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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资本时代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做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1 创业者寻找投资人的三个阶段

袁瑞朗可不是新书发布会上的普通读者,方玉斌不能用外交辞令来搪塞。他快步来到走廊,低声说道:“袁总,金盛这段时间的股价,涨得的确有些蹊跷。”

袁瑞朗说:“今天我在北京出差,遇见好几个证券公司的朋友,他们知道荣鼎投资了金盛集团,都跟我聊起这只股票。像这种涨法,简直莫名其妙!今晚你就去一趟江州,当面问一问华子贤,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下午就去江州。”方玉斌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叫苦。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是名震一方的大富豪,同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更是多年交情。别说我这种小角色,就算袁瑞朗亲自去,人家也未必抽时间见面。去趟江州容易,却哪有当面问华子贤的机会哟。无奈袁瑞朗交代的事,明知办不到,也得走一遭。

离开酒店,方玉斌直奔虹桥火车站。登上高铁列车后,他打算趁着旅途的间隙,打一会儿盹。

刚眯上眼,手机又响了。方玉斌掏出一看,见来电号码有些陌生,迟疑了几秒才滑动接听键:“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说道:“玉斌,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声音听来的确有些熟悉,方玉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隔了好一阵才说:“你,你是何……”

“没错。”对方兴奋地说,“我就是何兆伟。你总算想起来了。”

“老同学,原来是你呀!”方玉斌欣喜地说,“之前你不是一直在成都吗?手机号码怎么又成上海的了?”

何兆伟说:“我来上海大半年了,这是我的新手机号。”

方玉斌问:“来上海这么久也不和我联系,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何兆伟笑起来,“来上海后工作太忙,抽不出空联系老同学。这段时间轻松一点,立马想起你了。”

何兆伟说:“晚上我请客,咱们出来聚一下!”

“今晚真不行。”方玉斌说,“我正在去江州的火车上,明天才回上海。明晚咱们见一面,怎么样?”

何兆伟说:“好呀。就明晚,不见不散。”

列车在长三角平原上飞驰,方玉斌的困意消减了许多。何兆伟那一口熟悉的乡音,总能唤起“恰同学少年”的美好回忆。毕竟是老同学,哪怕多年没有联系,彼此间始终留着一份真挚的情感。

方玉斌与何兆伟都来自四川的一座小县城,从初中到高中,两人同学了整整六年。何兆伟是班里的学霸,无论什么考试就没跌出过前三名。方玉斌的成绩属于中上水平,临到考场上,还不忘请何兆伟帮忙:“把卷子往桌子边挪一下,让我瞟一眼。”

高考时,方玉斌的发挥还算正常,考上了省城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何兆伟却马失前蹄,比模拟考试少了好几十分。尽管勉强上了重点本科的分数线,但距离自己填报的名牌大学志愿差了一大截。最后,只被一所毫无名气的一般本科院校录取。

因为大学不在一座城市,两人的联系逐渐少了。方玉斌只知道,何兆伟后来去了一家电子企业做工程师。而他自己大学毕业后,遵从父母的意愿,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

干了两年多的乡镇干部后,方玉斌被借调到县委办公室,负责为领导写讲话材料。在临时借调的一年中,他使出浑身解数,为了赶材料,经常加班到深夜。方玉斌的能力,也得到外界一致认可,县委领导在一次会议上称赞他是“县委一支笔”。

就在方玉斌觉得自己铁定能留在县委机关时,领导却找他谈话,告诉他借调期满后继续回乡镇工作。方玉斌打听一圈,才知道当年留县委机关的名额只有一个,自己被人挤掉了。挤掉方玉斌的,是县长的外甥。此人的编制也挂在乡镇,却从不去上班,一直在县城经营酒店生意。

方玉斌没有回乡镇,而是选择了辞职。对这个决定,周围人大为不解。但方玉斌告诉自己,这绝不是被关系户插队后的一时冲动。他只是不想在一座小县城里终老,更不愿一辈子挣扎在人情世故的关系网中。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方玉斌来到了上海。他干过销售员,还在一家台资企业当过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他进入一家由浙商富二代创立的投资公司,成了一名投资经理。

进入投资行业,正是方玉斌梦寐以求的愿望。大学时代学习经济的他一直认为,做生意的最高境界就是钱生钱!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泼了方玉斌好几瓢凉水。进入投资行业整整两年,他的业绩丝毫没有起色。数额巨大的国企大单,根本轮不上没有背景的他。方玉斌看好的创投项目,又屡屡被公司高层否决。最郁闷的一次,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领导投资的一家科技公司,投资之后半年公司遭遇瓶颈。方玉斌原本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坚定地支持企业,就一定能柳暗花明。但领导不同意追加投资,甚至对他的判断冷嘲热讽。

在上海打拼多时,方玉斌已步入而立之年,昔日的梦想被击得粉碎。他甚至有些迷茫,难道这辈子就注定一事无成?上海滩的锦绣繁华,当真不属于自己?

所幸在这时,他遇到了袁瑞朗!

担任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袁瑞朗主动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方玉斌加盟公司。袁瑞朗说,自己从好几个项目的运作中,感受到了方玉斌的眼光与才华。别在小公司里糟蹋青春了,到荣鼎来吧!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竟然能进入袁瑞朗的视野。但凡在投资圈混过的人,都听说过荣鼎资本的大名。它是中国顶级的投资公司之一,旗下管理资金近500亿元人民币。比起方玉斌之前供职的小投资公司,荣鼎绝对称得上庞然大物。

面对袁瑞朗的盛情,方玉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奔。很快,他便用业绩回报了袁瑞朗的信任。自己操盘的几个项目,为荣鼎带来了丰厚收益。外界非常惊讶,想不到像方玉斌这种在小公司里碌碌无为的人物,来到荣鼎竟然乌鸡变凤凰?

方玉斌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就不是乌鸡,只不过一直没有遇见如袁瑞朗一般的伯乐!

加入荣鼎资本后不久,何兆伟主动联系上方玉斌。何兆伟说自己打算辞职创业,老同学既然在投资公司高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赶紧弄一笔风投来作为公司的启动资金。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何兆伟聊起自己设计的软件,简直是手舞足蹈。方玉斌却无奈地表示,像荣鼎资本这类的大型投资公司,对几百万的小项目不会感兴趣。他还建议何兆伟,去找天使投资基金试一下。

一晃三年过去,没想到何兆伟也来到上海。这位当初踌躇满志的老同学,不知在创业路上斩获如何?

江州之行没有出乎方玉斌的预料,华子贤说要陪省里的领导吃饭,抽不出时间,只派了一个部门经理出来。方玉斌问起股价的异常波动,对方两手一摊:“我们也不清楚。大概是市场对企业发展有信心吧!”方玉斌接着追问了几句,对方敷衍说:“股价上涨你们紧张什么?非要大跌才安心?”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所幸方玉斌早有心理准备,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打道回府。

回到上海后,方玉斌去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下午5点多,便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今晚的聚会,你没忘吧?”

“忘不了。”方玉斌高兴地说。

何兆伟问:“你现在在哪儿?”

方玉斌说:“我在公司里,就在陆家嘴。这边有家川菜馆不错,咱们今晚就去那儿吧。”

何兆伟说:“我在张江科技园,隔得不算远。我开车过来接你。”

方玉斌不放心地说:“你来上海不久,熟悉路吗?”

“都什么时代了!”何兆伟不屑地说,“就算我不熟悉路,车上不有导航吗?”

“好吧,等着你。”方玉斌说。

何兆伟又说:“你结婚了吗?记得把老婆或者女朋友带上。”

“我有个女朋友,可惜今天出差去了。”当着老同学的面,方玉斌本不想撒谎,只是自己的女朋友,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方玉斌的女朋友叫戚羽,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财务部上班。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害羞的,但荣鼎资本对于办公室恋情的态度偏于保守,通常只要公开关系,其中一人就得离开公司。

6点左右,何兆伟驾车来到楼下。方玉斌一看,这是一辆挂着成都牌照的奥迪Q5。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我说你这么好心,主动跑来接我。敢情买了台四个圈,急着来显摆!”

何兆伟笑呵呵地说:“这有啥好显摆的?Q5的入门版,赶上4S店搞活动,总共才30多万块钱,又不是什么豪车。”

“有钱人的口气就是壮!”方玉斌说,“如今,我还屁颠屁颠开着一辆十多万的速腾呢。”

何兆伟说:“你是大孝子,挣了钱先想着给爹妈买房子。我们都得向你学习!”

“你怎么知道的?”来上海的前几年,方玉斌压根没挣着多少钱。加入荣鼎后,经济状况才逐渐好转,去年当上投资副总监,年薪总算有了40万。春节回家,赶紧给爹妈买了一套房子,连着装修花了五六十万,多年的积蓄全砸里面了。他十分惊奇,这些事怎么何兆伟也知道?

何兆伟说:“县城老家才多大点地方,生了这么个乖儿子,你父母还不去满世界夸!”

方玉斌一扭头,瞅见后排还坐着两人。何兆伟赶紧介绍:“这是我老婆和孩子。原本想着你把女朋友带出来,两家人好好聚一下。”

“这一家三口,太幸福了!”想着自己漂泊多年还没结婚,方玉斌发出感叹。

“是一家四口。”何兆伟纠正说,“你没看出来,我老婆肚子里又怀上了。”

方玉斌竖起大拇指:“你读书时是学霸,如今生娃也这么厉害。”

来到餐厅后,何兆伟拿出一张报纸,说:“挺牛呀!看了新闻才知道,你不仅在投资公司当着高管,还成了作家。新书发布会的消息,都登上报纸了。”

方玉斌说:“纠正你两个概念。第一,总经理和副总才算高管,一个副总监,撑破天就是个中层管理人员。第二,我可不是什么作家。所谓作家,就是能靠写作养家。像我这样利用业余时间写本书,只能叫写作爱好者。”

何兆伟被逗乐了:“得,念书时你就口才好,嘴上跟抹了油似的。但说真的,写一本书,能挣不少钱吧?”

方玉斌摇着头:“当着老同学我不瞎掰。像这类偏专业的书籍,受众有限,成不了畅销书,想赚多少钱更没戏。”方玉斌嗑起桌上的瓜子:“我说你这人,怎么一开口就是钱,俗不俗呀?”

何兆伟苦笑道:“创业这几年,脑子里天天都在琢磨钱。久而久之,难免掉钱眼里了。”

方玉斌问:“四个圈的Q5都买回家了,你这几年发了吧?”

何兆伟顺势聊起创业的经历。辞职后,他办起互联网公司。公司就三个人,自己是首席执行官、首席技术官兼营销总监,同时也是苦×的程序员、业务员,老婆是首席财务官兼会计、出纳,还请了个人,就把公司里剩下的活全干了。

一开始生意惨淡,但去年靠着一款自己研制的软件,赚了几百万。何兆伟马不停蹄又开发出一款手机社交软件,他对这款软件极富信心,为了拓展全国市场,把公司搬来了上海。之前这半年,他领着二十几号员工没日没夜地测试新软件。如今,产品已经正式上线,市场反响很好。

方玉斌为何兆伟的成绩感到高兴,他开玩笑说:“难怪你不生我的气。原来不用别人投资,照样把事业做起来了。”

“当初,我还真生过一阵子气。不过后来弄明白了,是自己压根不懂投资圈里的规矩。”何兆伟说,“创业者寻找投资人,一般说来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使投资人,天使投资人通常是创业者的朋友、亲戚或商业伙伴,由于他们对创业者的能力和创意深信不疑,因而愿意在企业前景明朗之前就投入资金,一笔典型的天使投资少则几十万人民币,多则几十万美元;第二阶段是风险投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VC, VC的操作模式是把资本投向蕴藏着失败风险的高新技术及其产品的研发,促使其尽快商品化、产业化,当被投企业增值后,VC会通过各种股权转让方式撤出资本,实现增值;第三阶段是股权投资者,就是所谓的PE, PE通过私募形式募集资金,通常对非上市企业进行投资,并推动非上市企业价值增长,最终通过上市、并购、管理层回购等方式出售持股套现退出。”

何兆伟继续说:“就好比对一个学生投资,PE着眼于大学生,VC青睐中学生,而天使投资人则培育萌芽阶段的小学生。你所在的荣鼎资本,是业界鼎鼎有名的大PE。而我当时的情况,恐怕只能算学龄前儿童,双方自然没有合作的可能。”

“不错嘛!”方玉斌说,“几年不见,你不仅把软件卖得好,把投资的门道也弄清楚了。”

方玉斌接着说:“如今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热,许多创业者却不了解创业融资的三个阶段,结果在错误的时期去找错误的人,非但不能解决资金问题,还闹出笑话。”

“你在讽刺我吧?”何兆伟说。

“不敢。”方玉斌摆手笑道,“你已经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别挖苦我们这些打工仔就行。”

何兆伟端起酒杯:“闲话少说!老同学见面,三杯酒还没喝呢。”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各自近况,叙同学情谊,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去了。何兆伟对老婆说:“餐厅门口有个小朋友的游乐区,你带着儿子过去玩会儿。”

老婆孩子离开后,何兆伟掏出香烟,递给方玉斌一支,自己也赶紧点上:“为了下一代,不敢让老婆吸二手烟。”

方玉斌吸了一口烟,说:“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另外,我也看出来了,你如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约我吃饭不光为叙旧吧!”

何兆伟笑起来:“什么事也瞒不过你,那我就实话实说。”他接着说:“这几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觉得,一家互联网公司如果不和有实力的投资人绑在一起,实在很难做大。”

何兆伟又说:“我对自己的软件很有信心,可要攻占全国市场,手头的资金还是差一截。不知咱们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方玉斌沉吟一阵,说:“刚才你可都说了,荣鼎从不干天使投资人的活儿!”

“别瞧不起人呀!”何兆伟说,“我现在好歹也张罗起一家科技公司,不是当初的小打小闹。我的目标,就是在五年内实现上市。”

方玉斌微笑道:“五年上市?咱们都知道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何兆伟似乎来了气:“我就看不惯投资公司的这副德行!我又不是来求爹爹告奶奶,而是送给你们一个发财机会。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们的眼光了。”

何兆伟高声说道:“高瓴资本曾给京东投了2250万美元,京东在纳斯达克上市,这笔投资升值成了39亿美元。软银的孙正义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阿里巴巴身上投下了2000万美元,如今这笔股份估值580亿美元。腾讯在发展过程中,IDG和盈科数码都投资过,两年之后套现退出,获利十几倍,当时看着还不错,到后来肠子都悔青了。因为接盘IDG和盈科数码的南非投资大鳄MIH在腾讯这个项目收获了1500倍的回报,净利润达到470亿美元。别看你现在牛烘烘,错过了我这个项目,可没地方买后悔药!”

“别激动!”方玉斌说,“你先说一说,那个手机社交软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兆伟闷下一杯啤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2 名片上有折页的人,投资公司是不看好的

星期一一大早,方玉斌赶到公司。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袁瑞朗去北京出差半个多月,昨晚刚回上海。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星期一的例会袁总要亲自出席,各部门负责人务必参加。

对方玉斌有知遇之恩的袁瑞朗,来自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袁瑞朗不仅成绩优异,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的他在大学时代还是清华足球队的主力后腰。离开清华园后,袁瑞朗选择赴美深造。在大洋彼岸的八年时间里,他不仅攻读完常春藤名校的硕士课程,还进入投行工作,成为一名华尔街精英。再后来,袁瑞朗回到国内,担任一家证券公司的高管。

在一个金融业高峰论坛上,袁瑞朗结识了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在丁一夫的大力延揽下,袁瑞朗加盟荣鼎,出任总裁助理。在北京总部工作一年后,他又被派到上海,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袁瑞朗不仅是成功的职业经理人,近来还成为一位颇具人气的微博红人,拥有数百万粉丝。他在微博里除了不时秀出自己去全世界各地出差、旅行的风景照,还大聊教育与人生,并针对热点新闻发表观点,俨然成为“青年导师”。

方玉斌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身旁的人问道:“方总监,今天开会袁总大概会讲什么事?”

方玉斌说:“袁总讲什么,我哪里知道?”

“对领导的意图,你可是领会得最充分、贯彻得最及时的。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另一名同事说道。

方玉斌面露不悦:“这不是谦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瞎说?”他知道,袁瑞朗对自己的提拔,令许多人眼红。一年前,方玉斌出任投资副总监,有人便议论说,在荣鼎这种大公司里,名牌大学生甚至华尔街的海归比比皆是,以方玉斌的学历、经历,怎么轮得上他?当时,袁瑞朗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索罗斯大学读的是哲学。你们这些名牌大学金融科班出身的,是不是都比人家强?”反对者才闭了嘴。

此后不久,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被调往总部。因为学历达不到要求,方玉斌一时没法补缺。袁瑞朗并不安排新的总监,只是让方玉斌以副职的身份主持工作。这一来,公司里更有人妒火中烧。

对于袁瑞朗的拔擢,方玉斌自然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恩之情。对外界的妒忌,他往往还会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回击。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袁瑞朗挨个听取了各部门的汇报。那些工作有疏漏的中层干部,被袁瑞朗骂得抬不起头。会议结束后,他又把方玉斌叫去办公室。

袁瑞朗的烟瘾不小,他点燃一支烟,说道:“这个华子贤,简直狂得很!上周你去江州,他竟然打发个部门经理出来应付。金盛的股价,这几天还在往上蹿。”

袁瑞朗对华子贤的不满由来已久。投资金盛集团的事,名义上虽然由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负责,但华子贤与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是老战友,有20多年的交情,仗着这层关系,华子贤经常把袁瑞朗晾在一边。

“得让姓华的吃点苦头。”袁瑞朗说,“把咱们手里持有的金盛股份,先拿出10%抛售套现。趁着股价被炒得这么高,正是获利离场的好时机。另外,也可以借此把股价压一压,不能由着他胡来。”

方玉斌点了点头,眼光中却带着一丝疑惑。袁瑞朗清楚方玉斌的顾虑,他把手一挥:“大胆去做,丁总对华子贤狂炒股价的行为也很恼火,这个方案是经过他点头同意的。”

袁瑞朗又叮嘱说:“抛售时讲究点方法,不要搞得大张旗鼓。我们毕竟还是金盛的股东,也不能让股价跌得太厉害。”

“我明白。”方玉斌答应下来,却并未转身离开。

袁瑞朗问:“你还有事?”

“有一件事。”方玉斌说,“上周,一个老同学找到我。他开发了一款手机社交软件,市场反响不错。他希望能引入一笔投资,帮助其迅速打开市场。”

方玉斌又说:“正因为是同学关系,我反而顾虑不少,担心其他人说公私不分。但听他仔细介绍一番,感觉这款软件的确有潜力。”

袁瑞朗摆了摆手说:“说说具体情况。”

方玉斌说:“我的同学叫何兆伟,自己成立了一家叫光迅科技的公司。他开发出一款可以融社交、语音通信、电子商务、个人理财于一体的手机软件。”

袁瑞朗掐灭烟头:“技术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评判。既然是老同学,彼此应该很熟悉了。你说说这个何兆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尽可能从客观的角度来讲述老同学何兆伟。袁瑞朗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发问。

方玉斌说完之后,袁瑞朗又问:“你有没有何兆伟的名片?”

“那天他给了我一张。”方玉斌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袁瑞朗续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投资有三个标准: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还是人。投资,就是投人,投团队!”他略作停顿,又说:“而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是最值得投资的。”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种是好面子的人。所谓好面子,就是爱惜自己的声誉,有责任感。比如史玉柱运作脑白金成功后,立刻安排偿还以前巨人大厦欠下的债务。你说何兆伟从小把面子看得很重,这一点很对我胃口。”

袁瑞朗继续说:“第二种是一根筋的人。所谓一根筋,指的是执着专注。以前有家企业找我谈合作,对方把名片一亮,我就打定主意不投资。那位仁兄的名片有折页,上面密密麻麻印了十几个职务,他同时兼着好几家公司的董事长。像这种不能专注于一个行业的人,投资风险往往很高。”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第三种是大气的人。胸怀有多广决定了事业有多大,大气的人往往凝聚力强,能团结一批人才在自己的周围。大气绝不是口里说说,柳传志创业之初,将最好的住房、最好的车子让给技术骨干。任正非在华为内部实行期权制,将股权分散到团队中,自己持有的股权只有4%。以其不争,得成其业。”

袁瑞朗弹了弹烟灰:“这个何兆伟,手下已经有二十几号员工了,股份还全捏在自己手里。据你说来,他手下技术人员待遇并不高,自己却开上奥迪Q5。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大气的人。”

听了这番议论,方玉斌倒糊涂起来,一个好面子、专注却不够大气的人,在袁瑞朗眼里是否值得投资呢?

“人无完人,也不必苛责你的老同学。”袁瑞朗重新开口,“能满足两个条件的,就值得接触下去。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派出团队去进行尽职调查。”

袁瑞朗拍了板,接下来的事就有戏。方玉斌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把最后的顾虑端了出来:“我问了何兆伟,大概需要多少资金,他说300万左右。似乎荣鼎还没做过这么小的单子?”

“单子是小了点!”袁瑞朗说,“放在过去,荣鼎肯定没兴趣,不过如今并非完全不能做。这次在北京向丁总汇报工作,他还提到,中国的投资行业越来越乱了。VC开始做大额的股权投资,PE也在尝试小额的风险投资,甚至有些民营企业老板,误打误撞也做起投资生意。”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丁总讲了一个故事,有个浙江企业家上了年纪,无心继续经营生意。直接关门大吉,又得支付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为了节约遣散费,这老兄想了一招,他拿出几百万给公司里的员工,鼓励他们去创业。员工拿到钱,开开心心走了,企业家的目的也达到了。”

袁瑞朗又说:“两年后,创业的员工大多数失败。但有一个人,他运作的二手车网站却火了,网站最后被北京的大企业高价收购。因为在项目中占有股权,那位早就关闭了企业、已经移民国外的企业家竟然分到了3000万现金。”

方玉斌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是打算省下遣散费,最后成了一笔回报率很高的投资。”

“是呀。”袁瑞朗点头道,“时代不同了,为了觅食,投资企业几乎是各显神通。丁总说了,荣鼎如今既要守住在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对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也不妨主动出击。”

“另外,”袁瑞朗接着说,“具体的投资金额,可以等到下一阶段再来定。如果我们认可这家企业,到时还可以追加投资。”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立刻给何兆伟拨去电话,他告诉老同学,投资的事或许有戏,另外他特别叮嘱:“赶紧弄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千万不能冗长,既要分析优势,更要点出可能的风险。投资公司最烦的,就是那些洋洋洒洒几万字却说不到重点的计划书,或者王婆卖瓜,把自己的项目夸得天衣无缝,让人一瞧就觉得在吹牛皮。”

心情不错的方玉斌,通完电话后在办公室沏了一杯茶,美滋滋地品起来。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掏出来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今晚有空吗?”来电号码是“10086”。

发来短信的,是方玉斌的女朋友戚羽。这段办公室恋情,两人都不希望提早曝光。在手机通信录里将戚羽的名字设置为“10086”,便是保密措施之一。

提起这事,方玉斌还是受公司同事的启发。有一次在办公室开会,有人的手机响了,那人拿起手机,见来电号码是“10086”,就骂骂咧咧地说:“最近移动公司越来越烦,老打电话来推销业务。”

方玉斌灵机一动,心想存电话号码,联系人一栏都是输入汉字姓名,能不能输入阿拉伯数字呢?一试还真行!从此,戚羽打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上只会显示“10086”。

有了这一招,哪怕短信提示音响起后,方玉斌也能大大方方请同事把手机递过来。即便被人瞥见内容,也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句:“怎么移动公司也发黄段子,政府也不管管!”

收到热恋女友的邀请,方玉斌立刻回复道:“今晚一起吃饭吧,想你了!”

戚羽也回了过来:“吃饭可以呀,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晚上大概要加班。”

方玉斌又写道:“别说一会儿,一生一世都没问题。”

下班后,方玉斌兴冲冲地去到栖山路的夜宵店里订好座位。栖山路上的大排档在上海颇有名气,从民生路这一头开始,街上摆满各式小吃,油锅里噼里啪啦,不时有香味飘出。路边的排档尽管延伸也就几百米,却出奇地密集。一路走过去,几乎搞不清楚哪家是哪家。

直到晚上九点后,戚羽才姗姗来迟。她的波浪长发随意披在肩头,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脱下大衣,一袭短款披肩外套衬托出修长身材,再搭配一条天鹅绒齐膝裙,透出娇媚的味道。

戚羽刚坐下,方玉斌就说:“加班这么久,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接着,他拎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有两个餐盒:“我去了趟南昌路,打包了你爱吃的咸烤蟹。”

戚羽既诧异,更感动:“就为了咸烤蟹,你从浦东跑到浦西?”

方玉斌说:“在栖山路吃夜宵,主要是方便你下班后过来。但这里的主打菜是小龙虾。说起咸烤蟹,还是南昌路上的老店正宗。趁着等你的时间,我就跑了一趟。”

咸烤蟹是上海郊区的做法,将毛蟹一切两半,再放入热油锅中,加入姜、葱、辣椒,接下来转动锅子,待烤出香味后,加入黄酒与一勺水,最后小火收汁。两人打开餐盒,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消灭掉两只咸烤蟹后,戚羽拿纸巾擦了一下手,说道:“听说今天上午的会,袁总把好多人痛骂了一顿,唯独对你表扬了几句?”

“没错。”方玉斌颇为得意。

戚羽说:“别翘尾巴!公司里可有人看你不顺眼,说你只会拍领导马屁。”

“我拍马屁?我看是他们在放屁!”方玉斌有些气愤,“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荣鼎这种地方,低调一点总没错。哪怕自己占着理,也别得理不饶人,跟个刺猬似的。”戚羽劝道。

方玉斌只轻点了一下头,没再吱声。戚羽的这番道理,他不是没想过。刚来公司那会儿,方玉斌也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哪怕处处谨慎小心,外人对你的好感却并未增加。在荣鼎,科班生、名校海归如过江之鲫,人家打心眼里瞧不上方玉斌这种野路子,尤其见方玉斌得到袁瑞朗的重用,外人更是妒火中烧。

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瞧不起我,老子也没必要高看你们一眼!工作上取得出色业绩之后,方玉斌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在他看来,当个浑身带刺的刺猬,总好过尽人可欺的小白鼠。刺猬纵然招人恨,可做个小白鼠,也没见讨到谁的喜欢。

见方玉斌不说话,戚羽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把自负的毛病改了,我就阿弥陀佛了。要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改,改,改。”方玉斌一边答应,一边岔开话题,“上周我一直忙着新书出版的事,周末又加班弄公司里的材料,没好好陪你。你周末去哪儿了?”

戚羽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新书的销量怎么样?能赚多少钱?”

方玉斌说:“这种专业性书籍不是言情小说,只是小众读物。靠它在圈子里赚点影响力还成,钱嘛,真没多少。”

戚羽嘟起小嘴:“你不问我周末在干吗?我去看房子去了。可要是没钱,拿什么买房子?”

在上海打拼多年,方玉斌只按揭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单身公寓。这样的房子,拿来结婚的确寒碜了些。戚羽说过,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只要获得一定保障,她就与方玉斌结婚并辞职离开公司。而所谓保障,便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平心而论,在上海这种地方,再加上戚羽的条件,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可惜如今的方玉斌,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方玉斌当上副总监的时间还很短。去年给老家的父母买房,自己又添置了一台十多万的轿车,手里再没多少存款。

每当戚羽提到房子的事情,方玉斌心中总会充满苦涩。上海居,大不易!当初孤身一人闯荡上海,心中满是“世界那么大”的好奇心。为了这份理想,他甘愿忍受中午扬州炒饭,晚上康师傅泡面,早餐直接喝西北风的日子。甚至因为拖欠房租,还被房东扫地出门过。后来工作走上正轨,终于不必为房租发愁,但结婚成家的压力,又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

开着十多万的小汽车行驶在国际大都会的宽阔马路上,看着迎面驶来的百万级豪车,或者自己脚步匆匆时,看见从高档小区走出的男女,一身珠光宝气,神色悠闲地遛狗,每到这时,方玉斌心中总会涌起深深的惆怅——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十年时间自己几乎是拿命在拼,可真要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让自己以及未来的家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却又是那般艰难!

见方玉斌愁眉不展,戚羽抱怨道:“你们这些人,一出口就是几千万上亿的大生意,可轮到自己就傻眼了。”

方玉斌说:“你在公司上班,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大生意都是替公司在谈,钱又不会到自家口袋。你在财务部,每年经手的资金得有好几亿吧,可一分一厘也存不到自己户头上。煤矿工人每天挖那么多煤,也不能自个儿拖出去卖呀。”

“讨厌。”戚羽踢了方玉斌一脚,“你把我当煤炭工人呀?”

方玉斌强装出嬉皮笑脸:“咱不是苦中作乐,讲个笑话吗?”

戚羽也笑了:“好啦好啦,本姑娘就是栽在你这油嘴滑舌上头。”停顿了一下,戚羽又说:“你喜欢强颜欢笑是你的事,买房子的钱到底从哪儿凑?”

因为这个问题,方玉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晚上。此刻,他只能把对戚羽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一遍:“买房子的钱,暂时还凑不齐。不过从长远来看,这点钱对我也不算太大压力。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副总监,应该很快能当上总监,到时年薪还会涨。等个一两年,绝对能拿出首付款。”

“算了,谈钱伤感情,谈感情又伤钱。买房的钱,看来指望不上你了,还得我去找门道。”戚羽说。

“你有什么门道?”方玉斌问。

戚羽眨了眨眼睛:“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3 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

袁瑞朗抬腕看了下手表,面露不悦之色。方玉斌脸上写满焦急,不停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过去一个月,方玉斌与何兆伟的沟通十分顺畅。何兆伟提交的商业计划书,也获得了袁瑞朗的赞许。按照计划,今天将进行整个投资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现场说明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高层与外聘的业界专家齐聚一堂,听取何兆伟对于项目的分析介绍。

昨天一整天,方玉斌都与何兆伟泡在一起,两人甚至模拟了一遍说明会的流程。方玉斌根据自身经验,梳理出投资人最喜欢问的十几个问题。何兆伟在回答中有任何不到位的地方,方玉斌会立刻指出来,两人再推敲、修正。

会议室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下午3点10分,离原先预计的投资会开始时间已过去10分钟,何兆伟还是没有现身,手机也关机。方玉斌急得直跺脚。

公司财务部部长孟薇,素来是个不大好相处的女人。今天,她第一个开炮:“方总监,你联系的这家光迅科技也太不靠谱了吧!说明会这么大的事也能迟到。像这种企业,别人怎么敢投钱进去?”

换作平时,方玉斌早把孟薇顶回去了,今日自知理亏,只好涨红着脸不吭声。公司副总林胜峰出来打圆场:“任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吧,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我们再等等吧。”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身为上海公司二把手,燕飞的年纪不过36岁。他也是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副总,被视为集团公司的未来之星。

燕飞毕业于名牌大学,进入荣鼎后长期担任总裁费云鹏的秘书。去年,他空降上海公司,接下常务副总一职。

荣鼎资本的股权结构在中国企业界算得上异类,其出资股东中,有力可擎天的央企巨无霸,有深孚众望的民企教父,还有来自大洋彼岸的世界500强企业。因此,外人很难界定,荣鼎资本到底是一家什么性质的企业。它不是纯粹的国企、私企或外企,却又兼具这些企业的特征。

有句话叫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企业大了,就成了官场。这句话用在荣鼎身上再合适不过!就拿上海公司来说,袁瑞朗、燕飞分坐头两把交椅,袁瑞朗是总公司董事长丁一夫的爱将,燕飞又当过费云鹏的秘书。这几乎注定了,袁、燕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就到了3点半。林胜峰是公司里的老好人,他还是笑眯眯地捧着材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燕飞的脸色颇为僵硬,他似乎想训方玉斌几句,最后又克制住了——这场说明会是袁瑞朗拍板决定的,倘若自己此时开口,袁瑞朗是否觉得有人趁机发难,指桑骂槐?

“何兆伟的手机还是打不通?”袁瑞朗厉声问道。

“他的手机始终关机。”自知把事情办砸了的方玉斌一脸愧疚。

“不等了,散会!”袁瑞朗一拍桌子,起身离席。

燕飞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方玉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才入行的菜鸟,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我也不多说什么,好好吸取教训吧。”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的心情十分郁闷。一场精心准备的投资说明会,最后竟是这般结局!何兆伟呀何兆伟,你也忒不靠谱了!

方玉斌拿起手机,又是一通狂拨,何兆伟的手机依旧关机。实在不甘心的他,冲出办公室,驾着速腾轿车奔向何兆伟的公司。

还没到下班时间,何兆伟的公司却是大门紧闭。从玻璃门瞧进去,里面的文件乱七八糟,办公桌上的电脑明显被人挪动过。方玉斌愈发疑惑,他去到隔壁的写字间,问:“旁边公司的人去哪儿了?”

“你说隔壁的软件公司呀,”一名女文员说,“中午的时候,来了一帮警察,在里面搜东西,好像还抓了几个人。到了下午,里面的人全走光了。”

方玉斌大吃一惊:“他们犯什么事了?”

文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方玉斌焦急万分,原本想着给何兆伟的老婆打电话,看能否问出个究竟,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是孕妇,最好别知道这事。

方玉斌只好开着车在街上瞎转,直到晚上7点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何兆伟打来的。他赶紧接手机:“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在哪儿?”

何兆伟的语气沮丧:“我刚从公安局出来。今天这事,是有人存心使坏。”

“我马上赶过来,咱们见面再说。”方玉斌一踩油门,汽车猛然加速。

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何兆伟,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也有些凌乱。上午两人通过电话,何兆伟告诉方玉斌,自己为了这场说明会,专门去买了一件西装,还去吹了个发型。看来何兆伟正是穿着这套西装准备出门时,被警察带走的。一个下午的审讯,他没少挠头发,所以西装笔挺依旧,发型却乱了套。

坐上汽车后,方玉斌问道:“你一个做软件的,怎么会惹上公安局?”

何兆伟情绪激动:“这是竞争对手的下三烂手段。他们栽赃我盗用技术,侵犯了知识产权,还去公安局报案。”

方玉斌递上一瓶矿泉水:“别激动,慢慢说。”

何兆伟喝了一口水,将满腹的委屈倾诉出来——一家叫作火石科技的互联网企业,之前已研发出一款类似软件。不过,在何兆伟看来,火石的软件漏洞很多,远不如自己设计的新软件。近来,更有不少用户吐槽火石的东西不好用,转而使用新软件。为了把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中,火石科技向公安局报案,说何兆伟剽窃了技术。

“人家的软件先上线,你是不是抄了他们的东西?”方玉斌问。

“他们的软件先上线,对于我的研发的确有帮助,但这跟抄袭不是一回事。”何兆伟说,“原子弹问世后,美国科学界曾爆发过一场激烈争论——能否在原子弹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制造出威力更大的氢弹?可是,当美国人造出氢弹之后,其他国家自然不必在这个议题上浪费时间,只需要去思考如何研制氢弹。你说这些节约了时间的后来者,能算抄袭吗?”

“公安局的人怎么说?”方玉斌觉得同何兆伟这种理工男说话真是费劲,一个简单的问题,他能给你衍生出一大段话。自己索性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何兆伟说:“公安局只是询问情况,没有表态。既然一个下午就把我放了出来,估计没多大事。”

方玉斌又问:“怎么你被带走后,公司里的人全跑光了?”

何兆伟摇着头:“下午我不在公司,不知道里面的状况。”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太可恶了,听说除了去公安局报案,他们还写了新闻稿,刊登在十几家媒体上,污蔑我剽窃技术。”

“你也别着急。”方玉斌宽慰道,“今晚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没什么事,上午过来陪你。”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没去荣鼎上班,直接去了何兆伟的公司。趁着昨天晚上的时间,他还了解了一下火石科技的状况。这家来自杭州的科技公司,近年来的发展势头十分迅猛,不仅完成多轮募资,还引入一家总部同样位于杭州的国内互联网巨头作为战略合作者。火石科技目前已启动赴美上市,公司CEO叶云来对外表示,有信心在一年内登陆纳斯达克。

走进公司,只见三个年轻人在收拾房间里的文件、电脑。方玉斌问:“何总来了没有?”一名年轻人指了指里面:“老板在屋里。”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耷拉着脑袋,神情比昨天更差。方玉斌问:“怎么了?已经从公安局里平安出来了,干吗还这么沮丧?”

何兆伟几乎带着哭腔:“你看见外面的三个小伙子了吗?如今公司就剩这三个人了,我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出了什么事?昨天不还有二十几号人吗?”方玉斌颇为诧异。

何兆伟说:“全被火石用高薪挖走了。今天我打了一通电话,只有两个人愿意回来,其他人都铁了心要去火石设在上海的研发中心。”

方玉斌不禁为何兆伟的境遇担忧,他又想起了袁瑞朗当初的话。袁瑞朗说何兆伟不够大气,身边留不住人才。这个评价看来恰如其分。

方玉斌拉把椅子坐下:“人都走空了,你的那款软件估计得停摆吧?”

何兆伟说:“后台维护的人没了,软件运行肯定会受影响。不过也就耽搁几天,很快便能恢复。”

方玉斌将信将疑:“没吹牛吧?”

何兆伟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软件是我设计的,核心数据都存在我脑子里。公司真正的核心技术人员,就我一个人,其他人不过是做辅助工作。招几个技术能力一般的程序员,培训一阵子就能上岗,误不了大事。”停顿一下,他接着说:“火石却把我手下那帮家伙当宝贝,挖过去给双倍薪水。很快他们就会发觉,做了赔本买卖。”

方玉斌说:“你能重新振作就好。”

何兆伟说:“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资金。只要有钱,这款软件一定会大火。之前说的投资还有戏吗?”

“估计是不行了。”方玉斌摇着头说,“昨天的投资说明会你爽约了,甭管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老板憋着一肚子火。另外,你的公司吃上了官司,员工也被挖空,谁还敢投钱进来?”

何兆伟双手挠着头发,懊恼不已:“没有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火石击垮,我实在不甘心。”

办公室里陷入沉寂。隔了几分钟,何兆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刚听了几句,便爆出粗口,随后气冲冲地挂断电话。方玉斌问:“谁呀,你这么大火?”

何兆伟气愤地说:“一个记者。从昨晚到今天,我接到十几通这种电话。记者收了火石的钱,一开口就不怀好意,老想着从我嘴里套出话。”

方玉斌点上一支烟:“为了整垮你,火石科技可下了血本。发动媒体战,高薪挖员工,哪一样都得花钱。”

何兆伟苦笑着说:“弄这么一出,是得花几百万。谁叫人家财大气粗,没办法!”

方玉斌又问:“昨晚我查了资料,火石科技的规模比你的大多了。这回搬出大炮打蚊子,究竟为什么?”

何兆伟说:“当然是担心我设计的软件威胁到他们。自打新软件上线,许多用户比较之后都说火石的东西不好用。”

“你确定,他们是感受到新软件的威胁?”方玉斌忽然发觉一道曙光,兴奋地问道。

“当然了。”何兆伟说,“我和火石的叶云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为了这个,干吗大费周章!”

方玉斌又问:“那个PPT文档,就是你准备在投资说明会上用的,还存着吗?”

何兆伟点了点头,方玉斌说:“快给我!”

何兆伟一脸迷茫:“不是说投资的事没戏了,又要PPT做什么?”

方玉斌站了起来:“有戏没戏现在说不准。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4 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方玉斌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一脸诚恳地说:“袁总,我是来向你检讨的。”

袁瑞朗只顾低头批示文件,连头都没抬。隔了一分钟,他才开口道:“玉斌,这种错误可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幸好这次只是一个小项目,出席会议的只有上海公司的人。如果是大型项目,总公司领导也在场,来这么一出,叫我怎么收场?”

“你批评得对。”方玉斌赶紧点头,“都是我工作不够周延,才出现这种纰漏。”

“你那个同学也是,这种事都敢放鸽子!”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搓着手:“那天我找了他一下午,就想逮着他痛骂一顿,可惜一直联系不上。到了晚上,电话总算打通,才知道他被警察抓走了。”

“出了什么事?警察为什么抓他?”袁瑞朗有些好奇。

方玉斌赶紧把何兆伟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之后,袁瑞朗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看你今天不光是检讨,还有话要说。”

跟在袁瑞朗这种精明的领导身边,既要多花心思,又能省去不少麻烦。这不,自个儿心里想的,人家已经帮你说出来了。方玉斌说道:“我肯定是来诚心检讨的。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对何兆伟公司的了解的确进了一步。”

“你倒说说。”袁瑞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

方玉斌说:“袁总说过,投资就是投人。你虽然从没见过何兆伟,但通过我的介绍,已经把这个人的脉号得分毫不差。何兆伟好面子,够专注,对技术一腔热情,但不够大气,不能团结身边的人,所以火石科技一出手,就把他的公司挖空了。”这段话既是陈述事实,又在吹捧领导。袁瑞朗听后,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方玉斌又说:“袁总已经把何兆伟这个人看透了,不过对于他开发的那款软件,大家心里还是没数。毕竟咱们不是软件专家,光听何兆伟吹得天花乱坠,心里终究不踏实。”

“现在就踏实了?”袁瑞朗问。

“踏实了。”方玉斌点了点头,“咱们不是软件行业专家,火石科技的叶云来可是专家。火石科技能做到今天的规模,足见他对于行业趋势的把握十分精准。叶云来这回不惜重金也要击垮何兆伟,说明他对新软件有所忌惮,唯恐何兆伟做大。”

方玉斌接着说:“按照惯例,投资公司在做出决策之前都会做详细的尽职调查,请行业专家来分析企业产品的市场前景与可能收益。可是现在,叶云来却帮我们把活儿干了。”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问:“作为商业对手,彼此展开竞争,甚至使出一些手段都不足为奇。你何以认为,新软件已到了让叶云来忌惮的地步?”

“关键就在于,何兆伟还不配做叶云来的对手。”方玉斌说,“火石科技的营业规模,比起何兆伟的光迅科技,高出几十倍,两家企业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何兆伟曾经提过,去年有人想买下光迅科技,出价500万,他有些心动,但最后没有谈拢。叶云来此番出手,算上登广告、挖人的各项开销,怎么着也得400多万。一家估值不过500万的小公司,却值得叶云来砸出400多万去进行攻击,就很耐人寻味了。”

方玉斌接着说:“据我所知,叶云来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不会轻易背上恃强凌弱的恶名。另外,火石科技正在运作赴美上市,如今处于关键期。在这个阶段,企业一般都会谨言慎行,唯恐节外生枝。叶云来却大张旗鼓地来这么一出,只能说明,他已经如坐针毡。”

“照你这么说,咱们倒要谢谢叶云来。”袁瑞朗跷起二郎腿。

在领导面前提建议,一定要懂得见好就收。方玉斌谦逊地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意见,供你参考。”

袁瑞朗微笑道:“我接受你的建议。”

见说服了袁瑞朗,方玉斌欣喜地说:“是否重新安排一场投资说明会?”

“不必了!”袁瑞朗大手一挥,“何兆伟已经命悬一线,要没有我们的投资,估计这小子撑不过两周。再说这个项目的投资额不算大,就把程序简化一下,我直接向总部打报告。”

“太好了!”方玉斌十分兴奋。

“还有两件事。”袁瑞朗说,“第一,尽快约何兆伟与我见一次面,把气氛营造得轻松一些,可以在餐厅,也可以在咖啡馆。”

方玉斌点头答应。他清楚,袁瑞朗有一个多年不变的习惯——决定一项投资之前,都要邀被投企业的负责人闲聊一次,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尽管说要特事特办,但最后面试的环节依旧不会省去。

“第二件事,”袁瑞朗继续说,“荣鼎一旦投资,就是冲着控股权去的。”

方玉斌有些犯难:“何兆伟这个人倔得很,他多次说过,无论引入多少投资,也不愿失去公司的控股权。”

袁瑞朗冷笑一声:“如今的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袁瑞朗做出投资决定后的第十天,何兆伟穿着一件休闲毛衣,出现在浦东嘉里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厅。为了即将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他提前到现场巡视了一圈。向工作人员交代几句后,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浏览新闻。

看到光迅科技发出的公开信已刊登在全国各大网站,何兆伟不禁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半个月前还对自己大肆挞伐的媒体,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传声筒。

对于荣鼎资本的工作效率,何兆伟更是钦佩有加。一周多以前,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家咖啡馆里,他与袁瑞朗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仅仅两天之后,方玉斌便打来电话,说总部批准了袁瑞朗的报告,同意投资光迅科技,投资金额更达到了2000万人民币。

首笔500万投资款,很快就打到光迅科技的账户上。可此时的何兆伟已是光杆司令,即便有了钱,招聘人员还得一段时间。荣鼎又抽调十几名员工,支援光迅科技。原本在荣鼎做财务工作的戚羽,便临时客串起何兆伟的助理。当然,何兆伟并不知道,自己身旁的漂亮女助理,竟然是老同学的女友。

何兆伟身上穿的休闲毛衣,便是戚羽帮他选的。为了筹备这场新闻发布会,戚羽加班到深夜两点,今天一大早,又陪着驾驶员去接何兆伟。看到从家里出来的何兆伟一身西服革履,戚羽说:“你是IT精英,不妨打扮休闲一些。”

何兆伟说:“我想着今天有许多记者,就穿得很正式。这套西装,还是方玉斌和我一起去商场挑的。”

“就他那眼光,能挑什么好衣服?”戚羽轻蔑地说,“你看人家马云,大多数时候都穿休闲装。”

何兆伟认为戚羽说得有道理,可心里也不免嘀咕,看来方玉斌在公司里威信不够呀。好歹是个副总监了,怎么连个小职员也敢这么说他!

此时商场还没开门,戚羽带着何兆伟去到酒店大堂旁边的专卖店,挑选了一件褐色休闲毛衣。

打扮是休闲了,何兆伟的心里却轻松不下来。以前经营一家小公司,一直埋头搞技术,还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他掏出已看过无数遍的讲稿,又从头到尾默念起来。

上午10点,发布会准时开始。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何兆伟开口道:“近来,光迅科技遭遇了外界的污蔑与栽赃,我身为光迅科技CEO,必须站出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大家。”

何兆伟接着说:“光迅科技自主研发的社交软件已经上线三个月,拥有超过百万的用户,获得了使用者一致好评。本公司的卓越表现,想必动了某些人的奶酪。既然在光明正大的市场竞争中无法胜出,他们只能采取卑劣手段。”

何兆伟拿起一张报纸:“各位应该看到了报上的公开信。事件的来龙去脉,信里讲得很清楚。借今天的机会,我想再一次重申,光迅科技的软件完全是自主研发,不存在任何剽窃的问题。”

何兆伟又说:“除了使用恶意言论攻击,某家企业还开出高价来挖光迅的研发人员。在此我郑重声明,这种做法不仅有违商业伦理,更触犯了相关法律。这些研发人员掌握了光迅的技术数据,挖人行为是明目张胆地剽窃技术。”

何兆伟越说越激动,似乎要把近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倾泻而出:“面对这些卑劣行为,我们保留使用法律武器的权利。如果对方一意孤行,我们将奉陪到底。”

何兆伟讲完后,立刻有记者举手提问:“何总,你口中的竞争对手,究竟是指哪家企业?”

在座的每个人心知肚明,所谓竞争对手就是火石科技。但记者们却希望,何兆伟能亲口点名道姓。何兆伟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立刻破口大骂火石科技,无奈方玉斌再三叮嘱,不要点对方的名。

“我希望这家企业能够悬崖勒马,因此暂且替他们保留点颜面。”尽管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嘴上还要装出几分客气。况且投资方的意见,何兆伟也不好违背。

又有记者站起来:“近来光迅科技的社交软件,在日常使用中故障增多。这是不是因为你们的研发人员被挖,后台维护出现问题?”

这是一个戳中痛处的问题。所幸方玉斌与何兆伟早就想好一个谎话,甚至为了包装这个谎话,还准备了另一个谎话。何兆伟说:“近期故障率增多的确是事实,在此我要向广大用户致歉。但故障率增多,绝不是后台维护出了问题,而是我们即将推出2.0版。新版本的兼容性更好,涵盖的内容更多,一定会给用户带来全新的体验。在新老版本的过渡阶段,一些小故障便冒了出来。”

另一名记者拿起话筒:“光迅科技的资金实力并不雄厚,如今既要投入法律攻防,又要研发新版本的软件,钱从哪里来?”

“资金不是问题。”何兆伟终于逮到机会,来发布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不久前,光迅科技已经完成融资。国内知名投资企业荣鼎资本与光迅签订合作协议,将向光迅投资两亿元人民币。”

出席发布会的记者,大多是长期跑IT新闻的。他们知道,像光迅这种小公司,能够一次融资两亿元,投资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荣鼎资本,绝对是一条震撼性的新闻。记者的兴趣被激发出来,纷纷抓住荣鼎资本的事追问。何兆伟早有准备,微笑着回应:“今天的发布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先生也来到了现场。下面,我们就有请方总监上台。有关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由他来回答更为合适。”

方玉斌快步走上台来。落座后,面对记者连珠炮似的发问,他轻松地说:“投给光迅的钱,总共不过两个亿。对荣鼎来说,不算太大的投资,因此决策过程相对简单。上海公司的袁瑞朗总经理看过光迅的商业计划书后,与何总聊了几次,就把事情敲定了。”

“未来还会追加投资吗?”有记者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光迅科技有需要,我们可以坐下来谈。”方玉斌说。

一名记者问道:“荣鼎之前的投资重点,并不在互联网领域。如今投资光迅,是否算是一种试探?”

方玉斌语气坚定:“对于荣鼎这样的企业,不存在试探的问题。我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在一般人眼中,投资分成若干领域,比方说制造业、金融业、互联网业。但在荣鼎眼中,投资只分成两类:一类是赚钱的,一类是不赚钱的。我们从来只投赚钱的。”

方玉斌又说:“尽管各种行业差异很大,但投资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十分推崇通用电气公司前CEO杰克·韦尔奇的‘数一数二’原则。通用电气旗下的任何事业部门,必须在所属行业排名前两位,否则就要被砍掉。荣鼎选择的投资对象,通常也会遵循‘数一数二’原则。投资这样的企业,风险能够控制在最小,收益却最大。”

记者不解地说:“可是光迅科技目前并不是该行业的前两名。”

方玉斌笑着说:“我们投钱进去,就说明它一定会成为前两名。”

发布会结束后,方玉斌与何兆伟一前一后退到休息室。方玉斌拍着对方肩膀:“发挥得太棒了!想不到你除了搞技术,还有当新闻发言人的天赋。”

何兆伟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笑着说:“一开始有些紧张,说着说着反倒放松下来。你也不错嘛,举重若轻,尽显大将之风。”

方玉斌兴奋地点燃一支烟:“今天这场揭幕战,算是大功告成。接下来,在一周之内,把软件的故障排除,没问题吧?”

何兆伟说:“软件运行中的故障,都是因为后台维护人手不足。只要把人手补上,故障立即会消失。”

“人手不会有问题。”方玉斌说,“招聘广告已经发出去,开出的也是最具竞争力的报酬。光昨天就收到了上百份简历,里面还有留美的计算机硕士。”

何兆伟说:“就算把故障排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2.0版可怎么办?完全没有准备,你却非要我当众公布!”

方玉斌说:“荣鼎投资两个亿,这是多大的事,当然得有立竿见影的成效。还有什么比上线2.0版,更有说服力?”他接着说:“研发软件也可以搞形象工程嘛!咱俩以前不是合计过吗,这个2.0版,不需要你去弄一个石破天惊的创新,小修小补一下,让普通用户有新鲜感就行。”

何兆伟摇着头:“外行好糊弄,可内行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方玉斌笑着说:“在2.0版里,弄一些烧钱的技术进去。不用让内行称赞咱技术有多高,只要让他们知道,光迅不差钱。”

何兆伟有些疑惑:“钱再多也不能这么花吧?”

方玉斌说:“就得在火石科技面前摆一回阔。你想啊,凭你的技术实力,再加上荣鼎的资金,就该叶云来睡不好觉了。”

何兆伟还在摇头:“怎么尽整花架子?还有投资金额的事,分明只有2000万,新闻发布会上非得让我说成两个亿。”

方玉斌答道:“两个亿的说辞,是袁总定的调。他既然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5 李嘉诚说过,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

一件黑色毛衣搭配牛仔裤,手上拿着激光笔,口里滔滔不绝——尽管只是一场公司内部的产品研讨会,何兆伟却拿出了乔布斯的派头。他仿佛在告诉自己,假以时日,没准我就会成为中国的乔布斯!

会议结束后,何兆伟回到办公室,他跷起二郎腿,拨弄着掌上的手机。几分钟后,秘书拿着文件走了进来。何兆伟微微抬头,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

距离荣鼎注资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当初客串助理的戚羽早已离开,如今的秘书是新招聘的,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拥有研究生学历。秘书回答道:“明天原本有一家财经杂志要来采访您,我考虑是周末,把采访推迟到下周一了。”

“总算有一天休息时间,我好久没过周末了。”何兆伟伸了伸胳膊,轻松地说。

秘书说:“您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公司新办公室的装修方案下周必须定下来,到时又有的忙了。”

何兆伟笑起来:“当初公司只有二十几号人,这里还能将就着用。如今有上百号人,是该挪挪窝了。”接着,他又挥了挥手:“没什么事早点回家吧,这几天一直加班,大家都挺辛苦。”

何兆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悠闲地点燃一支烟。回想过去的几个月,或许正是自己经历过的最激情燃烧的时光。荣鼎完成注资,2.0版软件成功上线,紧接着,凭借数千万元的推广费用,新软件的市场占有率一路攀升。最新数据显示,光迅科技的软件已经甩开众多竞争对手,在市场占有率上仅次于行业霸主火石科技。成功来得太快,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雄心勃勃的何兆伟甚至已经不把火石当成对手,接受采访时他发表了这样的言论:“光迅的社交软件还是一个小众产品,用户主要集中在大都市的年轻族群。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去争市占率第一,而是要让这款小众产品更加普及,使不同区域、不同年龄的用户都能接受。或许,它的下一个竞争对手就是微信。”

挑战微信?这种话,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何兆伟信!

几个月下来,与荣鼎资本的合作也十分愉快。荣鼎向光迅科技派来了财务总监、营销总监,何兆伟起初颇有微词,认为荣鼎出了钱,派个管钱袋子的还说得过去,营销是公司内部事务,干吗还来插一手?

方玉斌解释说,二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本,一流的投资公司提供资源。能拿出几千万的投资公司遍地都是,但像荣鼎这样,既有钱脉又有人脉的投资公司,你打着灯笼也难找。方玉斌还举例说,派到光迅的营销总监是荣鼎去年才挖过来的,之前辅导过好几家上市企业,与国内各大媒体的广告总监熟络得很。

“只要别绑住我的手脚就好。”何兆伟将信将疑地答应了。可一段时间磨合下来,何兆伟才发觉,人家压根就不是来防着你乱花钱的,而是督促你别省钱。

研发2.0版软件,尽管只是小修小补,150万还是轻轻松松砸了进去。招聘员工与租下新的办公室,又花掉100多万。这些还是小钱,真正的大头是营销费用。为了让新软件的市占率飙高,从报纸版面、户外广告牌到各大网站,广告铺天盖地投放。还有线上线下的推广活动,几乎每周都在搞,每一次的开销都得十几万。

荣鼎投来的2000万眼看快用光,花钱花到手软的何兆伟提出节约开支。营销总监却不同意,说好不容易让火石科技感受到威胁,务必乘胜追击,各种营销活动不能停下!

都说搞互联网的,把别人的钱当自己的钱烧。何兆伟倒觉得,做投资的,是把自己的钱当别人的钱烧,端的是好气魄!

何兆伟又想到了方玉斌,他抓起电话拨了过去:“玉斌,明天是周末,咱们开车去郊区兜一圈?”

“明天恐怕不行。”方玉斌说,“我在读MBA,周六上午有课。”

“你可是活到老、学到老,精神可嘉。”何兆伟笑起来。

“吃了文凭的亏,只好赶紧补上,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倒是方玉斌的肺腑之言。横在方玉斌晋升总监路上的拦路虎,正是公司有关学历的规定。荣鼎资本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着,各分公司新晋的总监级管理人员,一般要拥有硕士以上学历。本科毕业的方玉斌,还差了一截。

袁瑞朗私下对方玉斌说过,公司制度摆在那里,任谁也没有办法。他让方玉斌赶紧去读一个在职MBA,只要拿到文凭,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何兆伟郊游的热情却很高:“要不等你的课上完了,咱们下午出发,赶在周日晚上回来?”

见老同学兴致高涨,方玉斌不再推辞:“好吧,明天中午你直接开车来学校接我。”

放下电话,方玉斌也开始憧憬起明日的郊游,他甚至打开电脑,规划起游玩路线。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是袁瑞朗打来的,方玉斌立刻坐直身子,拿起电话:“袁总,你好!”

“到我这里来一趟。”袁瑞朗以惯常的命令口吻说道。

方玉斌一进办公室,袁瑞朗开门见山地说:“有人约我明天下午喝茶。我就不去了,你和燕飞代表我去。”

方玉斌颇为沮丧,周末的郊游看来又无法成行。他接着问:“去见谁?”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叶云来。”

“叶云来?”方玉斌这一惊吃得不小。叶云来不就是何兆伟的死对头,火石科技的老板吗?去见他干什么?

袁瑞朗放下茶杯,说:“趁着如今行情不错,我打算把手里的光迅股权抛出去。正好叶云来有意接手,两边不妨合作一次。我同叶云来接触过几回,这小子既想买下股权,又磨磨叽叽不肯出高价。我不能显得太主动,因此才叫你们去。”

在光迅科技里,荣鼎已经超越何兆伟成为最大股东。叶云来一旦得到荣鼎手里的股权,也就获得了竞争对手的控股权。既然彻底击垮何兆伟、将新款软件扼杀在摇篮中的计划不能得逞,叶云来自然打起了收购的主意。

方玉斌立刻意识到,袁瑞朗这次不单是卖股权,合着还把何兆伟一块儿给卖了。他进而猜测,或许在注资光迅时,袁瑞朗已经做好盘算,一旦机会合适就转手出售股权。注资之初的大肆造势,对外宣传时把投资金额拔高,甚至近几个月来不惜血本地投入广告,其实都是在为离场套现做准备。这一切,不仅何兆伟浑然不知,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这么做不太好吧?”方玉斌鼓起勇气说道,“光迅的发展势头很好。再说了,何兆伟最恨的人就是叶云来。如果他知道咱们把股权卖给叶云来,不定闹出什么事。”

“他能闹出什么事?”袁瑞朗冷笑一声,“合作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里面哪一条规定了,咱们手里的股权不能转让,或是不能卖给叶云来?”

“我不是那意思。”方玉斌说,“咱们不管怎么处置手中的股权,都合乎合同规定。只不过,从道义层面来说……”

“一派胡言!”袁瑞朗正在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

在方玉斌的印象中,袁瑞朗极少这般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他只好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接着把打火机重重地扔到桌上。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还没有哪个下属敢质疑一把手的决定。这个方玉斌,真是被自个儿给宠坏了,越来越放肆!

隔了半分多钟,方玉斌重新开口:“袁总,对不起,我的说法的确欠妥。猛然听到把股权卖给叶云来的事,没能控制住情绪。”

袁瑞朗依旧板着脸,心里的气却消了点。但凡优点突出的人,缺点也会突出,真正的人才哪一个不是有棱有角?他早知道方玉斌是个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自负的角色,真要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窝囊废,自己还看不上眼。

袁瑞朗也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一笔成功的投资有两个关键。第一是在前期,要投对人,把钱交到合适的人手上,投资就成功了一半。第二是在后期,要选择最合适的退出时机。投资可不是两口子结婚,打算手牵手过一辈子。投资方实现了利益最大化,肯定是要退出的。”

“也许有人会说,光迅的发展势头不错,等到它成功上市之后,荣鼎的收益会更可观。但我并不这样看!”袁瑞朗又说,“李嘉诚说过一句话,永远别去赚最后一个铜板!投资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太过贪婪是大忌。以光迅科技来说,上市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谁也无法预料,中间会有什么波折。既然叶云来现在肯出高价,当然要选择落袋为安。”

袁瑞朗接着说:“中国的投资公司,一直将上市作为主要退出渠道,非得等到投的项目挂牌上市,自己赚个盆满钵满才退出。而在美国,上市退出的比例不到20%,超过80%是并购退出,投一笔钱,升值后就转手给下家。或许,前些年的钱太好赚,所以许多人才把非常态当成了常态。”

“你说的这些都对。”方玉斌低声说。

“我知道,你是在顾忌和何兆伟的同学情谊。”袁瑞朗掐灭烟头说,“抛开那套公私分明的大道理,我的这个决定也是在帮你的老同学。何兆伟是出色的技术专家,却绝不是称职的领导者。他如果懂得管理,也不会叶云来一出手,就把员工全挖走了。最近几个月,尽管光迅的业绩增长很快,但何兆伟的短板却很突出,比如在营销方面,他几乎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全听营销总监的。”

袁瑞朗又说:“这才几个月时间,何兆伟就狂妄到要把微信当对手。再看看叶云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会提差异化竞争,绝不同微信爆发正面冲突。两相比较,是不是高下立判?”

见方玉斌不再说话,袁瑞朗挥了挥手:“明天好好去和叶云来谈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玉斌变得心乱如麻。在投资行业打拼多年,方玉斌当然清楚,野蛮是资本的本性。站在荣鼎资本的角度,此时抛售股权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但站在方玉斌个人的立场,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却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他不知道,何兆伟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结局,自己又怎样去面对老同学?

当初一心想着帮老同学一把,凭借强大的资本,何兆伟也的确起死回生。但是,逐利的资本可以与何兆伟结成联盟,更可以随时选择抛弃。资本的力量让光迅在短短几个月间一飞冲天,也即将让这家公司江山易主。过去几个月里的繁华风景,当真并不属于何兆伟?或是南柯一梦,终于到了梦醒时刻?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脑海中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没错,要不是荣鼎出手相助,光迅科技早就分崩离析。即便对何兆伟来说,今日高价转让股权,总好过当初被叶云来打得溃不成军。但是,真要何兆伟接受这个现实依旧十分困难,这可是人家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企业!所有的一切,难道真如袁瑞朗所说,人在资本下,不得不低头?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来电话的竟是何兆伟。方玉斌犹豫地拿起电话,那一厢,何兆伟兴高采烈地说起明日郊游的事。待何兆伟说完,方玉斌有气无力地说:“袁总让我明天加班,郊游是去不成了。”

放下电话,方玉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袁瑞朗出售股权的决定已无可挽回,在何兆伟眼中,自己注定是一个背信弃义者。现在能做的,或许只是在谈判桌上,帮老同学多争取一点利益。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6 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

位于上海市中心的瑞金宾馆,东起瑞金二路,西至茂名南路,南从永嘉路,北到复兴中路,横跨整整一片街区。瑞金宾馆的前身,是英国冒险家马立斯当年在法租界内修建的私人花园别墅。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里才被改造成一家花园别墅式宾馆。浓缩着英国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别墅,几乎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周六的下午,方玉斌驾驶着公司的商务车,来到瑞金宾馆。进入宾馆大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红色的拱形门,接下来便是一片开阔的英式花园草坪。沿着花园往里走,伫立着一排排异域风情的别墅。尽管是第一次来瑞金宾馆,眼前的景物却令方玉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说道:“许多拍上海滩的影视作品,都喜欢来瑞金宾馆取景。《新上海滩》中冯程程的家,还有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风月》,荧幕上的建筑都来自这里。”听燕飞这么一说,方玉斌顿时了然,想必宾馆里的风景,自己曾在电视里见过。

燕飞到上海工作之后,经常出入各种高档酒店、会所。据他介绍,从马立斯家族为自己建豪宅开始,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建为宾馆,这里始终是上海市中心的一个神秘地带。高楼耸立,门卫森严,头顶上拉着电网,大门几乎终日紧闭,偶尔有漂亮的轿车进出,只见大门“呼啦”一开,车子一过随即“哐当”一声,大门迅即关上,其场景几乎与电影《色·戒》中的情节如出一辙。

新中国成立之前,国民党权贵们乐此不疲地光临此地。蒋介石与宋美龄在这里举行了订婚仪式,抗战胜利后,两人又将此地当作他们在上海的寓所。如今,瑞金宾馆在原属于蒋宋的私人别墅内依然保留着原来的屏风、壁炉,在别墅的书房里还可以见到蒋介石与宋美龄当年的合照。

伴随解放军大军南下,这些西式建筑迎来了新主人。中共华东局与第三野战军的首长们先后入住马立斯花园。英国冒险家修建的别墅群,变身为指挥华东战区百万雄师的临时指挥部。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市长陈毅将瑞金宾馆一号楼作为办公地点。

商务车停稳后,方玉斌看见一对男女站在车外,微笑着挥手致意。男的40多岁,梳着一个三七开的分头,戴一副金丝眼镜,脸上透出一股儒雅之气。女的穿着粉色上衣,胸前微微镂空,肩上挎着一个爱马仕的皮包。

燕飞打开车门,热情地伸出手去:“叶总,你好!”

这名中年男士正是火石科技CEO叶云来。旁边的女士,则是火石科技的财务总监顾秋。

燕飞说:“叶总真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上次见面,你请我们去嵊泗的渔船上吃海鲜,今天又挑了一个这么雅致的环境。”

叶云来微笑着说:“瑞金宾馆的下午茶远近闻名,赶上周末的天气不错,便邀诸位来坐坐。”

“可惜我们袁总没有这个福气,临时被召去北京了。”燕飞做出惋惜的表情。

“你们能来,就是给我面子了。”叶云来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等袁总从北京回来,咱们抽时间再聚。”

众人在一座西式亭子中坐下。叶云来继续悠闲地说:“上海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但像瑞金宾馆这样能寻觅到老上海味道的地方却不多。这些建筑可见证了近百年的沪上风云。”

燕飞抿了一口茶:“看来此地又勾起了叶总的文人情怀。叶总来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以前不认识时,我还真不敢相信,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创始人,竟然是毕业于历史系的高才生。”

燕飞所言,倒不全是场面话。叶云来的父亲,是杭州一所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更是华东地区知名的历史学者。从本科到研究生,叶云来读的都是历史专业。毕业之后,叶云来却投身IT界,一手打造出火石科技。

“过奖了。”叶云来笑着说,“今天在座的,玉斌才是大才子,他对历史的造诣,令我望尘莫及。”

“叶总开玩笑了。”第一次见面,叶云来就送上一顶高帽子,方玉斌颇为意外。

“这可不是恭维话。”叶云来又说,“与袁总见面时,他便提到公司里有位叫方玉斌的才子,不久前刚出了一本《财富没有神话》。得益于袁总的推荐,我认真拜读了此书,书中用经济学的观点来重新审视一些历史事件,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譬如你提到贞观之治。”叶云来接着说,“贞观年间向来被誉为中国封建王朝的盛世,但你却提出,如果用经济学常识来审视,所谓盛世的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

叶云来继续说:“书中写道,在任何时代,商品流通都是衡量社会经济的标志。可在贞观年间,所有官员的俸禄居然全部是粮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武则天时代。一向最有权势的封建官僚集团竟然连钱都没有,整个社会的经济凋敝可见一斑。在贞观之治之前的隋文帝时期,官员的俸禄可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粮食。仅从这一点,便可推断出贞观年间的经济发展水平绝不如史书上描绘的那般辉煌灿烂。”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掩卷沉思了好一阵子。玉斌,你不会也是历史系毕业的吧?”叶云来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没想到见面之前叶云来竟读了自己的书,方玉斌对叶云来既多了几分好感,更添了一丝提防。他答道:“我大学念的是经济专业。但我的父亲是中学历史老师,我自己对历史也一直很感兴趣。”

“叶总,如今有一种‘历史无用论’的观点,认为学历史没什么用。你怎么看?”燕飞貌似诚恳地请教。对于历史究竟有用没用,燕飞的兴趣不大。只不过他发觉,叶云来今天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生意场上,买家既然要打太极,身为卖家更不能心急火燎。叶云来有风花雪月的兴致,他索性奉陪到底。

叶云来微笑着说:“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学历史,可以开阔人的眼界与心胸。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会大有帮助。”

“学历史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人乐观豁达。”叶云来接着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历史上的风云际会看多了,就会觉得自己经历的一些起起伏伏,实在微不足道。无论逆境顺境,大可不必萦怀。”

方玉斌拍着手说:“这番见解,深刻呀!”

叶云来说:“玉斌,既然你也对历史感兴趣,为什么大学去念了其他专业?”

“要回答叶总的问题,先容我说句题外话。”方玉斌说,“去年我表弟考大学,舅舅打电话问我,是要选择好专业还是好学校。我告诉他,家里如果有钱,就选好学校。一所好的大学,可以潜移默化地陶冶一个人的情操。这份与众不同的人文气质,是一般学校给不了你的。因此,哪怕所学专业的就业前景不好,也没有关系。但如果家里没钱,就得选好专业。因为没有来自家庭的支援,学生毕业后的首要任务,就是靠自己的专业技能找工作挣钱。什么眼界、胸怀、人文修养之类的东西,只能缓缓再说。”

“其实,在西方也是如此。”方玉斌继续说,“穷人家的孩子去念理工科,因为毕业后得赶紧赚钱。贵族的孩子去学人文艺术,因为他们不用为钱发愁,需要琢磨的是,如何将钱花得有品位。”

方玉斌又说:“对我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来说,选择大学专业的首要考虑,还是学一门养活自己的营生。”

燕飞笑起来:“叶总说出了喜欢历史的原因。玉斌这席话,又道出了一个人对历史既爱且恨,最终恋恋不舍的情怀。境界都很高!”

燕飞又问:“叶总最近又在看什么书?”

叶云来说:“除了拜读玉斌的大作,近来又把《水浒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尤其是宋江赚卢俊义上山的那几回,看得十分仔细。”

燕飞说:“老书新读,一定有不少体会吧。”

叶云来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卢俊义武功比起林冲、杨志,未见得高到哪里去,论起在梁山泊的资历,更是不如其他人,他怎么莫名其妙当上二把手了?”

叶云来继续说:“这回重读水浒,我有一个感觉,卢俊义能当上二把手,大概是宋江玩弄权谋的结果。自打宋江上山后,晁盖的领导核心位置就不太稳固。他们之间的恩怨暂且不提,但晁盖临死前,却给宋江出了个天大的难题。晁盖临终时说,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能捉住史文恭的,可能是身手不凡的林冲或者武松,偏偏武艺平平的宋江不可能。不妨这样说,晁盖用自己一条命,挡住了宋江的接班之路。”

叶云来接着说:“老大的临终遗言,具有无可挑战的权威性。哪怕宋江在梁山泊里党羽众多,也不能蛮干。他能做的,只能是暂停为晁盖复仇的计划,真让林冲这些人捉住史文恭,人家就顺理成章地上位了。同时,宋江使出浑身解数,赚同样武功高强的卢俊义上山。”

叶云来又说:“直到卢俊义上山,宋江才开始围攻曾头市。在排兵布阵上,宋江也是煞费苦心。主力人马浩浩荡荡杀向曾头市,单留卢俊义、燕青这对主仆在西门设伏。摆明了,捉史文恭的头功,就是要让给卢俊义。”

“我明白了!”燕飞说,“卢俊义虽然立了头功,按理说该坐头把交椅,但他毕竟不像林冲这班打江山的老臣。卢俊义在梁山泊根基太浅,除了乖乖礼让宋江,没有别的路。既替晁盖报了仇,又保送宋江上位,论功行赏也该卢俊义当个老二。”

一旁的顾秋开口道:“这种解读,是不是太阴谋论了?或许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

“有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二把手的位置,的确不好坐呀。”燕飞正是公司里的二把手,叶云来的这番议论,想必说中了他自己的心事。

大概意识到在此时发这通感慨并不适宜,燕飞转而笑道:“谁叫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我们都长了颗红楼梦的心,却生活在水浒的世界;想交些三国里的桃园弟兄,却总遇些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

叶云来端起果汁抿了一口,说:“从这个故事,我还悟出一个道理。无论晁盖、宋江还是宋江、卢俊义,只要把老大跟老二之间的关系摆平了,梁山泊就一片太平。”

叶云来又说:“企业竞争,从来都是老大和老二PK,老三遭殃。王老吉PK加多宝,和其正郁闷了;360PK金山,卡巴斯基不见了;可口可乐PK百事可乐,非常可乐不知去哪儿了;苹果PK三星,诺基亚销声匿迹了。”

聊了半天的历史典故,叶云来终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光迅科技:“火石科技是无可争议的行业老大,光迅近来的势头很猛,已经冲到老二的位置。如果把老大、老二的力量合在一起,那一定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燕飞点了点头:“竞争不如合作,这是我们一贯的想法。所以,对于叶总收购光迅股权的提议,荣鼎给予了积极回应。只不过,在价格问题上,双方的差距似乎比较大。”

顾秋说:“之前我们已经提出好几轮报价。如果觉得不满意,不妨由你们提一次。”

燕飞说:“叶总愿意上浮报价,双方就还有合作的可能。至于具体价格嘛,我们再测算一下。”来之前,袁瑞朗曾面授机宜,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要考验一下叶云来的耐心。

叶云来自知扑了个空,依旧若无其事地说:“价格问题,等你们测算出了结果再谈。”

方玉斌说:“荣鼎已经是光迅的大股东,你收购了我们的股权,也就控股了光迅。对于何兆伟,打算怎么安排?”

叶云来说:“兆伟是难得的人才,我当然会诚恳地邀请他留在公司。如果愿意,CEO还是由他来干。不光何兆伟,如今光迅的所有员工,通通可以留用。”

叶云来又卖弄起自己的学问:“前不久,我与一位台湾朋友去游览成都武侯祠。这位友人聊到刘备、诸葛亮与蒋经国,让我感触很深。在用人方面,诸葛亮实则远不如刘备。不听刘备的劝阻,最后挥泪斩马谡的故事就不提了,单看他一手提拔起来执掌军权的部下,诸如杨仪、蒋琬、姜维等人,竟没有一个是四川人!由此看来,诸葛亮忽视了干部本土化的问题。可偏偏蜀汉政权与世守江东的孙吴政权不同,他们是外来户。一个外来户,不与本土势力结合,如何能持久?”

叶云来接着说:“刘备与蒋经国做得就比诸葛亮好。刘备在世时,重用法正这样的蜀中才俊,法正的官阶甚至还排到诸葛亮前面去了。蒋经国到台湾,也实施‘吹台青’计划,大力提拔当地精英。”

叶云来摆了摆手:“至于我嘛,是不打算学诸葛亮的。用人就得五湖四海,尤其要重视本土干部。”一旁的顾秋补充道:“在光迅科技之前,我们收购过好几家公司,从高管到技术人员,叶总都通通慰留了下来。”

“如果何兆伟不愿意留下呢?”方玉斌又说。

叶云来说:“按照相关法律,小股东的权利是受到保障的。如果大股东出售股权,小股东也可以比照相同价格转让股权。如果何兆伟去意坚决,我就收下他手里的股份。”

7 不到半年时间,投资两千万回报一个亿

燕飞与方玉斌一前一后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袁瑞朗侧过身子,问道:“谈得怎么样?”

“你的预料没错,叶云来已经沉不住气了。”燕飞答道。

袁瑞朗又问:“我们的报价,你告诉他了?”

“没有。”燕飞说,“我想这种事,还是由你亲自跟他谈比较好。我同玉斌这一趟,主要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尽量不表态。”

袁瑞朗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对于燕飞能够时刻摆正自己位置的做法,他还是比较满意。副手就是副手,真正的大事,还得由自己定夺!

“叶云来会着急,早在我的意料之中。”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为了在纳斯达克上市,叶云来忽悠国际投资者,说火石做的虽是小众社交软件,但对目标用户进行了精确划分,可以在微信一统天下的市场格局中实现差异化竞争。他还吹嘘自己的创新能力,说制造了技术壁垒,短期内无人能够形成挑战。前些日子接受采访,这小子还志得意满地编了个顺口溜:垄断我无权,投机我无胆,为了把钱赚,创新求发展!”

袁瑞朗又说:“突然间冒出个光迅科技,让叶云来的牛皮再也吹不下去了。一开始,他打算仗着财大气粗把对手干掉,不料咱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燕飞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光迅虽然是个小项目,却有可能成为咱们公司有史以来见效最快的一次投资。这全靠了袁总的眼光与魄力。”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看准了叶云来的软肋,就要狠敲他竹杠。如果能促成叶云来收购光迅,让行业的前两名整合成功,不仅帮叶云来圆了谎,还将成就资本市场的一段佳话。为了让火石在纳斯达克的发行价涨个几块钱,叶云来才不会在乎收购时多掏几千万。”

“这一仗,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燕飞笑呵呵地说。

袁瑞朗说:“这件事之前一直是私底下运作,现在可以给何兆伟透点风声,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燕飞说:“何兆伟是玉斌的老同学,就让玉斌去说嘛。”

方玉斌心里叫苦,得罪人的事干吗全交给我?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正因为是老同学,反而不好开口。”

袁瑞朗的语气强硬:“你是荣鼎的投资副总监,不是他何兆伟的副总。代表公司光明正大交涉问题,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运作这个项目,你是有功的。”或许意识到自己对方玉斌的态度过于严厉,袁瑞朗缓和了一下语气,“到了这个节骨眼,更不能松懈。你去和何兆伟好好谈,把事情的利害轻重跟他说清楚。”

袁瑞朗继续说:“我向来主张赏罚分明。项目顺利完成后,我打算在公司规定的奖金范围以外,再单独批一笔钱,重奖有功之臣。玉斌的表现有目共睹,我看发30万奖金也不为过。”袁瑞朗又把目光朝向燕飞:“你是公司常务副总,对我的这个提议,有什么意见?”

一把手定了调,燕飞哪敢有什么意见,赶紧附和说:“我完全支持。赏罚分明,就该这么做。”

上司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去找何兆伟谈一次。”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忐忑地拿起电话,拨给了何兆伟。与自己的预料一模一样,当何兆伟得知荣鼎将把股权出售给叶云来时,起先是震惊,接着是震怒。他明确表示反对,接着又拍起桌子,把袁瑞朗、叶云来甚至方玉斌都大骂了一通。

第二天,何兆伟又给荣鼎资本发来一封正式公函,声称自己反对这项交易。他还说,尽管荣鼎资本已经成为光迅的大股东,但法律依旧赋予了小股东相应的权利。《公司法》明确规定,大股东转让股权时必须书面告知小股东,且小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在同等条件下,自己理应比叶云来更有资格受让荣鼎的股权。

袁瑞朗看到这份公函后,立马把方玉斌叫了过来,质问道:“这就是你沟通的结果?”

“还搬出《公司法》来了!”袁瑞朗气愤地说,“没错,何兆伟是有优先购买权。可叶云来出得起钱,他出得起吗?简直自不量力!”

“何兆伟的情绪很激动,是我的沟通工作没做好。不过,看完这份公函后,我倒觉得不是坏事。”方玉斌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袁瑞朗余怒未消。

方玉斌料到袁瑞朗有此一问,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话:“你不是说,要狠敲叶云来的竹杠吗?我倒觉得,有些事,有了困难要克服困难去完成;还有些事,没有困难要制造困难去克服。”

袁瑞朗坐回皮椅,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借此要挟叶云来再次提高报价?”

方玉斌说:“如今,我们更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叶云来,何兆伟打算行使优先购买权,你的报价低了,荣鼎手里的股权就被何兆伟买去了。”

袁瑞朗摇了摇头:“何兆伟不过是发牢骚。连我都不相信他有资金和实力买下股权,叶云来更不会相信!”

方玉斌说:“何兆伟几个月前不是拉到了荣鼎资本的投资吗?现在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去融资?”

“再去融资?”袁瑞朗点燃烟,深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

方玉斌接着说:“可以假戏真做,安排人给何兆伟介绍几家投资公司,再把何兆伟正在联系投资人的消息放出去。总之,得让叶云来知道,他继续犹豫不决,等何兆伟找到投资人,光迅科技可就不是他的了。”

袁瑞朗微笑着点头:“这法子值得一试。既然叶云来还在犹豫,咱们就踹上这临门一脚。”

“只是,”袁瑞朗话锋一转,“这一回你又得欺骗老同学。”

方玉斌苦笑道:“我已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索性恶人做到底吧。再说了,这一回既是骗何兆伟,更是对付叶云来。叶云来同意上浮收购价格,何兆伟也能多收一笔钱。”

袁瑞朗哈哈大笑:“要被人骗一回,钱包就能鼓一点,我巴不得天天被人骗。”

方玉斌的计划,很快付诸实施。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何兆伟果真联系上几家投资公司。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不停蹄地赶去北京,希望能够找到新的投资人,在最后时刻行使优先购买权。这则消息,也在圈内“不胫而走”。一家媒体刊发了独家新闻:《光迅与荣鼎反目,创业团队急赴京城找下家。》

数日之后,在出席一场活动时,面对记者的求证,袁瑞朗抛出另一套说辞:“我们与光迅的合作十分愉快,所谓‘反目’的说法,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臆测之词。据我所知,何总去北京是为了研发新软件,根本不是搬救兵。”

消息真真假假,局面扑朔迷离,倒让叶云来坐不住了。他亲率大队人马,赶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办公室,展开最后的谈判。

双方刚坐下,袁瑞朗便笑着说:“不好意思呀,叶总请我们又是去海边吃海鲜,又是去瑞金宾馆喝下午茶,我却只能在公司会议室,用几杯清茶招待各位。”袁瑞朗谈笑之中展现出强大的气场。在这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谈判中,他已经握有了主场优势,而且这个优势,还是心急火燎的叶云来自己送上门来的。

叶云来没有了谈古论今的雅兴,但依旧强装出镇定:“为了上市的事,我下周要去美国,大概得待半个月。既然双方接触这么久了,我希望能在出国前把事情敲定。国际长途贵得很,到时袁总又打电话过来谈生意,你说我接还是不接?”

袁瑞朗依旧笑着说:“好呀,我也希望早点把生意谈完,免得你人在国外,还来打搅。”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接触了这么多次,最后的问题还是卡在价格上。我想,今天也不必浪费时间,就直奔主题吧。”在一般的谈判中,袁瑞朗并不喜欢主动提到价格问题,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形,就不妨主动出击。

叶云来说:“之前我的报价达到了80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叶总,我们投给光迅科技的可是两个亿,你收购我们的股权,出8000万还叫高?”燕飞笑呵呵地说。

叶云来毫不示弱:“今天这种场合,咱们再去谈两亿就没意思了,那都是糊弄外面人的。”他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荣鼎投给光迅的具体金额我无从得知,但肯定没有两亿。我在这个行当里打滚不是一年两年了,就凭光迅这几个月烧钱的架势,我敢确定,他获得的资金在2000万到3000万之间,绝不可能有两个亿。”

燕飞刚想反驳,袁瑞朗挥手制止了他:“叶总是爽快人,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又笑了笑:“投资过程中夸大金额以壮声势,在圈子里屡见不鲜。更有甚者,A轮融资的投资者虚报金额,明明只投了5000万,却坚称投了一个亿,最后和被投的企业串通一气,说投资的钱花光了,找一堆发票来冲抵费用,让B轮融资的投资者埋单。不过,玩弄这些伎俩,既瞒不过叶总的法眼,更不是荣鼎的风格。”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两个亿是一个长期的投资计划,至于首期投资金额,正如叶总所说,是2000万。”

叶云来竖起大拇指:“袁总才是大生意人,大开大合,举重若轻!”旋即,他又把两只手放到桌子上,手指不停敲击桌面,仿佛是在弹钢琴:“投给光迅的2000万,半年不到就溢价到8000万。如果是做实业,简直难以想象。即便对投资公司来说,也算是经典案例。”

袁瑞朗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做生意,通常只会算自己的账,不去算别人的账。但叶总既然算了荣鼎的账,我也破例一回,帮你算笔账。”他接着说:“火石科技即将登陆纳斯达克,如果能在此时兼并光迅,你们就会成为行业内当之无愧的霸主。对那些喜欢听故事的国际投资者来说,这一定是则美妙的故事。如果你们无法吞下光迅,甚至坐视其进一步做大,那么火石的地位就会从行业霸主降格成诸侯之一。在如火如荼的中国互联网市场,当霸主和诸侯可大不一样。这种差别,最后都会体现在股价上。在股价上跌几块钱,损失的可不止几千万人民币。”

叶云来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你说得没错。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溢价6000万,收购你们的股份。但凡事总该有个度。如果我付出的,已经超过我在股市上可能收获的,也只能选择放弃。”

叶云来拉高语调:“袁总,能否给个痛快话,你打算把光迅的股份卖多少钱?价格合适,咱们今天就拍板;如果谈不下来,买卖不成仁义在。”

袁瑞朗悠闲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亿。”

叶云来摇了摇头:“8000万已经是极限。至于一个亿,我只能说袁总的算盘拨得太精。”

袁瑞朗把语调升高:“就算一个亿,我也不敢保证你能买到光迅的股份。何兆伟这几天正在北京活动,他如果找到有实力的投资人,行使优先购买权,最终的买家是谁还真不好说。”

叶云来冷笑一声:“在谈判中制造一个假想敌来互相竞价,这样的自导自演未免太老套了。”

“我还真想自导自演,可惜没这个本事。”袁瑞朗不住叹气,“何兆伟的态度异常坚决,为了阻止火石收购光迅,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我派人去说了几次,都没起作用。有些媒体还在火上浇油。为了平息事态,我不得不当众撒谎。你说,有这么自导自演的吗?”

袁瑞朗清楚,之前两个亿的说法是唬不住叶云来的,与其被人戳穿,不如自个儿大方承认。可优先购买权的事,叶云来顶多只是猜测,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就一定要把谎撒到底。甚至之前的小实话,也是为现在的撒大谎做铺垫。

旁边的方玉斌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叹:“谈判桌上,当真个个是演员,句句不可信。”

叶云来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了几句,接着说:“我想找个地方,与同事们测算一下新的报价。”

“没有问题。”袁瑞朗起身说,“你们就在这里谈,荣鼎的人全部回避。”

一个小时后,叶云来又把袁瑞朗请进会议室,他双手叉在胸前,说:“我们仔细测算过,火石只能出到9000万。”

不待袁瑞朗开口,燕飞便说:“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

叶云来苦笑着说:“没错,何必在1000万上斤斤计较。这句话,我正想对你们说。”

袁瑞朗摇了摇头:“一个亿我都尚且不敢保证你们能买到股份,9000万就更不是一个保险价格。何兆伟这几天就在北京,他要是拉到投资,情势可就不妙了。”

叶云来说:“不怕各位笑话,火石处于上市前的最后冲刺阶段,资金链绷得很紧。而且照目前局势,一旦咱们之间的协议生效,我还得按同等价格收购何兆伟手里的股份,这又会耗去不少资金。因此,9000万已经是我们能够承受的极限。多的钱,一分也拿不出。”

袁瑞朗思忖了一会儿,说:“叶总的处境,我能体会。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的合同还是按一个亿来签,但你们可以先出9000万,剩下的钱,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

叶云来眉头紧皱,隔了好一阵子才说:“好吧,就这么办。”

袁瑞朗又说:“这1000万可得算利息,还得略高于银行利率,就按10%来算吧。”

叶云来晃着脑袋:“怎么连这点利息也不放过?”

袁瑞朗笑着说:“欠钱收利息是商场里的规矩,咱不能坏了规矩。”

叶云来连声叹气:“碰到袁总这么精明的人,我甘拜下风。”

就在荣鼎与火石达成协议的同时,何兆伟在北京的融资活动不出意料地失败。他懊恼地回到上海,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天闭门不出。

方玉斌给何兆伟打了好多通电话,对方一直没有接。他只是听说,何兆伟以近5000万的价格,把自己的股权卖给了叶云来。袁瑞朗也兑现了当初了承诺,重奖了方玉斌。30万奖金到手,离凑齐婚房的首付款总算又接近了一步,方玉斌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

直到一个月后,方玉斌才接到何兆伟的电话,何兆伟说自己打算出国待一段时间,下周出发。毕竟是老同学,两人约去小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何兆伟出国的那一天,方玉斌又提前赶到浦东机场送行。

何兆伟的的士还没有到,方玉斌却在机场里遇见了江州金盛集团的副总苗振国。方玉斌陪着袁瑞朗去江州时,与苗振国见过几回面,双方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据苗振国说,金盛集团董事长华子贤今天回国,他们是专程赶来接机的。

何兆伟很快也到了机场。方玉斌推着行李,一直送到安检口。分别时,方玉斌说:“希望你别再生我的气。”

何兆伟苦笑着说:“你虽然出卖了我,却也把我卖了个好价钱。咱们就算扯平了吧。”

方玉斌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这趟出去,是旅游还是移民?”

“不知道。”何兆伟摇了摇头。

“你可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有计划的人,怎么现在也变得漫无目的了?”方玉斌问。

何兆伟说:“趁着手头有几个钱,就过几天漫无目的的日子吧。”他推上行李,牵着家人,大步走了出去。方玉斌站在黄线外,目送着老同学的身影消失。

方玉斌走下楼,打算坐二号线地铁回市区,却看到苗振国一脸焦急,拿着手机不停在拨,还对身边的下属大呼小叫。他走过去,拍了拍苗振国的肩膀:“苗总,怎么了?”

苗振国惊魂未定:“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方玉斌问。

苗振国欲言又止,改口说:“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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