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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沪上风云

方玉斌又说:『两家独大有个好处:意见有了分歧,双方坐下来商量,如果没有形成共识,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三足鼎立意见不同了,就会出现合纵连横。』

1 面对领导层的变动,下属该如何抉择

一列车队疾驰在高速公路上。道路两旁的江南水乡风光,实在乏善可陈,似乎只有池塘与稻田在交替转换。车内的方玉斌,托着下巴呆望窗外。阡陌纵横之间,无数条小路时而分岔,时而碰头。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走向何方?

在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小道消息的保鲜度已大大降低。就在伍俊桐打来电话的第二天,袁瑞朗被免职的消息便在上海公司高层传播开来。第三天,就几乎成为公开的秘密。

到了第四天,身在江州的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管理层接到通知,立刻赶回上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通知没有说会议的具体内容,但所有人都清楚,传言落地的时刻到了。林胜峰中断了与江华集团的协商谈判,领着一行人匆匆赶回上海。

会场上秩序井然,没有兵更没有马,但与会者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兵荒马乱的氛围。从北京飞来的总部领导,宣读了人事调整的文件。刚从美国回来,自言“时差没倒过来”的燕飞,正式成为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

失意的袁瑞朗,并未出现在会议上。据方玉斌所知,袁瑞朗被从香港紧急召回北京,直到踏进总部办公大楼,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发生逆转。

送走总公司的领导后,燕飞立刻召集上海公司中层干部,说是要研究接下来的工作。至于开会地点,就定在总经理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

尽管只是一件小事,在许多久历职场的人看来,却是燕飞在传递一种改朝换代的信号!

这间小会议室,在袁瑞朗时代很少使用。当时,开员工大会时有大会议室,召集小型会议,袁瑞朗通常直接把人叫去他的办公室。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指点江山,下属们只能挤在沙发上,有时甚至还得从隔壁房间临时挪张凳子。下属们挤成一堆,做笔记时连胳膊都舒展不开,模样十分窘迫。或许正是这种强烈的反差,才能让袁瑞朗体会到权力的快感。

身为一把手的袁瑞朗不使用这间小会议室,其他副手召集会议时,便更不敢用。久而久之,这个房间几乎成为公司内的荒地。

今天,燕飞重新启用了这块荒地。他让下属们开会时身姿可以放轻松一些,同时也在隐约告诉大家,比起严厉的袁瑞朗,他是个更好打交道的人。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夜里9点多。散会后,燕飞对方玉斌说:“刚才你在会上提到几份有关金盛集团的文件,麻烦把这些文件送到我办公室。”

新老板的指示,方玉斌不敢有一丝大意。只用了十分钟,便将这些文件搜集齐整,送到了燕飞的办公室。

接过方玉斌递上的文件,燕飞微笑着说:“效率挺高嘛。”

方玉斌立在原地:“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所以对相关文件比较熟悉。”

“别站着,快坐!”燕飞招呼方玉斌坐下,还掏出一支香烟扔过去。

点燃香烟后,燕飞十分享受地抽上一口:“来上海公司后,我就知道你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各方面的工作十分出色。”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说:“您过奖了!”

“用不着谦虚。”燕飞摆着手说,“这些年你在公司的成长速度很快。其实,这并不是哪个领导要刻意栽培你,而是以你的能力,就该被提拔。”

方玉斌心里琢磨,燕飞这句话,似乎隐藏着一句潜台词——你不用对袁瑞朗感恩戴德。

燕飞的语气更加和蔼:“论年纪,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现在坐到这个位子上,真有些诚惶诚恐。以后在工作中,你还得多帮衬我。”

燕飞扔出这么一顶高帽子,方玉斌可不敢接,他急忙说道:“燕总太谦虚了,以后我还要跟着您多学习。您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长期在费总身边工作,见过大世面。您的能力、见识、水平,我要能学到一星半点就知足了。”

除了嘴里的恭维,方玉斌对于燕飞真还有几分羡慕。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论业务能力,自问更是不在对方之下。可人家的命好啊!大学毕业进入荣鼎,没几年就当上总裁费云鹏的秘书。凭借这层背景,年纪轻轻就当上上海公司一把手。朝里有人好做官,不服不行呀!

奉承话是谁都爱听的。燕飞开心地笑起来:“我在费总身边当秘书,跟着他老人家的确学到很多东西。”

燕飞弹了弹烟灰:“说到费总,我倒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在美国,打电话跟他汇报工作。他特别提到你,说上海公司的小方是难得的人才。他还说,你读MBA的学费公司理应支持。当时我只是副总,有些事不好越俎代庖。如今嘛,像报销学费这种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燕飞接着说:“你赶紧写一份申请,把缴费单据也附在后面。我来签字,到时直接拿去财务部报销。”

方玉斌连声说着谢谢,燕飞却笑着说:“别谢我!这事是费总交代的,要谢就谢他吧!”

领导亲自过问的事,效率总是高得惊人。第二天一大早,燕飞不仅在方玉斌递交的申请上大笔一挥,还专门给财务部打电话。到了下午,十多万现金就打到了方玉斌的银行卡上。

坐回办公室,方玉斌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小曲。伍俊桐当初的承诺,看来是兑现了。自己非但没有被当成袁瑞朗余党遭到整肃,还毫不费力地成为新上司的左膀右臂。

方玉斌意识到,应当给费云鹏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感恩之情。他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步,认真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费云鹏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方玉斌不自觉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费总,你好!我是上海公司的方玉斌。”

“哦,是小方啊。有什么事?”费云鹏的态度十分和蔼。

方玉斌字斟句酌地说道:“今天,上海公司已经把我的MBA学费报销了。这多亏了你的关心,我就是向你表达一下谢意。”

费云鹏说:“这也是为公司培养人才嘛。真要谢我,就认真干好工作。”

“请费总放心!”方玉斌激动地说,“我一定努力,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有这个志气就好!”费云鹏说,“小燕如今在上海公司负责,我会给他打招呼,让他往你身上多压担子。工作中有什么问题,你也要多同他沟通。”

多压担子?这几乎又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承诺。方玉斌努力克制住自己,说道:“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做。”

通话结束后,方玉斌无法再坐回座位,只是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来回兜圈子。从费云鹏、伍俊桐、燕飞等人的态度中,自己似乎体会到了一首诗的意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当然,方玉斌也有纳闷的地方:高高在上的费云鹏为何如此青睐自己,难道就因为一本书?这个问题,他过去想不透,如今索性不再去想。费云鹏赏识自己,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一个人走运,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激动了好一会儿,方玉斌逐渐平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郑世成托付他帮忙的那一笔投资。这几天的变化太快!未来几个月,都是与新老板的磨合期。这种时刻,可不能再去蹚任何浑水。

方玉斌拨通了郑世成的电话:“郑总,你好!最近公司这边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知道,袁瑞朗下课了。”郑世成的语气中听不出沮丧,反倒带有一丝兴奋。

“嗯。”方玉斌接着说,“袁总这一走,你上次说的事,操作起来难度更大了。你也知道……”

不待方玉斌说完,郑世成就打断了他:“我完全理解,这件事不用麻烦老弟了。这次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我就很开心了。”

原本以为要费好半天口舌来解释,没想到郑世成倒帮自己把话说了。方玉斌笑着说:“理解万岁!”

自打燕飞新官上任,公司里就会议不断。按说新领导既要了解情况,又要布置工作,会多点也不足为奇。但方玉斌以为,真是为了工作,单独找个别人谈话的效果,或许远比开大会来得好。

以方玉斌的经验来看,但凡生死攸关的决策,都不是在大会上做出的。反倒是那些仅有少数人参加的小会、密会,才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各式各样的大会,更像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单位内的执牛耳者,就是众人在仪式中朝拜的偶像。领导热衷开会,或许是喜欢这种被朝拜的感觉。

过去当普通员工时,方玉斌就讨厌开会。后来晋升为副总监,对开会愈发深恶痛绝。像副总监这种职位,大小算个头头,虽然在会议中没有发表讲话做指示的资格,却要在会场前排就座。如果是普通员工,尽可以在下面玩手机。可当上个小头目,就得在那里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打发掉无聊时间。

正当百无聊赖之时,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方玉斌趁机溜出会议室。来电号码有些陌生,但尾号是四个6,想必用这种手机号的人有些来头。方玉斌滑动接听键,客气地问道:“你好,哪位?”

电话里响起温婉的女声:“方总监,你好!我是楚蔓。”

“哦,哦……”方玉斌一时把人对不上号。

对方继续说:“我是金盛集团的。”

“你好,你好!”方玉斌恍然大悟,打来电话的原来是华家少奶奶。

楚蔓说:“你今晚有空吗?我来上海了,想约你出来吃个饭。”

方玉斌有些疑惑,曾经的影视明星,如今虽显落魄但依旧是豪门阔太的楚蔓,突然约自己吃饭干吗?对美丽女人的邀约,普通人总是难以拒绝,方玉斌迟疑了几秒便说:“好的。你定个地方,下班后我直接过去。”

晚上6点半,方玉斌准时来到位于环球金融中心三楼的俏江南餐厅。楚蔓不愧是明星出身,今天穿着清爽的淡紫色套裙,脸上略施粉黛,便已显得风姿绰约。她笑吟吟地请方玉斌入座:“之所以把地方定在这里,一来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二来这间餐厅的川菜不错,估计能合你胃口。”

对方如此热情细心,倒令方玉斌不安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蔓叹了一口气:“自打老爷子出事,我算明白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公司的副总裁苗振国,原本是老爷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看到我们家落难,不仅不想着报恩,反倒落井下石。听说他正联络一帮人,要在董事会会议上发难,选举新的董事长,同时任命自己当总裁。”

楚蔓这么一说,方玉斌立刻明白了。大概这个苗振国不甘蛰伏,想趁着华子贤出事的机会,图谋总裁的位置。就在昨天,方玉斌还接到苗振国的电话,说要来上海拜会燕飞。他当时没多心,以为金盛的高管前来拜访也是情理之中。现在看来,苗振国此行极有可能是为自己拉票。毕竟以金盛目前的状况,苗振国必须争取到荣鼎与江华两家大股东支持,才能把华家人赶下台。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玉斌挠着脑袋,“但像这种大事,我哪里插得上手。或许你可以去北京找丁总,他愿意帮忙的话,事情没准会有转机。”

“别提丁伯伯了。”楚蔓无奈地摇头,“自打老爷子出事,他就躲着我们。我和守正前几天去北京求见,他硬是叫秘书把我们打发走了。丁伯伯说外界都知道他和华家的关系,如今他更要避嫌,还说有什么事直接和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去谈,别再越级找他。连面都见不上,叫我怎么求?”

方玉斌做出为难的表情:“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就算有这个心,也使不上劲。”

楚蔓哀求道:“知道让你为难了,但我的确没有其他法子。过去生意上的事,都是老爷子在管,我根本不认识商场上的人。在和荣鼎的接触中,我就认识你和袁瑞朗。现在袁总离开了,除了你,我实在不晓得去找谁。”

大概混迹娱乐圈时受过专门训练,楚蔓的眼色、神情总能适时变换。此刻,她的眼眶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玉斌,我知道你是热心肠,哪怕能给我们支支招、出出主意也好。”

在方玉斌看来,楚蔓说的是真心话。人家也知道你是小鬼,之所以求到这里,实在是没有拜菩萨的门路。

女人,尤其像楚蔓这种美艳女人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会让人产生恻隐之心。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大家都是朋友,出出主意肯定没问题。对了,我想问一下,江华集团那边是否已经决定支持苗振国?”

楚蔓答道:“这段时间,苗振国与江华集团董事长沈如平走得很近,但沈如平与我家老爷子也算是老朋友,彼此有些交情。我猜他此时还在权衡犹豫,没做出最后决定。”

“哦。”方玉斌点了点头,“只要沈如平还没有拍板,事情就有转机。”

楚蔓接着说:“除了沈如平,荣鼎的态度也很关键。听说苗振国这几天会专程来拜访上海公司的新任总经理燕飞。”

方玉斌笑了:“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楚蔓说:“我和燕飞从来不认识,能否麻烦你帮我约一下燕总?”

方玉斌说:“敢情你不是让我帮你出主意,只是帮你约人。”

“讨厌!人家都这样了,你就别再挤对了。”楚蔓轻拍了一下方玉斌放在餐桌上的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娇嗲,“我能怎么办?只能见着菩萨就烧香呗。”

楚蔓那一下拍打,让方玉斌有种触电的感觉。他赶紧提醒自己,别想入非非!一来人家早已为人妻,二来像楚蔓这种女人,朝男人撒点娇、放点电,就是手到擒来的活儿,自己可别当真。

方玉斌深吸一口烟:“你让我帮你约燕飞,自问还办得到。不过,我倒觉得此时没必要见燕飞。”

“为什么?”楚蔓有些诧异。

方玉斌反问:“苗振国见燕飞,自然是来拉票的,希望荣鼎支持他。你去见燕飞,干什么?”

楚蔓说:“他来拉票,我们也可以寻求支持呀。”

“这是常规套路。”方玉斌思索着说,“可按照常规套路,你赢不了苗振国。无论从管理能力、经验还是商界人脉来看,苗振国都比你老公强,也更适合担任金盛总裁。”

“那你的意思是?”楚蔓不解地问。

方玉斌诡异地笑起来:“我有个法子,你如果信得过的话,倒不妨一试……”

两天后,位于浦东的一座健身房里,燕飞与方玉斌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能够陪同进到健身房,足见新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因此,方玉斌尽管跑得气喘吁吁,眉宇间依旧透出喜悦。一旁的燕飞却是神色自若,步履稳健。

燕飞瞅了瞅方玉斌,说:“你平时不怎么跑步吧?”

方玉斌喘着气回答:“有段时间没跑过了。”

燕飞笑着说:“我练习跑步有两年了,一开始跟你一样,坚持下来就好了。”燕飞的个性里,有一种处处争先的基因。念书时,每次考试都要争当全班第一,后来高考果然成为全县状元。刚开始跑步时,样子比今日的方玉斌还狼狈,但经过刻苦训练,如今已能完成一场马拉松。

“跑步要循序渐进,看你今天这样子,也差不多了,先休息一会儿吧。”燕飞递给方玉斌一瓶矿泉水,自己依旧奔跑在跑步机上。

方玉斌立在一旁,大口喝着水。燕飞问道:“今天,金盛的副总裁苗振国到公司来,当时你也在现场,有什么看法?”

方玉斌咽下一口水,说:“听苗振国的意思,他大概是来拉票的。华子贤被捕后,金盛集团总裁的位置一直由他儿子华守正代理。苗振国是想争取股东支持,由他出任总裁。”

燕飞说:“苗振国的来意,我当然清楚。我是说,你觉得苗振国这个人怎么样?”

方玉斌回答说:“苗振国是金盛的老臣,当年被誉为华子贤手下的头号干将。他对金盛的情况熟悉,管理能力也没问题。”

燕飞追问道:“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支持苗振国,把他扶上去?”

方玉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华守正这个公子哥,真是朵奇葩。老爸被抓了,企业风雨飘摇,他还有心思去海南度周末。这几天,苗振国到处活动要把他拉下来,他却毫无知觉,整日还泡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上。”

燕飞笑起来:“既然喜欢玩,索性让他玩个够,趁早把总裁位置腾出来。”

方玉斌脸上却没有笑意:“华守正倒是轻松了,接下来就该咱们受累了。”

燕飞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方玉斌点出要害:“以前咱们是和华守正这个蠢蛋打交道,我们怎么说,他大概就会怎么做。如果换成苗振国这类人精,局面恐怕就不一样了。”

燕飞摁下按钮,让跑步机的速度放缓:“你的意思是,让华守正继续待在总裁位置上?”

方玉斌看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地说:“荣鼎支持谁当总裁,这个主意还得燕总拿。我只是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局面。”

燕飞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苗振国刚才反复表示,他愿意配合荣鼎的工作。”

“一直以来,华守正也是这么说的呀。”方玉斌说,“我觉得吧,无论华守正还是苗振国,对于荣鼎的态度都是会变化的。今天或许全力配合,明天难免阳奉阴违。但有一点却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华守正是个蠢蛋,苗振国是个人精。”

“有点意思。”燕飞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你继续往下说。”

方玉斌只好接着分析:“金盛目前的局面,就是荣鼎与江华两家独大。华守正挂了个总裁,却做不了任何主。所有重大决策,都是我们两家商量好之后,才通知华守正一声。如果苗振国取而代之,恐怕会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苗振国精明强干,又在金盛深耕多年,他不会任人摆布。”

方玉斌又说:“两家独大有个好处:意见有了分歧,双方坐下来商量,如果没有形成共识,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三足鼎立意见不同了,就会出现合纵连横。如果苗振国与沈如平结盟,我们反倒陷入被动。”

燕飞冷笑一声:“看来蠢蛋有时也有用。”

方玉斌笑了笑,没有搭话。他相信,自己的说法已经打动燕飞。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少说话。如果燕飞不问,就不要再开口。显得太过积极,反倒画蛇添足。

燕飞问道:“听说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可比她老公精明得多。”

方玉斌这才开口答道:“毕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以前混在娱乐圈,大概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心计有一点,但真叫她管理一家企业,那也是天方夜谭。就说那些财务报表、建筑图纸,动辄几十页的合同文书,她能看懂?”

燕飞终于走下跑步机:“都说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但对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华守正,我们却要小心扶着。”燕飞坐回座位后说:“你已经说服我了,可我怎么去说服沈如平?”

方玉斌心中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大功告成。他思忖了一会儿说:“不妨就对沈如平实言相告。我以为,咱们思考问题的角度,同样适合他。”

燕飞点了点头:“我今晚就给沈如平打电话。”接着,他又对方玉斌投来赞许的目光:“你是个明白人。好好干!”

2 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如果说在袁瑞朗时代,方玉斌算个红人的话,燕飞走马上任这一个多月,他简直就红得发紫了。燕飞不仅在工作中倚重方玉斌,甚至还向他交底,只要MBA学业完成,立马把头上的“副”字拿掉,成为名正言顺的上海公司投资总监。有这样栽培自己的上司,方玉斌在工作中更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劲儿。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方玉斌原本打算与戚羽一起去郊外自驾游,可就在周五晚上,接连接到两个大美女的电话,都约方玉斌礼拜天见面。头一个是楚蔓,她约方玉斌周日中午吃饭。另一个是苏晋,她说周日来上海办事,周日想和方玉斌见一面。

自驾游计划只得取消,周日中午,方玉斌来到位于静安寺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楚蔓已等候在里面,入座后,她笑吟吟地说:“玉斌,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谦虚的男人。”

“什么意思?”方玉斌一头雾水。

楚蔓笑着说:“当初你说只是帮我出主意,可这哪里是出主意,分明是亲力亲为帮我把所有难题都解决了。”

“哦,你说这事。”方玉斌点了点头,心中却在嘀咕,场面上混过的女人还真不一样,永远能找到一番既保护自己又让别人想入非非的说辞。楚蔓直接说“见过的最谦虚的人”不就完了,干吗非说“最谦虚的男人”?这“人”和“男人”,从一个女人口里说出来,听来可有些不同。

方玉斌又说:“我只不过把自己的分析说给领导,在我看来,让华守正继续当总裁远比换一个苗振国来得好。幸运的是,领导认可了我的观点。顺便也能帮你的忙,就更是功德圆满。”

楚蔓为方玉斌斟满一杯清酒:“无论怎么说,都要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言重了!”方玉斌说。

楚蔓叹了一口气:“过去老爷子在时,多少人在我们跟前奴颜媚骨。如今出了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所幸还有你仗义相助,否则苗振国这个白眼狼都当上总裁了。”

楚蔓从皮包里拿出两条香烟,说:“知道你喜欢抽烟,给你带了两条。”

方玉斌推辞了几下,便把香烟收下了。接着,楚蔓又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方玉斌的面前:“你不是说帮我出主意吗,这点钱就算咨询费吧。”

方玉斌瞟了一眼银行卡,问:“多少钱?”

楚蔓说:“20万。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

一听说“20万”,方玉斌的心里颤了一下,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干半年的薪水啊!可他摇头道:“金盛如今处处是用钱的地方,我再从里面拿钱,怎么能行!”

“你说笑了。”楚蔓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什么时候叫华家拿出几十万,都还不成问题。”

方玉斌狠了狠心,将银行卡推到楚蔓面前:“钱这东西,没人会讨厌。但我更清楚,有些钱是不能拿的。”

楚蔓刚想解释,方玉斌就把她打断:“咱们如今也算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如果我收下钱,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楚蔓盯着方玉斌:“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方玉斌说。

楚蔓说:“20万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可你似乎不怎么爱钱。”

“各人的追求不同吧。”方玉斌说。

楚蔓托着下巴,莞尔一笑:“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

“也许吧!”方玉斌也笑了。

楚蔓说:“华家这回欠你一个人情。我刚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方玉斌点点头:“多谢。”

与楚蔓道别后,方玉斌直奔仙霞路上的一家甜品店,苏晋正在那里等他。进到店里,苏晋已经为他点好一杯奶茶:“今天到上海来办点事,想着是周日,就约你出来聚一下。没耽误你时间吧?”

“怎么会呢?得到苏老师的邀请,我感到荣幸都来不及。”方玉斌笑着说。

苏晋今天的装束与过去大不相同。一件粉红色毛衣搭配牛仔裤,头上还扎着一个马尾辫。尽管对于她来说,任何衣饰都遮不住那一份天生丽质,但方玉斌的确头一次,看见冷美人穿得如此阳光活泼。

苏晋问:“听说你换了新老板,应该挺忙的吧?”

方玉斌说:“比前些日子忙点,但也还行。”

苏晋又问:“最近没出差?”

方玉斌说:“没有,一直在上海。”

苏晋不断发问,脸上还挂着笑容,再搭配上一身阳光明媚的休闲装,方玉斌顿时觉得,谁说人家是冷美人,如今一点也不冷嘛!

闲聊一阵后,方玉斌问道:“你平时就喜欢来仙霞路喝下午茶?”

苏晋点了点头:“我在上海的房子就在古北新区,离仙霞路挺近,所以经常到这边来。”

“你住在古北新区?”方玉斌有些诧异。

“是啊,怎么了?”苏晋眨了眨眼。

方玉斌说:“在我印象里,住在古北新区的大部分是台湾人,很少有大陆人把家安在那边的。”

坐落于上海西部,毗邻虹桥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古北新区,还有一个名称叫“小台北”。这里是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台湾人的聚居之地。粗略估算,居住在古北新区的台湾人有十多万。

“小台北”的诞生,很大程度源于当初的政策。20世纪90年代,上海房地产仍然分为内销房、外销房及侨汇房,销售对象有着严格划分。按照城市规划,古北新区集中供应上海人所说的侨汇房,想购买,得凭护照,支付美金。此外,古北新区距离虹桥机场只有15分钟的车程,对那些经常往返于大陆台湾做生意的台湾人十分具有诱惑力。久而久之,走进古北新区已听不见吴侬软语,取而代之的是软绵绵的台湾腔。

苏晋淡淡一笑:“你说得没错,古北新区里大多是台湾人。我住的那栋楼里,大概就我一个大陆人。”

“你怎么选择去那儿买房?”方玉斌问。

苏晋左手端着玻璃杯,右手拿着吸管,不停在杯里搅动:“那时我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和男朋友结婚。他就是台湾人。”

“你喜欢的男人一定十分优秀。”方玉斌随口说道。

苏晋放下杯子:“最终我们没有走到一起,他回台湾了。”

“对不起!”方玉斌满脸尴尬。

苏晋倒不介意,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一个人生活挺好,我都习惯了。对了,你结婚了吗?”

方玉斌摇着头:“还没。”

“那一定有女朋友吧?”苏晋问。

方玉斌沉默了一下。苏晋立刻说:“这可不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才能回答的问题,一般思考之后作答,都是准备说假话。我猜呢,你一定有女朋友,但还没有对外公布,或者关系较为敏感,所以不知怎么说。”

被苏晋说中心事,方玉斌只好腼腆地笑起来。苏晋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的这本《财富没有神话》,我可一页不落地读完了。受益匪浅呀!今天特意把书带上,就是请你给粉丝签个名。”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这本书?”

苏晋说:“有一天,我在网上搜你的名字,结果看到你出书的新闻,就赶紧买了一本。看完后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在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大才子。”

“你是行家,给提一提意见。”方玉斌谦虚地说。

苏晋一边翻着书,一边说:“这本是经济书籍,难能可贵的是里面除了讲投资与金融,还有一股大历史情怀。你用经济学来重新诠释许多历史事件,不仅角度新颖,更显得气势磅礴。”

“谢谢。”方玉斌难免有些得意。同样的话,当初叶云来说过,没想到苏晋也点到了。

苏晋把书放到桌子上:“不过,对于书中的一些观点,我倒想与你商榷。”停顿一下,她又说:“比方你试图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明朝为何灭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明帝国手里没银子了。”

苏晋继续说:“中国本身白银产量有限,需要进口。可崇祯上台后,连续遇见好几件倒霉事。对日贸易原本是明帝国重要的白银输入途径,但在崇祯十年(1637年),日本打起了内战,这条途径被阻绝了。另一条白银输入通道掌握在西班牙人手里,西班牙的殖民地吕宋岛就是最重要的中转站。可是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吕宋岛上发生针对华人的大屠杀,这条通道也随之中断。更要命的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荷兰人击败葡萄牙,夺取了马六甲海峡,从美洲经马六甲到澳门的白银通道不复存在。”

“没错。”方玉斌点了点头,“我查阅了相关资料,崇祯十三年之前,每年流入明帝国的白银约300万两;到了崇祯十五年(1642年),就只剩下100多万两。没有了银子,就没有军饷,所以明军既打不过满洲八旗,也打不过揭竿而起的农民军。”

苏晋笑起来:“难怪你还在书中发出感叹,一个执意锁国,要求片帆不得下海的王朝,却因为外部世界的变化而走向灭亡。”

“怎么,你有不同观点?”方玉斌问道。

苏晋说:“我认为你的论点还能够更加精确,在我看来,大明帝国并不缺银子,而是朝廷缺银子。”

“怎么讲?”方玉斌来了兴趣。

苏晋说:“中国境内产银有限,但这并不妨碍明帝国运用贸易手段,把产于美洲大陆的白银源源不断进口来。据统计,当时累积白银最多的两个国家,一个是海上霸主西班牙,另一个就是明帝国,两者不相上下。因此,尽管崇祯年间断了白银进口通道,可之前累积的家底也够挥霍一阵子了。但不幸的是,因为特殊的政治结构,进入中国的白银没掌握在朝廷手里,却掌握在官员与商人阶层手里。”

“没错。”方玉斌点头说,“当时朝廷剿匪拿不出军饷,国库里只有十几万两白银,可李自成杀进北京,通过严刑逼供,居然从官员、富商家中抄出7000万两白银。”

“藏富于民原本是好的,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事情却走向了反面。”苏晋说,“朝廷没有银子,无法整军备战。更可怕的是,握有大量白银的官商阶层,找不到合适的投资渠道,也就是常说的有钱没处花。”

苏晋又说:“欧洲当时处于工业革命的前夜,各国国内市场初具雏形,大量白银涌入,立刻刺激了各产业的发展。中国却处在传统农耕社会,没有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内市场。官员与富商手里的钱太多,压根不知道怎么用,唯一的投资渠道,只能是买田买地了。”

苏晋接着说:“据考证,在明朝后期,京城的房价已被炒上天。当时北京一个手工业者的年收入不过12两白银,而一套官员的宅邸价值7000两白银。更可怕的是在全国各地,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土地兼并现象,地主大户大量购入土地的同时,一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成为流民。而最终,明朝就是亡在家民出身的李自成、张献忠手里。”

围绕着感兴趣的话题,两人畅聊开去。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暗了下来。苏晋看了看手表,有些不舍地说:“今晚我还得赶回江州,明早公司有个活动。”

方玉斌说:“苏老师,我们应该很快又会在江州见面。”

“好啊,不过我提一个请求,别一口一个‘苏老师’,女人是最怕被人叫老的。你就叫我名字吧。”说这话时,苏晋的脸微微泛红。

回到家后,方玉斌想起还有份文件没处理,就坐到电脑桌前。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把楚蔓送的高档香烟拆开一包抽起来。

见方玉斌吞云吐雾,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戚羽揶揄道:“怎么着,在外面发了财,鸟枪换炮,改抽好烟了?”

“发什么财?”方玉斌说,“这烟是朋友送的。”

平日里,方玉斌都是抽外国烟。用他的话说,这叫强迫成习惯,习惯成自然。香烟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烤烟型,一种是混合型,也叫生烟型。烤烟型香烟的特点是原料单一,几乎全部使用一种烟草,焦油含量比较高。如今的国产香烟,绝大部分都属于烤烟型。混合型香烟则是集中不同类型的烟丝按比例混合,一般的外国烟都是混合型香烟。通常说来,抽惯了烤烟的国人对于外国烟的口味难以接受。

方玉斌起初也不喜欢外国烟。但因为工作关系,整日里接触的都是成功人士,人家往往一出手就是天价烟。想和别人看齐,没这个实力;身上揣个一二十块钱的国产烟,又觉得没面子。最后,只好拿虽然便宜却貌似有品位的外国烟装点门面。

戚羽曾嘲笑方玉斌,穷拼车,富拼表,傻×拼手机,逗×拼电脑,你连抽的香烟都要装点一下,不知道算是哪门子人物!

“你的朋友出手倒挺大方。”戚羽走到方玉斌身旁,“我手机快没电了,把你的给我用一下。”

戚羽接过手机,一边在屏幕上划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和谁见面,聊了这么久?”

方玉斌说:“昨天不就给你说过吗,中午是和金盛集团的楚蔓吃饭,下午去见江华集团的副总。”

“这位老总是不是姓苏啊?”戚羽又问。

方玉斌的手离开键盘:“你怎么知道?”

戚羽说:“你的手机上有通话记录啊。看这名字,是个老男人吧?”

方玉斌的眼睛重新盯回电脑屏幕:“哦,对。”

“方玉斌,”戚羽猛然拉高声调,“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方玉斌吓了一跳,接着转过头说:“怎么了?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戚羽从沙发上站起来:“你在江州帮一个女人挡酒,喝得烂醉如泥的事,公司上上下下都传开了。我听了都替你害臊!那个女人,不就是苏晋吗?今天又背着我出去约会,不是骗我是什么?”

方玉斌心里叫苦不迭,看来办公室恋情不仅于公司不容,于自身也是害莫大焉。在江州喝酒的事情,竟然都传到戚羽耳朵里了!

“怎么叫骗你!”方玉斌赶紧解释说,“我说江华集团的副总,这可是大实话,人家苏晋本来就是副总经理。那天在酒桌上喝酒,也是应酬需要。”

戚羽不依不饶:“我问你苏晋是不是个老男人,你干吗说是,在心虚什么?”

方玉斌说:“刚才我在弄电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胡扯,我看你越来越不老实了。”戚羽的口气咄咄逼人。

“真是误会。”方玉斌说,“我不是存心骗你,只不过一时精力不集中,打了马虎眼。我保证,下不为例!”

戚羽又坐回沙发:“反正咱们之间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对外公布关系,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本姑娘懒得操这份闲心。”

方玉斌说:“我能怎么做?还不是不改初心,什么事都顺着你、听你的。”

戚羽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嘴里却还是不饶人:“要不想过趁早说。有句话说得好,海枯石烂,不如好聚好散。”

见戚羽的态度开始软化下来,方玉斌趁热打铁,到沙发上搂住戚羽:“我可不敢有那心思。”

戚羽一把推开他,说:“这件事先给你记着。还有一件正经事和你说。”

“什么事?”方玉斌问。

戚羽说:“咱俩的关系,公司里是不是有人知道了?”

“不会吧。”方玉斌警觉地说,“你怎么觉察出来的?”

戚羽接着说:“咱们财务部的部长孟薇,最近和我聊天时,总是有意无意提到你。尽管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我觉得是在试探。还有,孟薇最近又领着一帮人在查袁瑞朗的账,不过却不让我插手,似乎有意把我支开。”

“是不是你太敏感?”方玉斌这话既是劝戚羽,更是宽慰自己。他内心实则充满疑惑,袁瑞朗已经下课,还去纠缠旧账做什么?

“但愿吧。”戚羽说。

“就算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方玉斌大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咱们就主动公布,到时你提出辞职,换家公司上班。”

“你说得倒轻巧。”戚羽说,“我之前就说过,在荣鼎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不到万事俱备的时刻,我不想跳槽。”

方玉斌默不作声,他知道,戚羽所说的万事俱备,就是指在上海买房买车。结婚证不过一张纸,轻薄如纱;车与房,压力却大如山!想起今天刚拒绝掉的20万现金,方玉斌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后悔。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玉斌才重新开口:“你也知道,短期内让我买房买车,办不到!”

“办不到挺光荣是吧?你凶什么?”戚羽大声吼起来。

方玉斌说:“我哪里凶了?刚才我只不过在说一个事实。”

“你就是凶!”因为一句话的语气,两人又陷入漫长的争吵。

那一晚,两人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没有任何交流。方玉斌的脑子很乱,怎么也睡不着。后来,他索性翻起身,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他瞅了一眼已进入梦乡的戚羽,对方睡觉的姿势很奇特,总喜欢趴在床上。

方玉斌在一本书里看过,从睡姿也能窥视女人的性格。喜欢仰着睡的女人,一般温文尔雅,心胸宽广,不会小心眼。喜欢蜷缩着睡的女人,往往缺乏安全感,或者曾经被深深伤害过。而喜欢趴着睡的女人,通常性格坚强,不愿屈居人下。睡觉趴着,潜意识里是把能够掌握的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压在自己的身下。

3 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在地上砸出一个陷阱

晚上8点多,方玉斌急匆匆地赶回办公室。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燕飞的电话,说有重要事情,让他立刻回公司。

回到公司,只见燕飞办公室的灯亮着,燕飞的秘书以及总经办的行政助理们却已下班离开。方玉斌心中纳闷,按照公司的规矩,只要总经理加班,秘书与行政助理都会陪着。今天怎么了,这帮人吃了豹子胆,敢把老板一个人丢在办公室?

见到方玉斌后,燕飞跷起二郎腿,表情有些严肃:“急着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聊一聊袁瑞朗的事。”

方玉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上海公司来说,袁瑞朗已经是个走入历史的人物,他还能有什么事?

燕飞继续说:“我上任以后,听到不少人反映袁瑞朗的问题,在财务审计的过程中也发现一些线索。我有理由怀疑,袁瑞朗利用跟投机制,在金盛集团项目上赚了大钱。这个项目如今成了烂摊子,荣鼎的大笔资金陷在里面,而他自己却赚得盆满钵满。”

方玉斌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短路了。过了几秒钟,他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方玉斌意识到,大事找上门了,此时已没有发愣的时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所谓跟投机制,是投资公司内部的一个术语,就是说公司将钱投到某一个项目时,投资经理以及负责项目的高管也要拿钱出来跟着一起投资。这项制度的本意,是让项目操盘手更有责任心。毕竟,项目的成败也和自家荷包相关。不过,只需稍加利用,这项制度又会异化为投资公司内部人员牟利的手段。对于那些风险性较高的项目,内部人员会尽可能控制跟投比例。对于那些稳赚不赔的项目,内部人员不仅自己跟投,还会借用其他人的名义投资入股,等到成功上市后再套现离场。

钻跟投机制的空子,对于一个投资公司高管是极其严厉的指控!如果被坐实,袁瑞朗不仅毫无任何职场前景可言,甚至还会面临牢狱之灾。燕飞手里有多少证据?他又希望方玉斌扮演何种角色?

方玉斌不停搓着手,慢慢吐出一句:“这些事,我不太清楚。”

燕飞直视方玉斌:“什么叫不清楚?是忘记了,还是压根没有这些事?”

沉吟了一阵,方玉斌说:“就我所知,应该没有这些事情。”

燕飞显得颇为不悦:“你如果是一时记不清楚了,可以慢慢去回忆。如果咬定这些指控都是子虚乌有,将来可得承担责任。”

方玉斌忽然觉得,眼前的燕飞是那样陌生。过去几个月里,燕飞对自己总是和颜悦色,不仅毫无架子,还时常称兄道弟。然而今天,燕飞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见方玉斌沉默不语,燕飞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看看这个,你总不能再说不清楚吧!”

方玉斌低头翻阅起来,这些全是过去几年的报销单据。燕飞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袁瑞朗从公司借走上百万,最后以公务接待的名义,把借款全部冲销了。从这些报销单据来看,多次的公务接待,你都参与陪同了,其中有很多次,还是袁瑞朗签字后,由你拿到财务部报销的。”

“这些事我当然知道,有什么问题吗?”方玉斌问。

燕飞说:“财务部经过审核,发现里面有很多不符合规定的发票。”

方玉斌感到头皮发麻,看来燕飞这回已经挑明了是对人不对事。为了整袁瑞朗,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以袁瑞朗的级别,每年都有几十万额度的公务接待费。只要在额度以内,拿发票报销便是,这隐然成为公司高管的一项福利。袁瑞朗平时用钱大手大脚,遇到手头紧的时候,难免从外面找些发票去冲抵。没想到,燕飞连这一点都不放过!

方玉斌更想不通,袁瑞朗已经灰溜溜下台,燕飞也顺利扶正。对一个毫无威胁可言的袁瑞朗,干吗还要痛下杀手?

燕飞继续说:“袁瑞朗是总经理,他签了字,要你去财务部报销,你自然没法拒绝。可如今问题被揭发出来,你最好主动说清楚,这样一来,你也能撇清责任。”

方玉斌把材料放在茶几上,抬起头一脸苦笑:“这些单据时间跨度好几年,涉及上百次消费,一时半会儿我回忆不清楚。”

燕飞坐在老板椅上,微笑着说:“一时想不清楚不要紧。今天是周五,我希望下周周一上班时,你能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11点多。方玉斌全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一团乱麻。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荣鼎资本总公司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打来的。

袁瑞朗下课,燕飞扶正的消息,是伍俊桐第一个通报给方玉斌,他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在新领导面前替方美言。今天,前脚从燕飞办公室出来,后脚伍俊桐就打来电话,方玉斌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拿起电话,方玉斌十分客气地说:“伍主任,你好!”

“方老弟,你好!”伍俊桐笑呵呵地说。

方玉斌说:“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伍俊桐说:“我陪着老板在大连出差,这会儿刚回房间。刚才跟燕飞通了一个电话,他向我发了一通牢骚。”

预感已然成真,方玉斌索性来了个装聋作哑:“燕总抱怨什么?”

伍俊桐说:“燕飞说,他对你的能力十分认可,上任之后更一直重用你。可是今天,给你布置一项工作,你却推三阻四。”停顿一下,伍俊桐说:“我当即告诉燕飞,玉斌不仅是我的好兄弟,更是费总赏识的干才。你可以怀疑我,难道还不信任费总的眼光?”说这段话时,伍俊桐没有按照之前的谈话习惯,称呼费云鹏“老板”,而是说“费总”,每当提到这两个字时,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接着,伍俊桐又关切地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玉斌说:“燕总今天向我询问了一些之前的事,时间隔得太久,我的确记不太清楚了。”

“哦。”伍俊桐说,“我理解,你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觉得袁瑞朗昔日对你有恩,许多事讲起来心存顾虑。”

“但是,”伍俊桐猛然话锋一转,“咱们都是替公司打工,不能只讲小节,而忘了大义。”

方玉斌听出来了,伍俊桐是来做说客的。他苦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燕总说的那些事,我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恐怕就没人清楚了。”伍俊桐笑了起来,“你跟在袁瑞朗身边那么久,他的那些小伎俩能瞒过你的眼睛?”

“纵然袁瑞朗有什么劣迹,也一定是偷偷摸摸,怎么会让我知道?”方玉斌解释说。

伍俊桐说:“凡走过必有痕迹,世上压根没有别人不知道的事。当初你可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难道真就一点没察觉?”

方玉斌还想解释,伍俊桐却打断他说:“袁瑞朗为什么一夕之间就把乌纱帽丢了?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在荣鼎,他已经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像这种过气人物,谁跟着他,谁就要倒大霉!”

伍俊桐接着说:“你之前和袁瑞朗走得很近,这种时候,更得勇敢站出来,和他划清界限。你想想吧,费总这么赏识你,难道你真要为一个袁瑞朗牺牲掉自己的锦绣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伍俊桐算是把底牌摊了出来。方玉斌低声说道:“谢谢费总与伍主任的关照,我会认真考虑。”

伍俊桐哈哈笑起来:“你是个聪明人,重要关头一定会做出正确抉择。对了,还有一件事跟你通个气。费总对你赞不绝口,好几次跟我提到,打算把你调总部工作。至于职务嘛,肯定会比上海公司高。你如果有意到北京的话,这事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方玉斌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手里的烟一支接一支。伍俊桐刚才那通电话,仍在耳畔回响,还有费云鹏、燕飞以及袁瑞朗,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不停出现。

职场打滚多年,方玉斌不会看不懂目前的局面。燕飞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伍俊桐便是他的战友。再联想到燕飞与伍俊桐的背景,方玉斌非常笃定,费云鹏就是整件事的总导演。此刻的费云鹏,正期待着方玉斌成为反袁先锋。这一步棋,真是既准又狠!方玉斌是袁瑞朗最赏识的部下,如果要击垮袁瑞朗,方玉斌无疑是最佳突破口。

到了今天,方玉斌才恍然大悟——近段时间以来,费云鹏表现出的对自己的格外垂青,只不过是人家丢出的诱饵!除了一种被羞辱、被玩弄的感觉,方玉斌还想起了一句话: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在地上砸出一个陷阱。而自己,已然掉入陷阱中!

摆在方玉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答应燕飞的要求,心甘情愿地充当打手;要么就是拒绝。

拒绝的后果呢?真要得罪费云鹏,在荣鼎的前途也就画上了句号。更有甚者,他们会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立刻复制到自己身上。方玉斌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方玉斌又想到了袁瑞朗,这个如今的倒霉蛋,昔日拔擢过自己的恩人。假若反戈一击,袁瑞朗一定死得很难看。但是,自己真过得了良心这一关吗?袁瑞朗待我不薄呀!没有他,我或许还是一个小公司不得志的小职员。眼瞅着人家败走麦城,再去背后捅刀,那还叫人吗?

除了良心,还有外界观感。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此时干出落井下石的事,一定会被所有人唾弃。即便是费云鹏,今日肯加官晋爵,明日会重用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方玉斌甚至想起了杜月笙所说的夜壶的典故,着急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完了又嫌脏。

方玉斌坐回沙发,掐灭了手中烟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深夜12点。他顾不得这些,拿起手机拨了出去。响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接电话:“玉斌,这么晚打电话干吗?”

方玉斌低声说:“袁总,有件重要事情,我要告诉你……”

周一,方玉斌早早来到公司。他坐在办公桌前,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最后的摊牌时刻。上午10点,燕飞打来电话,让方玉斌去他办公室一趟。

走进办公室,方玉斌强装出一副笑脸:“燕总,你好!”

燕飞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上周给你说的事,回忆起来了吗?”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认真回忆了一遍,的确记不清了。”

燕飞皱起眉头:“事关重大,你可得好好想啊!”他顿了顿又说:“周末我回了趟北京,见到了费总与伍主任,他们对你评价甚高,说你是吕端大事不糊涂。”

方玉斌知道,这是燕飞在做最后的争取。他不为所动地说:“感谢领导关心。但上次说的事,我真是记不起来。”

燕飞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有些事过去好几年,人脑又不是电脑,记不起来也正常。”

燕飞的笑脸看在方玉斌眼中,却好比怪兽的青面獠牙。从周末到今天,方玉斌设想过若干种最后决裂的情形。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会如此平静。但是,越是平静,才越是让人感觉恐怖,仿佛一个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人,却不知道最后的死法,是爽快的一刀毙命还是残酷的凌迟处死。

这几天,方玉斌已经寄出了求职信。远在北京的袁瑞朗除了表达谢意,也承诺会动用所有关系,替方玉斌找一个新东家。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留下来被人羞辱,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

中午,刚在食堂用过午餐,方玉斌就被副总经理林胜峰叫去办公室。林胜峰说:“刚才燕总召集我们开了一个会,主要是说金盛集团项目。他说金盛集团的烂摊子一天不收拾,上海公司就一天没法对总部交代。因此,决定派一个工作组过去,这段时间就蹲在江州。燕总亲自点将,让你加入工作组。至于公司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其他人。”

“好的。”方玉斌口里答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燕飞出手好快,立马就把自己发配去了江州。这一招既是敲山震虎,更是调虎离山。不知道离开的这段时间,对手还会祭出什么杀招?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求职信能早点收到回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胜峰大概还不知道方玉斌与燕飞已经决裂,笑容依旧和蔼可亲:“这段时间在江州,可得辛苦你了。我和燕总会经常过去看望你们。”

方玉斌淡淡一笑:“谢谢林总。”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立刻开始进行工作交接。这时,一名下属走了进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方总监,这是近期要报送投委会审核的拟投资企业名单,需要你签一下字。”

方玉斌挥了挥手:“公司安排我去江州,负责处理金盛集团项目。像这类例行文件,让别人签字吧。”

下属有些为难:“我们也接到通知,说你近期要专心处理江州的项目。但投资部这边由谁代理工作,上头却没说。你不签字,就找不到人签字了。”

“好吧。”方玉斌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这类例行文件,倒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大致瞟一眼,再签字画押,也就算把程序走完了。

方玉斌的右手已经在兜里掏签字笔,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文件上一家拟投资企业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着这家企业的名字,吩咐下属:“去,把这家公司的资料拿来。”

几分钟后,下属将资料送了过来。方玉斌一看,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企业,正是郑世成的公司!

当初郑世成找到方玉斌,希望他能帮忙协调投资款。但这家企业的财务状况太糟糕,根本不符合荣鼎的投资要求,加之袁瑞朗被免职,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不知道姓郑的又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堂而皇之地跻身投资名单。

方玉斌问道:“这家公司是哪个投资经理负责的?怎么我之前没听说过这个项目?”

下属回答:“我也不大清楚。前几次的名单里都没这家企业,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冒出来了。要不我去问一下?”

方玉斌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方玉斌确信,郑世成突然入围,里面一定有猫腻。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玉斌最后问了一句:“这次报上去的名单,投委会什么时候开会审核?”

下属回答:“应该是本周内。”方玉斌点了点头,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交接工作进行了几个小时,方玉斌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工作交代了一遍。旁边的人不免纳闷,不过就是去江州待一段时间,干吗这么面面俱到地交接工作。但方玉斌心里清楚,这次离开,或许就不再有回来的机会。

把手头的活儿忙完,已是夜幕降临。方玉斌给戚羽打去电话,想邀她共进晚餐。两人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心里的疙瘩一直没解开。马上要去江州了,方玉斌希望能与戚羽好好谈一次,但戚羽的口气很冷淡,她说约了朋友,抽不出时间。

方玉斌怅然地放下电话。他站起身,把目光投向窗外。随着暮色越来越浓,浦江两岸的绚丽灯光依次绽放……

4 见到大人物,别光顾着鸣冤叫屈

方玉斌正在一条石板路上飞奔,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汗流浃背。周围的景色似曾熟悉,他有些分不清,这是上海的弄堂还是家乡的小巷?

背后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在追赶自己。快点,再快点,只有使出全身力气,才能甩掉这帮家伙。

拐了好几个弯,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响了。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快到公司来,董事长丁一夫要召见你。”

丁一夫要见我?方玉斌瞬间就想到被费云鹏召见的事,不仅空欢喜一场,还落入别人的陷阱。他直愣愣地问对方:“丁一夫找我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方冷冷答道:“不知道!”

电话断了,方玉斌也打定主意,管他什么丁一夫、丁二夫,老子就是不去!妈的,已经被人耍过一次,不要再上当。

这时,方玉斌忽然想起,自己仿佛还有一个约会,地方就在仙霞路上,据说发出邀请的人已经到了。方玉斌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仙霞路。对面的甜品店里,有人正冲自己招手。

哦,那是苏晋。没错,约自己的正是苏晋。隔着一条大街,便能看见苏晋脸上甜蜜的笑容。

方玉斌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穿过大街。身旁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还有一辆大货车,在自己跟前踩了急刹车,师傅看样子很生气,已经在破口大骂。方玉斌顾不得这些,依旧一个劲向前冲。

眼看就要穿过大街,一辆迎面而来的黑色轿车却未做任何减速,硬生生地撞向自己……

方玉斌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是一场梦!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是上午10点多。昨晚追了一个通宵的美剧,早上6点才上床。这才四个小时啊,一个好觉就被那辆可恶的轿车撞醒了。

来江州一周了,趁着周末,同事们都回上海了,只有方玉斌留在江州的宾馆里。戚羽对自己越来越冷漠,即便回到上海,估计也是一个人待着。索性就待在江州,还省去了来回折腾。

想着刚才的梦,方玉斌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精神紧张,梦见被人追赶倒不足为奇。可没想到,居然把丁一夫也牵扯进来了。人家可是荣鼎资本的一把手,大领导的伟岸身躯,自己只是远远眺望过几次。

还有苏晋,怎么会梦见她?梦中的仙霞路、甜品店,不正是上次两人见面的地方吗?

方玉斌揉了揉眼睛,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反正周末没什么事,与其去街上乱窜,不如躺在宾馆的床上。

迷迷糊糊间,手机响起来。拿近一看,是苏晋打来的。方玉斌没敢去接,而是用手捏了一下胳膊,疼痛感很明显,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才滑动接听键:“苏老师,你好!”

苏晋有些不悦:“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别叫我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方玉斌连忙道歉。

苏晋说:“听说你周末没回上海,就留在江州?”

“是啊。”方玉斌说。

苏晋说:“下午出来吧,我约你喝咖啡。”

“你从香港回来了?”方玉斌来江州的这一周,苏晋都没有现身。据江华集团的人说,苏总去香港出差了。

苏晋笑呵呵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

能得到苏晋的邀请,方玉斌总会感觉喜出望外。他一边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说:“你说个地方,我到时就赶过去。”

方玉斌下楼吃了一碗牛肉面,又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便直奔咖啡厅。下午3点,苏晋准时到达。还没落座,她就一脸歉疚地说:“是我失礼了,主人居然迟到,让客人在这边干等。”

方玉斌解释说:“你可是分秒不差。是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苏晋叫了一杯咖啡,接着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方玉斌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

苏晋扑哧笑起来:“你可别撒谎。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最灵敏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不会选择一个人待在外地而不回家。”

方玉斌一看瞒不住,只好说:“都说女孩的心事不要猜,是不是男人的心事就特好猜,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也不一定。”苏晋说,“但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心事重重。”

“为什么?”方玉斌问。

苏晋说:“我听公司同事说,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经常跟你说了半天话,你还没回过神来。”

方玉斌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镇静,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却破绽百出。唉,真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自己还差得远。

苏晋问:“怎么了?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事?”苏晋追问道。

方玉斌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是公司里的事……”方玉斌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苏晋是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况且两家公司还处于合作阶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方玉斌都不应该将自己的遭遇告诉苏晋。但不知为什么,见到对方之后,却总有一股倾诉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方玉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晋。讲述完毕,他既有一吐心中不快的酣畅,更充满了惊讶。这些事,自己当着戚羽都密不透风,怎么到了苏晋跟前,却成了竹筒倒豆子。

方玉斌不禁自嘲了一句:“今天说太多了,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小时候父亲就教育我,一个人刚生下来,既憋不住尿,也管不住嘴。长大了,应该既能憋住尿,也能管住嘴。那些只能憋住尿,却管不住嘴的,说明还不够成熟。”

苏晋被逗笑了:“你倒是会苦中作乐。”她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以我的了解,你绝不是一个管不住嘴的人。今天能告诉我这些,只能说明你信任我。我要感谢这一份信任!”

这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好姐姐,方玉斌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流:“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听我絮絮叨叨这么多。”

苏晋说:“目前这局势,你打算怎么办?”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在荣鼎待不下去了,正在联系新的工作,目前还没有着落。”

苏晋问:“就这么认输离开,会不会觉得不甘心?”

方玉斌的脸色更阴沉:“想着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又没犯什么大错,只因为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场争斗就被扫地出门,心里当然窝囊。但局面强弱分明,我除了认输,还有什么办法?”

苏晋思忖了一下,却说:“或许,你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所面对的,可是顶头上司燕飞,燕飞的身后又站着费云鹏。自己一个小小的投资副总监,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苏晋不疾不徐地说:“照你所说,燕飞是存心要斗垮袁瑞朗,他的背后又有费云鹏撑腰。但你想过没有,费云鹏贵为总裁,是荣鼎资本堂堂的二把手,要收拾一个袁瑞朗,犯得着费这么多心机?”

方玉斌说:“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到后来,索性不去琢磨了。甭管袁瑞朗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费云鹏,结果不还是一样?”

苏晋摇头说:“这一点太关键,可不能不去想。”她接着说:“费云鹏不仅费尽心机,还做得偷偷摸摸,比如召你去办公室示好,以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降尊纡贵。如果仅仅为了一个袁瑞朗,这也太不合常理!因此,只有一种解释,斗袁不过是手段,却不是目的。”

方玉斌端咖啡的手悬在半空:“在荣鼎资本,费云鹏已经是二把手,大概只有对付一个人,才能让他这般小心谨慎。这个人,就是董事长丁一夫。”

经苏晋一点拨,方玉斌立刻把所有事串联了起来。丁一夫与金盛集团创始人华子贤是相交多年的好友,金盛集团的项目出了问题,不正是扳倒丁一夫的天赐良机?对于已然毫无威胁的袁瑞朗,费云鹏之所以穷追不舍,就在于彻底斗垮袁瑞朗,才能牵出金盛集团项目中的各种细节。其中如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丁一夫便难辞其咎。

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苏晋,方玉斌真有些钦佩,人家不愧生长于官宦之家,对于权力斗争的本质,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方玉斌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求助丁一夫?”

苏晋点了点头:“我以为,这才是最后一步棋。况且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反正都准备离开荣鼎了,也不在乎多得罪一个丁一夫。”

方玉斌握紧拳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怕啥?这次真得谢谢你!”

“你是聪明人,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迟早会想明白。”苏晋莞尔一笑,“但我还有一点建议。”

“快说。”方玉斌眼里充满期盼的目光。

苏晋说:“如果见到丁一夫,别光顾着鸣冤叫屈。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不会在乎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的手里,一定要揣着他喜欢的礼物。”

“明白!”方玉斌说。

5 麦肯锡公司的“电梯理论”——业务员要具有30秒内向客户介绍方案的能力

江州机场的停机坪上,数辆奔驰轿车一字排开。十多个人围在轿车周围,一边聊天,一边不时抬头望着天空。

按照早已排定的行程,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将在今天飞抵江州。此行他既要拜会江州市委领导,也要去身处危机旋涡的金盛集团实地考察。

燕飞带着上海公司的一众高管,提前一天赶到江州。丁一夫的航班预计下午两点抵达,燕飞率领部下提前一个小时就等候在停机坪。航班即将落地时,江州市一名副市长也赶来加入接机的行列。

以方玉斌的级别,连去机场接机的资格也没有,但他的心情却十分紧张。丁一夫此番江州之行,正是他告御状的绝佳机会。自打听到消息,他就一直在谋划,如何利用这个契机单独见到丁一夫。

丁一夫的行程排得很紧。抵达江州后,立刻从贵宾通道出机场,前往市委大院与江州市委书记杨伟国会面。晚上,杨伟国设宴款待丁一夫一行。第二天上午,丁一夫会亲赴江华集团与沈如平会谈。中午原本是沈如平安排的午宴,最后都取消掉了。因为丁一夫想利用吃工作餐的机会,听取燕飞关于上海公司的汇报。下午,丁一夫会去金盛集团考察,晚上便搭机离开江州。

方玉斌的计划,是利用晚上休息时间,独闯丁一夫下榻的酒店。为此,他做了精心谋划。丁一夫在江州期间的奔驰专车,由江华集团负责提供。方玉斌通过苏晋的关系,联系上这名司机。司机不仅打听到丁一夫的房间号,还答应送丁一夫回宾馆后,立刻通报一声。

到了晚上9点半,方玉斌终于等到司机的电话,结果却令他沮丧不已。司机说,在晚宴上,江州市委领导不停灌酒,丁一夫喝得大醉。回宾馆的路上,甚至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吐了一次。

挂掉电话,方玉斌在心里狠狠骂道,丁一夫啊丁一夫,你什么时候喝醉不好,偏偏今天要喝醉?你不知道,我找你有大事吗?

第二天的活动,方玉斌参加了。不过碍于级别,他只能夹杂在陪同人群中,连和丁一夫打个照面的机会也没有。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方玉斌真有些急火攻心。

到了下午3点左右,丁一夫抵达金盛集团考察。此刻的方玉斌,连着急的心思也没有了。看来大局已定,不用再做挣扎。时也运也命也,说的就是自己吧!

偏偏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丁一夫从金盛集团的一位高管口中获知,华子贤的夫人因为心情抑郁,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在医院做了手术后,这几天在家中疗养。

或许是因为与华子贤几十年的交情,或许是出于近段时间对华家人有意冷落的愧疚,丁一夫临时决定去探望华夫人。他吩咐下属,把金盛集团的考察行程尽量压缩,同时把返京的航班改签为晚上最后一班。丁一夫还说,这是私人行程,其他人不必陪同。

听到这个消息,方玉斌顿时大喜过望。他赶紧溜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华家别墅门口。

楚蔓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到华家别墅门口,方玉斌立刻感到此话一点不假。与其说这里是别墅,不如说是庄园。四周建有高墙,门口有黑衣保镖站岗,几条凶恶的狼狗,正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周围一切。无论华子贤的结局如何,无论金盛集团如何风雨飘摇,大概江州地盘之内再也没有哪座豪宅,能超越华府的气派。

方玉斌刚到门口,就遭到保镖盘问,解释了半天,也没说清楚。这倒不能怪方玉斌,因为原本这事就说不清楚。他能告诉保安,自己是等着丁一夫拦轿喊冤的吗?保镖的耐心有限,已下达了最后通牒,方玉斌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不客气。护栏内的狼狗,此时也发出了几声令人恐怖的咆哮。

方玉斌又急又恼,难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住?就在这时,他想到了楚蔓。自己不是帮过华家人,华家的少奶奶还登门道谢过吗?老子用得着拦轿喊冤?直接让楚蔓开大门把我迎进去!

方玉斌拨通了楚蔓的电话:“我是方玉斌,就在你家门口。”

不到三分钟,楚蔓便走了出来。她颇为惊讶地问:“什么事?”

“咱别在门口说,进去说行不?”方玉斌拉着楚蔓就往里走。

保镖见状欲上前制止,却被楚蔓挡住了。进到院内,楚蔓说:“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

方玉斌嘿嘿笑起来:“想借你这一方宝地,见一个人。”

楚蔓愈发惊奇:“见谁?”

方玉斌说:“丁一夫一会儿不是要来看望华夫人吗?我就想见丁一夫。”

楚蔓一脸迷茫:“丁一夫可是你的大老板。你不在公司见他,跑我们这儿干吗来了?”

方玉斌双手作揖:“我的好姐姐,这次还真得麻烦你。我在公司有点事,想跟丁一夫汇报。通俗来说,就是拦轿喊冤告御状吧。好不容易盼着丁一夫来江州,可在其他场合根本没机会。听说他要到这里来,我才赶了过来。”

楚蔓渐渐明白过来,她接着问:“你要告谁的状?”

方玉斌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公司机密。”

“好吧。”楚蔓爽快地说,“我说过,你是我们的恩人。你就在这儿待着,一会儿只要丁一夫来,我保证让你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太谢谢了!”方玉斌感激地说。

楚蔓亲自把方玉斌带到书房,还让用人沏好上等的明前龙井。坐在这间富丽堂皇的书房里,方玉斌又开始了一段充满忐忑的等待。

大约一个小时后,方玉斌听到书房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声音说道:“搞什么鬼?我来探望病人的,你们却叫我不忙,让我先见另外一个人。”

书房厚实的木门打开,丁一夫与楚蔓出现在面前。方玉斌立刻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说:“丁总,你好!”

“你是?”丁一夫问道。

方玉斌赶紧做自我介绍:“我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方玉斌。”

丁一夫疑惑地望着楚蔓:“这是怎么回事?”

楚蔓说:“因为工作上的合作,我们认识了方总监。他说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又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说完这句,楚蔓扭动细腰,优雅地离开书房,并把木门轻轻合上。

丁一夫转头盯着方玉斌:“有什么事?”

方玉斌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情绪,缓缓说:“过去一段时间,我发觉公司里有一伙人在搞阴谋诡计,打算利用金盛集团这个项目,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是针对丁总您本人。”

这番说辞,方玉斌已经演练过好几次。他知道推销员培训时有一个著名的“电梯理论”,就是说每一个业务人员,都必须具有在30秒的时间内向客户介绍方案的能力。“电梯理论”源自麦肯锡公司的一次惨痛教训——该公司曾经为一家重要的大客户做咨询,咨询结束的时候,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在电梯间里遇见了对方的董事长,董事长问麦肯锡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你能不能说一下现在的结果呢?”该项目负责人毫无准备,无法在电梯从30层到1层的30秒钟内把结果说清楚。最终,麦肯锡公司失去了这一重要客户。麦肯锡公司因此得出结论,凡事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结果表达清楚,凡事要直奔主题、直奔结果。

方玉斌今天不是推销一件产品,而是进行一场命运的豪赌。丁一夫或许连30秒也不会给他。因此,自己一定要用简单清晰的开场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方玉斌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默的时间只有几秒,方玉斌却有度秒如年的感觉。毕竟,当初苏晋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一旦判断失误,自己极有可能立马被丁一夫扫地出门。

丁一夫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坐下说吧。”

看来丁一夫有兴趣听自己说下去,方玉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还是方玉斌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丁一夫。只见对方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孔,红茶色发亮的额头下面,两条弯弯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那面相就像一尊弥勒佛。丁一夫早年行伍出身,但这一副面容,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军人的气质。

方玉斌早已模拟过多次,此刻根本不用再整理思绪,他脱口而出:“金盛集团项目发生问题后,在上海公司内部就出现一股暗流,其目的就是借这个项目一时出现的问题做文章。燕飞任总经理后,找我谈过几次话,表面上是让我揭发袁瑞朗,实际上是意图挖出这个项目里所谓的猫腻。出于顾全公司大局的考虑,我拒绝了燕飞。”

方玉斌谨记着苏晋的教诲,不要对自己的遭遇有太多抱怨,因为这些绝不是丁一夫感兴趣的。因此,他对自己的委屈只是一句带过,却大讲燕飞如何搜集各种黑材料。

方玉斌还把握住一个原则,绝不把费云鹏牵扯进来,更不会说燕飞的所作所为都是费云鹏指使。以方玉斌的身份,不方便将所有话挑明。同时他也坚信,如果丁一夫连这点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就不会在董事长位置上坐这么多年。

丁一夫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茶杯盖子,没人能够看出,他对方玉斌讲的是否感兴趣。方玉斌讲述完毕后,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隔了一阵,丁一夫才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些?”

方玉斌心里有些发虚,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能打动丁一夫,还是对方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他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因为自己手里还揣着精心准备的“礼物”。

方玉斌继续说:“除了这件事,我还发现燕飞上任不久,便滥用职权做出了损公肥私的事情。”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这是上周上海公司投委会已审核通过项目的名单,其中一家法人代表叫郑世成的公司,根本就是一家经营状况十分糟糕的企业。然而,在燕飞的帮助下,他通过了审核,即将拿到投资款。”

丁一夫瞟了一眼材料,说:“你凭什么说这项投资有问题?”

方玉斌说:“从材料上看,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我对这家公司太熟悉。郑世成起先找过我,希望我帮他弄到投资款,还承诺支付高额回扣。我了解企业的情况后,拒绝了郑世成。因此我敢断定,材料上的财务数据都是经过精心处理的。”

丁一夫不疾不徐地说:“纵然这家公司的资质不符合投资要求,但投委会里不止燕飞一个人。投委会里可是一人一票,票票等值。你怎么能断定,是燕飞在滥用职权?”

方玉斌说:“一人一票的确没错,但那不过是明规则。谁都知道,总经理的态度才是关键的。”

丁一夫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讥笑:“我只知道明规则,不懂什么潜规则。你倒给我讲一下,燕飞私下是怎么运作的?”

方玉斌还真被问住了,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丁一夫斜眼瞟着方玉斌:“看来你的举报,仅仅是建立在臆测的基础上。”

方玉斌终于憋出一句话:“目前我的确没有证据,但只要总部派人来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丁一夫摇了摇头:“公司绝不会为这类毫无证据的举报兴师动众。”

方玉斌还想争辩,丁一夫却挥手打断了他:“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丁一夫站起身来:“另外,我再给你两点告诫:第一,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找过我;第二,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举报的内容。”

丁一夫起身的动作,几乎就是逐客令。方玉斌纵然有再多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走出书房。

离开华家别墅后,方玉斌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一场原本精心准备的告御状,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自己已经开罪了费云鹏、燕飞,如果在丁一夫这里也讨不到欢心,那待在荣鼎的日子,真的只能按天来计算了。

6 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又到了周末,身心俱疲的方玉斌从江州回到上海家中。屋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过。方玉斌打开衣柜,见戚羽的衣服都已经拿走了。

戚羽这段时间不仅不接电话,连衣服都搬走了,方玉斌以为她又在耍小脾气,便掏出电话打过去。一连响了几分钟,对方都没接。方玉斌的心情晦暗到了极点,与燕飞决裂,被丁一夫拒绝,事业上就够不顺心了,感情上还要应付戚羽的冷战。他不愿再去想这些,倒头昏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后,方玉斌又接着打电话,可戚羽还是不接。到了中午时分,戚羽终于回了一条短信:“不要再打电话了。我想好了,咱们分手吧。”

方玉斌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戚羽为何突然提出分手?他愈发疯狂地拨打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关机了。

直到晚上7点多,六神无主的方玉斌忽然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他拿起电话,焦急地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呀……”

戚羽却打断了他的话,用异常冷漠的语气说:“方总监,你好!我是公司财务部的戚羽。”

方玉斌大声说:“又不是在办公室,干吗这副腔调?”

戚羽并没有理会,继续冷冷地说:“麻烦你周一上午到财务部来一趟,有些事要跟你谈。”

“什么事?”方玉斌追问。

“恕我不能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戚羽挂断了电话。方玉斌不甘心,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的手机再一次处于关机状态。

周一一大早,方玉斌来到公司。进到财务部之后,戚羽主动上前握手:“方总监,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见戚羽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方玉斌心里觉得滑稽。他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戚羽淡淡地说:“咱们到隔壁的房间去谈吧。”

进入房间后,戚羽沏了一杯茶,端到方玉斌面前:“请喝水。”

方玉斌实在耐不住性子:“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能不能别演戏了?”

戚羽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这份笑容里,绝没有昔日情场中的天真热情,只剩下职场中的虚矫冷漠。她拿出一沓材料,说:“咱们之间的事,我在短信里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是在谈工作。”说完,她将这沓材料交到方玉斌手中。

方玉斌翻开一看,里面又是一摞厚厚的报销单据。他问:“什么意思?”

戚羽说:“这些都是你当投资副总监时签字报销的接待费用。财务部在审计时发现里面问题不少,要么发票不合规定,要么接待费用超标。”

方玉斌怒火中烧,没想到燕飞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又如法炮制到自己身上。他尽量控制住情绪,缓缓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哪里记得清楚?你们财务部最近是不是没事干,整天就在查账?”

戚羽并没理会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说:“财务部发现问题后,请示了领导。领导的意思是内部处理,你把几万块钱补上,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方玉斌盯住戚羽:“你和我分手,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戚羽的目光有些游移:“我们是在谈工作。感情上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方玉斌追问道:“你上次说,孟薇察觉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几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另外,财务部的人多的是,干吗让你出面来和我谈这事?”

戚羽拉高了音调,仿佛是在掩饰内心的胆怯:“咱们之间的感情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去谈。”

看着这番表情,方玉斌似乎明白了一切。戚羽曾是自己最亲密的女人,却在危机来临的时刻选择了离开。燕飞大概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普通的整人手段已无法满足他的快感,他需要的,是狠狠羞辱对手一番。让戚羽来向方玉斌摊牌,不正是羞辱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

对于戚羽的背叛,方玉斌心头有股彻骨的冰寒。燕飞究竟怎样威胁你,或是给了你多大的诱惑,让你如此决绝地离我而去?往日的甜蜜与欢笑,只能换来今日的冷眼相向。

平复了一下情绪,方玉斌平静地说:“对于领导内部处理的好意,我表示感谢,但不会接受。”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缓缓说:“请你转告领导,我不是三岁小孩,要对付我,麻烦再想点其他的招。什么叫内部处理?我如果接受了,岂不是承认这些发票有问题,岂不是把自己涉嫌职务侵占坐实了?到那时,随便耍点花样,把内部处理变成公开曝光,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方玉斌站起身来:“如果觉得报销单据有问题,请公开调查,我一定配合。否则,就别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玉斌!”见方玉斌欲离开房间,戚羽叫住了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我只是一个女人,承受不了太大压力。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劝你一句话,你斗不过他们,早点认输吧!”

方玉斌没有说话,只是摔门而去。

出了写字楼,方玉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今年的天气热得特别早,刚进五月,人们就换上夏装。走在被烈日炙烤的街道上,后背不停冒汗,但方玉斌的心却又仿佛坠入冰窟。

爱情、事业的双重打击,让一个男人的尊严被无情践踏。后来,他干脆躲进一间咖啡厅,叫了一杯饮料,却又没有喝。他只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沉思。

方玉斌心中有太多委屈!一个来自小县城,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只身闯荡大上海,凭的只是心中的一个梦想。方玉斌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人,上天不会施舍给你捷径,你只能拼命地工作,比别人付出更多。他有这种心理准备,多年来也是这样做的。他一步一步,爬到荣鼎副总监的位置,眼看着能跻身公司管理层,最后,却再一次被命运无情嘲弄。

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几年来,废寝忘食地工作,忠心耿耿地对待领导,已竭尽所能做到最好!可就因为高层之间的纠葛,让自己这种小人物不得不深陷旋涡。唉,一只小蚂蚁,人家要踩死你时不费吹灰之力。

每年春节回老家时,父母总会告诉方玉斌:“外面工作辛苦,想回来了就回来。家里面挣钱少,可好歹有亲人陪着。”此刻,在举目无亲的大上海,方玉斌当真陷入深深的孤寂中。这里的高楼大厦,万千繁华,或许压根就不属于自己。

方玉斌甚至有一种冲动,给老家的父母打个电话,在电话中痛哭一场。世界上,也只有父母,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最后,方玉斌还是忍住了。一个30多岁的男人,早该独自扛起重担,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境遇,去惊扰父母安逸的生活。

下午两点多,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方玉斌拉回现实世界。打来电话的是方玉斌读MBA的同学,如今在一家外资投资机构担任投资经理的贺方。方玉斌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说:“同学,什么事?”

贺方说:“今天中午有人在网上传了一篇文章,内容跟你有关系。”

“什么文章?”方玉斌问。

贺方说:“我发个链接给你,自己看吧。”

“哦!”方玉斌说。

挂断电话前,贺方又说了一句:“有些人就喜欢玩这些下三烂的手段,你小心一点。”

听了贺方的话,方玉斌知道文章里一定没写什么好事。当把全文看完,他更是愤怒到极点。

这是一篇匿名文章,今天中午刚在一个投资圈内人士经常光顾的论坛上发表。文章一开头,就质疑方玉斌创作的那本《财富没有神话》。按照文章的说法,这本书不仅粗制滥造,充满各种常识错误,好多内容还有剽窃之嫌。

接下来,文章又写道,方玉斌不仅治学方面品德不端,工作业绩更是不值一提。方玉斌投的好几个项目,效益都非常差。有些项目是外界一直看衰的,但方玉斌一意孤行,非把钱投进去。文章嘲笑道:“像他这种人,居然敢出来卖弄文采,写什么投资学,真让人笑掉大牙。”

文章一共有一万多字,里面的细节描述可谓详尽。在哪一次会议上方玉斌说过什么,哪一天晚上方玉斌又和谁在酒店吃饭,许多连方玉斌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文章倒写得清清楚楚。

几乎可以断定,写文章的人就在公司内部。而背后的黑手,想必又是燕飞。为了斗垮方玉斌,人家使出了连环拳,上午刚在报销单据上发难,中午又推出一篇杀气腾腾的文章。

方玉斌抓起手机,给贺方打了过去:“兄弟,你以前是媒体记者出身,对付这种事有经验。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贺方说:“通常是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直接应战,写文章驳斥里面的内容;第二种,是找删帖公司,把帖子给删掉。”

停顿片刻,贺方接着说:“我是倾向第二种。这年头,可不是真相越辩越明,而是话题越炒越热。本来是个小事,没准你一回应,还把事情给炒热了。”

方玉斌问:“删帖公司怎么收费?”

“不一定。”贺方说,“从几万到十几万都有,这种生意可没个准谱。”

挂掉电话,方玉斌彻底陷入绝望。这实在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自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燕飞可以施加压力让戚羽反戈一击,可以花钱请枪手写文章,自己却连删帖的钱也出不起。

此刻还是工作时间,公司里有人打电话找,方玉斌还得硬着头皮回去。走在办公区里,方玉斌发觉一些人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还有人见自己走过,忍不住交头接耳。倒是一个平时与自己关系不睦的同事,主动上前打招呼:“方总监,好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又要在江州替公司签份大合同?”

方玉斌明白,同事们都看到了网上的文章。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在公司里行事高调,如今难免有几个落井下石的。方玉斌没有理会,淡淡一笑便径自离开。

刚回到办公室,手机铃声又骤然响起。是不是还有什么坏消息?方玉斌甚至产生一种不敢接电话的畏惧感。迟钝了几秒钟,他才掏出手机。一看是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打来的,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林总,你好!”

林胜峰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内容与你有关。你看到了吗?”

方玉斌回答说:“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全是张冠李戴,是明目张胆地诬陷。”

林胜峰说:“我也认为这篇文章是胡扯。你觉得是谁干的?”

方玉斌本想把一肚子委屈倾泻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真把燕飞痛骂一顿有什么用?去丁一夫面前告御状,尚且自讨没趣,林胜峰好歹还是燕飞的下级,能指望他主持公道?

沉默了一会儿,方玉斌缓缓说道:“应该是公司内部的人吧。”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林胜峰追问。

方玉斌冷冷一笑:“要斗垮,先斗臭,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斗争哲学。”

林胜峰又问:“对帖子本身,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也是一团乱麻。”

林胜峰说:“这样吧,你就按我说的做。第一,个人不要做出任何回应;第二,动用技术手段把帖子删掉。”

林胜峰的说法与贺方不谋而合。方玉斌点了点头:“谢谢林总。只是如何动用技术手段,我找不到门路。”

林胜峰说:“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删帖的事,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方玉斌有些诧异。

林胜峰说:“你是荣鼎的员工,帖子里对你的攻击,有许多涉及公司业务。这种时候,公司理应站出来有所动作。”

“听说删帖可要花不少钱。”方玉斌说。

林胜峰笑了起来:“你来荣鼎也不是一两天了,公司的家底还不清楚?咱们缺这点钱吗?”

总经理燕飞指使人发帖,副总林胜峰又去花钱摆平,这不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吗?方玉斌心里狐疑,林胜峰是丝毫不知内情,完全出自公心,还是故意与燕飞对着干?

方玉斌试探着问:“找人删帖的事,燕总知道吗?”

林胜峰说:“燕总这几天在外出差,这种小事我想没必要向他汇报。我是分管行政人事工作的副总,遇到这种事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是职责所在。”

从林胜峰的回答中,方玉斌猜不出对方的真实态度。他只能感激地说:“谢谢林总。”

与林胜峰通完电话后,方玉斌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瞟过一眼后用力地撕碎。方玉斌撕碎的,正是周末写好的辞职信。方玉斌当然清楚,丁一夫袖手旁观,以自己的力量绝斗不过燕飞。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早日离开是非旋涡,想必才是明智之举。如果今天不发生这一连串事,大概他已递交了辞职信。

但是现在,方玉斌改变主意了!他当然会离开公司,却不是此时此刻。他还需要一小段时间,去办一件事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狠狠教训一下那个狂妄卑鄙的燕飞。

在过去,方玉斌只是瞧不起燕飞的为人与手段。可所有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职场里的争权夺利,没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燕飞主动改变了游戏规则!从戚羽的背叛到发帖攻击方玉斌的作品剽窃,这已经不是职场争斗,而是把一个男人的尊严踩在脚底。是你燕飞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到了这一步,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方玉斌手里还握有一件秘密武器,此前他从未想过动用,可复仇的怒火让他不再有所顾忌。你燕飞不是阴损吗,也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手段。

方玉斌拨出电话:“你在哪儿?”

接电话的是方玉斌的一位小老乡,他从小就是电脑发烧友,大学毕业后来到上海,在徐家汇的电脑城里当推销员。那边的声音很嘈杂:“我在百脑汇帮人送货。方哥,有啥事?”

“有件重要的事。”方玉斌说,“电话里不方便说,你马上过来一趟,见面后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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