他做出试探。

这是给他的战书:从南到北,虽然跨越了国境线,但北魏是他们新的战场。

过去的天如月,如今的天如镜。

天如镜并不可怕,但是他所拥有的手环却令人头疼,纵然是容止,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假如他此刻无所挂碍,此时应该立即前往平城,处理因天如镜引起的困局。

去平城解决天如镜,掌握北魏,整顿几年军备后,令自己在南朝的细作挑起战乱,再一举挥军南下,这些计划中的事完成之后,他赢下江山这场棋局……

然后呢……

然后又能怎么样?

容止微微颦眉,从前想到此处,他从来不会这样诸多思虑,只会更仔细地谋划筹备,可是现在,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仿佛缺少了什么的感觉。

那空旷无法消灭,纵然是万里锦绣河山,也不能充满,一定要填入什么,才能餍足。

**************************************************************

“什么?”

楚玉听得一惊,几乎跌落了手上的酒杯。

虽然饮了好几杯酒,但甜甜淡淡的果酒与饮料并无多少差别,她的脑子依旧十分清醒,仔细回想一遍,确定王意之方才确实说了那句话:“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楚玉忍不住皱起眉:“跟你一起走,做什么?”

王意之爽朗笑道:“你如今在洛阳也没什么牵挂,正巧我缺个旅伴,你我性情也算相投,不如随我一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悠游天地之辽阔,岂不快哉?”

两人此时正在白马寺里,寂然在寺中有独属于他一人的院落,只要他吩咐不让打扰,便不会有人进来。

清雅的禅室之中,寂然坐在角落,望一眼正对坐饮酒的两人,无奈一笑却也由得他们去,自顾自地研读经文。

只要王意之不招他喝酒,他在这片所谓佛门净土上做什么,他都权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佛不在佛寺里,佛在人心中。

楚玉放下酒杯,她认真地思索起王意之所说地话,有些意外地觉得,这个建议竟然那么让她觉得舒心,假如真能如王意之所眼,无忧无虑地邀游天下,未必不是一件快活地事,同时也能让她摆脱现在郁结的心情。

原以为已经走远,却不料又再度遭逢,他满身尽是不羁的气息,笑意晏晏,朝她伸出手来。

越是深思便越是心动,楚玉忍不住问道:“一起去的话,能不能带家属?”

王意之扬扬眉毛,微感不解:“家属?”

楚玉眼也不眨地改口:“我是说家人,我想带上阿蛮,不知道是否方便?”

将阿蛮这个名字与方才在河边看见的昆仑奴少年对照一下,王意之答得也是爽快:“没有什么不便的……不过,你只带他一人?另外那位……观沧海呢?”

楚玉耸了耸肩道:“观沧海他本事很大,有自己的去处,不须我烦忧。”迟疑片刻,她又道,“你说这事情太过突然,能不能容我些时候考虑?”

虽然对王意之的提议很是心动,但楚玉并不打算立即满口答应下来,因为她还有些别的顾虑,要等她回去后才能细细思量。

王意之也不为难,只道:“这样自然最好,你若是一口应下,我还得怕你途中后悔。”他端起酒杯,眼带飞扬笑意:“三日之后,我在洛阳城南的洛水之上静候你佳音,倘若你答应了,便来我船上,我们一道出发。”

为他目中笑意所感,楚玉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她举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一言为定。”

二百四十九章 真假观沧海

王意之送楚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两人在门口道别,楚玉瞥一眼黑漆漆的街巷,暗道现在已经这么晚,想必观沧海早已睡下,还是明早再去跟他说对不住吧。

楚玉走入楚园内,大门关上之际,王意之面上轻松的笑容微微凝结,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却转而走向旁边的宅院,来到没有牌匾的门前,轻轻磕响门扉。

夜幕笼罩,将周围都蒙上了深深的暗色与寂静,王意之也不着急,他甚为悠闲地在门口等待着,微风徐徐地吹动他飘逸的衣摆与发丝,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谨慎的问话声:“请问门外何人?”

王意之轻笑一声,悠然道:“请去转告你家主人,就说江陵故人王意之来访。”与楚玉闲聊之际,他知道观沧海就住在楚玉的隔壁。

过不多久,那人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这回回来却是将门打开,施了一礼:“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在前厅等候。”

跟随那仆人到了前厅,王意之一眼便看到歪斜靠坐在主位上的观沧海,观沧海身穿白色中衣,肩头松松垮垮地披一件蓝灰色的袍子,他的双眼之上,依旧是白日里所见的散发着药香的锦带。

听见王意之脚步走近,观沧海随即露出笑容:“意之这么晚到来,可是在怪罪我白日里明明识得你,却不与你招呼?”

王意之闻言微怔,他仔细看了观沧海一阵。与白天不同,此刻又感觉他是观沧海了……难道是因为太久不曾相见,导致他对印象里的观沧海生疏,才会造成白天的误解?

但他虽然误解,观沧海为何又不主动与他相认?

听着王意之仍不说话,观沧海知他在疑惑什么,却不解释,只淡淡微笑,任由他猜测个够。

现在的这个观沧海。却并非容止假扮,而是正牌的观沧海,他与容止听得下人通报,得知王意之到来。师兄弟俩心中雪亮,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于是被推出来接客的,便是真货了。

楚玉没有对王意之说起容止与观沧海的关系。饶是王意之如何地机变敏锐,也想不到这两人竟然是有勾结的。

暗自揣测了一会儿,王意之终于能肯定,眼前的观沧海确是如假包换。卸下猜虑,他笑嘻嘻道:“抱歉抱歉,我今日乍见你时。疑心你是假的。故而装作不相识。眼下还上门求证,还请沧海兄不要见怪。”

王意之不是心里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但也不是满腹心机从不表露的深沉之人,他觉得自己此番玩的心眼对不住朋友,便坦然道歉,一来是他天性使然,放下疑虑后便无挂碍,二来也是因为知道观沧海不会介意他的错认。

观沧海一笑置之。

两人又说笑片刻,王意之此行目的达成,便起身告辞,观沧海自是一路相送到门前。

送走了客人,观沧海才独自顺着原路返回,王意之来之前,他与容止正在对弈,此刻容止依旧坐在棋盘前,听见他拨动棋子的声响,观沧海随口笑道:“我方才险些便要供出你来,容止师弟。”

王意之心中风光霁月,照得他几乎也差点儿坦然相告,好在他也并非冲动热血之辈,只心中念头微动,便彻底打消。

王意之和容止之间,他还是选择回护容止。

容止微微一怔,垂目淡淡道:“多谢沧海师兄,我们继续这一局棋。”

这是师兄弟之间的老规矩,虽然方才观沧海半途离开,却并不担心容止会趁机在棋盘上做手脚,他们这个层面的比较,不会使用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更何况,棋局早已在他心中。

两人的棋下了很久,每一步走经过了长长的思索,一直到夜晚过半,容止才以些微优势胜出。

默默地注视棋盘片刻,容止开始收拾棋子。

观沧海的棋力并没有多少进步,他的棋力也没有如何减退,他的操控掌握能力依旧强大稳固,但是……比起从前,他似乎多了那么一些东西,让某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意外。

观沧海叹息一声:“这一局作废,你心不在棋中,我们改日再弈。”

容止面无表情地提醒:“沧海师兄,这一局,还是我胜的。”别想耍赖。

观沧海哈哈一笑:“是吗,我忘了。”

两师兄弟一局完毕便各自回房睡着,第二日清晨,观沧海在睡梦之中听见脚步声靠近,他耳力绝佳,很容易便分辨出这是楚玉的脚步,情知又是来找容止的,他也懒得理会,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这一年来楚玉时常前来找“观沧海”,几乎将这里当作了第二个家,她来去时都不需任何通报,直接便能前来。

没过一会楚玉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前,敲门声和招呼声同时传来:“观沧海,你在不在?”

作为真货地观沧海自是不会应答的,但是过了片刻,却没听到容止假扮他回话。

观沧海十分清楚,容止的耳力虽然不似他这般可以完全以耳代目,但是也是灵敏过人,否则也不会假扮他这么久而不露破绽,兼之容止性情使然,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从睡梦中醒来,这样被叫唤却不回话,实在是有些反常。

心中疑惑,观沧海也顾不上睡觉,当即翻身-下床,穿过主屋来到另一侧的卧房中,却觉察到容止依旧躺在床-上,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动弹不得。

是那怪病正巧再度发作,而且这回比较严重,全身都没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相处一年,观沧海见过数次容止发作的情形,因而此时也不慌张,只飞快地来到床边,一手按在容止肩头,另一只手手指弯曲成扣,力道均匀地快速击打在容止身\_体各关节处,敲击如雨点般密集。

这是他与容止共同琢磨出来的,用这种手法,虽然不能根治,却能减少发作的时间,能让容止的身\_体状态尽快恢复正常。

只不过他凝神专注于此,竟然一时间忘了门外敲门的楚玉。

楚玉敲了一会门得不到回应,心里奇怪,又听见门内有隐约声响,便推门直入,朝着那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

二百五十章 破碎的茶杯

一轮均匀快速的击打后,容止紧绷的身\_体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这一套手法不仅得快速,还需要力量均匀,不能有分毫轻重偏差,饶是观沧海武力惊人,控制下来亦是额上微微见汗,他才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已经来到卧房门口的楚玉的脚步声,这才警觉眼下是什么情形。

怎么办?

观沧海眉头轻皱,容止勉强半翻过身来,嘴角微翘。纵然面临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两人依旧神情冷静,不曾露出半点儿慌乱之色。

观沧海自己虽有把握在楚玉再迈一步进屋之前从窗口逃逸,但是此刻容止体力尚未恢复,脸上更没易容,倘若丢下他一人,只怕他们这一年玩的调包计会立即被楚玉瞧出来。

但是带着容止走,却不大方便,那窗口容他一人进出已是有些勉强,带上一人,定会有所耽搁,届时两个都走不了,被楚玉撞个正着。

倘若这时候喊住楚玉不让她入内,固然能避免她瞧见容止,但是难免会令她生疑……

虽然想了这许多,但对于观沧海而言,却只不过是瞬息闪电般的心思,这时候容止有了动作,听出他想做什么,观沧海当即心神领会,做出配合。

楚玉走到卧室门口时,那引她走来的声音忽然停下,虽然对观沧海的实力十分认可,认为他不会出什么危险。但那么异样的声响还是让她忧心不已,顾不了太多便抬脚闯了进去。

走入卧室里,楚玉抬眼扫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愣住。

卧室内地摆设很简单,无非便是床铺柜子,最显眼的床-上,此刻竟是躺着两个人的,其中一个头发散乱,衣襟大开。双目闭合的脸容上渗出晶莹的汗珠,正是她此番要找的人观沧海,而另一个人,伏在观沧海胸前。大半身\_体被观沧海遮挡住,肩颈以上包括脑袋也都盖着薄被,映入楚玉眼帘的,只有散落的乌黑发丝……

看着眼前的情形。楚玉愣了足足十多秒,一直到薄被里的人仿佛不堪忍受,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才将她从呆愕中惊醒。连忙道歉退出门外。

从卧室退到主屋,楚玉犹嫌不够,一连退到大屋的门外。才缓缓停下脚步。她抬手摸脸。感到脸上滚烫似火,心跳亦是甚是急促。

她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什么什么现场啊……观沧海额头上还有汗……

方才那所听到的奇异的声响……该不会是……那什么什么的声音吧?

不对。那什么什么就算发出声音,也不会那么快速吧……

那也说不定,观沧海是习武之人啊,说不定习武之人速度和力量都比较强大呢……

也不对,习武也不是用在这方面的吧?

……

一番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之后,楚玉终于逐渐恢复冷静,紧接着心头浮现地便是疑惑:她与观沧海交往一年来,几乎没怎么看他有过女-人啊,怎么今天忽然……

转念一想她便又释然:别人房内的事,也没必要展现在她面前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楚玉心里隐约有些不好受:方才看到那景象时,她只顾着震惊,现在回想起来,意识到观沧海也是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便觉得仿佛有什么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抢走了。

从认识到交往,一直与她相谈无忌地观沧海。

一萌生这个想法,楚玉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不会是那么花痴的吧?容止不行换容止师兄,这期间也才只相隔一年多而已!

不行,这个苗头要坚决打住。

楚玉暗暗咬牙,心说绝不能栽了一次再栽一次,再说观沧海既然已经有那什么什么了,她就算喜欢,也坚决不能做小三。

这是原则问题。

正想得入神,楚玉忽然感到肩头被人一拍,下意识转头看去,看到“观沧海”,骇得慌忙后退。

容止的手还悬在半空,便听楚玉见了鬼一般地后退,忍不住心中疑惑,暗忖他今日地易容改装是否有什么破绽。虽然扮成观沧海破绽很少,可这也有个弊病,他无法通过直观地审视来判断楚玉地心思。

楚玉望着“观沧海”,脑子里再度闪现的却是方才地情形,脸颊又有升温趋势,她连忙深呼吸平复心绪,这才想起来她此番前来,是为了昨日之事镇重道歉来的。

觉察楚玉似乎又有站着发呆的倾向,容止轻咳一声,改变嗓音道:“进屋坐下可好?”

楚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猛地又想起刚才那观沧海怀-里的人,道:“那个……不太方便吧……屋内那位……”屋里应该还有那谁谁在,这么请她进去没关系么?

因为楚玉自己也不清楚那位连脸都没看到的人是什么定位,因此便以那谁谁代称。

容止漫不经心道:“那人你不必挂心。”现在应该已经从窗户出去了。

因为认知上的偏差,两人说的虽然是同一件事,所指却是不同的人,楚玉万万不会想到,方才那位正版观沧海怀-里的那谁谁,此时正以另一幅面孔站在她面前。

进屋就座,楚玉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往卧房那个方向飞,就怕里面有人出来,虽然“观沧海”好像十分镇定的样子,但她却颇为尴尬。

等了一会不见“那谁谁”现身,楚玉心下稍安,这也集中起精神,先为昨日让观沧海先走的事道歉,接着便说到了王意之对她的邀请。

容止此时正拿起茶杯,听闻她的话,手腕在半空中一凝。

不仅仅是动作,思想,呼吸,连同血液,也仿佛停滞了一瞬间。

过了片刻,容止慢慢地放下茶杯,手指却不曾松开,他合声问道:“你,想随他一道走?”

楚玉点了点头,道:“老实说,我很动心,反正桓远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在这里没有太多的牵挂,带上阿蛮随时可以离开,跟着他一起去旅行好像也很不错。”说着她很期待地望向容止,道:“我今天前来,也想问问你的看法……你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怎么样?

容止怔了怔,又端起茶杯,在唇边沾了一沾,声音有几分暗哑地道:“你不该问我,你的去向,还该由你自家抉择。”

王意之……

容止几乎毫不怀疑,假如楚玉跟着王意之离开,他今后也许再没多少机会瞧见她,她会与王意之一样,化做无人可拘束的风。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竟然没有任何立场来阻止她。

楚玉笑笑道:“但我自己也不太拿得定主意,再说你是我朋友啊,我当然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发觉似乎从观沧海这里得不到什么意见,楚玉的兴味登时有些索然,没过多久便告辞离去,只留下容止一人执杯端坐。

一直等楚玉走远了,容止的才放下杯子,手指缓缓离开,细白瓷的杯缘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杯中茶水澄碧,宛如一整块上好的碧玉。

他转身离开,只留着茶杯立在桌案正中。

清晨的阳光缓慢转移,一束明亮清澈的光柱打入屋内,照射在茶杯上,忽然听得“哗啦”一声,伴随着相互敲击的悦耳脆响,茶杯化作一堆碎片,而杯内的茶水再无盛装之物,从碎片的缝隙与光洁棱角之间流淌而出,化作细流滴落地面。

二百五十一章 江面起杀机

又一轮的夜色降临时,白日里喧嚣尽散,街道上再度恢复了冷寂。

春日里的夜晚都是和暖的,夜色里浮动着熏人欲醉的暗香,不动声色之间倾倒行人。

可是却有那么一个人,他心如坚冰,香气透过他的身\_体,却什么都不曾留下。

容止缓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此际他已经又恢复了身为容止的打扮,衣衫如雪,在这暖春的夜里,透出来一丝萧然的冷凝与朦胧。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仿佛看不到底的莫测之中,却仿佛翻滚着妖异的狂澜,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快速,最终没入无尽的深渊里。

穿过了半个洛阳城,出城门后,前方便是洛水,容止抬眼一瞥,放缓脚步,沿着洛水朝下游行去,不多时,便瞧见静静停泊的画舫。

翘角屋顶,琉璃筒瓦,舫柱雕花,夜虽已深,画舫上却依旧亮着灯火,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映着江水半明半灭。

容止站在江边,听着画舫内隐约断续传出来的丝竹之音,他雪白的衣衫被江上吹来的风掀起,有些许卷在腰间所佩的长剑上,几有一种欲乘风而去的轻逸。他神情沉静至极,可是心底弥漫的,却是诡厉的杀机。

想不露声色地阻止楚玉,不是没有办法,只消杀了王意之,妥善处理一番,这个人便会从此在世上消失。

处理起来其实不难,王意之生性放浪。有时候谁都不知晓他到了何处去。

杀了王意之,世上便不会有第二个王意之,带着楚玉永远离开。

也许是因为容止在江边站得太久,还正对着画舫的方向,画舫边上地侍从对他产生了警觉,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后,钻入屋内禀报去了,没一会儿,王意之慢慢悠悠地走出来。

半江相隔。一人站在船头,一人立于江边,天上圆月安静地倒映在徐缓清澈的河流里,水中也流淌着月光。

两人静默对视。并不言语,良久,王意之飒然一笑,道:“容止兄深夜来访。请恕在下有失远迎。”

容止微微笑道:“意之兄素来潇洒不羁,何必多礼。”他心中虽早存杀机,但见到王意之后,反而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从容。一双漆黑的眼眸底,含着无有波澜的平静笑意。

王意之令人放下小舟,载他抵达岸边。脚底踩着沙滩上浅浅的水渍。他望着容止悠然道:“这情形似曾相识。昨天白日里,我也是这般乘舟而来。那时候,在岸边的人,正是容止你,没错吧?”

他虽然对内情了解不多,但感觉甚为敏锐,之前觉察初见的“观沧海”不对劲,一时半刻没有想到容止身上,兼之后来观沧海又代为掩护,才暂时被欺瞒过去,此刻既见容止,当即便想明白前后缘由。

既然被王意之识破,容止也不隐瞒,只点头淡淡道:“你说得不错,那人确是我。”他凝视着王意之,眼前男子的身上,有一种他难以企及的洒脱,他随时可以放下,随时可以抽身而出,他游戏着这人间,除了自由,从来不曾真正看重什么……

王意之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不论男女,纵然是当初的他,也在一见之后,心中明白,这也许是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人。

两次。

王意之两次扰乱了他的计划,不经意的,甚至是极偶然地,在他严密的棋局上投落变数,并且两次都对他造成了干扰影响。

容止并不是一个因为这点小事便动怒杀人的人,从过去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与他为敌,破坏他地计划,花错,甚至天如月,他也不过仅仅按照自己的需要行事,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他心中凝聚着明确清晰的杀意。

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的必要。容止垂下眼眸,手抬起来按住剑柄,他甚至不曾尝试对王意之要求,令其主动提前离开洛阳,因为即便他说了,王意之也不会屈从于他地武力而答应。王意之纵然闲散放浪,却绝不软弱可欺,他不会迫于威胁改变自己的想法意图。

倘若他试图以武力强逼王意之离去,反是对王意之的侮辱。

王意之轻叹一声,先一步长剑出鞘,他离船之际,也带上了佩剑:“我是该怨恨你狠辣无情呢,还是该感佩你知我甚深,知道我不可能因你改变主意呢?”

两人俱是十七八个玲珑心窍,容止知道王意之不会屈从,王意之也知道容止的来意,以及他不开口劝戒的原因,话语在他们之间反而成了最多余的东西,因为只需要一个照面,一个眼神,他们便能了解对方意欲何为。

王意之感慨地想:自打初次相见,他便对容止的才情佩服不已,容止也是知他甚深,他们本该成为朋友,可是又是为了什么,让他们在此执剑相向,杀机交逼呢?

因为楚玉。

但也不仅仅是因为楚玉。

楚玉只是诱因,真正本质的原因,还是这两人骨子里强硬无比的个性。纵然一个幽雅从容,一个随意潇洒,可是容止的孤高要求自己能掌控一切,王意之的骄傲则令他不愿为任何事物所掌控。

王意之并不清楚容止的武力强大到何等程度,但是既然容止敢只身前来,应该是有了完全的把握,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是死路。

可是他不曾畏惧。

从过去到现在,王意之从未真正畏惧过什么,他依从自己的本心,自在快活地活着,纵然是死了,也要自在快活地死去。

容止的剑迟迟没有出鞘,尽管来此之时,他早已明确杀人的目标,可是临到眼前,却反而好似迷惘起来。

他分明想杀王意之的不是么?又怎会如此迟疑?

他在顾忌什么?

倘若杀死什么人,必然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可是这一回,他心里竟然浮现模糊的恐惧感,倘若真的杀了王意之,也许,会出现什么他不愿面对的境况。

忽然,容止眉间浮现异样神情,转头朝身侧看去。

二百五十二章 这只是开始

江边出现了第三个人。

两人对峙之际,那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十米外,却竟无一人发觉他的到来。

那是一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头发松松散散地束着,衣服松松垮垮地穿着,双目微微闭着。他随随便便打了个哈欠道:“两位当真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在相谈闲话。”

王意之一看他的模样,当即笑了起来,道:“沧海兄这是做什么呢?”纵然今夜见到容止,知道上一回被观沧海诓骗过去,他亦不曾有半点儿恼怒,反而笑嘻嘻地与他打趣。

他和容止拿着剑倒也罢了,观沧海的身后,却是背着一根钓竿。

观沧海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来此钓鱼,今夜风清月朗,正是下饵的好时候……意之你可愿作陪?”

心里知道观沧海是特地前来救他的,王意之心下感激,收剑回鞘,而于此同时,容止的剑却陡然拔了出来。

剑尖斜指地面,容止没再瞧王意之,只直接转向观沧海,微笑道:“沧海师兄是要来与我为难?”

观沧海笑道:“怎么能算上是为难呢?我不过是前来钓鱼罢了,只不过,你莫要打扰我钓鱼的兴致,伤害我的渔伴。”纵然他偏帮容止,却不能眼看着让他杀死王意之。

容止嘴唇微微抿起观沧海此番前来,似是护定了王意之,连“渔伴”这么荒诞的借口都能给想出来,顿时在容止面前竖起一道坚固的阻隔之墙。

观沧海了解容止,白日里听到楚玉与容止的说话。晚上再发觉容止外出后,他便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很快便追着赶来。维护王意之周全。

容止同样了解观沧海,观沧海既然祭出了渔伴的借口。便表明他决意回护王意之。

这两师兄弟都是表里不一地性子,正如同容止貌似清雅出尘,实则城府极深,观沧海表面看起来可靠稳重,和蔼可亲。…骨子里却是带点无赖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用守孝那么牵强的借口来挡萧别。

但是他的无赖,却是以异常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就算被人识破,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现在这一招,作用在容止身上。

相较于容止地无奈,观沧海的神情却几乎可以用好整以暇来形容,他慢慢地道:“容止师弟,虽然你如今武力恢复。可是不要忘记了,我是什么人。”

慢慢地取下背上的鱼竿,他很平稳地叙述这样一个事实:“不错。我父说你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鬼才。奇才。全才……老头子嘴上一贯没谱,这几种说法都对我说过……但是你天才也好。鬼才也好,奇才也好,全才也罢……”

他微微一笑,唇畔笑意并不张扬,内蕴的却是强大无比地自信:“眼下,你不如我。”

观沧海甫来。登时将局面主导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武力足以横扫一切花招,纵然是容止,在他面前也讨不得好。

顿了一会,观沧海低声道:“意之,能否暂且回避,我有一些话想要对我这位师弟说。”

王意之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惊讶于容止与观沧海的关系,但还是体贴地转身走远,给这对师兄弟留下一个私密谈话的空间。

王意之才走,观沧海便叹道:“容止师弟,你今夜不该来,杀人是好办法,也是坏主意。”

容止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外有天如镜远在平城出招,内有身\_体时不时会发作的隐患,内外交逼已经足够煎熬,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意之如风过洛阳,眼看便要带着楚玉漂泊而去……

他要做什么才能得到满足?

他要如何才能消灭心底的不安?

他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到在楚玉身上下工夫的途径,那个女-子就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无法伸出手去触碰。

生平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强大而紧迫地压力令他的他选择了最极端的道路,斩草除根。

观沧海思索片刻,忽然似有所悟,他地面色有些怜悯:“容止,你心乱了。”倘若是从前的容止,不会用这样粗暴而极端地手法,纵然用了,也会雷厉风行,立下狠手,而不会一直等到他赶来阻止。

容止目光沉静,月光映在徐缓地江水中,也溶进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尽管神情无恙,可是他心中却因为观沧海地话,微微的,微微的,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如何留住楚玉。

他素来智计百出,胸藏城府,要做什么事,转念之间便能想出无数手段,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对楚玉下手。

头一次这样,因为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有的智谋思虑都付诸流水,连伸手出去都仿佛成了禁忌,唯恐指尖的锋芒摧毁眼前的平衡。

他的狠辣手段,他的坚忍心机,现在完全无用。

做什么都不妥当,说什么都是错。

……终于开始不知所措。

是在什么时候,茫茫雪地之中,艳红如火的人影凄厉怨毒地诅咒: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

终有一天一定会的!

瞬间,容止眼瞳猛然收缩。

当初听见时,只当时笑话,如今想起来,却仿佛可怖的魔咒,化作荆棘的绳索,纵横交错地缠绕住他的身\_体。

观沧海看不到容止的细微神情变化,只继续道:“我帮你骗骗人本没什么,只是你不能杀王意之,从而今起,一直到他离开此地,我都会伴他左右,你若是有把握能胜我,便尽管来吧。”

容止微微点头,毫不迟疑地收剑转身,顺着原路返回。

他不是观沧海对手。武力上不及,花招也不管用,他会的东西,观沧海大半都会。

王意之已经杀不得,他也没必要在此继续停留。

容止走得很慢,很缓慢,脚步是一如既往地平稳从容,可是不知为何,王意之从远处看着,却产生一种错觉:那在月色下更显朦胧的雪白身影,好像迷途的旅人,在尝试寻找正确的道路。

一夜就这样过去。

洛水之畔的杀机在溶溶月色里消弭飘散,第二日楚玉来找“观沧海”时,庭院里还是一片清雅可人的春意。

楚玉脚步轻快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坐在鱼池边的“观沧海”,道:“早上好哇!”她心情似是极好,眉眼漾着笑意,连语调都是飘扬着的。

容止早已听到楚玉接近的脚步,却不回头,只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鱼食撒入池中,过了一会才淡淡回道:“嗯。”

楚玉完全没注意到容止的异样,只继续道:“我昨天回去后想了一整日,总算是想好了。”

做出了决定,她只觉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整个人轻松不少,心情跟着愉快起来:“我决定跟王意之一块儿走。”

她轻快地,兴高采烈地这么说。

二百五十三章 一夜听春雨

楚玉的话,就这样轻快地掠过满园春色,宛如离弦的利剑,一发便不回头地,刺入容止耳中。

容止撒鱼饵的手轻微地顿了顿,接着又恢复如常,他微微淡笑道:“是么?祝你一路顺风。”

楚玉点了点头,她侧身坐在容止身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点儿舍不得你,不过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啊,纵然是好朋友,也有必须分离的一刻,今后我会常常想念你的。”

是想念“观沧海”。

容止没说话,他嘴唇弯起完美的笑意,嘴角微翘着,显出仿佛心情极好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惜,你也是我极相合的好友,今后我也会偶尔想起你的。”

声音,语调都没破绽,带着浅浅的欢喜,以及些许怅然,这应该是“观沧海”的表现。

楚玉笑道:“只是偶尔吗?你真是不会讨女孩家欢喜,你该说今后会日日想念我,这样说不定我心一软,便舍不得走啦。”

她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没瞧见容止的嘴唇张开一线,然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下一刻,她又很快地道:“说笑说笑,你就是真这么说,我也是要走的。我一直很向往王意之那种逍遥邀游的境界,就算他不来邀请我,总有一日,我自己也很想四处走走。现在时机正好,流桑桓远又恰好走了,我个人少了许多牵绊。路上有王意之作伴,想必不会无趣。”

容止轻声道:“确实如此。”

楚玉又与容止谈了许久,她即将离开,心中有些不舍,又想起一年来与“观沧海”相处的趣事,说得甚是开心,直到中午,日光直射之际,楚玉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她连忙向观沧海告辞。接着回家去处理私务。

除了差遣人去城外给王意之传一个准信外,她还要及时处理宅院的所有,包括家中仆人的安置,以及财物的收拢。

时间很紧迫,她只剩下不到两日了。

楚玉走后,容止依旧坐在池塘边,他慢慢地扯下蒙眼锦带,随手弃置一旁后。身形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低头凝视着池水。

明亮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于地面投下一个浓暗的缩影。

池水之中各色鱼儿还在欢快地游来游去,这些都是楚玉养的鱼。她有时候好些天忘记喂食,容止便会弄些鱼食来投入水中,就如同今日楚玉来之前他所做的那样。

他的身\_体是静止的,眼神也仿佛完全凝固,漆黑漂亮的眸子不曾浮现丝毫波澜,目光亦没有片刻转动,来来往往的游鱼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好像映在镜子里。

满园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但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包裹住的却是清冷的寂寥。

容止就这样坐了很久。他一点也不担心楚玉会去而复返,因为她既然要离开,必然有着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准备,她将会忙得连偶尔想起他都困难。

正午的日光慢慢偏斜,在天穹之上走过了每日的轨迹,逐渐稀落,光线也逐渐黯淡昏黄。容止缩小地黑影随着光线的角度偏转,一点一点地拉长,最后与夕阳一同没入黑夜。

入夜了,容止依然坐在水池边。

家中侍从大半是他的部下,他未曾传唤之时。没有人敢擅自前来打扰他,更不会有人知道,一眨眼便是七八个心眼的容止,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在,发呆。

呆过了半个白日。又呆过一个晚上,清晨的第一束光穿破云空之际,容止的身上却--湿--得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

昨夜,下了一场小小小小的雨。

绵绵春雨,雨丝细得几乎感受不到,可是在悄无声息间,清寒的--湿--润又缓缓地浸染万物,很小的雨,却足足下了一夜。

而容止,也沐在这春雨之中,过了一整夜。

他地头发衣衫完全被打--湿--,长而翘的睫毛上凝着晶莹细小的水珠,衬得他的眼眸越发清润动人。

容止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是从昨天中午到今日,除了呼吸心跳之外,他做出的唯一一个证明他还活着的明显动作,接着,他拿起放在身旁的,装着鱼食地碗――经过了一晚上,碗中的鱼食已经泡在了水里――反手一倒,便尽数倾入池中。

他缓慢启唇,声音微哑地道:“如此也好。”

仔细一想,她就此离开,对他其实有利无害,能够将他从眼下进退不得的局面中解脱出来,今后与他再无干碍。

“如此也好。”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很是郑重地,好像是在说服谁一般。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拇指一锨翘开瓶口,反手倒置瓶身,灰白色的粉末便飘飘荡荡地落入池水中。

起初是没什么变化地,可是渐渐的,池中的鱼游动越来越缓慢,最后竟一条条地浮起来,雪白的肚-皮露出-水面,再也无法游动了。

****************************************************************

忙一忙,时间很快地便过去了,楚玉将宅子留给花错,一来是因为花错还打算继续留在洛阳,二来则是这么大的宅院短时间内没办法找到好买主,索性不卖了。

家中仆人解散了大半,把卖身契还给他们,不过幼蓝却是没有卖身契的,楚玉想了想,还是把她留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东奔西跑地。

挑拣贵重的东西带走,虽然已经尽量地精简,但还是装了整整一马车,其中还有些楚玉舍不得丢的衣服饰物,不过王意之的画舫很大,应该不至于装不下这些东西。

于是到了约定那日,晨光未亮,楚玉便让阿蛮赶着马车出城,她则跟在马车后面慢慢地走。

再怎么长的路途总有走到头的时候,终于出了城,楚玉站在城门口,对阿蛮道:“你先去找王意之,我再看看。”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晨曦中的洛阳古老而宁静,楚玉驻足回头,目光有些不舍。

看了一会儿,她才笑着叹口气,继续朝前走去。前方便是洛水,江边有一大片地方植着垂柳,那一段江水较深,画舫便在那片碧玉丝绦之后。

此时已经看不到阿蛮和马车的所在,想必他们都已经在船上等候。

走入柳树林,穿枝拂叶之间,已经隐约能瞧见江面,以及停泊在江边的画舫一角,楚玉正要加快脚步,忽然感到手腕被一股大力拉住。

二百五十四章 劫色不劫财

楚玉手遭擒住,被用力一拽,身\_体随即失去平衡,朝后倒去,却正好跌入一个怀抱里。

她突逢变故,张口欲叫,还未曾发出声音,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便牢牢地捂住她的口唇。

抢劫?

下意识地挣扎,身\_体却被牢牢地禁锢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手腕,下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环绕住她的腰,将她的两条手臂也一并牢固地束缚在他的臂弯之中。

大得有一点出奇的力量勒得她的腰腹手臂生疼,楚玉又是慌张又是后悔,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和阿蛮分开了,只不过这么一会儿,却没料到竟会遇到劫道的。

意识到对方的力量远不是她所能抵抗的时候,楚玉当即停下了动作,她现在要是试图努力发出声音,也许能引起船上王意之等人的注意力,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激怒身后那人,将她杀死逃走什么的。

前世网上看新闻时常看到反抗劫匪反遭杀害的报道,楚玉不认为一千多年前的无成本从业者会比一千年后更文明宽容。

现在只能期待阿蛮等不到她,回头来寻找,又或者身后这位只是求财,拿走她身上的钱后便会放开她。

可楚玉等了一会,却等不到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她安静下来后,对方也跟着安静下来,她的身\_体倚在他怀中,他的手揽着她的腰,身\_体之间密密实实没有空隙。

楚玉心里很奇怪,暗想难道不是如她所想的劫匪?她用眼角余光往下看,能勉强瞥见白皙手背的朦胧重影,但限于视角问题,却是瞧不见更多了。

这是做什么?

楚玉试探地动了一下。发觉身\_体还是被紧紧地箍着,对方既不是想抢劫,却又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倘若不是口不能言,楚玉真想说句话问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究竟要做什么?

容止惊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手下的身-躯很柔弱,只要他再用力些,便能掐断她的生机,她的生命其实一直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她从这个世上抹除。

容止有些为难地颦眉。他来到此地,原只想最后送她一程,却不料眼看着她走往江水边时,忍不住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原本没想现身的,尤其是,今天他还没改装。

容止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自己原来的样貌去面对楚玉,因为倘若拆卸下伪装,他会想起来从前的事。

公主府中不动声色地试探,她骤然改变的神情气韵。

从那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雪地上分别。他看到了这女-子最光芒耀目的一刻,然后。再也无法完全忘却这个人。

这一年来他扮作观沧海,并不是怕被什么人发现自己的所在,也不是顾忌楚玉在发现他所在之后远远地避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楚玉囚禁起来。

他完全有能力有手段这么做。

他扮作观沧海,仅仅是他想尝试着用另一个角度去看清楚楚玉,他只想看得更清楚些,楚玉是什么样地人。

他可以面对楚玉,却不愿意在面对楚玉的同时,直面他容止的身份。

他不愿面对容止,不愿面对那个曾经被楚玉诚挚地爱着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楚玉放弃极为贵重的东西去拯救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在山崖边上楚玉不离不弃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即便知道他心怀叵测。楚玉还是张开手用力拥抱的容止。

假如以容止的身份见楚玉,这种认知便会格外深刻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太过理性也太过聪明,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付出了什么便一定要索取什么,这是他地本能,也是他的信条,所以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地人,愿意那样一无所有的,含笑拥抱冰冷刀锋。

手下这具柔弱的身-躯里,停驻着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奇异的灵魂,那灵魂深处燃烧着他所缺少的,另外一种勇气。

容止从来不认为,他是缺少勇气的,可是这一刻,用本来的面貌出现在楚玉身后,拥抱-住她的时候,剥开观沧海的那层伪装,他终于愿意承认,假如易地而处,他绝没有那样地勇气,一如楚玉那样,去不计较回报地爱一个人。

在割舍了回到原本世界的最后机会,那么浓烈哀伤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仅仅轻吻一下他的额角。

她并不是一个纯粹而激烈的人,来到这个世上,她也会小心翼翼,也会贪生怕死,她有时候会自寻烦恼,为了旁人而自己陷入苦恼,因为一些暧昧窘迫-羞-涩,这些都是极寻常的……可是那一日,仿佛没有边际的雪地里,她洒脱而决然地放手,又是极不寻常的。

他这一年来以观沧海的身份与她相处,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以割舍外,何尝不是存着另一种心思,希望能够通过寻常的生活淡化她的存在。

可是在方才那一刻,他脑海中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刹那间分外地清楚起来――

世上只得一个楚玉。

难得没有细想地冒失出手,便让他陷入这样进退不得的境地。

他现在要怎么做?

强行将她带走,还是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就此抽身离开?

他沉默着,思索着,而时间,也就在这沉默与思索间慢慢地流过,越来越缓和与漫长。

突然遭到袭击挟持,被制住后对方又不行动,楚玉很是莫名其妙,但随着时间流逝,她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便逐渐放下心来,站得久了,她双-腿有些发麻,索性放松身\_体,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对方的身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阿蛮久候楚玉不至,便跟王意之说要回来找她,他的声音穿过柳树林十来丈距离,传入容止的耳中,接着,便有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这里走来。

这声音太细微,楚玉是听不到的,但是阿蛮迟早要走过附近,届时便会发现他们二人。

容止眉头微皱,不及细想,他手上微一用力,双脚飞快地后退,脚踏在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丝毫声响,轻得宛如浮云,快得却好似流星,就这样一连退了七八十步,他才停下来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阿蛮走过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没多停留,又继续朝前走去,他不知道楚玉已经入了林中,只道她还在城门那里耽搁停留。

既已安全,容止的心思又重新回到楚玉身上,此刻的她显得那么地安静柔顺,她的头发竖起来,露出白玉般的耳垂,近处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宣告决裂之后,她想要割头发,却不慎挂住剑,-羞-窘交加连耳朵都通红的样子。

他凝视着她的耳根,呼吸轻轻地吹在上面,很快便又看见,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红霞的颜色,挟持与被挟持,现在看起来,就好像拥抱与被拥抱一般。

亲密地环着身\_体,亲密地捂着嘴唇。

楚玉忽然全身不自在起来:她身后这位……该不会是……打算……劫色吧?

二百五十五章 顺手劫个色

难道真要劫色?

可是哪里有这么劫的?

光抱着有什么用?

再说,她现在是男装打扮啊……

会不会是那个人原本好男色的,劫上手来发现性别不对,就不下手了?

又或者,对方正在下手与不下手之间摇摆?

楚玉越是想便越是紧张:这个时候她应该怎么做?以前看女性防暴指南时,说可以打对方的要害,但是这个人明显是会武的,

容止敏锐地觉察到楚玉身\_体的僵硬,顿感疑惑,方才她明明已经放松下来,怎么如今却好似又害怕了?

楚玉拼命在脑子里回忆女性防暴指南,奈何那玩意她前世看到不过就是瞧个新鲜,完全没往心里去,袭击对方要害这种事想都不要想,虽然看不到身后人的动作,但她也晓得对方是练过的,倘若一击不成,弄得那人恼-羞-成怒将她先怎么怎么样再怎么怎么样,那就太划不来了。

因此楚玉僵硬归僵硬,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试图挣脱或反击什么的。

她又等一会儿,终于还是熬不住身为鱼肉的煎熬,勾起手腕,伸出手指努力向后探,勉强触摸到容止的衣袍后,她开始写字。

她在写什么?

容止有些好奇地看着,待那一个个字成型,他分辨出来了,是:我们谈谈吧。

她这是打算说服他?

心中升起一丝兴味,容止改变嗓音,问道:“你要说什么?”

楚玉试图张了张嘴,发现对方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只有郁闷地继续以指代口:不知阁下挟持我来。究竟有何用意,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阁下可以尽管拿去,只希望阁下能放我平安离开,我保证不会声张叫喊。

只要能消灾,楚玉是不介意破点财的,再加上她大部分家当都在阿蛮那儿,这边就算破了也不过只是小损失。

因着楚玉试图张口,手指上嘴唇的触感变得鲜明起来,温暖而柔软地唇瓣间吐出--湿--意,好像在亲-吻他的手指。

容止心中微动。几乎没注意看楚玉写的字,过了一会儿才随口接道:“所有的都给我?”

他这一问顿时触动楚玉的敏感神经,她身\_体又是一僵,随后继续写字:是所有值钱的财物,衣服给我留下吧。

容止是何等心机,闻弦歌而知雅意,随即恍然领悟楚玉所担心的事,险些失笑出声来,他的呼吸变得明显,轻轻吹在楚玉的颈侧耳根。让楚玉更加紧张。

容止微微低头,附在楚玉耳边道:“你怕我对你不轨?”

感觉对方的呼吸几乎就在她的耳后。楚玉惶急无比,暗悔自己为何那么沉不住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而这个时候,两人都听到来自柳树林外的呼唤。

那是十好几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楚玉心中大喜,知道阿蛮大约是找不到她着急了,心里盼着他们能找来这里,脚下也微微动了动。

她这一动,立即让容止注意到眼下钳制的漏洞,现在他只有柳树林做他的掩蔽。这里便是柳树林的边缘,若是出了林外,很容易便会被瞧见,但楚玉现在还有一双脚能活动。倘若给她发出什么声音,麻烦的却是他。

林外呼唤的人叫了一会儿后,便有数人分几路走入林中。其中一个脚步声却是渐渐接近两人的所在。

此时不比方才,方才阿蛮只有一个人,只消退后一段距离便自可隐藏身形,现在那些人却是有目的地分头在林中寻找,想要如方才一般避开再无可能,而容止也并没有与这些人玩捉迷藏的意愿。

心念立转,容止脚下移动,将楚玉整个人带到一株较粗的柳树后,钳着她身\_体的手忽然松开,捂着她嘴唇的手也跟随着放下,紧接着,他一个旋身到了她身前。

但楚玉只恢复了一瞬间的自由,身在垂柳之下,眼前晃动的尽是低垂的翠叶青枝,还没等她瞧清楚忽然出现在前方的人,视野便忽然一黑,却是一只手覆在了她双眼之上,而于此同时,她的身\_体被按在树干上,左右手腕被牢牢地捉住,而她的身\_体,也被对方的身\_体完全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膝盖顶着膝盖,身\_体扣着身\_体。

这一回,是完全的压制,与方才还能动动手跺跺脚不同,从手到脚,连同身-躯,都被牢固地定住。

唯一没有被封住自由地,却是她的口。

楚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可以呼救了:对方吃错药了么?光顾着拿手拿脚,却忘记如方才一般封她的嘴了?

耳中听到寻找她的人越来越近,楚玉张口欲叫,这时候,嘴唇上却似乎被什么给贴上。

那是……

柔软地,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温润地,人的嘴唇。

脑海中一片空白,楚玉几乎整个人都傻了。

她两度为人,还从没给人占过这么大的便宜……

思考能力瞬间被抽离,过了好一会儿,那入林寻找楚玉的人叫喊一阵,走得远了,楚玉才艰难地捞回自己的神智。

对方的嘴唇依旧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一枝垂柳正巧垂在两人之间,细柔的柳叶贴在她颊侧,微凉的叶片更让她感到自己脸颊火烫。

这时候楚玉也顾不上会被先怎么怎么再怎么怎么的问题了,她恶狠狠地张开嘴,自觉牙锋齿利,下巴一仰就要咬过去!

容止的一双眼睛清澄冷静,他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周遭,警戒是否有人接近,对于楚玉的袭击,他只微一偏头,便避了开来,下一秒又低头封住楚玉的嘴唇。

她不是怕他劫色么?

那他便顺道劫一劫吧。

与此同时,容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初她割发失误,满脸通红的样子,以及方才她嘴唇贴在他手指上,柔软细致的触感。

嘴唇与嘴唇辗转相贴,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

有人说摩擦生热,于是温度上升。

不管是楚玉的脸颊还是容止的嘴唇,藉由交错的不规律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仿佛有沸腾的海水满溢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止离开楚玉的嘴唇,一获得自由,楚玉当即大口呼吸,她还没学会怎么换气。

她面色通红,嘴唇鲜艳--湿--润,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只听见耳边有一个几乎钻进心尖里的,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道:“再来。”

不等她有所反应,容止再一次低下头。

二百五十六章 继续劫个色

嘴唇才一触碰,楚玉便直觉地感到与方才的不同,唇与唇之间不再是缠-绵碾磨,反而多了一线侵略的意味。

舌尖探出形状优美的嘴唇,仔细描绘她唇瓣的形状,过了片刻便果断地撬开她的嘴唇,试图更加深入。

楚玉紧咬牙关,容止也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亲-吻着,舌尖灵活地扫过她的齿列,骚扰得她忍无可忍想咬人时又及时撤回,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

楚玉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要沸腾起来,她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本能地抵抗,全身的感

在线阅读网: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