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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太渊 第三十四章 “野”鸳鸯

同一个时辰,申时,二刻。

宣德殿副都总管太监劳安从殿中走出,探头望了望远处繁华胜景,捶了捶腰,蹒跚的向殿后自己房内走去,他这里是西六宫所在,偏僻幽静,接近冷宫信宫,是以今日纵然是宫中盛事,也和他无关,年近七十的老太监瘪瘪嘴,一摇三晃的回房。

路过一处僻静的回廊,老太监突然停了脚步。

前方,一对男女,各着太监和宫女服饰,正闪过一座假山。

“谁!”

巡行过宣德殿的侍卫在门外停下脚步,关注的看过来。

那对男女惊慌的转过身来,陌生的眉眼,宫女脸色姜黄里透出微红,忸怩慌张着将手往后缩。

老太监人老眼不老,瞅见那女-子手里一个圆柱状物事,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出假凤虚凰的好戏儿。

砸砸嘴,老家伙想起了自己在宫中的“对食”翠环,不由猥琐的嘿嘿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那对赶紧走,又对侍卫摆摆手。

侍卫掉了个方向离开。

那两个低着头,却磨蹭着不走,老太监负手走了几步,诧异的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公公救救我们!”那宫女突然扑前,声音哽咽,老太监眯眼看着她,眉头皱起。

“公公……我们是信宫的宫人……现下……现下不敢回去了……”那宫女抬起头来,脸色虽然微黄,眉眼却秀丽,含泪的神情楚楚动人,一线娥眉,飘逸扬起,于是纵然是哀婉的神情,也带点顾盼神飞之气。

老太监可惜的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就是肤色不好,一看就出身微寒,难以出头,不然这等人才,妃子也做得了,用得着呆在冷宫和太监做假夫妻?这么一想便有了几分怜香惜玉的恻隐之心,犹豫的望了望对面。

那里,士兵来往不休,盘查很紧,难怪这一对野鸳鸯不敢回宫,自己作为副总管太监,倒确实可以为他们遮掩一下,只是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冒险呢?

老太监拢着袖子,老眼昏花,神态迷糊,望天。

云痕和孟扶摇对望一眼,孟扶摇挑眉,用下巴对云痕点了点,云痕皱眉,从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孟扶摇立即捣他腰眼,下手很狠,云痕无奈,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递给孟扶摇。

孟扶摇眉开眼笑接过来,双手奉给老太监,低声道,“公公辛苦,一点心意。”

老太监直着腰,将袖子对孟扶摇摆了摆,孟扶摇立即聪明地将沉甸甸的袋子塞-进他袖囊,老太监赞赏的看了孟扶摇一眼,又瞟了云痕一眼,笑道,“你这木头倒好艳福。”目光猥亵地在孟扶摇掌中那物事扫了扫,示意两人在侧殿各取个盘子端了,跟他走。

云痕沉着脸,将盘子捏得很紧,目光瞟见孟扶摇正将那圆柱状物体往怀-里塞-,脸上不禁一阵发红,好在夜色深浓,无人发现。

孟扶摇讪讪的咳了咳,仰头看天,再次把这笔帐记在了战北野身上——要不是你锁我真气,我用得着连这道具都用上么?

老太监劳安刚带着孟扶摇和云痕迈出宣德殿往信宫方向走,立即便有披甲侍卫上前来,眼光在三人身上一瞄,看出来他是认得劳安的,微微笑了笑,问,“公公这么晚了,去哪?”

“喏,”劳安下巴对着信宫抬了抬,眼神里透着不耐,“那宫里的沈采女,又闹毛病,说是感了风寒,打发了人来和我要棉布做冬衣。”

“那点子事,值得劳动公公亲自跑一趟?”对方眼神锐利,目光如鹰。

“哎,你不知道,”老太监踮起脚,附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不是怕采女犯病嘛,便跟他们过来瞧瞧,沈采女那个毛病,你听说过没?唔……听说沾了不太干净的东西……”

他咳嗽一声,住口不语。

风从狭长冷寂的永巷那头穿过,卷起地面落叶,枯脆树叶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女-子轻俏的步伐,一步步移了来。

地面升起一层淡白的雾气,凝而不化,这沉肃而幽深的夜色冷巷里,平白多了一份鬼气。

那侍卫队长动了动嘴唇,脸色微变,他也久在宫中,自然知道这信宫附近,出入都是宫中犯罪黜落者,抬出去的都是暴死者的尸首,可以说每个角落都沾过鲜血,每处空间都盘旋着冤死者的灵魂。

兵戈之人,常年刀头饮血,反而更迷信些,那队长摆了摆手,回身示意侍卫让开路途。

嚓的一声,如林的刀枪齐刷刷一收,一条笔直的路自布满重甲侍卫的巷子中间空出。

孟扶摇和云痕对视一眼,云痕冷然一笑,孟扶摇眼光无意一掠,突然看见云痕的袍子胸口处透出一点血迹,并慢慢扩大。

孟扶摇脸色一变,对云痕努努嘴示意,云痕不动声色将托盘托得高了点,挡住了那血痕。

孟扶摇忧心忡忡的看着那洇开的血迹,向云痕靠了靠,此时前方那队长伸手一引,带着点刁难的笑意看着三人,他倒不是不相信谁,只是存心想看看这些阉人弱女,有没有胆量穿越刀枪剑戟的铁色丛林?

老太监脸色有点发白,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后悔,可惜谎已经撒了出去,自己不走这趟反而不成了。

那队长见他尴尬,倒有点过意不去,笑道,“对不住劳公公,这巷子窄,兄弟们散不开,只能堵在这里,您若怕兄弟们手脚粗惊吓了你,在下陪你过去便是。”

劳安喜出望外,一连声答应,那人过来,和劳安并肩而行。

孟扶摇暗叫不好,云痕的伤口裂开了,血越流越多,血腥气一旦被这人嗅见,必然会惊动所有人,而眼前这一段刀枪如林的道路,一旦走在其中,侍卫们只要将武器一递,自己两人就会被立刻搠死,连逃的可能都没有!

然而已经走到这里,已经是孤注一掷回头无路,孟扶摇无奈的想,书上都说什么“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如今可不是正要穿越刀山?

天色深黑如铁,穹窿倒扣,一切都压在沉沉的窒息般的黑暗里,唯有那长而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而过的枪林之路,笔直的通向前方,火把倒映着枪尖刀刃深青色的锐光,再照上侍卫肃杀冷漠的神情,无声也森然。

走过这样一条路,需要勇气。

走完这样一条路,需要运气。

孟扶摇仰首,望天,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

千人队安静如无人,唯有火把毕毕剥剥燃烧,掩去天地间一切声响,如虫鸣、如低泣、如,液体缓缓浸润的声音。

沾染过鲜血的杀器,天生有令人震怖的力量,老太监原本想找几句话来缓解下枪林中行走的紧张感,然而张了张嘴,只觉得咽喉被某种肃杀的力量逼迫、扯紧,竟然发不出声。

杀气沉沉压下,一路行来,逼得人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无声行至中途,云痕突然将托盘再次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与此同时,那侍卫队长一偏头,突然嗅了嗅,道,“什么味儿?”

……

此时,申时,三刻。

齐寻意的杂耍班子已经在乾安殿阶下偏殿就位等候。

燕烈换防已经至最后一重宫门。

方明河点将完毕,大军开出大营。

暗杀队的黑衣人,翻惊摇落,电影流光,出没于燕京各个角落。

宽衣大袖雍容风流的男子,斜倚榻上含笑品了一口香茗,取出一块西域婆罗国的金表看了看时辰,道:

“走。”

–––-

那啥,亲爱的们,明白那个猥琐的东西是用来干嘛的了么?“对食”:宫女和太监因为寂寞结成假夫妻,假夫妻嘛,有时自然需要道具,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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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太渊 第三十五章 如此伪装

申时,三刻。

信宫门前,侍卫队长狐疑的嗅了嗅鼻子,他嗅见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他嗅鼻子的那刹,孟扶摇霍然抬头,随即不着痕迹的抢前半步,走在了云痕的前方。

此时那队长正好回头,问,“什么味儿?”

他的眼神扫向后方低头端盘的云痕,眼神慢慢森冷,忽然缓缓道,“你把托盘放下来。”

嚓一声,原本高举向天的刀枪齐齐落地,刀尖枪尖斜斜一偏,刃尖如网,指向云痕孟扶摇。

四周森冷如死,风里有铁锈般的气息。

云痕脸色如霜目色变幻,半晌后,手缓缓下落。

那队长紧紧盯着,目光隼利,如盘旋高空欲待择食的鹰。

他此时注意力全在云痕身上,等着托盘放下的那一霎。

孟扶摇的手立即借着托盘的遮挡放了下去,衣袖一振一柄小刀已经滑落掌心,手指一转小刀毫不犹豫透过垂落的衣袖,扎入自己大腿内侧。

鲜血涌出。

与此同时,云痕的托盘已经放下,露出胸口那一抹血痕。

侍卫队长的眼神,如同遇见强光般危险的眯了起来。

“给我——”拿下两字未及出口,孟扶摇突然向前一扑,扑向侍卫队长枪尖。

“大人!大人!那血……是我的!”

侍卫队长愕然转首,目光掠上满脸-羞-红的孟扶摇,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一霎,云痕的手突然缩进了袖中。

他的指尖拈住了一枚精钢刺,冰冷如此刻打算同归于尽的杀机。

然而杀机被孟扶摇打断,云痕愕然转首,便见普天之下第一厚脸皮的某人-羞--羞-答答扒住侍卫队长雪亮的刀尖,含-羞-带悲的道,“大人……是奴婢……奴婢不好,奴婢先前和小痕子私会于宣德殿……不留神奴婢月事……月事突然来了……沾了他的袍子……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侍卫队长一愕,他自然知道宫中宫女寂寞,很多都和太监结成“对食”,玩些假凤虚凰的把戏,眼光不由下落,看见宫女略微散乱的下裳间,确实隐隐有血迹。

他目光又瞟向老太监劳安,劳安原本被吓了一惊,此时却在举袖捂嘴窃笑,凑过头附在侍卫队长耳边说了几句,侍卫队长听着,渐渐露出古怪猥琐的表情。

于演戏一道极有天赋的孟扶摇,立即演技精湛的含-羞-低头,脚尖呲地,忸怩不语。

云痕怔怔看着她,看着她含-羞-神情,看着她裙间隐隐血迹,这一霎眼神翻卷变幻深沉如海,最初的惊愕愤怒不甘渐渐转为震撼迷茫,那鲜红的血迹刺着他的眼,也刺上他的心,如一道红色的浪潮,洗去冰封的阴翳,化作这一刻无言的感动。

这一路,她陪上的,何止是风雨欲来之际孤身面对万军的奇险?还有身为女-子的最宝贵的尊严与矜持。

后者,对女-人来说,更重过生死。

他与她今夜之前,素不相识,她却能为他牺牲如此,云痕仰起头,微微舒了一口长气,仿佛要将万千翻滚心绪舒出胸臆,然而之后,却觉得心底越发沉重,犹若千钧。

他的眼神渐渐宁定下去,生出一种执拗不悔的孤清。

孟扶摇是不知道他此刻的震惊和心路历程的,她只知道没什么比小命更重要,何况她来自现代,性格奔放,这些事儿虽然难免-羞-赧,但和生死大事比起来又实在微不足道了,顶多就是大腿内侧那一刀,着实疼痛罢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逃出去以后,一定要这家伙赔营养费,瞧这人一掏就是一袋金子的阔气,营养费可以狠狠敲一笔。

可惜云痕不知道她此刻的心理,不然八成想吐血。

夜风似铁,敲打刀枪丛林,丛林中侍卫队长一眨不眨的盯着“-羞-得”双手捂面小声低泣的孟扶摇,鹰豹般的眼神渐渐绵软下来,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神色。

那一缕浓重的疑惑,已经渐渐淡化,如清水盆中一丝血痕,欲将散去。

他突然道,“原来是这档子事,”转头笑睨云痕,突然一拳重重打在他胸口,豪迈的大笑道,“你小子,人不大,胆儿却不小。”

那一拳重重击出,带着有意放上的几分内力,靠得很近的孟扶摇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鬓发被那拳风击得微微散开,不由心砰的一跳。

云痕的伤……

如果他下意识还手……

“砰!”

拳头击上胸膛,皮肉相触的沉闷声响,听得孟扶摇眉头抽了抽。

云痕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一-屁-股栽到地上,他赶忙伸手抓住身边一个侍卫的长枪稳住身-子,红着脸道,“大人取笑了,大人好功夫!”

“这算什么功夫!”对方的毫无抵抗令侍卫队长满意大笑,最后一丝疑虑都已打消——学武之人对于突然的攻击,都会下意识的防卫或反击,何况这人如果真的有伤,又怎么会一点疼痛的神色都没有?

他笑得愉快,还带点色迷迷的猥亵之意,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又是神秘的一笑,挥挥手道,“走吧!”

嚓一声,倾斜而向的刀枪,再次收回,高举向天。

孟扶摇无声的吐出一口长气,松开了一直藏在衣袖内的匕首。

她转头,微笑看着云痕,用眼光示意他往下看,云痕头一低,看见孟扶摇露在衣袖外的大拇指,正对他高高翘起。

云痕并不懂得这个手势的意思,但隐约也知道是在赞许自己,他眼光飘开,看见孟扶摇所经之处,鲜血滴落,点点绽开。

心底一抽,一种陌生的疼痛将他席卷,骄傲清冷的坚刚少年,在衣袖内攥紧-了手指。

你可以牺牲如此,我便不能忍一时之痛之辱么?

成大事不拘小节,丈夫之志,怎可,不如女-子?

刀枪之林,终于走到尽头,前方,暗青色的信宫宫墙在望。

侍卫队长注视着信宫那头,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云老儿,容得你活上一个时辰,等齐王那边得手,你等着被收尸吧。

云痕抬头看了看信宫的匾额,坚冷如冰的神情,微露暖意。

此时,酉时正!

–––-

酉时正!

乾安宫皇帝驾到,宴席正开,满园水灯荡漾,倒映火树银花,皇子们轮番敬酒,推杯换盏。

方明河的大军,安静而整肃的行出京郊大营,如一条迤逦的黑蛇,向京城进发。

三重宫门已换防完毕,燕烈在马上回身,注视着身后宫城,露出一缕万事底定的微笑,吩咐燕惊尘,“为父负责最里面那道宫门,裴将军父女第二道,你就在最外面这道。”

燕惊尘躬身应了,燕烈走出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嘱咐,“你这里是极重要的一关,你得千万守好,不然王爷大事毁于一旦,你我都担负不起。”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利害。”燕惊尘应了,看着燕烈离开,抬头,微微吁出一口气。

前方黑暗里突然走来浅色衣袍的男子,姿态飘逸端雅,燕惊尘回首正要喝问,来者衣袖垂落,掌心里一枚青色玉牌微露一角。

燕惊尘目光一闪,挥手示意侍卫开门。

那人宛然一笑,飘身而过,他经过燕惊尘身侧时,燕惊尘嗅见一股奇异的淡香。

他怔怔的看着那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完全被他风姿所惊,竟好像没看见他的脸。

思索良久,燕惊尘回头,正要转身时突然目光一凝,从地面上拈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约有手指长的白毛。

燕惊尘拈着那根毛,露出诧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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