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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 前传 忘川

【楔子】

“要拿到它,你就得先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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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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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何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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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想法,却根本不阻止,甚至连一句规劝都没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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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更正一下,是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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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某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岛上,有个名为“遗珠”的山洞,名字是很美好的,但,它是个监狱。据说,此地无人值守,有进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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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盘腿坐在洞中那片悬浮空中的碧水前,不满地盯着这个矮小圆润得像一粒汤圆的老头,他的胡须那么长,长得都在他座下的三尺莲花里绕了几个圈儿,最后垂到花瓣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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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却是个老家伙了。额头上的无数道皱,都快叠一块儿了,牙也没了,撑不起两片嘴唇,只好整天瘪着,说话时,眼皮都懒得打开,总是眯着,让人怀疑他是再说话还是在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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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遗珠洞里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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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多少年?为什么被关?什么来历?恐怕连资历最老的东海老龙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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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被遗忘太久时,他的存在便与时间融成了一体,不着痕迹地流动,不会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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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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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耳还是个孩子时,偷跑出去游玩的她,被遗珠洞里飘出来的香气吸引,她跑进去,看到这个坐在莲花里的老头,正捧着一只砂锅,悠哉地喝着汤,他身-下的莲花,漂浮在一片流动于空中的水上,清澈通透,绿波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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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馋,想飞到老头面前看他喝了什么汤,可是,怎么也飞不进那片绿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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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水,牢笼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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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却成了遗珠洞里的常客,她喜欢听里头的“囚犯”——这个身高不超过两尺半的小老头说故事,更喜欢他把各种新奇但美味的食谱教给她,回去依样画葫芦,做出来的必然是佳肴中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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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长大,冬耳越觉得他是她见过的,最博学也最有趣的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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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走了。”冬耳站起身,绿水印在她浅金色的眸子里,“这一走,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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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是你的选择。”老头永远都是不睁眼的,轻描淡写地应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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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她许久前就问过,但老家伙总用她还太小,说了也不明白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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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老头咳嗽几声,说:“因为嘛,我没有答出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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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还有你答不出的问题?”她不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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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不出来我是喜欢吃清蒸排骨,还是喜欢吃红烧排骨。”他慢悠悠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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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笑弯了腰。她会信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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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也呵呵地笑,胖胖短短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他常年捧在怀-里的一个白玉瓷盘,盘底上,开着一枝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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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是不信的,小丫头。”他笑得胡子都飘了起来,“可是,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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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冬耳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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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他睁开了眼,“当你做不出选择的时候,答案就不问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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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回过头,满心的问号几乎滴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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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她第一次见老头子睁眼,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晦涩不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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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做不出选择的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顿了顿,“只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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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又闭上了眼,懒懒道:“洞口那株三叶草下,有个锦囊,你拿走吧。不到不得不看的时候,不要看。走吧,不要再与我说话,我累了,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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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知道这老头的脾气,说不讲话了,那是死也不会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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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走到洞口,见到那株四季常绿的三叶草,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系着根红色的绳,静静躺在那片绿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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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时候,明明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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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拾起锦囊,却不小心在锦囊的另一面发现一排小字——某某工艺品公司荣誉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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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是外头的,准确说是人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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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囚犯呀,与世隔绝,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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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跑回去,举着锦囊问他:“这里是监牢,你是囚犯,不但出不去,甚至会隔绝一切法术到达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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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伙不睁眼,呼噜声绵绵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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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冬儿一皱眉头,“这里根本就关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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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噜声像是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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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样,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她不管,大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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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想不出释放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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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瘪了瘪自己已经很瘪的嘴,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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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不甘心地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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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外头,是一片红得浓淡相宜,镶着金线的晚霞,这个时候的东海,像个经了沧桑过了风浪,从洞悉一切人情世故的波澜曲折里,提炼出一种宁静祥和的老者,一眼看去,跳动过速的心,都一下子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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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爱这片海水,喜欢这样怔怔地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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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一直陪伴她的,也只有这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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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找的人,在海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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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移,像只手温柔地抚过冬耳的身\_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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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洞口的地面上,成了一条蜿蜒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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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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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树妖,生于漫天飞雪的十二月,浮珑山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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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时间里漂流了成千上万年,无数的人在我的生命里来来去去,有些人我永远记不住,有些人,永远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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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浮珑山上跟花草鸟兽做过伴,也在人世间跟各样的人类或妖怪经历过悲喜苦乐;我当过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侍女,也当过那个风光无限的老板娘;我恨过人,也被人恨过;我爱过人,也被人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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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只不老也不死的妖怪,我大概是活得太长了,长得没有办法去总结自己的生命,而我又这么懒,懒得去捡回遗忘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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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这样吧,尽量快乐地活着。过去不能追回,未来不可掌控,索性将每个今天视如珍宝。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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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简单的想法,在我结婚之后,更加明确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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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关于结婚这件事,我至今都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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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在云层里微微颠簸,我转过头,看身旁那个酣睡到流口水的男人,他的脸孔还是那么出众,放到哪里都不会被淹没半点光彩,哪怕是在这一脸憨容的睡眠下。千百年的时光,没有在他的容颜上留下任何不良的痕迹,我想,这并不是时间太眷顾他,而是他太藐视时间。这个男人,藐视了太多东西,冒犯他的妖魔,阻挠他的障碍,威吓他的危险,甚至他身为东海龙族应当遵守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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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认识敖炽的那天起,我就没有见过任何可以凌驾于它之上的事物,和人。哪怕他在一场对战中输了,输掉的也只是那一场仗,不是他这个人,那颗倔强高傲的头,是必然不肯低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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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为没有他那么强硬霸气,但,我也从不肯轻易低下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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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一个人,往往是因为彼此太相似;喜欢一个人,往往也是因为太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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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了敖炽上千年,曾经,我是那么讨厌他把我抓到无望海时,那不可一世的姿态;讨厌他在我万念俱灰要放弃生命的时候逼我在痛到骨髓的时光活下来;讨厌他像个老太婆一样唠叨我,管束我,要我学习各样我毫无兴趣的法术;讨厌他孜孜不倦地学人类的样子,每年都要送我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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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最讨厌的是,他曾在我的生命里突然消失了二十年,为了他身为东海龙族所应承的“责任”,在完全没有告知我,甚至是故意欺瞒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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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故意说了那过分的话,怒极的我,让他立刻滚。他第一次这么听话,真的滚了。一滚就是二十年,只留给我一个怎么也扔不掉,时刻栓在我手腕上的赤金纹龙平安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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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在人界混得太久了,连自己的思维行动都被人界那些俗气的道理影响了——见面又嫌,不见又念。真真是应了这俗话,我竟开始了一场近二十年的寻找,我不停地走,不停地找,但他,就像蒸发在这个世界了,不留给我半点蛛丝马迹。我走得有些累了,于是在一座不打眼的城市里,开了一家叫“不停”的小店,卖甜品,而光顾我的,除了人类,还有妖怪。他们不是来找我的麻烦,相反,是来寻求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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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觉得,我并没有为他们提供什么了不起的帮助,大不了是为他们沏上一杯先苦后甘的浮生茶,听他们将完一个故事而已。我从不认为他们会感谢我,因为我根本不认为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举动值得被感谢或者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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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了最后,当我遇到了真正的敌人,身陷困境,危在旦夕的时候,这些妖怪们,竟不约而同来到我身边,拼了全力要保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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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劫数,我己经不太记得细节了,也从不跟人说起,无非是一场妒忌与一场执念惹出来的祸事。但,又应了“因祸得福”这样的俗话,那个滚了二十年的男人,在我生命受到最严峻威胁的关头毫无预兆地回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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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才知道了,这又是一个俗气得像八点档肥皂剧一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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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我二十年,有苦衷,因为他是东海龙族,有守卫时间之轴,拯救地球的重任,他是把命都交出去的奥特曼,要与一切破坏人类和平的怪兽殊死搏斗。他故意惹我生气,只因为他怕自己永远回不来,如果真的这样,那么,让我憎恨他总比思念他好,起码,我不会惦记一个讨厌的人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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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所谓的“苦心”,都这么单细胞跟孩子气,这就是我讨厌了那么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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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后的最后,这个在东海龙族里出了名的孽龙敖炽,跟我这个从浮珑山上下来的树妖老板娘,结了婚,在我们相识过后的第N个圣诞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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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还记得,敖炽向我求婚时,我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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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我三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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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除了我没人要你了。第二,除了你也没人能要我了。第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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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停甜品店的老板娘找到了可以停下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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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停甜品店的老板娘,关了店门,洗手作羹汤,嫁做它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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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人把我开店的这段经历,我泡的那杯叫做浮生的茶,还有那些光顾我的妖怪客人们的事迹,包括敖炽跟我经历过的那场浩劫,写成了一本叫做《浮生物语》的小说,听说销量还不错,我还打算有时间去拜访一下该书的作者,感谢她把我写得那么貌美如花,爱财如命。敖炽吵着要跟我一起去,他张牙舞爪地抱怨,说作者把他的英明神武描写得不太充足,他要去抗议并威胁,要作者要么修改原文,要么重新写个续集,把他当作绝对男主角对待,让所有人黯然失色的那种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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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怕有一天他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走。这般唯我独尊的自大心态,只怕是生生世世也休想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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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地算一算,我们结婚已近两年。在我不做老板娘的这段时间,我们俩几乎走遍了地球上的每一个国家,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我对这个世界的爱与好奇,并不逊色于任何人。敖炽还是那个鬼样子,一会儿嘲笑我没见过大世面,看到纳斯卡高原上的地图就惊讶成那样;一会儿又在安第斯山脉的高原上,一边训斥大叫玉米棒的我吃相太难看,一边把带来的糖果大把大把地分给我们落脚的印第安村落里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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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尼亚时,我们住进了吸血鬼开的旅馆,他又骂我不长心眼,好好的豪华饭店不肯去住,非要到乡间来住一家黑店,结果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吸血鬼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差点现出原形烧了他们的店。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群吸血鬼并不害人人家不过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偶尔配和当地旅游部门搞个COS秀,装成吸血鬼吓唬游客,搞搞气氛而已。道歉他自然是不肯的,拿钱倒是很大方,赔偿给吸血鬼们的医药费足够他们再开十家规模更大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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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我们流窜到百慕大时,我伟大的夫君又开始抱怨海风太讨厌,紫外线太强烈,早晚会把我晒成个黑面鬼,要是我变丑了,他就不要我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好几只用歌声诱拐人类灵魂的海魅,悄悄解除了一船乘客的危险。搞定之后,他又来骂我,说我哪里不好去,非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百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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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就是这样,敖炽这个男人,总是教训着,总是不耐烦着,总是叨叨着,有时我真会怀疑我嫁的不是东海那条孽龙,而是著名的啰唆帝唐三藏。你能想象一个当年可以对我武力相向,暴戾如刀锋一样的“恶徒”,身上竟然也藏着这么婆妈这么割裂的一面么?我是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的,而且我将这种不适应归结于新婚综合症,虽然我跟他认识了这么久,但现在。一段加诸在我们彼此间的崭新关系,不过还在蹒跚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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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质上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而一旦跨入了“婚姻”这玩意儿,任何事便都要乘以二了。我跟敖炽,尚需时间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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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尽管他抱怨,尽管他啰嗦,可是这两年来,不论我们去了哪里,不论他表现得有多么不情愿,可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他一定会陪我去,只要是我想吃的东西,不管是在地球的那个犄角旮旯,他都会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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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之后,他一直有个习惯,睡觉时一定要抓着我的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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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等哪天抓着你的手像我的手抓住你自己的手时,说明我们之间之剩亲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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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眼一翻,说,这样说明,你已经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想扔都扔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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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麻的歪理,他还能说的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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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想一醒过来,却发现你不见了。”说完歪理后,他含糊地说了这句话,便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鼾声如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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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睡脸,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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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的手一到冬天就会冰冷,好像总是无法自行制造温度,但,自从结婚之后,哪怕是冬寒料峭,我的手再也没有冷过,因为,它们总是常常被包裹在 敖炽永远温热的大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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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现在,在飞机上打个小盹儿敖炽还是习惯性抓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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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概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夫妇,在世界各地游玩时,我们规规矩矩地买机票,住旅馆,正常使用各种交通工具,跟人讨价还价,甚至吃完饭还会不依不饶地找商家要有奖发票,一不小心刮中五块的话,我们会高兴得像个疯子。除了极个别特殊场合,需要我们露一点点“本事”之外,我们自己都快忘记我们是一对神藏法术的“异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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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云朵,大约再过俩个小时,我就可以回到那座我离开了快俩年的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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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是用“去”,唯有浮珑山与这座叫忘川的城,我会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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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才是用来“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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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停”还在忘川城的那条小街上。我计划回去看看,然后往上一段时间,也许还可以把那帮聒噪的妖怪们叫来,大家开个茶话会?啊,还是不要了,如果它们知道我回来了,不知又会给我招来什么奇奇怪怪的麻烦。不过,我恐怕得抽空去见见我那个干侄子钟小魁,这小子曾发过邮件给我,字不多,却让我深刻意识到一个正处于青春迷茫期的少年,很需要我这个干姑姑当一下烦恼回收站。等等,还有九厥那个老东西,前些日子听说他也要结婚了,还让我准备好大红包,这真是天大的八卦!谁能这个高要求高眼光的老男人甘心走进爱情的坟墓?我好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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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要做的事还是蛮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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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大多数乘客都在睡觉,敖炽的鼾声抑扬顿挫,我在胡思乱想神游太虚,机舱里回荡着轰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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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异常的颠簸袭来,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座位的摇晃而暂时偏离了本来位置,胆小的惊叫出了声,胆大的也吓白了脸,低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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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里传出空姐甜美镇定的声音:“各位旅客,飞机遇到了一股强势气流,会有一些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离开座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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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只妖怪,我对于一些意外的发生,总有超过人类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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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坠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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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的,在广播还没讲完,在敖炽还半梦半醒地擦着口水,在所有人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祈祷一切只是“正常现象”时,我们听到了一声属于机械损毁并引致爆炸时才有的巨响,飞机中部靠窗位置的乘客们,清楚地看到浓烟与火光从右机翼处滚滚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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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机舱霎时倾斜,头上的氧气罩密集而慌乱地落了出来,当然,还有从顶上滚落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行李,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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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彼伏的尖叫声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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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冲,失重,大脑供血不足,心脏抽搐,各种可以要人性命的恐怖感觉在每个乘客的身\_体里爆发。对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值得被记住的经历——身为一只树妖,我终于经历了一次坠机事件,人生里的“第一次”,又圆满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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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临头的当口,唯有敖炽揉着惺忪睡眼,没事人一样问:“坠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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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坠机啦”我淡定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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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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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像一只断翅的铁鸟,往一个不属于它的方向坠去,地面不再是地面,是狞笑着等它粉身碎骨的地狱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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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相信自己能生还。大多数人能做的,只是用力把头埋到膝盖之间,咬紧牙念着各自崇拜的神灵的名字,救我,不想死,我们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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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欲望太强烈,强的我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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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不是神,只是妖怪,但我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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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的巨响,金属的破碎,一场足以令人血脉倒流的惊天动地,在短短的几秒后,完结在那片高高溅起,如大浪翻滚,有排山倒海之势的水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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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坠落到了一片宽广的湖泊里,以一种相对温柔的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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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钢铁的大家伙没有沉,漂浮着,也没有支离破碎,甚至连之前的浓烟跟火光也消失了,总体来说,这是一场比较完美的落水。大难不死的瞬间,我恍惚见到窗口外头,有一道异样的影子掠过,速度极快,一飞冲天。幸运的是,所有人都毫发无损。机组成员迅速组织乘客们穿上救身衣,从紧急出口爬出了机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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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的湖水里,顿时出了无数不断游动的鲜明橘色,湖离坠机地点不算太远,这又是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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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穿救生衣,觉得有趣,敖炽死都不肯穿上这件“完全显露不出曲线”的衣服,直接蹦到水里,不耐烦地陪我游向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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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被我的手指划开,小小的水花在我的四周荡漾跳跃,现在是初春,冬意不减,春意料峭,身边那些拼命游动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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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冻得牙齿打颤,可我却丝毫不觉寒冷,触到我身\_体的每一滴湖水,好像都是暖的,而那种热度,又不像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我自己的身\_体里散发出来的一般。这感觉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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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树妖,木浮于水是天性,哪怕我不会游泳,也不会被淹死,但,我不喜欢游泳,千百年来皆如此。我的内心,一直排斥被水包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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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只有一次意外落水的经验,并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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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因为那一次的落水,造就了我跟熬炽纠结千年的冤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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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岸上,捡回性命的人们千恩万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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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是落在了水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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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飞机没爆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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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没沉到水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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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人们,你们大概还没有意识到,飞机坠毁时,不管是落到地面还是水面,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架飞机没有爆炸,也没有沉没,这已经违反了你们的物理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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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跟熬炽没有在那生死一线的时候,动用我们自己的“本事”,把飞机“提”了起来,最后轻轻“放到”水面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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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就当时神听到了你们的祷告吧,这样想的话,你们会比较容易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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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挤着头发上的水,微微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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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控制”一架飞机,丢于我来说,还是要耗费一点点元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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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炽像只刚洗完澡的小狗一样用力甩着头发,然后开始抱怨,说他明明要多玩几天再回来的,就怪我,非要坐这个破航班。说完,有训斥我平日属于修炼,区区一架飞机就让我气喘吁吁,又不是他在身边一起出手,看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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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夸大自己重要性这件事,熬炽总有十二万分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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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聒噪的话,我们就离婚!”我不打口水仗,直接扔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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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顿时闭上嘴,让后悻悻德嘀咕,“我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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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冤家不离婚,难道,没丢夫妻都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么?都说婚姻是一门学问,相爱容易相守难,要做好,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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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气又好笑的看职别我的杀手锏灭了气焰的熬炽,这个单细胞的家伙呀,会这样陪我走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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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来由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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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那一片湖泊,会有围绕着它的这片树林,总是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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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长握着卫星电话,拨号,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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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钟头后,一群由政府官员、医务人员、**叔叔们组成的救援队神速赶到,将所有人从湖边带了出来,坐上几辆大客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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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才知道,我们坠机的地点,是某某省某某市,一个叫做代县的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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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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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指车窗外跑过的田野与房舍,傍晚的天空透着股--湿----湿--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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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炽裹着毯子,以经睡熟了,脑袋枕在我的肩上,呼噜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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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会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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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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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只看到密集的雨水从玻璃上覆下,外头的世界变成了一块块模糊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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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又下雨了,太好了!”司机高兴地开起雨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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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咱县里的春旱算是彻底解决了!”坐在他后头的一个熟人乐呵呵的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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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都旱了多久了!这几天可算是老天开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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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巴眨巴眼,打了个哈欠,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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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夜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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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房。”染着一头金黄爆炸式卷发的女服务员,不耐烦地把房卡扔到我面前,“热水另收费,网线押金200,送餐到房间加收30%服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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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道谢,抓了房卡离开,排在我们后头的,还有好几十号人,个个像等待上帝召唤似地,焦急的注视着这个一脸女王气的乡村旅店女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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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把我们安置在了这间据说是设施最好的“吉祥宾馆”里,说明天一早,市里有专车来接我们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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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安心了。如果这里的女服务员态度亲切一些,我想大家的心情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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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有看了看在前台不耐烦工作中的两位女士,不是看她们夸张的发型,而是一股盘踞在她们眉宇之间的,淡淡的乌青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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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些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服务员,每个都精神恹恹,呵欠连天的样子。而且,无一例外的,她们的眉间,都有相似的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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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被妖魔邪灵吸取过精元的人类,眉间才有此种颜色,缭绕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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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路所见,这玳县地处偏远,山多林峻,又有一片大湖嵌在其中,所谓山林多妖魅,深水出精怪,这个小破宾馆的位置又好死不死地建在一片背阳之地,前为街市,后为田原,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看,后院里还种着棵高大的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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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之下,街市中毫无人气,田园上阴郁一片,后头的老树枝叶摇晃,呜咽有声,看去只是徒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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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山精妖魅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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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房间在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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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设施最好”的宾馆,房间里除了一张硬邦邦的床和一个缺了半只脚的桌子之外,便看不到别的东西了,空气里注满了灰尘与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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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在长时间的忍耐之后,终于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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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床,指着桌子,指着霉斑处处的墙壁,最后指着我,用最后一点理智问:“可以走了么?要么马上回不停,要么找个五星饭店吃大餐!总之是,我一分一秒都不要留在这个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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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也没有打算留下,这些人已经安全了,我跟敖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回到我们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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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不行,帮人帮到底,起码得将这宾馆里不该存在的东西清理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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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那些人的症状来看,情况还不太严重,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魅,若是厉害的,哪可能只让他们落个精神不济,一口气便将他们的性命吸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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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这事跟敖炽一说,他却只是瞪我一眼:“这些人态度那么差,活该被吸去精元,我才不管他们呢,反正又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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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死不了,时间长了也熬不住的。没遇到这事儿便算了,你我都看见了,不出手说不过去的。”我知道他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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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一声,倒在床-上,闷闷的问:“你留下来就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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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还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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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不问还好,问了,我反倒是觉得好像又不光是为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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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的湖水,天上的大雨,在我心里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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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不走,留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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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搭理敖炽,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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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只有空荡荡的田原,不远处,葱茏的实木铺在起伏的山丘上,如果我不是幻觉一些闪烁不止的、鱼鳞般的光点,正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对我眨着眼睛。搞不清到底是它们在看我,还是我在看它们。是那片湖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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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变小了。清清润润的气流,从傍晚的山水之间,精灵似地飞来,贴到我的脸上,身\_体与情绪上的所有倦怠与不适,都被抽走了。一点都不冷啊,这奇妙的晚风,若再配一场杏花雨杨柳舞,春天便这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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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着眼,手指从脸庞上抚过,一片薄薄的水,化进我皮肤的温度里,不是蒸发,是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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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舌尖-舔-去唇上的几滴水珠,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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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甜味,似曾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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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的怀念与眷恋,从每一滴雨水里,藤蔓一样攀爬到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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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到浮珑山上,那个曾栖身的山洞,那一片长满了青苔,终年都--湿--润清凉的石壁,那时,我的年纪还很小,也像刚才那样,蘸了青苔上的露水,放到舌尖,淡淡的,喜人的甜味,让我像只欢乐的小兔一样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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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已经不太记得那种味道了。可就在刚才,打开窗户的一刹那,迷失许久的记忆被那阵纠缠在一起的风雨,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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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的甜味,与记忆中那青苔上的水珠的味道,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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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清淡却隽永的甜,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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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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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把我拉到一旁,粗鲁地把窗户关了起来,斥责道:“有病啊!下雨呢,还傻站在这儿干嘛!你到底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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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的手掌,在我眼前上下挥动,失神的我这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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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们掉下去的那个湖,眼熟么?”我抓住他的手掌,很严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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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湖都长得差不多,哪有眼熟不眼熟的。”敖炽一皱眉,怪异地打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坠机的时候撞到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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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你走。我留下。”我直接拒绝,一-屁-股坐在床-上,瞪着他,“你真的不觉得那片湖泊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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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成千上万的湖水,真的差不多模样嘛!”敖炽被我逼得都快哭了,黑着一张脸使劲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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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挠头小心秃顶!”我好心提醒一句,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本破旧的《吉祥宾馆简介》的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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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过来翻看,印刷粗劣的宾馆照片下,是一大段对于吉祥宾馆的赞美词以及整个代县的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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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视线,在其中的一行文字上停住,倒退,向前,再倒退,反复看了多次——代县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历史悠久,古时称玳州城,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代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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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州城......玳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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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椤,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动身了!

&

动身?去哪里?

&

玳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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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已经遥远得快成了一片灰烬的对话,不知从我脑中的哪个地方,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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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我将册子一合,站起来抓住敖炽的手,拖到窗前,也不管下雨不下雨,猛地推开窗户,指着窗外说:“玳州城!这里是玳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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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州城?”敖炽依然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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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阿米巴原虫!”我气得踩了他一脚,指着远处的山丘,“那片湖水,你不记得了?断湖啊!当年你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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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湖……”敖炽又开始挠头,挠着挠着,眼睛终于亮了,“哦!记起来了!当年我跑出东海,路过玳州城,看到一片湖水清澈可爱,于是跳下去洗澡……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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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愤愤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拿那个断湖当澡盆,你自己是舒坦了,结果搞得湖水泛滥,暴雨倾盆,害得整个玳州城几乎城毁人亡!然后子淼带着我到了这里,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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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准确说是说到那个名字时,我突然不自然的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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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好像没有察觉到我小小的异常,喋喋不休地说开了:“对对!哼,你还骂我丑,我当时恨不得烧死你。后来,我还挨了那家伙一箭,掉了我好几篇龙鳞,可疼的!然后我逃去了洞庭湖......”回忆,像盒子一样被打开,藏在里头的东西,蜂拥而出,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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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着忆着,说着说着,敖炽的脸色竟也渐渐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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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我俩才惊觉到,这么多年,我们竟然谁都没有再来过这个地方,玳州城,断湖,我与敖炽的相识之地,我曾留下一口真气,一派树木的决堤之湖,居然在我跟敖炽以后的生命里,不约而同的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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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在这里无法无天,当年我在这里悲喜交加,可是,当冥冥中的指引把我们带回这里时,我们居然谁都没有认出它。挺笑话的。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砍掉人类的青春与生命,砍掉妖怪的记忆与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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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记忆回来之后,为何我反而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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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怎么样呢?”敖炽吸了口气,上前再次关上了窗户,回到我身边,抓住我冰冷的手,“你看你,脸色都变了。不过是故地重游。最起码,代县不会再像以前的玳州城一样,被一条龙当成天然大澡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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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年的确挺混蛋的。”我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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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年轻时不当一回混蛋!”敖炽的歪理又来了,他把我的手托起来,呵口气轻轻搓着,撇撇嘴道:“好死不死掉到断湖里,老天爷是要把这个当成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礼物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湖边种一棵什么夫妻树同心树之类的玩意儿以兹纪念?好歹我们是在这里一见如故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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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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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太久没有御风而行,我在这场狂放的风雨之中,飞得不是太顺利,雨水如鞭子一般抽在我身上,卷在里头的落叶,时不时打在我的眼睛上,冷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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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黑云在夜幕中翻滚,让你看不出端倪,隆隆的雷声不断,雪亮的闪电随时都有割断天空的危险。我穿过田原,追进山林,搜索我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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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眼前突然跳动起了无数美妙的光点,跟我傍晚远眺时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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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挡我视线的雨水与树木像是突然被拉开了,视野豁然开朗——那片熟悉又遥远的断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荡漾着碧绿水波,每一条温柔不已的水纹里,都镶着星子一样的光点,一眼看去,仿佛有人把整个宇宙的星光都倒进了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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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湖,断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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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天,那个弱小得完全不能保护自己的小小树妖,就是在这里,躲在那个修长伟岸的身影之后,看他将湖水控于股掌之间,看他用我的一口真气,一缕发丝,造出一片苍翠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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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神霎时恍惚,又瞬间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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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刻湖水里的点点星光,不是从半空中那两个人的激战中洒落下来的,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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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之上,一红一银两个影子,纠缠不休,气势汹汹,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与动作,太快太快,只看到有耀眼的火花与光点,从他们的凶悍碰撞中激飞出来,落在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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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落到湖边的隐蔽处,猫着腰,蹑手蹑脚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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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微温的手,不轻不重地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肢,阻止了我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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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无法捕捉的气息,从制住我的两只手里,穿透了血脉,乃至整个身\_体,听到了最深的灵魂里。

&

身后的人,均匀的呼吸声洒到了我身上,我的背脊靠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将我拖回了千年前的那个夏夜,有人也像现在这般,靠在我的身\_体上,过人却不逼人的灵气,随着他的呼吸飘来。清清月色下,我曾好奇又贪婪地追逐着那片冰凉深邃、却又柔软不已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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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会骗人,但感觉不会,尤其是我这样的一只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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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音说,不要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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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了,但我没有变成盐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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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把一切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小妖怪了。历世千年的风风雨雨、沧海桑田,敦促着我的成长,或者说,我已经被时光埋住了,埋了多深,不能计算,只是那颗属于一只树妖的心,再不肯随便给人看到。

&

黑色的长发,月白的衣衫,晃动的湖光遮遮掩掩地点亮了一张出色的脸庞,眉,眼,鼻,口,那些在他脸上延伸的轮廓与线条,让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辨一辨,是真还是幻。

&

我们,不是应该永不相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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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大旱,那一年的雨水,那一年的眼泪与死别,不是已经写在不可更改的命运上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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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中,没有惊,没有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个被埋了太久太久的名字,在心口绕啊绕啊,怎么也绕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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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看的人,也在静静地看我,慢慢地,眼中有了一丝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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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椤?怎么会是你……”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去,没有什么纠结,只有故人重逢的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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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都没有暴跳如雷,或者喜形于色的时候,永远都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水,即使偶尔有一点涟漪,也是转瞬即逝,难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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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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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呢?除了这个字,别的都不会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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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什么呢?讲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不在了么,你不是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这个世界了么?你不是已经把我丢在无望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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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问的太多,反而什么都问不出了。这是许多人类都有的缺点,我不幸沾染。

&

“嘘!别说话。”他按住我的肩头,两人一起蹲下来,他看着激斗中的人,“先别去打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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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的雨水仍未停止,可是,再没有一滴落在我跟他的身上,一道无形的圈,将风雨隔断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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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只会在他身上发生,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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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湖海,雨露霜雪,世间的一切水源,都是他的属下,臣服于他的掌控,连他的衣衫都不敢随意沾染。

&

千年前的浮珑山巅,一对男女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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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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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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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就叫你裟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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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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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座前,四方水君,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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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水君,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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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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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不是幻术做出来的,也不是别的妖怪变的。我也许会错认许多人的“气味”,但,不会认错他。哪怕用幻术,用妖怪,变出成千上万个他,我也能一眼认出真正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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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段生命,是他给的,刻骨铭心,如何错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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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他的身边,我不敢说话,更不敢动,生怕哪一个字重了,哪一个动作大了,眼前的一切便碎成了片,追不回也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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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银色的影子突然高高蹿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从空中引来了一道巨大的闪电,朝敌人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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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的巨响中,断湖里的水大概都被震荡出来了吧,滔天巨浪高高耸起,然后狠狠拍回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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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有女-子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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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散去后,湖面上安静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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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停止了,画面也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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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漾不止的水面上,一个红衣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上头,像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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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前,一个浑身发散着银色光华的男人,手执一柄弯刀,对准了女-子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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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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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男人低沉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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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忽然开了口:“躲到我背后,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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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他总爱说这样的话,在他判定为危险的时候——裟椤,躲到我身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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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时候我太弱小了,随便一种攻击可能就会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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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以前了呀。你仍当我是那个需要你站在前头,替我遮蔽危机的小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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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过去的人,用过去的方式,对待现在的你时,一种错位的力量总会动摇你的方向,向前,是排斥,退后,是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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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向前,还是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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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做出选择,他已经飞身而出,右掌里冒出一抹青青的光华,幻化成那一柄专属于他的、以水而成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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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利箭出弦,在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光,直奔那男子的肩头而去。

&

正中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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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他如此温厚儒雅的男子,弯弓搭箭的本领,却浑然一股一箭出弦万夫难当的气势,当年,哪怕是敖炽这样麻烦的“孽障”,也因他那一箭,负伤严重,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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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没有站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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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到他的身边,停在半空,与他比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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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一眼,有话藏在眼底,又终究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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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箭头,在触到那个强壮的身\_体时,化成了清清的水,但,并不妨碍它穿过任何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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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不一定是只有锋利棱角的物事才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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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那一缕被用作武器的清水,从男子背后穿透出来,这时候,它不再是本来的颜色,变成了在空气中绽开的、湛蓝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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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捂住肩膀,连退了好几步,脱手而出的弯刀像一簇熄灭的火,在空中留下一道微弱的弧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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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是个姑娘,下手未免太重。”他冷冷看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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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看清楚,这男人身上的银色光华,全是来自他那满身的银色鳞甲,连那张还算英武周全的脸上,也覆满了细细的鳞片,再往下看,支撑着他的身\_体的,不是双-腿,而是一条强壮的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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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妖气,也不是鬼魂,我没有见过这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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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甲男人望了子瞄一眼,细长的眼睛里,只有一片血一样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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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是水神哪。”他笑得怪异,又将目光转向那女-子,“欠我的,定要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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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突然用力一吸气,那空中的黑云便像是出了闸的洪水般落下,将他裹在其中,成了一团黑色的龙卷风,继而飞旋而起,遁于夜色。

&

又一声惊雷劈下,一个火球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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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低呼了一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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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我抬头,已被他顺势拉到一旁,宽大的衣袖将我整个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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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骤然寂静,除了贴在耳畔的,熟悉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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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的几棵树被雷电的火球引燃,火光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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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出头,还来不及说话,一个硕大的拳头不由分说地冲到我跟子淼的中间,又拐个弯,狠狠朝他的面颊而去,拳头后,是敖炽又冷又怒的声音:“找死?!敢乱碰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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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这鲁莽惯了的孽龙,定是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否则,他不会动手,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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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对的。他轻易地闪避开敖炽的拳头,没有还手,飘飞起来的衣袖不露痕迹地一拂,段湖中便跃起一串冰冷的水花,毫不给面子地泼到敖炽怒火中烧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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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敢当众泼他一脸的水,连我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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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暴怒的目光,从这一脸昭告惩罚与警示的水流中穿过时,霎时变了模样,那突然转折的眼神连我都无法准确形容——那真是一种,一种被一头冷水狠狠泼下来,熄灭了一切赤焰的意外,夹杂着沉默,乃至不可掩饰的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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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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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毫不犹豫,大声而惊奇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比我顺利得多,那惯有的大嗓门,把原本清净的湖水都惊奇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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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他清水一样浅淡的笑容,在黑夜里荡漾开去,“孽龙,敖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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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愣足了一个世纪,蹿到我身边,言之凿凿地附耳道:“这货必然是山寨!看我拿三味真火烤死这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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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想这么干的。敖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验证他的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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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他,摇摇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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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氧气都储存到身\_体,才有底气讲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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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子淼。我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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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明看见敖炽的眼睛里,有东西亮了,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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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不是形神俱毁了么?!在那场大旱之时。”敖炽在问我,也在问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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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那一场大旱,一场甘霖,一场风沙与雨水交织的永诀,从刻意被掩埋的回忆之土里,拔地而起,挑战我跟敖炽的理智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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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谁,会像子淼一样,对于我跟敖炽,有这般深刻而微妙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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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敖炽,两个加起来成千上万岁的老东西,在这个毫无征兆的夜里,怯怯,甚至傻气地站在他的面前。

&

当年,我们三个在这片湖水里斗得难分难解,结下不解之缘,现在,我们三个又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

断湖依然,只是,湖水里照出的人面,却连我们自己都不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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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所以来找你。你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这是已婚妇女干的事么!”敖炽大约很不习惯三个人的沉默,故意扯开嗓子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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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那么大动静,只有你这头猪才能睡得着!要是地震了,第一个压死的就是你!”我狠狠回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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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垂眼而笑,朝那受伤的红衣女-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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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敖炽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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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撇下她,去看那女-子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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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将躺在水上的女-子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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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张又倾国之姿的年轻脸孔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刚刚露初的月光下时,她虚弱的目光越过我跟子淼,期期艾艾地落在我身后的敖炽身上,那纤细得随时可能断掉的声音,轻轻喊着:“敖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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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敖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冲上来挤开子淼,粗鲁地扣住女-子的手腕,“你跑出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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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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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他们的关系,他拉着女-子的情景,一眼看去,无疑是一幕恶霸欺凌少-女的现场版。你的蛮力我最了解,这姑娘被他捏得叫出了声,眼睛里随即浮出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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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你想捏死她么?没见她已经受了伤么!”我去拽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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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你跑出来干什么!”敖炽根本不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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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女-子嚅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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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过你不要离开东海的!”敖炽咬着牙,声音很低,每个字都是想爆发又不能爆发的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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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违背你的意思,可是……我等的太久了……”女-子有些语无伦次,哪怕她的尴尬与害怕溢于言表,可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一直坚持直视着暴怒的敖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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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开那女-子的手。

&

“敖炽哥……”女-子强撑起身-子,生怕敖炽离她而去似的,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我……我……”

&

话没出口,你气息一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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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情况?”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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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什么情况!不就是东海来的亲戚!”他凶凶地回我,把这女-子背起来,“回去再说。”他边走还边骂,“什么破日子,净来些不该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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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月色发清亮起来,把之前的动荡想洗得干干净净。断湖里真正的,属于它的宁光光彩,像只深邃的眼睛,目送着突然而来、又突然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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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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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而古旧的石料,搭建出一望无际的幽深空间,每一块石头的形状都不一样,衔接得天衣无缝,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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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盘腿坐在那块凸起的巨大矩形石台上,银色的鳞甲时明时暗。他微微张开嘴,吐出蛇一样的白色云雾,环绕着他受伤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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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水,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将石台围在中间。潺潺的水声,在辽阔的空间里引来悠然清脆的回音,无色的水中,一群群磷光潋滟的鱼儿畅快游过,数量无可计算,仿佛数之不尽,每条鱼身上都有黑白绿红蓝五种颜色,游动起来,有如彩虹长现,颇为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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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慢地呼吸,吐出的云雾时浓时薄,肩上的箭伤渐渐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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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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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地方,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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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抬起头。

&

他的“天空”,从来都是黑色的,不会有阳光,也没有风雨,只有一块块坚硬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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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我的东西,世界才能睡得安稳。”他低下头,似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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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拿不回呢?”头上的声音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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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比你更了解我。”他说,“我最爱的,我最恨的,我必须遵守的,你全部都知道。何必问我。”

&

“你有神的地位,人的心脏,却比这里的任何石头都固执。”声音叹息着。

&

“彼此。”他闭起眼睛,冷笑着,“子淼的水神箭,是世上三种能伤我的东西之一,你知道的。我几乎回不来。那小女-子其实远比我厉害,懂得借刀杀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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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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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弯刀呢?”声音又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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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送了人。那个孩子救了我。”他扶着刚刚复原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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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说这孩子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能拿起你的弯刀,便注定要走上一条不能回来的路。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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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说他姓钟。他的血液里,有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皱起眉。“无关的闲话还是免了吧。你走吧,既然离开,就不要回来,连声音丢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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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再度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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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了快一万岁了吧,可能还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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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里,没有见过多少次正真的天空,没有晒过真正的阳光。他是地底与黑暗的皇帝,也是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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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他还是见过阳光的,太久太久前的那天,他冒着变成灰烬的危险,到了那片海水前,他从她扑来的身影里,流转的眼眸里,看到了活着的阳光。

&

他那么喜欢她的眼睛,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粒沙,住在她的眼里。

&

如果可以,他喜欢这双研究里,永远不要有泪水,只有花朵开放的声音,阳光照亮的喜悦。

&

所以,当她哭泣着要求他的帮助时,他纵是不要这条性命,也要止住她的眼泪。

&

那时候的人间,总是战火不断,杀伐不断,人类用最残暴蛮横的方式,去抢夺哪怕一点点微茫的利益,食物,财富。领地,以及权利。

&

这些由女娲上神创造出来的,属于大地的子民们,一次次惹得天神震怒,但,他仍然给人类机会,他派他的下属到人间,教他们把力气用在耕种而不是战争上,教他们学会以礼待人而不是烧杀抢掠,教他们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虚度年华。

&

他期待人类改过。

&

但,在又一次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战争之后,天帝彻底失望了。

&

天帝下令,用洪水与瘟疫洗清人间的罪过。

&

只有真正的死亡,才能令世人醒悟。

&

她来求他,求他在洪水来时,保住那篇村子。

&

她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

他当然答应,甚至连原因都不问。

&

他说,我能保证那个村子,但我会睡着,洪水褪去后,你可以来叫醒我么?

&

她向他保证,一定回来叫醒他,一定。

&

他满意的离去。

&

惩罚的洪水如期而至,人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数不清的尸体漂浮在水中。当洪水褪去时,幸存者又要面对瘟疫的侵袭。

&

这样的惩罚,终于让一些活着的人明白,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或者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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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遵守诺言,在沉睡中保护着那座村子,洪水与瘟疫,都无法靠近它。

&

可是,她没有回来。

&

天帝要带给他的话是,既然你如此喜欢逆天而行,那,从今往后,你都要如同现在一般,保护这个地方,永生永世,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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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道封印从天而降。

&

他又睡过去了。

&

没有生气,他会继续等,等她回来叫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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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没有那道封印,结果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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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不回来,他一天不离开。就守在这里,保护着她委托给他的这块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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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是守信,最憎食言。

&

一千年,又一千年,他每一千年醒来一次,可是,都不是被她叫醒的。那个封印,每一千年就会刺痛他一次,逼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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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醒来一次,他便失望一次,然后,再抱着等待,进入下一个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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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

&

他站起来,望着属于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道:“食言之人,断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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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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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静了太久的生活,突然别宣告了终结。

&

子淼站在窗口,夕阳透过来,在身后的茶几上拉出一道清俊如昔的影子。

&

我坐在对面,目光时不时从茶杯里袅袅的热气中穿过,每次到时稍作停留便移开了去。

&

这个停在淡淡的橘色光线里的背影,我曾看过无数次,在浮珑山的夏雨里,冬雪里,春花秋月里,看得刻进了心里。

&

“你开的这出小店,隐于市井,自有雅致,甚好。”他回过头,嘴角上是赞赏的笑容,“娑椤,你长大了。”

&

“喝茶吧。”我朝他举起茶杯,先灌了自己一口。这个时候,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掩饰我自见的他起,便无法消减的喘喘不安。

&

可是,烫了自己的舌-头,忙不迭吐了出来,下意识地扇着嘴巴。

&

见了我的窘相,他不竟莞尔。

&

他的笑容不会让人尴尬,但,我依然红了脸,不敢在看他。

&

坐到我的对面,他端起杯子,轻轻吹开了那片碧绿的茶水,了一口,眉宇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他又饮了一口,笑:“此茶虽苦,却有回甘,香气藏于暗处,其味无穷。好茶好茶!”

&

“这种茶,是不停里的特产,我叫它,浮生。”

&

我已经太久没有回到不停了,还好,一切照旧,我仍能安安闲闲坐在这里,沏一杯我的浮生。只不过,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当我再拿出茶杯,沏出那一杯漾漾清澈碧绿时,喝茶的人却是他。

&

敖炽不喝茶,他坐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堆核桃,不停地捏,不停的吃。

&

不停的大厅里,原本静谧的气氛,不断被咔嚓咔嚓的声音打断。

&

我端着杯子看着空气,子淼旁若无人地饮茶,敖炽狠狠地捏着核桃。卧室里,还躺着那位尚未醒来的,敖炽的“亲戚”

&

突然,敖炽将核桃壳一扔,跳起来,冲上去一把抓住子淼的衣领,大声问:“你真的没死???”

&

“敖炽!”我站起来,拉住他青筋爆出的拳头,“你发什么疯?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

回到不停之前,子淼用他一贯的冷静,讲明了一切。

&

把我跟敖炽的三魂七魄几乎都撞没了的“意外”,缘由并不复杂——

&

那一天,失踪的我突然出现在她与雪裳居住的树林,我与他,第一次争执,我绝望地离开。他看着我的背影,没有追。

&

三天之后,他去山中为雪裳寻找一种美味的野果,途径一处深潭时,恰好见到一个垂髫小儿在水中挣扎,大呼救命,他入水救人,却不料这小儿力大无穷,竟抱-住他沉入深水,速度奇快。混乱之中,他只觉脚下踩到一块硬物,旋即便如同粘上了一般,被此物朝更深的地方拖去。而小儿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曾松手。他本也运用了咒术想要脱身,却全无作用。眼前一路漆黑,只听见耳畔有簌簌之声,有若星云流过,不辨方向。

&

倒是没过多久,脚下的玩意儿便将他往上托,待到一切重归光明时,他已然身在断湖之畔。那小儿笑嘻嘻地站在水中,对他说:“四水方君,多有冒犯。劳驾您在此地等上7日,自有故人相见。”说罢,这小儿便钻入湖中,杳无踪迹。

&

他略略观察一番,发觉这断湖已和从前不同。他再到附近一看,方才发觉这世界已经彻底换了面貌,推算下时间,自己竟在须臾之间,横跨了几千年时光。虽不知那小儿是什么来路,但既来之则安之,他留在了断湖边。

&

然后,就等来一架落下的“铁鸟”,以及,我。

&

他说,在我们的飞机落进断湖的刹那,他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但,他尚不能完全确定。直到当夜,那一男一女闯进断湖,大战不休,他在一旁暗观形势时,我真真时时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道,那小儿说的“故人”是谁。

&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熬炽松开手,看着我,“你以为生活是无聊的肥皂剧吗?搞穿越?”说着他又抓住子淼上下打量,“这家伙一定是居心叵侧的妖怪变的!你看,当年不是也有别人冒充我来骗你吗?”

&

“熬炽!”我莫名气恼,提高了声调,“他是不是子淼,世上有谁会比我更清楚!”

&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怔了怔。

&

熬炽深呼吸了三次,放开子淼,窝回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讲,继续拿核桃出气。

&

“成了亲,都还是不定性。”子淼笑着摇头。

&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熬炽昂着头,三颗坚硬的核桃在他手中碎成了片。

&

“你能不能稍微淡定点?!”我已经很头疼了,这家伙的大嗓门只会让我更心烦意乱。

&

“我哪里不淡定了?”熬炽把一个核桃扔到我头上,“我可不是水做的男人,想让我像一个女-人一样不吭声,没门!”

&

“你敢扔我!”我抓起一把胡桃给他砸了回去,完全本能反应。

&

子淼看着互相捣乱的我们,笑吟吟的饮茶。

&

核桃壳在空中飞舞着,还有垫椅,茶杯盖子等等,这样鸡飞狗跳的场面,似乎是我和熬炽的家常便饭。

&

激战当中,有一片红色的影子,小心翼翼的从外头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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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炽的“亲戚”,那位差点死在鳞片男手里的姑娘,袅袅婷婷地朝我们走来。

&

看来, 我给她灌下的恢复元气的汤药很管用。

&

她走过来的瞬间,,四个字便如天上跑出来的马儿,在我心里来回奔跑――美人如玉。

&

她真真是当得起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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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官的娟秀出众已不必再多加形容,单是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就有说不出的灵动之韵,她身上的一袭轻盈红纱,总像和着微风似的温和拂动,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云一般在我眼前飘飞。那些从她的眼神与指尖,袖口和裙摆中滑落出来的无形气息,氤满了山水之间的天然清逸。我猜,不论是谁见了这样一个女-人,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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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娴静婉丽的美人,又怎会跟那面容凶恶的的鳞甲男人扯上关系,还搞到差点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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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她走出来,熬炽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去,看得要拧出-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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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回东海去!”他站起来,挡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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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她委屈地看着熬炽,“走了很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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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你马上回去!”他根本无视她委屈的眼神,手指着大门口。她的眼里噙起了泪,身-子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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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看不下去,上前打了熬炽一下:“有话好好说,你凶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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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一直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我的劝,反而加大了声音,上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让你马上回东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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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般大声喊道:“我……我来看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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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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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春暖花开,室内茶香人静,可我就是听到了一声炸雷,炸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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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他叫……丈夫?”我问她。她肯定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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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口气,转身,端起茶杯,也不管那杯子是子淼的而不是我的,我慢慢的喝了口。慢慢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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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茶水从我的咽喉流下去时,他在沿途熄灭着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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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我端着茶杯,心平气和地看着熬炽,“你当别人的手是铁打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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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炽的眼神很少有的复杂时,此刻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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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她,有些急迫的站到我面前:“这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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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开他想揽住我肩膀的手,看了那姑娘一眼,笑笑:“既然是熟人,来者是客,你好好安顿人家。我有点困,睡一会儿,三个小时后叫醒我,然后解释给我听。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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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丢下他们,把那些我暂时不想看到的目光,隔绝到了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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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想睡觉,走向的却不是我的卧室,而是不停的大门。我居然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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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跟上来,那急躁的脚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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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我始终不回头。脚步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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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今天的最后一丝阳光里,踏出了不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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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生气,今天还是上元节呢,这么好的日子里,我怎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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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觉得,店里挤得慌,哪怕只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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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水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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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八百里,风光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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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浦归航,夕照渔村,已是人间胜景,可在此时此刻,无一不被顶上那轮银盘明月抢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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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叫今天是上元佳节,一年的花好月圆,都寄望在了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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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趟渡轮,载满游客,兴奋地划开那一碧万顷 的洞庭湖水,稳稳的归去,翻飞的水浪有如歌唱,庆祝又一个工作日的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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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峻端秀的君山,独立在这神仙洞府的烟波之中,山中似是生出了眼睛,切切目送一切船只远去,那些熟悉的渔人,陌生的游人,也都回去吧。这般时刻,最好连那些不归巢的飞鸟都不要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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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月夜,适合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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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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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深处那棵百年老树的枝桠,不幸成了他的卧榻。已经一滴不剩的酒壶,被粗糙的树干与一片湖蓝色的头发挤在中间,委委屈屈当了枕头,还得担着随时粉身碎骨的危险——它和那个靠在它上头的男人,离地面怕有十几米高呢。往下看,月光细碎,碧水沉沉,见不到土,只是一片与大湖暗自相连的湖中之湖,这老树也是与众不同,就这么干干脆脆地,叠了满枝的翡翠绿叶,从水里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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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四季常绿,从无枯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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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只有变态的人,才会种一棵变态的,长在水里的,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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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那只千年树妖干得出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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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长在湖中之湖的水中树,数百年前,由她亲手种下,为守护,为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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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这湖水之下,长眠的是故人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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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了个懒腰,酒壶到底是骨碌碌地滚下了树,砸进了正静沐月光的水面,激起的水花不满地落下,荡起的每圈涟漪都是无声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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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吵啊。难道你不能不喝酒么?”沉闷的声音,从树干里冒出来,“您看这洞庭月色,如此静谧美好,都被您的酒壶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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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呀!”九厥一拍树丫,“我可是好心来给你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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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没让您来喝酒呀!”确定了,的确是这棵树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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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酒,我的人生就是浮云!”九厥坐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教育这这棵树,“要不是你半死不活的求救信号传到我这里,而我又这么该死的善良,抛下美\_女好酒佳肴,大老远跑来当你的救世主,你早腐成朽木,拿去当柴火都不够资格!还敢对我不客气!”

&

“我又没喊您来!”树一点不示弱,“我以为树妖姐姐会来。她比您好多了,不喝酒,也不会随便打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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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的头?!”九厥哭笑不得,故意又拍了一下树丫,“我就是想把你打聪明些。你的树妖姐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你这么一棵蠢树,长了几百年了,光长个不长智慧。你以为你垂死之际发出的‘信号’,能传到我这儿已经是奇迹了,还指望她能听到?”她那会儿不知道在地球的哪个犄角旮旯里玩儿呢,你以为你那初级的心神传音术是卫星电话么。亏得我一直留在中国,哪儿也没去,不然,等你树妖姐姐回来,也只能给你收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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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够聪敏,也要怪您。我刚被种下的时候,您就以庆祝我新生为由,喂我喝了一大壶酒。您知道,未成年人不可喝酒,会有损脑部发育,而我身为未成年树,酒也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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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年树……”九厥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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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这棵会讲话的树,树根尽断,奄奄一息,幸而还有力气使出那心神传音的法术,讲求救之音传给了唯二能听到它的人,一个便是他这酿酒仙官,另一个自然是将它种在此的,它的偶像――树妖裟椤。只怪它太过虚弱,传出去的法术距离有限,只被九厥听到,那远在异国的树妖自是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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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没有看清楚,袭击水墓的人是谁?”九厥止住笑声,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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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讲了六百次了,只见了一团云雾,时明时暗,速度奇快,直下到水中,我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那云雾里的利器割断了树根。”树长长的叹气,很是愧疚,“我受树妖姐姐之命,在此守护水墓数百年,一直平安无事,那些觊觎水墓中宝物的虾兵蟹将们,连靠近水墓的机会都没有,莫说他们,;连这里的洞庭龙君都对水墓敬畏有加,从不敢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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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有趣了。”九厥挠了挠鼻子,“得是多大胆的家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

洞庭湖上,君山之中,湖中有湖,树照水墓――这棵生在水里的树,用她柔韧强健的密密树根,将这位于深水之下的墓地紧紧缠绕,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保护着长眠在墓地中的人。它的树妖姐姐告诉它.墓中那个叫诸葛镜君的女-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的女儿。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保她周全,它逝去了以后,她仍要保她安宁。所以,它被树妖姐姐种在了这里,她将这块隐秘的水下墓地交给它看守,任何不速之客,不得靠近。

&

可是,数天前那从天而降的神秘家伙,轻易便突破了它的防御,打开了数百年来未被人踏足的墓地。它在奄奄一息的当口,只记得那团东西来也快跑得也快,在墓地里盘旋了一圈,也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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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方才不是进了水墓么,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么?”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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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的双-腿悬在半空,很无聊地晃悠,说:“对啊。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袭击者干净利落。”他顿了顿,狡黠一笑,“不过,这家伙拿走了水墓里的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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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树有些着急了,它没有亲眼见过水墓之中的情景,只听它的树妖姐姐说过,水墓中有很珍贵的东西。也正是这东西,常常惹来些水妖精怪在附近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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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把它找回来不成。”九厥又敲了敲它的“头”,“安心养伤吧你,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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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又叹了口气,沮丧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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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又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下,望着渐渐高升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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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为赏月,也不为醉酒,这一趟洞庭之行,到了最后,变得并不仅仅是为一棵树疗伤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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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墓之中的诸葛镜君,逝去数百年,尸身不腐,宛若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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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防腐技术无关,只因她的身\_体里,曾有一半仙家血统――水神子淼,凡女雪裳,她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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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没有见到女儿的出世,在那场惩罚他与凡女相恋为名的大旱里,他用他全部的精元化为甘霖,救苍生于灾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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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以为四方水君子淼,在那一场甘霖里形神俱灭。殊不知,在他决定化身为雨前,曾从自己的眉心取出一滴水珠,封在一只手镯中,留给了未出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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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珠,是他精魂的一部分,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的,照看与陪伴女儿的眼睛。

&

这只镯子,从诸葛镜君出生起,便一直戴在她的腕上。

&

被抢走的,正是这只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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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镯子里有水神的“眼睛”,当知道这件事的妖精越来越多时,得到“水神之眼”便成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它们相信只要沾了水神的仙气,自己的修炼便能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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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那树妖将这棵笨蛋树种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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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一系列的背景资料,他并不打算跟这棵并不太聪明的树讲,太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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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水墓中上来之后,在树上思考了蛮久,到底是什么家伙抢走了水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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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笨蛋树的描述,这家伙绝非修为低浅的小妖,若本身已经够强大,又何须抢走这“水神之眼”以助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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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哉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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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翻了个身,看着身-下那片沉睡的湖水,它那么安宁,连一点波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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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何总觉得,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水下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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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起眉,任自己的迷惑化进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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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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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挑了个方向,在我认识以及不认识的街上慢悠悠地走,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年多,却在今天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它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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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市,遗忘的忘,河川的川。

&

街上的灯光,分外灿烂,处处流光溢彩,跟平日里并不一样。沿途好些街口,拉起了大大的横幅,内容相同——花灯夜会,共庆元宵。

&

又是一年上元时。我大约是选了个热闹的方向,越来越多的孩子,举着各式的花灯,嬉笑着朝前跑,富期货是情侣,每一对都脸带笑容,携手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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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闹不明白自己了。我没有生气,但笑脸不再;我没有难过,但避人千里;我没有疲累,但足如缚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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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的喧闹越来越大,夜空中绽放的烟火连绵不断,每一次的闪光,都照亮无数张快乐又兴奋的脸。不觉间走到了市区里最大最繁华的步行街,今年的花灯会正在这一整条装饰一新的街上热闹进行,盛装的人们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塞-满了贩卖各种小吃与有趣玩意儿的摊子,临时搭建的舞台站满艺人,一路上还有挂在绳上的各色灯谜,围满揣测的人们。大家都在尽情挥洒对这古老节日的热忱。在这样的时候不欢乐的话,真是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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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了个离人山人海最近的地方,在步行街对面的街沿上坐了下来,能看到对面的一场光彩繁华,总还不至于太凄清。一切都在游动,唯有我是静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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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只顽皮的兔儿灯“跳”到我面前,做得极精巧。白而薄的纸,被细篾条撑得圆浑饱满,一截蜡烛在这兔儿肚子里燃得正亮,红彤彤的兔眼因了烛光的晃动,变得一眨一眨,有趣得很,看上去就很欢喜。

&

满街的花灯里,都是用的灯泡,唯有这一只,用的是蜡烛。它成功地破坏了我的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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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灯泡多好,亮的够久,还安全。现代的人都用这个。”我戳了戳兔子头,对我身后的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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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蜡烛适合我这样的老人家。”子淼笑着从我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提着他的兔儿灯,坐到我身边,“灯泡太死板,不及蜡烛生动。”

&

“蜡烛会烧尽的。”我看着摇晃的烛光,“这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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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会烧尽,才更值得珍爱。”他把灯提的更近些,那张明亮美好的脸孔,仿若变成了另一盏灯。从他一来到我身后,我就知道了。他的出现,永远出乎我的意料,但又总是万般自然,不会惹来任何不安。

&

“你知道什么是灯泡?”我突然笑出了声,转了话锋。

&

“虽然我空缺了千年时光,但这并不妨碍我重新认识这个新的人间。”他戳了戳我的头,“不要小看神仙的悟性与适应力,尤其不要歧视一个被穿越的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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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朵大大的烟花开在我们头顶,人们的笑声跟欢呼都跑进了绚丽的天空。这样的夜晚跟气氛,一切都融洽了,包括我跟他重逢之后,一直挥之不去的为妙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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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椤。”他轻轻喊着我的名字,“知道我为什么说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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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有皱纹了?”我故意夸张地撑起自己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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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喜怒就不写在脸上了。”他很仔细地看我,烛光跟笑容映衬得真好,“你看,从前的你,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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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我愣了愣,“那你说,我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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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现在的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我很欣慰。”他转过头,拨弄着兔耳朵,“你若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说,我们就看烟火。你要有雅兴,我还可教你做兔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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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这样,总能用最风轻云淡的方式,褪去你的纠结于浮躁,他的存在,就是适时流过的清水,浸润干涸的裂口,灭掉不该有的火焰。你无法对他作出任何抗拒,只会欣然接受。这就是子淼。

&

我怔怔地看着他,当年的那场死别恍然间成了一个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那一场惩罚性的大旱,也没有他的形神俱灭,看哪,他现在正好好地坐在我身边,上元节的烟火在我们的顶上绽放。如果,曾经的一切真的只是梦,那,我跟敖炽,又算什么?另一场还没醒来的梦?

&

“我嫁给敖炽了。”我看天,说了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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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看错人。”他继续拨弄那只有点儿歪的兔耳朵,“他一定告诉过你,在你晕倒再林中时,是我将你托付给了他。”

&

“在那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还在废话,烟火怎么还不来,夜空太单调。

&

“我知道。”他笑望着我,“你忘了来时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讲到天明,关于你们的幸福生活。你们的‘不停’,你们的吵闹,和解,还有生死与共。”

&

对,敖炽从断湖回来时,高调地给子淼“弥补”了所有他空缺了的时光,重点只有一个——这么多年,是他敖炽,一直跟我在一起,而现在,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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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红衣姑娘讲的,是事实。”烟花终于又开了,我的眼睛里绚烂一片,也冰凉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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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不需他的解释?”子淼并不看我,欣赏着空中连续不断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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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的性子,冲动暴躁,最最容不得人冤枉。”我垂下眼,把那兔儿灯抱到自己膝上,“若不是事实,他必当场否认,杀了诬陷者都是可能的。他最大的优点,且算是敢作敢当吧。他说撒谎很无聊又费神,做就做了,哪怕错了,承认也不会少块肉。”我顿了顿,看着子淼,“这么些年了,除了他离开我的那二十年,他不曾对我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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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偏听偏信,哪怕是自己对自己。”它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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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个节日过去后。”我真喜欢这个兔儿灯,抱着它,怀-里都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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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在想,如果是曾经的你,遇到方才那一幕,会如何?”他歪着头,上下打量我,“只怕是母老虎下山,哭闹又上吊。”

&

“胡说!以前的我也没这么彪悍!我唯一凶过的,也只有九厥那老东西。”我白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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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他来找我对弈时,总拿你打趣,你最见不得他。”他连连点头,哈哈一笑。

&

我跟他不约而同陷入了同一段美好的回忆。这也是我跟他共同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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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你的老友么?我可以找到他。”我问他,我以回到不停这件事,至今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九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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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他笑着摆摆手,“见了那只酒鬼,便清净不了了。”也是,以九厥的风格,他表达震惊与惊喜的方式一定是喝酒,恐怕会拉上他喝到醉死为止。如今他初来新地,又怪事频出,探访亲友这样的事,确实不合时宜。

&

任何时候都考虑周全,极少感情用事,这是我佩服子淼的地方,也曾是我最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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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直不见你有回去的念头?”我忽然问他,“真的是随遇而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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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回去。世人最爱拿来为难自己的,便是‘着急’二字。”他笑道。

&

跟他对话,总有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莫名感觉,明明在眼前了,却总是摸不到,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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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回去了……”我迟疑片刻,“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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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那个口无遮拦的东西,把什么都讲了,包括他化身甘霖,解人间大旱,甚至连他的女儿,诸葛镜君跟诸葛隽的那段往事,也全抖落出来,根本不管子淼的心理承受力,只图他自己说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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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他“爆料”的对象是子淼,这些关乎生死血脉的大事,似乎并没有打扰到子淼的情绪,在倾听的过程中,他很仔细,偶尔皱眉,偶尔微笑,没有任何激烈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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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果然还是记忆中的他,一点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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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走向是既定的。”他从容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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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命,不认命。”我看着他的眼睛,玩笑般道,“曾经我那么坚定地以为,命运把你永远带离我的生命。可它现在又把你送回来。你说,我还要不要相信命运?”

&

“你希望我回来么?”他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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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兔儿灯里的烛光摇晃的厉害。这个问题,我答不出来。因为我一直以为,这问题早已没有存在的理由了,他不可能回来,不管我希望与否。

&

“希望不希望,你都回来了。”我学他的样子,不给答案。说完,还吐了吐舌-头,然后就尴尬了,多大年岁了,竟还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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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样子的你,就像我熟悉的那个小裟椤了。”他大约是抓住了我吐舌-头的丑模样,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如当年一样温柔。我低下头,心乱如麻。

&

子淼的手掌,敖炽的慌乱,红衣女-子的委屈,在我的情绪里翻滚不息。

&

“不回去?”他问。

&

“天亮之后。”我依然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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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跟我看灯去吧。”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

“你要现身?穿成这样?”我扫视着他的装束,乌黑的长发,月白的袍子,长身玉立,如果他现了身,凡人一定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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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灯节,穿成这样,有何不可?”他不以为意,“莫非你嫌我打扮土气,不愿同行?”他的眼神,老顽童一样顽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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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过节,随心所欲,谁管他人怎么看!我拉住她的手站起来,一身的衣裳瞬间换了模样,时尚的外衣跟高-跟-鞋都没了踪影,只有翠山罗裙,绣鞋入莲。千年之前,我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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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大大方方走进人群,踏上那条通向远处的花灯长街。许多人都在看我们,我甚至听到有小女孩的惊呼,没有恶意,全是艳羡。

&

子淼一手携了他的兔儿灯,一手牵了我,坦然轻松地随人流前行。时不时跟我讲,那个灯谜的谜底是什么,那个食物的是什么由来。好像空缺了时光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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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我跟他也是这样行走在街市,那一天的我,快乐的像只飞出樊笼的小鸟,任何普通无奇的街景与行人,于我而言,都是兴奋与好奇的源头。不管我怎么疯跑,他永远在我身后,不会超过一步的距离。我曾以为,再与他同游街市。是一生都无法圆满的梦了。可当美梦成了真时,我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欣喜若狂。这个人间已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一般,再无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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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实地跟着他,只是在经过一个小摊的时候,才调皮了一次,像从前一样,我悄悄在那个挑选镜子的姑娘背后一点,那镜上印的蝴蝶顿时拍起翅膀,飞到了半空。我又一次成功地将一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然后偷笑着跑掉。各色的光芒,萤火一样在我们身边飘飞,比梦境还要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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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行人越少了。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街边那个卖甜品的摊主正喜滋滋地收摊。几分钟后,我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手里端着一碗香香甜甜的红糖糯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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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吗?”我舀起一块,问他。他摇头:“不是说现在的姑娘们都怕胖,不吃甜的么?你不怕变成个大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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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就胖。”我赌气似的又塞-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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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不让你做什么,你越做。”他笑,“当年你还是一棵树时,就是这般爱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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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噎住了。他忍住笑拍我的背。咽下最后一块食物,我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对子淼脱口而出:“知道吧,敖炽那个单细胞每天晚上都要我弄甜品给他吃,不吃他就不睡觉,还不让我睡觉。有一次我就是不给他做,结果他居然故意在被窝里放屁,把我给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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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大笑。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会跟子淼说这些,一整夜都跟子淼一起,我随意讲出来的人,确是敖炽那个家伙,这般的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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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厨艺出众么?”子淼边笑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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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那什么标准衡量了。”我又吐了吐舌-头,“是个人都能吃得下去吧。好歹我也当了一年的甜品店老板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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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中,珍馐美味无数,那里的龙,每一条的舌-头都是被宠坏了的。”他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细心替我擦去嘴角上的糖渍,“裟椤,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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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我知道我的厨艺毫不堂皇,当年的不停里几乎所有的甜品,都是“胖子”跟“瘦子”的成果,好吧,换句话说,都是敖炽做的。可是,我们结婚之后,他再也不下厨,只晓得威逼我搞定三餐以及夜宵,不管我做出来的食物有多难看,多难吃,他都会像个垃圾回收站一样,一扫而光,从来不抱怨,还很满足的样子。我一度以为这个阿米巴天生好胃口又不挑剔。而现在,子淼却告诉我,东海的龙,都有一条被宠坏的舌-头。

&

远处的天空,偶尔还有烟火的踪迹,跟刚才相比,甚是寥落。街上已见不到人了,除了我跟他。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呆,眼睛里的神采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落幕,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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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作不生气,装作不在意,装作不害怕,都不是好习惯。”他把兔儿灯放到我的脚下,“饿了就要吃饭,倦了就要睡觉,一切出于自然,才是大好。他人眼中,你已然历练风雨,心尘不染,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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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他:“我在你眼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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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未够。”他直截了当,“千年的修炼能让你灵力高升,法术精进,弹药炼那一颗心,一生的时间也未必够。把自己的心炼的诚实,往往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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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能一眼看穿我的人,一直是他。是,我并非如我表现出的那般冷静,我只是……不好意思像个悍妇一样发脾气,我是被许多人或者妖怪视为精神偶像的老板娘,我有神一样的本事,佛一样的沉静,在那位美如天仙的红衣女-子出现之前,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是这样的“高人”了。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被美化得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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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得虚伪了。”我自嘲般地笑出了声,“我应该当场揪住敖炽的耳朵,然后让他跪到内存条或者鼠标上。”

&

“你的处理方式并没有错,只是,以后会更好。”他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沉睡的街市,“如果你肯继续‘长大’。”

&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永远波澜不惊,喜怒无形了。子淼,你将你的心,“炼”了多久……我也靠到了椅背上,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只是静静地看,谁都不再说话。他也有心事,只是我从未能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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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夜色,宽厚的包裹着我们。空中稀稀落落的星子,每一颗都像我越发困倦的眼睛,他每一个轻微的呼吸声,都是让人安心的催眠曲。

&

我就这样,睡在了忘川的街头。不远的地方,一个影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出现,悄然离去。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做梦,我睡得极安稳。

&

清晨,我醒在子淼的笑脸里,晨曦结成一束束,从他的头顶上照下来。他笑看着我,“你的睡相还是很难看。”

&

我用力眨眨眼睛,低头看去——果然,我又坐到了地上,脑袋枕着他的大腿,双手还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小腿。隐约记得那一年的浮珑山上,我醉了,也是这般窘样,抱着他睡到天亮,而他为了不吵醒我,整夜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

“走吧。”他整理着被我压皱的衣衫。

&

“去哪儿?”我站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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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婚妇-人,夜不归宿,一次足矣。”他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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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回去。还有个解释,在“不停”里等着我。

&

【八】怪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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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在店里等着我的,是一场急不可耐的辩白,还可能是一场熟悉的暴跳如雷,我在回去的路上预演了各种敖炽见到我时的表现。

&

全错。

&

当我出现在不停的厅堂里时,敖炽坐在阳光最充裕的窗户前,一边看报纸,一边往嘴里送着香气四溢的粥。

&

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早点,真是五光十色,惹人垂涎。

&

敖炽从来都爱睡懒觉,让他做早餐,想都不要想。

&

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连眼皮都不抬,整个房间里,只有报纸翻动的声音,还有他喝粥的吧唧声。

&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我回头,眼里飘入一片红云。

&

这个“东海来的亲戚”围着我用的围裙,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出来,神情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但,委屈是没有了,反而暗暗的有一丝幸福的满足。

&

我来找我的丈夫!她说敖炽是是“她的”丈夫。

&

美好的早晨,吃饭看报的丈夫,端出早餐的贤惠妻子。在我的记忆跟习惯里,敖炽从来不看报纸,不早起,早餐午餐并和,每到开饭的时候,只会看见满身油污、狼狈不堪的我从厨房里跳出来,拿着大锅铲喊,喂猪了!滚出来!从没有过干净贤淑的好摸样。

&

这就是我和他的夫妻生活,以夫妻之名。

&

现在,我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突然想笑,眼前这场面真好,简单而鲜明的对比,活生生的将我从某个地方挤去了。那个女-人见我回来,在原地呆立的片刻,最后头一低,飘过去了。

&

我走过去,坐到敖炽的对面,顺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冲那位张着樱桃小嘴呆立在敖炽的“亲戚”笑笑:“谢谢啊 味道挺好”。

&

“你还真不客气'.敖炽继续翻着他的报纸,可那报纸显然拿反了。

&

“她啊……”敖炽扭头看了看那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她叫东耳,与我同族,我爷爷当年给我挑的儿媳妇。没了”

&

“那个……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全东海都知道。”叫东耳的女-人,小声的补充着。

&

敖炽并不否认,冷冷的憋了她一眼,一口气把粥全喝光了。这就是事实了。命运不但把子淼带到我面前,还把敖炽的“原配”也附赠了。那现在,我算什么?

&

对不起,实在是没有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即便有,也是替别人,同一件事,落在别人身上,有质的不从容。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有不断的吃,才让我看起来比较从容。当年,一个雪裳的出现,让我尝到了什么叫五内俱焚,今天,一位龙女的出现,让我一口气吃了六七个包子。

&

“二位有什么计划”?我打了个饱嗝,保持笑脸。

&

“我……不是,龙王他老人家一直希望敖炽回东海,而且。有意将龙王之位交给敖炽”冬耳怯怯的地望着我,“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悄悄离开东海,千山万水来寻他。我……”她咬紧嘴唇,欲言又止。

&

“不妨直说。我尊重每位客人的话语权。”我的重音放在“客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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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东海多少年,我就等了他多少年。”冬耳双手紧紧交握,“我知道他并不将我放在心里,但,我终究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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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包子,我一定会消化不良。那个总像乌鸦一样聒噪的男人,这时候却像个哑巴。他不否认,便是事实。可,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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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裟椤姑娘,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冬耳很怕我生气的样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回东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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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终于笑出声了,“跟你们一起回东海?东海龙族也流行东西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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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东西宫?”冬耳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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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已有了决定。”我不理会她,站起身,对敖炽笑得灿烂如花,“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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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我是多想将剩下的包子全砸到他脸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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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他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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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砸了,每个包子都是我不得纾解的怨气与讶异,疑惑与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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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掉在了地上,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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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哥……”冬耳惊呼,慌忙掏出手绢替他擦脸,同时宽慰我,“裟椤姑娘,请你不要动怒,我会劝敖炽哥,让他同意带你去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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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肺疼。子淼说过,随时要炼“心”。好吧,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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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我深深吸气,“你说没有,我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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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那该死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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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裟椤姑娘,你不要急。我会跟敖炽哥再说说的。”冬耳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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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领了。”我擦着手,看定这个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每句话都可以引爆我的原配夫人,“牙刷、金子、男人,不与人共享,我的规矩。走的时候麻烦关好天然气,锁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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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不停,我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不看方向不看路。直到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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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逆生长了。”子淼在我身后叹息,“当你把包子砸到他脸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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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饿了就要吃饭,生气的时候不能假装不生气。你看他那个鬼样子,我真恨那些包子不是铁做的!”我提高声音,拿他撒气。怒气跟洪水是一个道理,开了一道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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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同意。”子淼拍拍我的脑袋,“但,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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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一-屁-股坐到街边,看着来往而过的行人,还有时不时投来的奇怪目光,免不了心浮气躁。不如不结婚。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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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笑话自己,难道,我又开始不停地跑了?以为永久的停下,只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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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有走太远,回去的路也还认得。”子淼在我背后,不上前,不走开,还是刚刚好的一步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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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我瘪着嘴,下巴搁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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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他面前,我会像个孩子。我现在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往左还是向右,走远还是回去,我想都不愿意去想,烦,只是烦。这种属于人类的,俗气的不良情绪狠狠拽住了我。这时,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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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挂断,又响,再挂断,再响,冤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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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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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恋了……”九厥久违的声音在电话那端颤-抖,很夸张的哀怨几乎要顺着听筒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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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理解为,我不用准备红包了?”我突然很认真,也很坏心肠的笑了,“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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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的老妖婆!!”我的电话在对方的高音量下人工震动着。挂了电话,我站起身,回头对子淼耸耸肩:“看来你不见他都不行了。现在,他需要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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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呢?”他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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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冷静。”我拽上他,“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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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便由了我,拖着他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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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没几步,一直四平八稳的地面没来由的晃了晃,一股从地底深处冲撞出的力量,被遏制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找不到出口的它,无奈地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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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异动,似乎连身边的那些普通人类都感觉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仰起头道:“妈妈妈妈,地在晃耶!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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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是刚刚那辆大车子开过去,把地给震晃悠了。快走,别老在高楼下。”母亲宽慰着孩子,快步走了。同一时间,斜前方又传来一阵异响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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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米开外,一处修建中的大楼无端垮了三分之一,看着那落了一地的防护网与钢筋水泥,人们的惊呼跟腾起的烟尘一道,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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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刚刚是地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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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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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呀,咱这座城市也不是在地震带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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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不在?!你自己回去查查,我们附近的那些城市,都有过地震史呢!我还纳闷儿呢,为啥咱们忘川从来没地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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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话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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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现场,猜疑不断。我低头看地,一条细细的、并不起眼的裂纹,从脚下往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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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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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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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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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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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惊呼诧异,没有痛哭流涕,两个男人只用了一个有力的拥抱,便将千百年的分别囊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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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九阙与子淼想见时的情景。我早已料到。这两个曾经煮酒对弈、闲话天下的仙家男子,已经熟稔得像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他们的默契是生了根的,与时间空间无关。正因了这样的熟悉与默契,他们可以平静的接受一且分别,与一切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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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你只是闻了闻我酿的酒,,就不省人事。”九厥往我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一本正经眨了眨眼睛,“有这样的前科,本不该让你碰我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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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不同往日。”我抓起杯子一饮而尽,直着眼睛瞪着他,“我不辞辛劳,大老远来你这个鸟不拉屎的破酒庄,还得一腔爱心安慰那些失恋的老男人,你居然连口酒都不舍得给我喝!鄙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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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敢说我?你早早回了忘川,也不通知我一声,以为你还在国外闲逛呢。我若是不拿失恋这档子大事召唤你,你肯这么快出现么?”九厥哼了一声,又给我倒了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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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本事又见长了。”子淼轻嗅着那杯中之物,抿了一口,朝九厥伸出了大拇指,“也只有你,能将这杯中物的韵味驾驭得恰到好处,且每杯酒皆有不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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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得再好,也需会品之人,才算完美。”九厥朝子淼举举杯子。灯光的光线调得正好,不明不暗地笼下来,两个男人的酒杯碰出清脆的声音,墙壁上两个轮廓出众的影子,沉在醇厚的酒香里,堪比任何一幅生动的水墨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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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的酒庄,姑且也算是他的家吧,开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区,从忘川飞到那边,飞机的话大概要三个钟头,我跟子淼用了二十分钟,如果不是我找错路,还会更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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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到这里来,一来,这里除了酒再没别的,无趣,连九厥自己都很少呆在这儿,他曾经深情又文艺地说自己不是宅男,只是一个要带着自己到处流浪的、风一样的男子;二来,九厥很少主动邀请我,他说怕我受不了这里迷人的酒香,把他的酒全部偷喝掉,并且不给钱。如果不是闹失恋,他肯定不会主动喊我到酒庄来的,酒庄不仅是他的家,更是一个装载了他心血跟思想的重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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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布置跟从前一样,除了面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稍显现代之外,别处仅是古风浓郁,白墙红柱,雪纱飘帘,梨花木的家具,青花瓷的摆设,古玩字画一件不少,屋角的兰花幽幽暗放,背后墙上的一幅行书潇洒写着“绿树偏移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正正是应了窗外的青山如黛,绿树成荫。这样的地方,只看一眼,也是心旷神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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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我跟子淼他进来到现在,九厥对于失恋这事却只字未提,只管跟子淼叙旧,跟我调侃,眉目神态安然如昔,哪有半点失恋之人的特征,可见这厮在电话里的哭天喊地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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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不是要结婚了么?你不是又失恋了么?你你……”我拽住九厥,舌-头打着结,“你是要上吊还是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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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喝多了不是!”九厥幸灾乐祸地戳了戳我的头,对子淼道,“看看你调教出来的家伙,到现在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把晃来晃去的我扶住,“失恋的那个怕是你吧?”这话大概是世上最见效的醒酒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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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不停?”我突然清醒得厉害。记得我没有跟九厥提及任何刚发生在我身上的狗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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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没那时间到你的小店。”九厥摇头,笑,“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猜就中。也不看你九厥叔叔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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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说!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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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啊。”九厥故意仰起头,望天思考,半晌才道,“其实我真是猜的。”他低下头,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又看看子淼,“不速之客,情海翻波。世间男女,千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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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心思作诗?我把就被一扔,借着酒劲抓住九厥的衣领:“你果然不负老油条之名,猜什么都准啊!对啊,我家来了个东海的亲戚,说是我男人的原配夫人,敖炽还一点都不否认。我成全他们,我来跟你喝酒,让他们双宿双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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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就说,语无伦次,我把肚子里积压的怨气与委屈一股脑儿全砸了出来。我并不是容不得敖炽对我的轻蔑以对。属于我的那个曾经废墟遍野的世界,在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刻,被敖炽一手一脚地修补,重建,我曾那么确信,敖炽深爱着这个世界,因为我在里头。这个花去太多时间与心血,只属于我与他的世界,短短不能容许任何的触犯,他不许,我也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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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我最大的委屈,只是在于颠覆掉这个世界的人,是敖炽自己。这种后院起火的悲哀与无力,我吃多少包子也无法消减。我抓着九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眼泪把想说的话冲没了。只庆幸现在在面前的人是九厥跟子淼,在他们面前,我怎样发疯都不觉得丢脸。我信他们,视他们如亲人。在亲人面前,怎样都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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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这个一直模糊的概念,在此刻无与伦比的清晰起来,在我将一切情绪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之后,我混乱而空茫的心里,蓦然发现,子淼竟如此自然的被我放到了这个概念之下,没有任何阻滞与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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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果然与智慧无缘。连你这千年老树妖都不例外。”九厥轻轻拍着我的背,言语依然刻薄,“所以说,恋爱有风险,结婚需谨慎。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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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什么都没有讲,平静的喝酒,一杯又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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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狠狠捶了九厥一拳,用力擦干了眼泪,吸了口气说:“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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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里跟这里都冷静了,舒坦了?”九厥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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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子淼说的是对的,饿了就要吃饭,生气就要撒气,这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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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没事了。”我瞪了他一眼,拉过他的袖子擦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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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衣很贵的!大姐!”九厥大叫着缩回手,抽过纸巾用力擦袖子,边擦边摇头,“好吧,看这样子,你算是恢复正常心智了。我可以跟你……”他抬眼看子淼一眼,“跟你们谈一些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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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要谈你的失恋之痛了么?”我用力擤着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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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是事实,不过我真正要跟你们讲的事,比失恋重要百倍。”九厥说着,起身从他那古色古香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个小木匣子,打开来,“你们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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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底那块雪白的锦面上,端端摆着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鳞片,底部莹白如玉,一抹朱红从中延伸而上,越往上越鲜艳,似云朵之中蔓出的一片红霞,晶莹剔透,光彩浮动。子淼略一端详,道:“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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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还是最尊贵的东海龙族的龙鳞。”九厥看向我,“知道我是从哪里发现这个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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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东海干什么?”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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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洞庭水墓中发现的。”九厥严肃的看着我,“不久前,水墓被人硬闯,镜君腕上的手镯被盗。”他转而看向子淼,“那镯子的来历,你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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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空缺的内容,他们都补上了。”子淼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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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本事硬闯水墓?”我吃了一惊,难道是急功近利的妖魔为了提高修为,狗急跳墙抢那只“水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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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水墓里转悠了一圈也没发现线索。昨夜我离开君山之前,不死心地再次进了水墓,结果在笨蛋树断在墓中的一截残根下,发现了这片龙鳞。”九厥拈起这片堪比珠玉的鳞片,“我认得此物乃龙鳞,所以抓了洞庭龙君来文化,才知道这玩意儿出自东海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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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龙君虽不及东海龙族尊贵,可大小也是条神龙,虽然只管辖洞庭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如何肯听你的摆布?”子淼一笑,“可见你又使了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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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差了。我不过取来一坛百年的雪里红,洞庭龙君那老东西便乐疯了,几杯下肚,什么话都讲了。论及酿酒之术,三界之中,谁可与我匹敌。”九厥得意地在酒壶上一弹,“你们不知道,这老家伙见了这龙鳞,那绿豆小眼里几乎是放出光来,口里直喊着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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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我一楞,抓住九厥急急问,“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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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么……”九厥停了停,“然后的故事,大概就跟你有关了。不然我喊你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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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被气糊涂的头脑,渐渐复苏,水墓被盗,龙鳞,我与敖炽间突如其来的风波,之前那些巧合的过分的巧合,开始有序的组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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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西讲,东海龙族中,有一位浑身红磷的三公主,东海诸龙,唯有她的鳞片是霞光之色。这三公主的外公,乃是现任龙王的胞弟,只因三公主天性温婉可人,又生得玲珑貌美,在东海之中可谓受尽宠爱,老龙王更是一早做主,将三公主选为他的孙媳妇。”每每一说起这些八卦之事,九厥的眼中脸上便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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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却听得五内翻腾。三公主,龙王的孙媳妇,每个字都是刀,扎我;每句话都是包子,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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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脸色发黑九厥嘿嘿一笑,摸摸我的头:“没事没事,近亲是没有结果的,乖,不生气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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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是不必遵循人类的繁殖法则的。”我打开他的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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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公主跟……呃,跟敖炽大婚的那天,这孽龙居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拜完天地后没多久,突然对老龙王说了一句话,便抛下新娘,离开了东海。只不过没多久就被老龙王抓了回来,关在东海龙宫的冰窖里许多年。最后,大概是老龙王倔不过这个孙儿,到底还是将他放了。不过也有传闻是孽龙敖炽硬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了冰牢,从此之后,东海龙族在无人能压制他,只得任他离了东海,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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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被关在冰牢里,是为了这件事。”子淼摇头一笑,“当初我还当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这条孽龙,果真是不寻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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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他爷爷说了什么话?在他的婚礼上。”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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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耸耸肩:“敖炽只是对老龙王附耳讲的,那就只有他爷孙俩才知道了。龙王将这件事当做家丑,不许他人张扬,故而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这洞庭龙君当年事受邀宾客之一,才对这段往事如此清楚。而且,这老色鬼念念不忘的是三公主的姿色,昨晚喝酒的时候还不断跟我讲那姑娘美得有多么出尘脱俗,温柔似水,哪怕被夫君当场抛下,都没有失态,还忙着安慰被气得只剩半条命的老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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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垂了下去——原配夫人是事实,结婚是事实,他不否认,因为都是事实。她说过,她一直在等他吧,等了那么久,上千年的时光,以一个妻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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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怒气,我的委屈,瞬间变得没有根据,也没有道理。该生气该委屈的那个,不该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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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欣赏这位东海三公主。”子淼突然开了口,脸上挂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难以揣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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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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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欣赏哦!“九厥嘿嘿一笑,也凑过去,同子淼摆出兄弟同心的夸张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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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我压下心头一股莫名的酸意,说,“我知道,你们欣赏人家温婉贤淑,大方得体,不像我,不高兴就乱跑,生气就狠吃包子,毫无女性贤德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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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哈哈大笑,湖蓝色的头发在灯光下轻佻晃动;子淼依然稳如磐石,只微微翘了嘴角,无奈的摇头。两个人看我的眼神,同千年之前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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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此刻冻结,回转。我又成了那只稍微一逗就生气的小树妖,子淼还是子淼,九厥依然是九厥,谁都没有变,无论是身在浮珑山的山洞,还是在这方小小的酒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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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感觉,安抚了一颗混乱的心,收容了那些差点四散溃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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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赏的,是这位三公主超乎寻常的隐忍。”子淼笑道,“你与她不同。你也可以等,多久都没有关系,但你的等待,跟她的等待,目的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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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九厥表示赞同,“我们欣赏的,只怕还有三公主的心有城府和胆大包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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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们这样一讲,前后一想,擅闯水墓盗走手镯的人,正是那个将我“挤出”不停的冬耳无意了,她来找她的夫君便罢了,又怎么无端端跑去水墓,找一个跟他完全不相干的,已经死去多年的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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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近发生过的每件事情列出来细细一想,坠机。断湖,子淼重现,水墓被盗,冬耳寻夫……阴谋,陷阱,圈套,诸如此类的词在眼前跳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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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叮咚声从九厥身上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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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阅的手机新闻。”九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扫一眼,愣了愣,“忘川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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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起来时我见到的,地上那些奇怪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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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级不大,小部分建筑受损,几人轻伤。”消息内容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但九厥的眉头却紧紧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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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的神情如出一辙,他伸出左手,摊开手掌,掌心处一粒殷红的,朱砂记般的圆点,分外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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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记得,子淼的手掌上没有任何“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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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九厥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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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握起手掌,笑道:“天下之大,你我料不到的事,还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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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该对我讲的!”我受不了这两个在我面前卖弄默契的男人,从他们的眼睛里,我分明看到了我们都在寻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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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忘川么?”九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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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住的那个城市。”这算什么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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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摇头:“不是你那个忘川,不过也可以说是那个忘川。”我想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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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少叙了。”子淼上前,拉住我的手便朝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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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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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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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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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初现的时候,我们停在了忘川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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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城市,在脚下闪烁着属于它的灯火,恍惚看去,似一片沉在地上的镜子,把天空的一切光线都锁在了里头。我询问突然停下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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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脚下的城池。”子淼沉静的看着地面,月白色的袍子在空中泛着淡淡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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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与细致,俯瞰脚下的城。我没有看出端倪,“有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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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亮眼的湖蓝色飘过来,九厥拨开被吹乱的头发,提醒我:“要仔细看!建议用灵力洗一洗眼睛,看这座城,像什么?”我睁大眼睛,把灵力灌入已见疲倦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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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灯火渐渐虚化,黯淡,但一道轮廓,反而如同醒目的边界线一般清晰起来,它在我脚下的城市蜿蜒,连结,合拢,这道不能被定义到任何物质下的“界线”,将忘川勾勒出来,包裹起来,在我面前呈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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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九厥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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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不太肯定地答:“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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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用灵力才能看到的“界线”,将脚下的忘川城,清清楚楚地“画”成了一只巨大的乌**尾俱全,四肢不缺,一动不动匍匐在广袤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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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兽玄武。”子淼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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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我一怔,“这东西不是早在几千年前那次洪荒大灾中灭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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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早在上古时期,女娲上神曾以一只龟身蛇尾的神兽为坐骑,成为玄武,女娲神寂灭后,这神兽四处游走,后来被天帝收归座下,只因玄武独爱黑暗,故被天帝派往人界地底驻守。据说凡被玄武神力所护之地,必固若金汤,山崩地裂,洪水肆虐,都丝毫不会祸及。只是,在数千年前那场几乎灭世的大洪水后,玄武便没了踪迹,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它太老了,在洪水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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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亡也只是‘据说’。”子淼笑了笑,“玄武只算这怪物的头衔,它本身是有名字的。”他顿了顿,“它叫,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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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我又看了看脚下的城市,那条勾出大乌龟的界线渐渐隐去,我想了想,“忘川城的下头,就是那只失踪了的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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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是,这只大乌龟驮着整个忘川市。”九厥啧啧道,“也只有它能忍这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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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本不该有此际遇,只怪当年遇了不该遇的人。”子淼摇头叹息,朝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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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个龙女么?”九厥跟上去,“她后来怎么了?你好像一直没跟我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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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样,放弃了龙身,到那个玄武救下来的村子里,与她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去了。”子淼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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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呼而过,不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急了,揪住那两个家伙大声道:“你们讲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从没有听你们讲起过玄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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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们俩比你年长很多是事实,知道的自然也比你多很多。可我们不是说书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将我们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九厥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谁知道这只老乌龟会突然冒出来。我都被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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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必有因。你以大概知晓来龙去脉了吧?”子淼垂眼看了看手心里的朱砂记,看向九厥,“在三公主与它的断湖一战后,只怕事情会稍许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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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最恨不守信之人。”九厥叹气,“可见那丫头惹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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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我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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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子淼温和地笑着,“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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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朝地而飞去,天空越来越远。离不停越近,我的心跳越厉害。事实证明,我的心跳过速真是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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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不停”这么狼狈,家具器物,倒了碎了,到处都被火烧焦,地上的水胡乱地淌成了小河,店外人声鼎沸,消防员们在残烟里谨慎的作者善后工作,消防车上的警报飞快旋转。隔壁街杂货铺的阿婆,常在附近推销保险的眼睛男等等,一堆人在店外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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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隐了身形,站在像被炸糊了的年糕般的墙壁仰头看天——现在看夜空很方便,因为不知道大厅的天花板去了哪里。离开忘川的短短半日,“不停”发生了可怕的爆炸事件。我拾起一小块被烧得漆黑的木板,发觉木板边缘泛着一小圈蓝蓝的暗光,我对子淼与九厥道:“只有敖炽吐出来的三昧真火,会留下这样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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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带着原配夫人回东海了?一定是临走时气不过你不辞而别,放火烧你的店!”九厥坏笑着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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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当即否决他的猜测。敖炽虽然可恨,但不至龌龊。子淼在另一侧,细细的看:“怕是讨债的来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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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寻遍了不停,除了这场火,敖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又不见了,又是以这般突然的方式。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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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纵火,应为激战。”子淼搬开一堆木板与砖头,一条胳膊般粗细的裂痕暴露在地上,一直往前,穿过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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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厥站在中间,捏诀闭目,半晌睁开,摇头道:“除了我们三个,这里没有别人的味道。只靠我的灵力,无法获知敖炽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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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做什么?死了才干净!”我一脚踹开一把只剩半边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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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逆生长了。”子淼摇头一笑,旋即正色道:“不尽快找到他跟三公主,有麻烦的怕是整个忘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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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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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鳞给我。”我不情愿的朝九厥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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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法术,大多是敖炽教的,他还教过我,要追踪一条龙,只要拿到这条龙的龙鳞,使出咒法,便能获知去向。他还曾很自作多情的取了他的一片龙鳞,说给我当礼物,万一哪天他不见了,我可以用这个去找他。而我只对他讲:“如果我为你的突然失踪而去找你,那我就不是我了,如果你选择离开,就不要留下任何藕断丝连的纪念。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我说完之后,他悻悻收回礼物,骂我不知好歹狼心狗肺,最后又说:“不要就不要,我还舍不得给呢。反正我一直在这,不会不见的。会不见的那个,说不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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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看着他郁郁离开的背影,悄悄地笑。不收他的龙鳞,不是不在乎,只是相信。我相信它不会突然“不见”。当然,我也没有告诉他,在他唯一离开我的二十年里,我暗自后悔过许多次,如果我有她的龙鳞,就不至于二十年都找不到他。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他当初想交给我的,不是一片龙鳞,而是一条剪不断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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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热爱独来独往,不受束缚,却甘愿将一条绳子拴在身上,把另一头交给我,不管天涯海角,都不会让我弄丢了他。时过境迁,如今,我们谁弄丢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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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接过九厥递来的龙鳞时,一阵巨大的震颤从地室涌出。墙壁开始摇晃,碎砖烂木掉下来,噼哩啪啦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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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象店外的街道与房屋里,又有了多少惊叫的人类,垮塌的建筑。这一切,都跟城下那只大乌龟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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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那红色的龙鳞放在掌中,念着敖炽教我的咒语,手指在鳞片上画着圈,手掌朝地上一覆,龙鳞变化做一道利光从地上窜了出去,一条淡红色的光轨,直指前方。

&

我们三人沿着光轨追去,发现他的终点就在不停的厨房里,这个已被强大的外力摧毁得不像样子的小地方,灶台橱柜成了一地厚厚的碎片,歪倒下来的一大块水泥板压在中间,那道龙鳞红光一穿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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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上前一掌掀开水泥板,腾起的烟尘散去后,一个直径两米多的黑洞露了出来。站在洞边,我探头看去,洞里没有任何光源,只是黑,也没有任何古怪的气味,只有一种仿佛会扼制呼吸的压抑,从洞口弥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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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敖炽还跟他的原配在一起,那他们一定在下头。”我用脚点了点洞口。话音刚落,那洞口中竟赫然探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隐传来一声“救命”,我只觉身-子一坠,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稀里糊涂的拖下了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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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而潮--湿--的气流飞速擦过我的身\_体,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抓住我的那只手力气大得快要捏断我的骨头,那是一种找到救命稻草时才会爆发的力量。我无法估量这个洞有多深,只知道我一直在下坠,仿佛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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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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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着陆时还是很疼的,身-下那些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头,足以将一个正常人类的骨头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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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不再是黑暗一片,幽蓝的光芒在这个广阔的,全部由石头构成的空间里缓慢游着。这是地底?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地下世界。还是我已经挂了,来了幽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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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怎么是你...”从我身后传来微弱又恼怒的声音。我回头,脸色苍白的冬耳躺在地上,一条细细的,蓝光幽幽的线穿过她的右脚踝,龙血从伤口上细细的淌下。抓住我的人,必是她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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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呢?”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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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帮我出去!”冬耳捂住脚踝,慌乱的叫喊,“我要回东海!”那个曾让我惊为天人的东海三公主,如今只是个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可怜巴巴的小虫子,心虚地露着谁都能一掌拍死她的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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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问你,敖炽呢?”我不打算对她客气,我承认我在对待个别人时,风度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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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弄断这该死的东西!”她像听不懂我说的话,捶着地冲我吼。我看到大颗的冷汗从她额头流下来,那穿骨之痛必然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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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求求你……”她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我受不了!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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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该死,我心软。我到底还是埋下头,查看那条蓝色的线,如果我能弄断它,那……就弄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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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拿起那条线,绵软冰凉,如丝光滑,这条线的一端穿过了冬耳的脚踝,而另一端,居然看不到头,一直延伸到前方那一大块看不清楚的阴影里。怎么解?我试着运起足以切断一块石头的力道,朝着条细线“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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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只是我大叫了一声,一道血口出现在我的掌上,如果再用力些,只怕手掌会反被这条线切成两半。咬,扯,化出利剑来割,这条线都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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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束手无策时,线的那端似被人用力一扯,冬耳尖叫一声,整个人被拖着朝后滑去。我下意识抓住她,对着前方怒喝:“谁?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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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本局外人,何苦揽事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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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渐渐亮了,四周的蓝光都往它而去,一块巨大的矩形石台显露出来,上头坐着那蛇尾银鳞的男人,他的手指上,绕着那柔软的线。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水,将石台与他围在中间,清亮的河水里,颜色姽丽的鱼儿酣畅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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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视线移往另一个方向时,我便再听不到别的,也看不到别的,我的双眼只看到一个事实——一个男人被同样质地的蓝线五花大绑在了石台的左面,脑袋耸拉着,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半个身-子淹在河水里,那些颜色奇怪的鱼儿很欢乐的围绕着他,以一种争抢鱼食的姿态热闹翻腾,殷红的龙血在水里旋绕,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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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霉男人,不是敖炽是谁!照我的性子,本该往死里嘲笑他才是,这个不可一世的东西,总算是阴沟里翻了船,活该落魄到当鱼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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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见了这场面,我哪里又痛快的起来,看那越发深红的河水,只觉那鱼儿咬得不只是他,竟连我的心尖儿一起咬了,那又恨又痛的两股气纠缠着往脑门上冲,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押上一身的灵力与元气,在掌中结于无形,对准河水猛然一击,气浪翻滚,水花高溅,绕着敖炽的鱼群瞬间被冲散了去,好些鱼当场翻了肚子。我自然还不罢休,腾空而起,掌中之力化成数块碧绿犀利的尖晶,势不可挡,直刺向石台上那罪魁祸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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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几声,蛇尾男只是挥了挥手,便将那些足以毁掉事上大多数妖魔鬼怪的,凝聚了我全部攻击力的晶体拂到一旁。这轻松的一拂,却让这些坚硬的晶体碎成了一片片绿色的雨雾——他们居然被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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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你仍有机会离开。我不与你计较。”他半睁着眼睛,将手中的蓝线一拽,冬耳惊叫着被拖到了那条圆河的河边,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在偷跑多少次也是徒劳,跑到哪里,我都能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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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看清楚,那条线并不是被他抓在手里,根本就是从他的手指里长出来的!他连我的全力攻击都可轻易化解,我的力量又怎能撼动他的身\_体。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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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走?”蛇尾男闭上眼,“我随时会改主意,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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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男人绑在河里喂鱼,还敢喊我局外人?”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一直到了河边,看看脚下那条漂浮着无数死鱼的河水,一咬牙跳了下去,冰凉透骨的河水没过我的心口,我拼命划水,朝敖炽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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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不算宽,那男人没有阻止我的行动,任由我游到敖炽身边。我探他的鼻息,听他的心跳,松了口气,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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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看着他耸拉的脑袋慢慢抬起来。“你……你还没死啊?”我捧着他的脸,千回百转地憋出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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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女-人……就盼着我死对不对?”他的气息比平日里低了不知多少倍,连皱眉这样的小动作都做得很勉强。什么都不计较了,什么都不怨恨了,看着此刻的敖炽,我只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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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我会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但不是现在。”我恶狠狠的警告他,然后抬头,向石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怒斥道,“放人!否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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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消一切妄念吧。你只是一只小小树妖,伤不了我分毫。”男人低下头,像打量地上的蚂蚁一样看着我,“我并不喜欢打架,只想安静的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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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他面容虽然可憎,行为看似暴虐,可从头到尾,我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杀气,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静地跟四周的石头一样。甚至在断湖,他与冬耳交手,看似杀气腾腾,其目的也只是向冬耳逃回一件东西,刚刚在店里时,子淼也说过一句“怕是讨债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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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目光转到嘤嘤哭泣的冬耳身上,大声斥问:“你拿了别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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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没有!”冬耳红了脸,无力的申辩,“那本来就不是他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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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承诺,自当履行,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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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为东海三公主,怎么脑子还这么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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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头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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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头,子淼跟九厥笑吟吟地站在河边,九厥更俯身拈起一条死鱼,啧啧道:“这些忘川河鱼可是酿酒的好材料呢,全被你整死了,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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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心思管鱼?人都要没命了!”我气得半死,冲九厥吼道,“还不帮忙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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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什么救?你不是说敖炽死了才干净么?”九厥嘻嘻笑我。见了子淼,蛇尾男半闭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来,笑:“四方水君,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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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极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的确好久不见,玄武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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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你我还能重逢,也难得你将上头这个地方用我的名字命名。”蛇尾男指了指顶上,“不然,只怕连我自己都要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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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违逆天意,擅自救下那无名村中一干人等,触怒天帝,所以才被封印在此,世世驮住这块土地,千年一醒,继而长眠,周而复始。”子淼踏水而过,弹起几滴水珠,断掉绑住敖炽的线,将我们带回地上,“你受人之托,救生灵无数,本无过错,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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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错与否,不值一提。水神大人也无须自责,当初你只是天帝座下的小小使者,奉命行事是你的本分。”蛇尾男打断子淼,“断湖之上,你以水神箭伤我,我也不与你计较。我如今只为一件事上心,你心思明慧,只怕已了然于胸。所以,只望你不要屡次阻拦,否则,我便不能客气了。”他们竟然认识?!子淼却从未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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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不说我就咬死你!”我把酒精拽到身旁,死死瞪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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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她!”酒精指了指趴在地上,再没了动静的冬耳,又小声对我道,“玄武不是妖怪,是神,只有同为神的家伙,才能与他匹敌,连龙都不是他的对手。你看看你家男人就知道了。这里除了子淼,没人能动他。你不要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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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体鳞伤的敖炽渐渐有了力气,强撑着坐起,指着冬耳:“你到底搞出什么祸事来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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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与蛇尾男都不说话,冷望着冬耳。所有的焦点与压力,顷刻间指向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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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冬耳的手指紧紧抠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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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啊!”敖炽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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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把龙珠给他!”冬耳终于痛苦的大喊出声,继而哭泣,“不能给他!没了龙珠,我什么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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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珠?!对于一条龙来讲,龙珠等同于它生命的支柱,灵力的源泉,失去龙珠的龙,将再无法变为人形,只能以龙的原貌苟延残喘,在下一个冬天来临时,死亡,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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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诧异中猜测,究竟什么东西,值得一条龙用自己的龙珠去换?!敖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冬耳:“你……你疯了?龙珠时可以随便作交换的么?!你自己疯就算了,还连累别人!”一听这话,冬耳的眼泪顿时凝住了,悲戚之情转瞬被掩埋太久的恨意彻底击穿了,她竟嗤嗤笑出了声,望着敖炽,一字一句道:“对,我早就疯了。在你我大婚之日,你当着满堂宾客,撇下我,头也不回的离开!那时候,我不哭不闹,守着我的身份跟矜贵,等你。一年,十年,百年,你视我如无物。我仍不哭不闹,我仍旧等,等来的却是你另娶他人的消息。呵呵,你若是娶个与我身份匹配的也罢了,可你娶了一直不入正道的千年树妖!你让我情何以堪!”她愤怒的眼睛里似烧出了火,喷到我身上,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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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并无夫妻之实。”这是,敖炽反而出奇的镇定起来,“那场婚礼不过是老家伙搞出的闹剧。说自己患了重病,希望在临死前看我娶妻成家,为了他这心愿,我才答应与你成婚。谁知老家伙一高兴,在婚宴上说漏了嘴。”敖炽吸了口气,看着冬耳,“我最恨谁骗我。这件事的真相你后来也知道了,我也写下解除婚约的契文,你只需写上你的名字,我们这段婚事便算了结,个步向前,你仍是东海三公主。可是,你到现在都不肯在契文上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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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不会签。我不签下名字,你我永远都是夫妻。”冬耳冷笑着,“你说,我一日不签下契文,就一日不许我离开东海。我听话,遵守你的警告,我在东海等了几乎上千年。开始时,我一直等你回心转意,后来,我等你,便不是你了。”她扭过身-子,指着石台上的男人,怪异的狂笑,“我等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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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和我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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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忘川,千年一醒。我等的便是他醒来的这一刻。”冬耳的笑声凄厉的回荡,绝望的眼睛别有深意地望着一言不发的子淼,又回望向我,“树妖,我在帮你呢。我帮你看清楚,帮你做选择!你枉自千年修为,却连自己真正爱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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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箭一般射中了我,也射中了敖炽。冬耳笑得浑身颤-抖,柔软的身-躯在地上扭-动,比垂死的蛇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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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知玄武力大无穷,可驮住土地,保其平安,却不知它还有另个本事。”子淼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蛇尾男,“冥界中,有河名为忘川,是亡灵必经之路。这玄武以忘川为名,暗喻了它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本事。”他伸出手掌,掌心的朱砂记仍旧鲜艳,“神仙与凡人不同,一旦形神俱毁,便是彻底消失,不比凡人逝去后,还有魂魄可经忘川前往冥界轮回。有高人可潜入忘川,将亡灵带回人界,却无一人能将逝去的神仙起死回生,连法力无边的天帝都不可以。唯有玄武,可将逝去的神仙,借由逆时而行的方法,将在生时的他,带到现在,以此作为复生之法。凡是被玄武‘复生’的神仙,掌上都有这般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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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一点哈。”九厥咳嗽两声,“要把逝去的神仙复生过来,除了玄武要搭上大半条命之外,还需要这个神仙遗留下来的,哪怕一丝的元神或者灵力,有了这个,玄武才能在已逝去的浩瀚时光里找到他。简单解释为,如果当初子淼没有将自己仅剩的元神封在手镯里留给他女儿,十只玄武也不可能带他回来。SO,我们的三公主才会如此卖力,跑去水墓里盗走那只‘水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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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清醒了。原来,子淼“重生”,始作俑者竟是她?!旁人也许不能理解她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可现在,我能,我也是女-人。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只要子淼出现了,你的敖炽哥就会回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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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别过脸去,恨恨道:“你并不配他,甚至根本不爱他。你爱的人,一直是子淼!不要骗自己了!只因他死了,你才将敖炽视为替身与依靠。只要子淼回来,你的心马上就会调转方向!”是这样么?我回头看敖炽,他也正看着我,两人的嘴唇都动了动,但最终谁都没有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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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被我说中了么。想想你们俩在上元节的晚上,多么亲密无间。”冬耳向石打了个大胜仗,得意地看着敖炽,“她对子淼的态度,他们的默契,她投向子淼的温柔眼神,她枕着他的腿入眠,哪一件是他曾对你做过的?有吗?敖炽哥,你最清楚这个女-人究竟爱不爱你。我与你讲过,只要水神回来,你的树妖便看不到你了。你心里,不也这么想的么。”她大笑着在我们之间高谈阔论,“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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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打断一下。”九厥很为难的站到冬耳面前,“爱或不爱这样的事,留给当事人去解决就好。现在的问题是三公主你。据我所知,玄武本性敦厚,乐于助人,他千年一醒,若有人在这时有缘找到他,并以诚意相求,但凡他能力所及,都会出手帮忙,且不计报酬。现在他帮了你,却四处追杀你讨债,实在有违本性。提醒你,玄武最恨的。是食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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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身-子一颤,咬了咬牙,爬到离石台最近的地方,对蛇尾男哀求道:“玄武大神,我当时一时情急,怕诚意不够你不肯出手,才以龙珠相许。你知道龙珠对我意味着什么,事后我反悔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我事后不但拒绝交出龙珠,与你交手时还故意引你到断湖,希望借子淼之手击退你脱身,一切都是一错再错,可我恳请你念我一介女流,不要与我计较。不如……让我用百颗东海的千年明珠来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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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坠机时,从湖中升起的巨大影子,以东海龙族的本事,要另一架飞机不偏不倚在断湖上空失事,不难。从我们的飞机掉到断湖开始,一切都是拜这三公主所赐。等到玄武的千年一醒,闯水墓盗手镯,借玄武之力带回子淼,在令到飞机出事,让我们与子淼故地重逢,因为不肯交出龙珠与玄武翻脸,纠斗中有故意引玄武到断湖,既能借子淼之手退敌,又能以受害者的姿态闯入我与敖炽之间,不惹怀疑。她甚至不用做太多,只需委屈地将她与敖炽的关系讲出来,再加上一个活生生的子淼,两个“炸弹”足以让我与敖炽鸡犬不宁。冬耳的聪明之处,不仅在于她的耐心细致,步步为营,还在于她知道我与敖炽之间,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并狠狠地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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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明白,子淼与酒厥为何对冬耳口口声声“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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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冬耳的哀求,石台上只回了一句话:“唯取龙珠。”敖炽摇晃着站起来,走到冬耳面前,举起的拳头在空中僵持半晌,又无力落下,只低声骂道:“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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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四周猛然一阵摇晃,无数石块从顶上落下,数十条裂纹从我脚下爬行而出,沿着石壁往上而去,喀喀之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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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只当是我为了讨要许诺之物不依不饶,可知我要那龙珠,只为补我逆行时间时耗损的元气罢了。”蛇尾男仰头看看上空,“若我不能服食龙珠,元气不济,真身必毁。如此,我背上所驮的,这个从小村落扩展为一座城市的忘川,必沉入地下,不复存在。”他低下头,重新闭上眼,“这女-子来求我时,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只说是为帮故人了却牵念,且以龙珠为诺,承诺事后必补回我的元气,不令忘川城有事,我才肯元神出窍,带着化身为童子的她逆流时间,带回子淼。我身负重诺,要终生保背上土地平安,孰料她事后反悔。这食言之人,我本欲杀之取珠,但她提醒了我,龙珠需自愿交出才有效力,强夺出来只是颗无用死物。”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当然,对你们而言,一座城池的生死大可无视。交出龙珠或者不交,你们仍可选择。只是,时间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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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环顾四周,又打量了玄武一番,说道:“此刻身在的地底世界,便是玄武的真身,他的元神化为蛇人,守在此处千万年之久。我虽不知逆流时间会损去他大量元气,但事实是,他的元神的确正在消减,一旦元神支持不住,真身必四分五裂,建在其上的忘川城定会随之陷入地下。想来之前,我们在地面上见到的裂痕,包括地震,都是因此而起。他的真身已在崩溃。”他的目光落到冬耳身上,“如果没有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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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休想!”冬耳大叫着,护住自己的心口,“我不会交出龙珠的!我不要变回一条没有法力的龙等死!一座小小的忘川城,生死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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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出这样的话,我真是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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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城就在我的头顶,那里有世上最普通的一群人类,他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也有无数来往或者栖息的妖怪,许多都与我是旧识,它们或顽皮或善良,无害的存在,那里还有我的“不停”,我仅次于浮珑山的,一切的重要记忆,都在这座城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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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那里是我的家。身为家人,我断不能眼见着鲜活的忘川变成一座长埋地下的亡灵之城。可是,他说只有龙珠才能补回元气,上哪里去搞龙珠呢?何况,有哪条龙会愿意主动交出自己的龙珠,那岂不是找死么!震颤越来越厉害,裂纹越来越多,整个地底世界开始山摇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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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我!快放了我!我不要在这儿等死!”冬耳恐惧地撕扯着脚踝上的线。酒厥在一旁道:“**我们所有人的灵力能否撑起这个乌龟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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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玄武的真身只有他自己才能撑得住,你我灵力再高都无用。”子淼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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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喊了声:“拿去!”一个一寸大小的圆珠,裹着亮眼的紫金光焰,飞旋着朝玄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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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诧异的回头,背后再不见敖炽的身影,只匍匐着一条紫鳞巨龙,张大着嘴,费力的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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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拿来补元气,我的龙珠比她的更合用。”失去人形的敖炽,若无其事的挤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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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每个人,包括冬耳,都被敖炽的行为惊得讲不出话来,连玄武本人都怔了怔,捧着那颗滚热的龙珠,一语不发。我扑过去抱-住那颗硕大的龙头,怒道:“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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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不要你管。”敖炽把头一摇,把我甩开了去,用尾巴压住我不需我乱动,又对着玄武道,“还不吞?怕噎死么?”玄武一仰脖,龙珠进了他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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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一切颤动都停止了,甚至连原先的裂纹,都神奇的消失了,那些掉下来的石块居然自顾自地飞回了原处,好像刚刚得地动山摇只是幻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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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哥……”冬耳呆呆的望着他,不再疯子一样大笑,脸上只有错愕。没有了龙珠的龙,到了下一个冬天,会死去,腐烂。而每条龙的龙珠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也不可复制。敖炽尾巴慢慢松开了,他一直努力昂起的头,轰然磕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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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手足无措的跑到他面前,抱着那颗已经无力抬起的大脑袋,“你不要跟我装死!你这么大一只,我背不动你!你赶紧站起来!”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鳞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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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他转着眼珠,朝子淼道,“你过来。”子淼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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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把这个家伙交给我,我照看了她这么久……”他缓慢的说着,“虽然我真的很讨厌你,但我知道,这世上比我更适合照看她的人,只有你。既然上天安排你回来,这个麻烦的包袱,注定交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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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笑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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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炽,我不是个东西,那里是你们想交出去就交出去的!”我又悲又急,口不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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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说的好,不是个东西……哈哈。”敖炽抓住我的口误,竟还笑得出来,笑着笑着,他的眼睛望着我,“我是真的……很爱你。只是那晚,当我看到你那么安心的睡在子淼身边时,我才真正开始反思,为何你从不在我面前,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这么多年了,我又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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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急了,我的心思,他怎么从来都不肯仔细看清楚呢?总是看到一半就当是全部!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还是不肯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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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忘川是你的家。我给你留下。”他长长出了口气,眼睛慢慢闭上,“累了,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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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睡!起来跟我理论!”我啪--啪的打他,粗糙的鳞片将我的手挂出了血痕,我仍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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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拉住我的手:“下一个冬天,还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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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先别急。”九厥挠着头,还会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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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没有了他的龙珠,别说一年,纵是十年百年,敖炽也只是死路一条。谁都不会认为敖炽可以为“区区一座”小城,交出珍贵的龙珠,这笔交易太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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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只说,那是我的家,所以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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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地念叨着敖炽的名字,念着念着,又如触了电一般坐起来 ,慌张地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锦囊,一把扯开来,她拾起来一看,上头只有四个字——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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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疑惑时,那纸条腾一声自然起来,三两下便成了灰烬,呼一下飞起来,竟在半空中排成了一道拱门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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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一阵咳嗽声,空中的“门”被推开,一个身高不到两尺半的白须胖老头跳出来,看着四周的情况,啧啧道:“一帮麻烦精吆,还得找我来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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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走到冬耳身边,轻轻一拈便断开她脚踝上的线,扶着她站起来,摇头道:“丫头,我一直盼着你不要开着锦囊呢。不过也知道你必然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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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像见了大救星,跪在老头面前,“求你想办法救救敖炽哥!他把龙珠给了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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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他选择把龙珠给玄武?”老头捋着胡子,点点头,“嗯,这是他的选择。”他又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冬耳,“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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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冬耳惴惴,红着脸不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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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可选择在玄武吞下敖炽龙珠之前,用你自己的龙珠换回他的。”老头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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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冬耳的头埋得更低。老头将她扶起来,淡淡道:“丫头,可还记得你离开遗珠洞时,我对你讲的话?”冬耳抿紧-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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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做不出选择的人,答案只有一个——只爱自己。”老头嘿嘿一笑,“丫头吆,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真正的爱着一个人哪!”他转而看向敖炽跟我,“他们就不一样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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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丈是……”子淼上前一步,打量着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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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玄武忘川。”老头笑着回答,又指了指石台那边,“那位是我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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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玄武?!“不能算是两只。”老头慢悠悠的朝石台上飘去,“玄武忘川,本就有一龟一蛇两个元神,我贪玩,把这笨重的真身留给这老实巴交的弟弟看管。呃,这事外人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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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关在东海思过么?”蛇尾男看也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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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独自背着玄武之名这么多年,我也会愧疚呢。”老头落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而坐,“老弟,你钟情的那位龙女不会再回来了。她永远都不可能来叫醒你的。你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就是不肯承认。我们的真身虽被封印,可元神是自由的,你却终年将自己关在这里,只为等一个永远等不回来的人。着实不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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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好到哪里去?花妖姐妹都钟情于你,一个给你做清蒸排骨,一个给你做红烧排骨,问你爱吃哪个,你答不出来。到最后,你也做不出选择,害得两个痴情妖怪郁郁而终,你就从此躲在遗珠洞里当囚犯,不理世事。怯懦!”蛇尾男不屑的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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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也没有白当,起码悟出了一个跟选择有关的道理。”老头儿撇撇嘴,继而正色道,“好了,你我的事情以后再讲。那颗龙珠,物归原主吧,我已回归真身,足以支撑背上的城池,你失去的元气,为兄会助你重新修练回来。放过这些跟我们犯过一样错误的小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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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怀疑我的耳朵有问题。他说,要把龙珠还回来?!不等我问明白,敖炽的龙珠已然从蛇尾男的口中飞出,老头儿打了个响指,敖炽的嘴巴便张开来,龙珠嗖一声钻了进去。这是不是说,敖炽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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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狂喜又难以置信地抱着这头大龙,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喜极而泣。可不过几秒钟,我怀-里一空,差点摔到地上,睁眼一看,面前哪里还有那头大龙,只有一条不足两尺的,肥肥胖胖的紫色小龙,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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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爷的!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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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老头嘻嘻笑着,“只因他的龙珠被占用过一会儿,损了些灵气,再回到他体-内,免不了要过些时日才能恢复正常。龙珠有损,他的龙身也会随之变化。你现在看到的,是他婴孩时的模样,不碍事,给他吃饱喝足,只许一年后便能恢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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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时期的敖炽……我满头黑线的将这条肉乎乎的小东西从地上抱起来,只见他朝我翻了翻白眼,打个呵欠,便将头埋到我怀-里,睡了。峰回路转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至少要当一年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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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了,该回去的都回去吧。我们兄弟俩又要好好睡上一千年了。玄武要睡着了才有力气。”老头朝我们挥挥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子淼一眼,“去吧去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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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冬耳站在石台下,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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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身份高贵,养尊处优,看似温驯,实则蛮横,不由着你烫了自己的手,你便永远不知开水是不能乱碰的。”老头朝她摆摆手,“回去东海,好生修行。需知万事皆有定数,强求总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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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垂下了头,拖拉着脚步往回走,经过我身边时,无比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抱着敖炽,站在这块即将离开的地方,说不出个滋味,唯有庆幸自己有一颗健康强壮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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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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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忘川最大的新闻就是地震,不过自那次最厉害的摇晃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最奇的是,地上的裂纹在一夜之间自行消失了。有些老人们说,忘川是块风水宝地,下头有一只大乌龟驮着,万年不震不涝,阿弥陀佛。大家听了,笑笑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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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寒意,被摇摆的柳枝与明亮的阳光清扫一空。子淼与九厥站在不停的门口,与我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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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里?”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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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去,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子淼朝我笑,拉过我的手掌,在上头点上一滴水珠,晶莹如镜,照出我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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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回来看我么?”我舍不得他走,像孩子舍不得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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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子淼指了指我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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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小版的敖炽成天都赖在我身上,要我抱要我喂吃喂喝,这会儿更蹲在我的肩头,冲着子淼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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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无视他。”我瞥了敖炽一眼,“这家伙反正喜欢吃醋,让他吃够好了。竟然跟踪你我,还听那女-人的挑唆,以为我与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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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淼笑着,轻轻握住我的手,“裟椤,这一场重逢与灾祸,于你们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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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看着那双水般通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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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爱,要熬得过漫长,经得起猜忌,受得了风霜。记住,爱情就是爱情,与友情无关,亲情无关。”子淼抚着我的头,又拍了拍敖炽的脑袋,“这个,你们还需要继续修炼。不过还好,你们还有许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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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我是什么?”我抬起头,问的心怀坦荡,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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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答。”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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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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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几乎在春风里化开了去,将我揽在怀-里,中间挤着一只敖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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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关于我结婚以及失恋的事么……”九厥戳戳我,小声道,“下次我再告诉你。不过红包你依然要准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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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送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淡在午后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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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无比安心。但,我总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完。不过,子淼去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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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他手心里写了什么?说!”肩膀上的敖炽张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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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长大再告诉你!”我很女王地把他拎起来,扔到一边。想到我有一年时间可以欺负敖炽,我就很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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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里,我拿起那本放在桌上的普通的小记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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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耳这个骄纵的女-人,到最后都没跟我道歉,只在离开前,愤愤将这个东西扔给我,说是敖炽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本打算偷来毁了的。她只对敖炽说了声对不起,将一张签了她名字的契文放到他面前,一甩头回了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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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日其实还很早。翻开记事本,印入眼帘的,是敖炽歪歪扭扭难看到死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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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站在斯芬克斯的面前,问它,真是拿破仑打破了你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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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黄沙里的时光嫉妒你英武的脸,要你残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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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萨的落日刚到金字塔尖,圆与棱角,光与阴影,是你最期待的,完美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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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檐遮住你的眼睛,镜头里生出了翅膀,飞过四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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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晨曦洒过美人鱼的铜像,哥本哈根的海滨,早晨的气息贯穿每个经过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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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块零碎的岸上,你的裙摆沾染了风吹来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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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英俊的王子已经变成了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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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鱼小公主,你还在海面上唱着悲伤的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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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在纳斯卡高原上盘旋,喷气式小飞机的噪声让外头的温度变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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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地画,以各种精奇伟岸的形状,绽放,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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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螺旋,三角,章鱼,没有任何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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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那么一群印加人,固执地等待诸神再次降临,赐予大地美妙而精密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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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神迹没有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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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外星人们还在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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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默默站在人群里,恒河的水散发着不令人喜悦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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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河水里,是许多虔诚与笃信的脸孔和身\_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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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漂亮的大眼睛,在面纱下流转着-羞-怯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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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手也许是脏的。但,再脏的小手,也期待着糖果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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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一沙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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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在二月的普罗旺斯,西蒙餐厅的老板送上甘美的野蘑菇,上头浇了浓稠醇香的肉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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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狗狗们汪汪叫,小熊一样钻进雪堆,染白了身-子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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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法兰西的乡下地方,不是只有薰衣草与葡萄酒,还有四季的分明,橄榄油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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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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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走遍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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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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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永远在你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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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在什么时候“诗兴大发”,在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偷偷写下这样的话。我只知道,他并不爱读书,也没什么文采,短短几百字,涂改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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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他可以做最不擅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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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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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记事本,阳光穿过窗棂,落到茶杯里,碧绿的茶水悠然摇动。我喝了一口,这是我自己泡给自己的一杯“浮生”。厨房里传出骚动,敖炽又在怪叫:“我的草莓奶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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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与敖炽的故事又进入了全新的篇章,而故事永远都是讲不完的,别人的,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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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的“不停”已经重建一新,我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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