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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杨旭东转身向许红樱问道:“你说说,这女-人还能留吗?”

“杀了最省事,可你偏偏还要利用她。唉!不是我埋怨你,像这样的女-人,到底谁利用谁你敢保证吗?”许红樱满脸哀怨,从她第一眼见到韩冰,就觉得这女-人很危险。可杨旭东不发话,她也不好意思和保密局直接撕破脸。

“既然她能算出我意图,总不会不留后手吧?让咱们也想想,这女-人到底设下什么陷阱?”杨旭东的表情很轻松,和许红樱比较起来,他显得更加自信,更加胸有成竹。

“你们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许红樱摇摇头,有些嫉妒。自己也算是初中毕业的知识分子,但和这些人相比,连个小学生都不如。真怀疑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杨旭东调整了思绪,顺手点燃一根香烟:“你落到我们手里,恐怕不是偶然吧?干我们这一行都知道:越是老情报员就越胆小,轻易涉险那是傻子。”

韩冰点点头。

“至于你为何要这么做,我考虑也不外乎就一点:你甘愿与我短兵相接,是想抢在我带走孩子前,找到你需要的答案。”

韩冰双眼观天,无奈地发出一声苦笑。

“可你在决定放弃抵抗的同时,也为我布下了局。”杨旭东这句话,反倒令许红樱深感意外,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阶下囚,还有何等能力给对手下药?

“那个妓-女应该是你的利用对象,没错吧?”杨旭东又问。

许红樱彻底糊涂了,这可真是高手过招杀人于无形,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连毫不起眼的物件,均可被他们加以利用,从而充当向对手进攻的武器。这看起来实在过于天方夜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妓-女没必要向你们政府隐瞒什么,肯定会对你们的人一五一十道出事件经过,应该是这样吧?”

韩冰-撩-起眼皮,看了看杨旭东。

“你故意提到‘周志乾’这三个字,不知贵党听到会有什么想法?用周志乾来换你,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对周志乾的监控,甚至很有可能将周志乾提前送走。当然,顺便给我下个套还是有必要的,或许,你们正等我乖乖往里钻也说不定。”

“你果然厉害,看来郑老六选你做接班人,的确是慧眼独具。”韩冰非常欣慰。能有这样对手,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她隐隐又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也许是妒嫉郑耀先的缘故吧,将跟随自己的小五和郑耀先得意弟子进行比较,那简直就是鱼目和明珠的区别。想到这,韩冰每每都郁闷得死去活来。

许红樱听得实在忍无可忍,她不禁低声嘟囔道:“你们两个捧来捧去,这有意思吗?就算比别人高明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有些话是不能点破的。表面上看,韩冰和杨旭东相互道破阴谋是种炫耀,可实际上,他们在交谈过程中,于谈笑间便将另一副毒药给对方预备好了。至于这毒药是什么,功底尚浅的许红樱根本无从得知。

“你不是要帮我找电台吗?都拖几天了?到底还能不能找?”一进杨旭东的房间,许红樱忍不住发起牢骚,“你和那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有这时间,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不行么?”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正事是什么,在我看来,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正事。”

“那找电台呢?你究竟认真想过没有?”

“想过了。”

“它在哪?”

“不知道。”

“什么?”许红樱闻听此言,不禁仰天三声大笑,随后拔枪就想和杨旭东拼命。

“你这是何苦呢?”

“杨旭东!姑奶奶不是猴,还轮不到你来耍!在你们二处眼里,一处的人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你别跟共党似的,有事没事总往纲、线上扯。你我的私事,和一、二处没关系,别动不动就上升到组织高度伤和气!”

“杨旭东!你说的叫人话吗?对一个女-人失约,难道你觉得很伟大?”

“唉?咱先把话说好,我对你失什么约了?别给我乱扣帽子行不行?咋从你嘴里一出来,我就成了该千刀万剐的?”

“好!你想把话说明白是不是?那电台呢?有本事你现在就把电台给我弄来!”

“你不就是想要电台么?这有何难?我不知道电台下落,难道那个女共党还不清楚么?有本事你自己去问她!”

“共产党能说实话吗?她要是什么都交代,那就不是共产党!”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略微沉吟片刻,许红樱突然瞪着杨旭东,狐疑着问道:“杨旭东,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你这个女-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干嘛总把自己同志当成杀父仇人?耍你对我来说能有什么好处?我是能打败共党,还是能实现三民主义?”

“不对!不对!肯定不对!”许红樱摆摆手,捶捶自己的光头,在屋里一阵气急败坏地游走,“杨旭东!我又上你这混蛋的大当了!你肯定知道电台下落,故意拿女共党气我是不是?二处!二处的人果然靠不住!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农夫,而你,就是那条被冻僵的眼镜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哎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家,就不能没事摆弄摆弄你那头发?现在不是在乡下给你剃阴阳头那阵子,整天像个一百瓦灯泡晃来晃去,你不觉得寒碜哪?”

“姑奶奶的头发不用你操心!杨旭东,今天你不说出电台下落,姑奶奶就睡在你这不走了!”

这招比什么都灵,碰尼姑那是要倒大霉,一听说这姑子要赖上自己,杨旭东可不想给自己上眼药。咂咂嘴,觉得许红樱那忍耐底线上的火药似乎即将爆发,他这才不急不躁说道:“我们在共区的整个经过你都知道,总之,多想想灯下黑的道理,就什么都明白了。”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如今的郑耀先,已是满头白发双鬓如霜。他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死死盯住“叛徒”两个字,神情已近走火入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欣怎会把我党机密轻易交给戴雨农?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难道&……&是我想错了?”

“周志乾!你的逮捕令下来了!”看守从气窗塞-进一张纸,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过来接。他踮脚向里看了看,这才从角落中发现滚成了刺猬猬的郑耀先。“周志乾!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接?”逮捕令将透气窗拍得“哗哗”作响。

“噢&……&怎么才下来,都几天啦?”慢吞吞从地上爬起,郑耀先弯腰靠近铁门,接过来刚刚看了几行,便惊讶地叫道,“哎?不对呀?你送错了吧?我无缘无故咋成了历史反革命?”

“没错,就是你的!”

“开什么玩笑?栽赃陷害也没这么离谱吧?就算我当过几天国民党兵,可那也不至于反党反人民吧?再说了,我当国军那是为了打日本,从来没和人民军队过不去啊?”

“有气你对上面发,我管不了这些。看完没有?看完我好拿走。”

“奶奶的,你这是草菅人命!我抗议!我要抗议!”

“省省吧!你当自己那点破事谁不清楚?既然说你是反革命,就肯定有十足的铁证!怎么,你还想对抗政府啊?给我老实点!去!靠墙站着!”

“流氓我见过!无赖我也见过!”郑耀先气得跳脚大骂,“像这般流氓无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志乾!我警告你,再这么蹦跶,别说我叫你哭!”

“嗯!这话我听着耳熟!你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也何?你还来劲儿了?”

“那倒不是,想当年,我被地主狗腿子关进猪圈,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门外的看守没了动静,他早被郑耀先这几句话气得死去活来。若非看在郑耀先是上级钦点的重刑犯,或许他早就冲进牢房,将这双手沾满烈士鲜血的刽子手,打得不知爹妈是谁。

看守一边踹墙,一边悻悻离去,而郑耀先则双眼望天,开始盘算入狱以来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该如何摆脱目前的危机?工作太投入容易误事,就算把江欣琢磨得再明白,如果连小命都保不住,那也是于事无补,对党对人民都没什么好处。“难道陈浮把我卖了?”摇摇头,郑耀先暗道不可能。他了解陈浮的个性,这女-人把桂芳看成是眼珠子,在明知自己保不住的前提下,她肯定也会拼死为孩子留下个父亲。

那么,公安局凭什么咬定自己就是反革命呢?“难道是想将我扣下慢慢取证?”周志乾不敢再往下想了,“嗨!我可真是横垄地拉车——&一步一个坎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说你们这些搞司法的,就不能让老子消停消停?非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找事。”不过转念一想,郑耀先又未免有些哭笑不得。领导的真实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把他周志乾弄到郑耀先的战略高度。不过这倒也没冤枉他,说他是郑耀先,呵呵!他不就是郑耀先嘛?“行了,我也不用干别的,要脱罪,那就证明自己不是反革命,不是郑耀先吧!妈的,活了近四十年,最后还得一口咬定自己不是自己,这笑话可闹大了&……&不对呀!如果郑耀先不是我,那我是谁呀?是啊&……&我到底是谁呀&……&”现在的郑耀先算是彻底进入痴迷状态。若说民国时期他分不清自己是红是白,现如今,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

人的思维往往就是这样:琢磨别人很辛苦,轮到反省自己时,则很容易得出答案。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郑耀先,周志乾并未浪费多少脑细胞。证明自己并不是目的,也不是最有效的反击手段,如果与此同时,若能将矛盾成功转移到他人身上,这才是高手处理问题的手段。

该如何转化呢?郑耀先下意识便想到了江百韬,现在也该到折腾他江百韬的时候了,主抓郑耀先案件的领导,除了韩冰不是还有你江百韬么?一旦您被证实是个特务,那被您认定的“特务”还会有人相信么?想了想,郑耀先在心里说:“我他妈也不信!”

所有问题在郑耀先的搅和下,都乱得一塌糊涂。不过仔细想想,这其中最可笑的是:江百韬在老袁的授意下,决定将周志乾按郑耀先处理,而郑耀先呢?深陷囹圄仍然念念不忘给江百韬下药,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谁能笑到最后,最终还是个绝对的未知数。

该如何引江百韬入彀是门大学问,从他潜伏多年却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来看,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老狐狸。

郑耀先给江百韬设的局叫“阴阳局”。所谓阴阳局,即一反一正两种条件均为慢性毒药的自杀局,无论你如何选择,最终都逃不过对手暗设的圈套。郑耀先目前所处的被动局面,就是因韩冰巧布阴阳局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我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看你江百韬该怎么防?”郑耀先暗道。

阴阳局来源于江湖骗术,但这种手段何时被情报系统加以利用,现已无从考证。使用阴阳局有着严格的条件限制,并不是所有人在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熟练运用,而使用阴阳局的人,也必须具备缜密的逻辑思维和对突发事件的超强应变能力。郑耀先运用这个局,是在走投无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这么做的。因为他已经没有其它选择。

当天下午,一封从拘留所发出的信,当即在公安局内部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这是有关提供郑耀先具体下落的检举信,分别寄往中央各部委及相关部门。读罢这些信的内容,第一个感觉到头大的并不是江百韬,反而是一直主张将周志乾定性为郑耀先的老袁。

现在,周志乾不但积极否认自己是郑耀先,而且还例举出郑耀先失踪前后的一、二、三可疑线索,并将这些线索归纳起来,断定郑耀先已藏匿于落凤山。这几封内容一致的信,写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不得不引起众人的高度重视。就连老袁看过这几封信,还未等对周志乾此举嗤之以鼻,便马上变得瞠目结舌面如死灰。

江百韬等人的表情,也不比老袁好到哪去。

“老袁,周志乾把替自己喊冤和有关郑耀先的材料写到一块了,这个&……&郑耀先是中央点名的重点要犯,有关他的调查结果及材料,按规定,我们都要及时上报。所以&……&我们没办法扣留核实,只能马上转发出去。”段国维说这话时,有些底气不足。韩冰事件已使其声望严重受损,若非大家看在他是老革命的情面,恐怕早就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周志乾在信中说,陈浮是怀着身孕嫁给他的,你们怎么看?”陈国华皱着眉,“如果这是事实,那就很好解释陈浮为什么要嫁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女-人嘛!未婚先孕这可不是件光彩事。”

“老余,这也不能证明他不是郑耀先啊?万一郑耀先先和陈浮有了私情,然后再以周志乾名义娶她,这也能说得通啊?”老袁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从直觉上,他就认定这周志乾具有重大嫌疑。

“我同意老袁的观点。”段国维在一旁不痛不痒地说道。

“可周志乾提到一件非常关键的事,他说他妻子在一次喝醉后,无意中说出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私情,还说那男人不要她了,撇下她去了落凤山。而且这男人离开陈浮的时间,正好与郑耀先的失踪时间相吻合。这一点该如何解释?”江百韬不露声色,小心翼翼提出了疑问。

“老江啊!你也是情报战线的老同志,一个资深特务能喝醉这我相信,可她喝醉后能说出心里话,这你信吗?”老袁的语气有些不悦,如果说老战友能拆自己的台,在这一点上,老袁倒是深信不疑。“更何况,保密局要员去投奔中统,这会有多大可能性?”

“我同意老袁的观点。”段国维有气无力地插嘴。

江百韬把脸扭过去。陈国华知道,老江已经对这段国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在情报工作中,也有情报员喝酒误事的先例。”陈国华端起茶杯呷一口,“不过周志乾说得是否属实,我们也无法查证。陈浮不必说了,而落凤山呢?现在还未解放,想彻底调查也无从着手,就算郑耀先果真去了落凤山,可他究竟想干什么?是为民为匪,还是躲在哪个荒郊野地?没有明确目标,我们怎么调查?要说保密局能不能投奔中统,现在我还不敢下结论,毕竟眼前就有现成的事实嘛!杨旭东不就是和落凤山打得火热么?”

“关键是&……&这几封信到了北京,中央肯定不会模棱两可吧?到那时,咱们该如何向上面解释?”狠狠掐灭烟头,江百韬悻悻说道,“当初对这个案子,我就不同意马上定性,现在可到好,左右为难了吧?不错,在周志乾身上是有许多疑点,可这些都不是直接证据。噢!我们就拿这些无法自圆其说的证据去给人家定罪啊?那能行吗?我们党的工作,那是要讲究原则地!”

“老江,你是说&……&我不讲原则?”老袁的脸有些黑了。自己辛苦一场究竟为了谁,别人不知难道你江百韬还不领情么?要不是看在江欣生前叫自己一声“伯伯”,他老袁犯得着对郑耀先一案这么拼命么?

“老袁,我只是说出自己观点,你别往心里去。”平缓了语气,江百韬递给老袁一根烟,“你的心意我理解,我也想尽早为雯雯报仇,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找出真凶。滥竽充数,随便找人顶罪的事,那不是我党作风。长此以往,不但有损我党形象,还会断送千千万万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含着热泪瞧瞧众人表情,江百韬激动地说道,“我们的工作可以出现问题,但是我们不能掩盖问题,‘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它不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头禅,是让我们每个党员吸收进血液,消化在思想深处。我江百韬生平也做过许多错事,但直到今天,群众依然信任我支持我,你们说说这是为什么?难道因为我不会隐瞒错误,敢于批评与自我批评吗?不!以我个人看来,那是由于我身上肩负的,是共——产——党——员这四个字!”

满屋子的人都没吭声,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沉思的沉思。这个碰头会开得很郁闷,讨论了整宿,最终得出的建设性意见,也不外乎就是“加大对周志乾的彻查工作,积极营救韩冰同志”。临近曲终人散,老袁望了江百韬一眼,段国维又瞧瞧自己的老战友,三个人都像是有话要说。

临近午夜时分,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江百韬披上外套坐在书桌前,深邃的目光望着窗外那均匀细腻的雨帘,一根接一根抽着香烟。

他的表情很严肃,眉心的皱纹错综虬结。晚上开会时的情景,还在他脑海中反复涌现:“周志乾的信到了中央,中央会怎么做?难道置之不理?”摇摇头,很快便否决了这种可能,“郑耀先的恶劣影响实在太大,一旦有他合情合理的去处,中央又岂能不管不问?唉!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由我负责,可我究竟怎么做才能一举两得?”越想越愁,最后他不得不痛苦地揉着太阳-穴-,“郑耀先呀郑耀先,你究竟让我怎么做,才能既保住你,又不暴露我呢?”

1926&年,年仅&18&岁的江百韬,于北伐途中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不过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中国国民党党员,戴雨农的私交密友。国共分裂前夕,戴雨农以蒋介石侍从副官的身份,通知他继续潜伏在中共内部,直至今日,作为一名中共早期党员,江百韬不仅担任过白区隐秘战线的领导工作,而且还参加了红军伟大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对于这样一位信仰坚定,和党同甘共苦多年的早期“布尔什维克”,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他产生怀疑?更何况,江百韬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哪怕有千分之一的不把握,他宁肯放弃任务,也绝不会轻易涉险。

由于江百韬是在复兴社成立之前参加了中共,所以在复兴社早期档案以及后来的军统档案中,根本就不存在他的纪录,这也是郑耀先为何苦寻档案,却找不到蛛丝马迹的主要原因。

一个人的信仰很难在几十年内保持不变,但江百韬却成功地做到了。他是一个情感复杂的人:崇拜三民主义,同时也不排斥共产主义。孙中山的革命主张他能一一例举,马、恩、列、斯、毛的书,他照样会倒背如流。据说上党课时他从不带参考书,只要你说出无产阶级革命导师的一句话,他就可以当即指出这是出自哪一本书,哪一页,第几行&……

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有人怀疑他,和郑耀先一样,早在多年前,江百韬就彻底忘掉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没料到有人还会给他下药,因为设局下药的人,此时正处于自身难保的尴尬境地。

“我一味回护郑耀先,迟早会遭致怀疑,如果不救呢&……&不救当然不会有麻烦,又没人命令我非救不可,冒那份险值么?只是现在&……&我还能置之不理吗?台湾若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命令我积极营救?只要我一动,这身份迟早还会暴露&……&”烟雾将他忧愁的面容团团包围,久久萦绕,挥之不去,“照目前这种情况调查下去,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周志乾不是郑耀先。既然不是,那就要被当场释放;二,周志乾就是郑耀先,如果是郑耀先&……&哎呀不对!一旦他就是郑耀先,那询问口供时,肯定要涉及在&X&解放区时,一些至今都无法解释的谜团。比如说,他为什么来解放区?又为何匆匆离开解放区?说不定到最后,连‘影子’的存在都不是秘密&……&”不管怎么想,江百韬都觉得心里没底。他坚信郑耀先绝不是个视死如归的革命者——从他逃避追杀的手段就可轻易找出答案。一旦他供出有关解放区的所有事实,其后果如何,江百韬连想都不敢想。“这形势怎会越来越怪?”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快,没过多久,便已浑身无力冷汗涔涔,“不管怎么看,好像我都要跟着倒霉&……&”呆坐了许久,一脸木讷的江百韬,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祈祷周志乾最好不是郑耀先。

可证明周志乾不是郑耀先就能解决问题吗?揣摩了半天,江百韬突然觉得这条路也要行不通。周志乾说自己不是郑耀先,那肯定不算数,怎么办?就只好由他这案件负责人去证明了。但问题就在于:他周志乾果真不是郑耀先吗?说他不是有谁会信?你江百韬非要倒行逆施证明他无辜,呵呵!想不被那些革命多年的老情报怀疑动机,恐怕就是天理难容。

“我要有难了,”江百韬痛苦得快要疯了,他揪着头发,拼命抵御那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这‘鬼子六’太讨厌了!”想到这,他不禁暗暗自怨自哀,“唉!这哪里是我调查你?简直就是你郑耀先变相折磨我嘛!”

危急正在向江百韬一步步逼近。而始作俑者郑耀先,将写秃的毛笔一扔,吹吹字迹未干的酽墨,心想:“老子动动笔就行,你江百韬费心思去吧!”这第二封信延续前一封的风格,不但在一张纸上诉说了自己冤情,同时还点出在山城我方内部,长期潜伏个极其危险的国民党特务。

“一见到我这熟悉的仿宋体,再加上以往那精准的情报,呵呵!我就不信中央不派人核实。不过&……&在‘就地击毙,格杀勿论’这八个字没撤销前,我还是别承认自己身份。万一问到我是如何得知这些情报&……&那我还说是陈浮喝醉后泄露的。”想来想去,问题的关键又重新集中到陈浮身上。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郑耀先只能赌陈浮看在孩子份上,不会出卖自己。

这封信无疑就是颗重磅炸弹,当诸位领导看过内容后,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全都没了动静。

老袁突然想起陆昊东生前向他提到的“影子”;段国维私下认为周志乾是想把水搅浑;陈国华闭上眼睛琢磨郑耀先到底想干什么;而江百韬则一片接一片,大口吞服着止痛药。

“这小子不简单,”陈国华赞道,“蹲大狱都能把外面搅得鸡飞狗跳,嗨!以前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一个巧妙的四两拨千斤,就把我们这些老家伙全都玩进去,唉!啥也不用说了,咱们洗净-屁-股,乖乖等着上级审查吧!”摇着头,随后又哭笑不得地补充道,“如果说他不是郑耀先,打死我都他妈不信!”

“我敢肯定他就是郑耀先!”老袁气得快要口吐白沫,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这王八蛋玩得太高明了!明知道他是谁,可愣是拿他一点都没办法!奶奶的,现在谁是能人谁是草包,全都明摆着啦!”

“我同意老袁的观&……&”咂咂嘴,瞥瞥老袁递来的,那快要吃人的目光,段国维乖乖闭上嘴巴。

“唉&……&”心中一声长叹,虚脱伴随着阵阵无奈,陈国华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当年小鬼子跟郑老六遭的罪,如今又要重演了。别说是你们,被他气吐血的日本特务机关将佐级官员,现在一提到‘郑耀先’这三个字,还都直犯病呢!唉!认定他是郑耀先又能如何?还不是眼睁睁拿他没办法?”

江百韬歪倒在沙发上,他的神志逐渐陷入半昏迷状态。一个徐百川曾毫不留情出卖了党国,现如今,就连另一个军统精英,为了苟延残喘,也要离党国逐渐远去。他心痛,他绝望,他孤寂,他满腔悲愤。“郑耀先!连你都要当叛徒,这‘三民主义’还会有救吗?”反复思考这句话,一阵急怒攻心,眼前突然一黑,在他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同志们那急切的呼唤声&……

市局领导班子乱成了一锅粥,就在大家七手八脚忙着抢救江百韬,郑耀先的第三封信又到了。这次是专门写给市局领导的,内容只有一行血书四个大字:还我公道!这下可好,所有值班同志赶紧收拾收拾,顺便又把老袁给送进了医院&……

“就他还敢叫嚣‘讨还公道’?”歪着嘴,段国维把眼睛瞪得像对儿牛铃铛,“这他妈还有天理吗?”

“是啊!他叫嚣了,你能把他怎样?”赶紧给自己恶补一片硝酸甘油,陈国华可不想和那两位战友一样,在半身不遂中度过下半辈子。

“我他妈毙了他!”拔出手枪,段国维气急败坏就往外冲。

“老段!你给我坐下!”陈国华一拍桌子,大声喊道,“你能不能冷静?”

“我他妈冷静不了!”

“冷静不了也要克制,这是命令!”

“老余!我这心,难受哇&……&”说着,段国维虎目含泪,一拳砸落在门框上&……

不料此时,就在陈国华对眼前局势无计可施之际,郑耀先的第四封信又到了&……

“拿走!拿走!我不看!不看!绝对不看!”段国维就像见了鬼,满屋子乱窜。在满头是汗的陈国华看来,老段那双手,摇得就跟电风扇似的&……

“不能把人逼得过火,情面留三分,日后好相见嘛!”郑耀先忍不住“呵呵”暗笑,既然都是自己同志,总不能像对付小鬼子那样,把人往死里弄吧?

外面的风花雪月已和他郑耀先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想再扯上什么关系。不过密切注意公安局一举一动的杨旭东,在看过许红樱递来的报告后,当即就惊呆了。“什么?共军两大头目都被送进了医院?好啊!好啊!可真是天助我也!”

“奇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一连倒了两个?共军内部到底出什么事?不会是他们故布疑阵吧?”许红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她不得不做出最坏打算。

“还用琢磨?这不明摆着就是六哥的手笔么?呵呵!别人谁有这能耐,连坐牢都能把对手拖下水?”

“天哪!这郑老六太恐怖了吧?他&……&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杨旭东没回答,只是在嘴里默默念道:“六哥呀六哥!你我配合得可真叫天衣无缝。我正愁该如何打乱对方的指挥系统,这可到好,您不费吹灰之力就替兄弟解决了,呵呵&……&

“唉!你们俩若是能组合&……&”许红樱彻底无言以对,摇着头,她感慨道,“&.…..&别的情报部门还是改行吧!”

可没等杨旭东高兴太久,打入公安局内部,负责与郑耀先联系的兄弟捎来口信说,那个周志乾死活都不承认自己就是郑耀先。

“怎么办?”许红樱一脸期待地瞧向杨旭东,在她心里,这杨旭东快成了自己的主心骨。

“什么怎么办?不承认难道就不是了吗?在那种环境,换做我也不可能承认。”看看许红樱那充满疑惑的神色,知道她十有八九没理解自己用意,于是又道,“万一共军冒充咱们来诈他,你叫六哥怎能不防?”

“难道你们之间,就没有个联络暗号?他总不能对联络暗号也怀疑吧?”

“有暗号也没用,六哥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

“怪不得都说郑老六难缠,一听他那为人处世的方式,我这脑袋就大。”

“郑老六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的。记住喽!以后跟着我,一起叫六哥!”

“噢&……&知道了&……&”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尴尬地低下去,杨旭东瞧瞧那青光铮亮的头皮,突然有种想摸一摸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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