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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财技较量

『我以为,这是投资资本的属性决定的。』袁瑞朗又拿出了当年指点江山、谈笑自若的风采,『对风投来说,最青睐的项目大概要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具有较高关注度,也就是常说的眼球经济;第二是轻资产;第三是被投项目是否具有二次开发的价值。影视产业,恰恰符合上述三个特点。』

1 金庸喜欢写剑,古龙却擅长写刀

从上海回到江州不久,方玉斌就接到楚蔓的电话。她心急火燎地让方玉斌过去一趟,说有重要事情。方玉斌心中纳闷,当初在上海,不是说好昊辰影视的事只能私下运作,回到江州就不再提起。此时,又有什么重要事情?

楚蔓穿着一件色彩艳丽的花格裙装,在一楼客厅里等候方玉斌。两人见面后,连一句寒暄都没有,楚蔓直接说:“华守正最近出了事。”

方玉斌问:“出了什么事?”

楚蔓冷冷地说:“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几分钟后,华守正一瘸一拐走了下来,手上还挂着一根纱布。方玉斌惊诧地问:“这是怎么了?”

华守正痛苦地摇着头:“被人绑架了。”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讲起被董劲松劫走以及被逼在合约上签字的事。对于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遭遇,华守正讲得声泪俱下。不过,对董劲松派了一个女人勾引自己开房,接着在宾馆下迷药的事,却有意省略了。

华守正的烟瘾挺大,哪怕身负重伤,依旧抽个不停。不过,楚蔓倒不像关心赵晓宇身体那般体贴自己老公,任凭华守正一支接一支,她只是冷冷看着。

待华守正说完,方玉斌气愤地站了起来:“这个董劲松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没有王法了!”

华守正苦笑着说:“人家是混黑道的,玩的就是黑吃黑,他眼里可没什么王法。”

“现在的关键,是那份合同。”楚蔓说,“我们家守正毕竟在那上面签了字,人家到时上门要求执行合约,可怎么办?”

方玉斌说:“使用暴力胁迫的手段逼人签署的,根本是无效合同,不用理他!”

楚蔓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报案,到时也好有个证据?”

方玉斌坐回沙发:“这是大事,该怎么处理,我还要请示一下丁总。另外,也要和江华集团的沈如平商量一下。”

楚蔓盯着方玉斌说:“玉斌,你是我们华家最信任的人,这事又得麻烦你多费心!”

“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方玉斌说,“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楚蔓不仅把方玉斌送出门,还执意要亲自驾车送他回去。方玉斌说自己开了车,不用麻烦,楚蔓却说:“我让司机开你的车,你坐我的车,还有些话对你说。”

汽车驶出华家庄园后,楚蔓手扶着方向盘,恨恨地说:“华守正这个小赤佬,根本是自作自受。”

方玉斌吃了一惊。一来影视明星出身的楚蔓,向来是一副温柔婉约的淑女形象,今天怎么大爆粗口?二来刚才在屋里,楚蔓还一口一个“我们家守正”,怎么一出门,就骂人家是“小赤佬”?

楚蔓接着说:“华守正究竟是怎么被劫走的,他始终说得不清不楚。后来我去查了一下,才知道董劲松派了一个拉皮条的,说是要给华守正介绍模特玩。华守正带着女人去宾馆开房,被人下了药。”

方玉斌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楚蔓说:“我派人去酒店,花钱买通了保安,不仅把监控视频调了出来,连那个所谓模特的底细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楚蔓越说越气:“这个败家子,什么来路的女人都看得上,也不嫌脏!狗屁模特,就是从外地来江州卖淫的鸡婆。花钱把自己包装了一番,说是什么中韩混血儿,还去奥地利学钢琴,回国后进入模特界,成为好几个化妆品品牌的代言人。全都是鬼话,专门骗那些有眼无珠的臭男人。”

“这种也能骗?怎么骗?”尽管这话问得很不得体,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方玉斌脱口而出。

楚蔓说:“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打听了一下,发觉他们的手段很低劣。花几千块钱,就能在网上建立一个有关她的百科资料,顺便弄一个加V的微博号,甚至再发几篇来历不明的宣传文章。如此一来,你上网去搜,仿佛娱乐圈还真有这么一号人。那些肯下本钱的,还可以出个几万块,拍一段永远不会在电视上播出的广告。皮条客介绍时,用电脑把这段广告播出来,吹嘘是什么品牌代言人。”

楚蔓转口说:“就别提这些恶心事了。华守正闯出这么大的祸,你可得帮帮咱们,起码得把他的总裁位置保住。”

看着楚蔓一脸焦急的模样,方玉斌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究竟是一对怎样的夫妻?当着外人,可以装得如胶似漆,背地里却直斥老公为“小赤佬”。对于丈夫的出轨,楚蔓纵然气愤却并不在意,她计较的,是保住丈夫的职位。

沉吟了一阵,方玉斌问:“华守正带女人开房的视频,宾馆还有吗?”

楚蔓摇头说:“我已经把视频销毁了。我担心让人看到视频,对华守正不利。”

方玉斌说:“我会尽力去做的,既维护公司利益,也要保住华守正的形象。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去和领导汇报,寻求他们的支持。”

楚蔓露出感激的表情:“你可真是我的恩人,给你钱又不要,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了。”

“这么说就言重了。”方玉斌说。

楚蔓将语速放缓:“只要你开口,要什么都成!”

楚蔓的语气中带着几许骚柔的意味,方玉斌全身上下像被电击了一下。他不敢侧视,只是紧张地盯着前方,并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第二天一大早,方玉斌来到江华集团总部,走进董事长沈如平的办公室。沈如平正与苏晋在商量工作,他一面吩咐秘书沏茶,一面笑着说:“玉斌,你昨晚打电话,说找我有事。我说在电话里讲,你却坚持当面汇报。究竟什么事呀?”

方玉斌说:“是金盛集团那边,华守正出了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能来打扰你。”接着,他便把华守正遭绑架并在董劲松起草的合约上签字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苏晋立刻问道:“华守正的派头可不小,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保镖,怎么会轻易让人绑架了?”

“我也不清楚。”方玉斌摇了摇头,接着说,“如今这些过程都不重要了,关键是那份合同。”

沈如平气愤地说:“董劲松是什么东西?一个澳门赌场的混混,就敢来江州撒野!”

方玉斌说:“华家人把事情告诉我后,问我该怎么处理。我说必须先跟丁总、沈总汇报。昨晚,我向丁总汇报了,他说让华守正先去报案,接下来再想对策。”

“我同意这个意见。”沈如平大声说,“无论怎么对付董劲松,都得让华守正报案,先把案底留着。”

沈如平又说:“我会向市委领导汇报,请他们向公安局打招呼,鉴于金盛目前的状况,希望公安机关不要大张旗鼓地调查,以免闹得满城风雨。”

苏晋说:“董劲松手里拿着合同,估计很快就会上门讨债,到时咱们怎么应付?”

沈如平大手一挥:“不用他上门,老子就要去找他!既然报了案,就让公安局去把这家伙抓回来。”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说:“起初我也这样想,不过听华守正说,他被放回来后,还和董劲松通过电话。董劲松威胁说,他手里不光有合同,还有华氏家族在澳门赌博以及通过地下钱庄洗钱的资料,惹毛了,他会把这些资料全部公开。”

沈如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这些话,只能恐吓华守正,吓不倒我!去告诉他,相关部门正在调查华子贤的违法行为,他能公布这些材料,也算配合我们调查。”

方玉斌说:“沈总说得没错。董劲松把这些资料公布了,调查机关真省了事。但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最后还得咱们两家来收拾。金盛集团可是命悬一线,再经历一场折腾……”

苏晋也开口道:“董劲松是个老江湖,如今他肯定躲回澳门,甚至跑到国外去了。真要大张旗鼓抓他,或许还不那么容易。”

沈如平的情绪缓和了一些:“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晋说:“咱们的底线很清楚,董劲松手里拿的,就是一份无效合同。他想把江州的那栋写字楼拿去,门儿都没有。但是,能不能先把他稳住,不要一上来就撕破脸皮。”

沈如平点了点头:“这样也行。如果董劲松派人讨债,你们先应付着,到时走一步看一步。”

位于澳门路氹城金光大道上的四季酒店,是这条街上少有的一家不设赌场的五星级酒店。

提到四季酒店,人们往往会想到位于中环金融街的香港四季酒店。因为众多内地外逃富豪对港岛的四季酒店情有独钟,那里几乎成为一场场政商龙卷风的风暴眼。虽然系出同门,澳门的四季酒店却要低调很多。往来其间的,大多是神情悠闲的观光客或输红了眼的赌徒,并不见众多黑衣保镖簇拥一位大佬来去匆匆的场面。

傍晚时分,方玉斌带着佟小知与吴步达,下榻到四季酒店。吴步达与佟小知一样,都是管理团队进驻江州后,方玉斌亲自面试招聘进来的员工。吴步达与方玉斌的经历相似,来自普通家庭,就读的大学也一般,毕业后在职场苦苦打拼多年。

方玉斌从自己的经历中悟出一个道理,越是提拔那些出身寒微的人,人家才越会对你感恩戴恩。就如同当年的自己,职场厮混多年却一事无成,因此对袁瑞朗的知遇之恩才会那般感激涕零。

此次澳门之行,方玉斌正是要登门拜访董劲松。就在方玉斌与沈如平商定了应对之策后不久,董劲松的手下便找上门来。他们拿着华守正已经签字的合约,扬言要把金盛集团旗下的一栋写字楼拿去抵债。

方玉斌与苏晋一起会见了董劲松的代表,他们回绝了对方的要求,但也表达出不愿把事情闹僵的态度。方玉斌说,我们无法接受一份无效的合同。不过,双方可以好好协商,争取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此后,方玉斌在电话里与董劲松交流过几次。方玉斌还邀请董劲松来江州面谈,董劲松却说,自己要避一避风头,别说江州了,连内地都不会回。董劲松提出,如果有必要,双方就到澳门来谈。

方玉斌思忖着,这个董劲松虽说是混黑道的,但还不至于把对付华守正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有很多事电话里扯不清,双方面谈一次未尝不可。

将行李在房间搁好后,三人相约走出酒店,去附近的餐馆吃晚饭。走在路上,佟小知便开起玩笑:“老大,你也太小气了,好不容易住进这么高级的酒店,你不请我们吃大餐,却往外面的小餐馆里钻。”工作一段时间后,佟小知与方玉斌的关系越发融洽,她还别出心裁地称呼方玉斌“老大”。

吴步达插话道:“小知,这你就不懂了。酒店里面的东西有啥好吃?真正的美食在民间。”

方玉斌笑起来:“你们俩说得都对。一来,我职权有限,这次住进五星级酒店,还是总公司特批的。再在酒店里消费山珍海味,回去可报不了账。二来,高级酒店的菜的确没什么好吃的。”

佟小知依旧是嬉皮笑脸:“老大,你什么时候当上大领导,有报账权限了,我们也好跟着吃香喝辣?”

方玉斌说:“我能不能当大领导,还得看你们支不支持工作。”

吴步达笑着说:“以咱们方总的本事,大领导的位置还跑得了!”

进入一家餐馆,方玉斌点了澳门有名的黑椒烧鹅。三人的肚子早就咕咕叫,只等美味端上桌便大快朵颐。

一边吃着,吴步达一边问:“小知,从上海到澳门的飞机上,你一直在看武侠小说。我以为只有自己喜欢看,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家,还喜欢看这类书。”

佟小知说:“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武侠小说了?我从小就爱看这些书,出差时也会带一本,打发掉旅途中的无聊时光。”

方玉斌问道:“既然你们都喜欢武侠小说,那么古龙和金庸更喜欢谁?”

“金庸。”吴步达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方玉斌问。

吴步达说:“古龙笔下的侠客太冷,宛如孤星一般,距离普通人太遥远。你不知道他们的故乡,不知道他们的经历。如果说郭靖遇到黄蓉,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华筝;胡斐遇到苗若兰,我们知道他多半会想起程灵素。但陆小凤碰到一个姑娘呢?鬼才知道他会想起谁。”

吴步达接着说:“金庸笔下的侠客就不同。他们归根结底还是普通人,永远被人情世故包裹着。他们好像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站在你眼前,你知道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口音,他们的初恋。侠客们进入江湖,好比一个大学生毕业踏足社会,遇到的每一点希望,每一个陷阱,每一步成长,都能让读者感同身受。”

方玉斌把目光投向佟小知:“你呢?喜欢谁?”

佟小知说:“我也喜欢金庸,不过理由却不同。”

“说说你的理由。”方玉斌说。

佟小知说:“古龙的侠客,全是夜猫子,生活习惯也太不好了。在白天,他们是慵懒潜伏的,只有到了夜晚才会出现。”

佟小知接着说:“古龙最伟大的战斗常常发生在晚上。李寻欢和上官金虹那一战,是晚上,‘燃着灯,灯芯已将燃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那一战,也是晚上,‘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古龙的英雄,从不爱在白天决定自己的命运。”

佟小知又说:“金庸的侠客,大多是在白天活动。他们最伟大的战斗,华山、襄阳城、光明顶、雁门关,都发生在白天。”

吴步达笑起来:“小知,你这算什么理由?身为侠客,当个夜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玉斌也笑了:“以前没注意,今天听小知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古龙的侠客,带着一种月夜的气质。比如楚留香,‘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还有傅红雪,‘明月在哪里?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金庸的侠客,生时颂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死前唱的是‘焚我残躯、熊熊圣火’。他们最强的武者姓东方,最好的武功名葵花,一切都指向太阳。”

佟小知朝吴步达吐了吐舌头:“听到了吧,白天和夜晚可大不一样的。”

“说了这么久,老大,你究竟更喜欢谁?”佟小知问道。

方玉斌说:“我更喜欢古龙。因为金庸喜欢写剑,古龙却擅长写刀。金庸的江湖是属于剑的,十四部书里,刀真正唱了主角的只有三部:《飞狐外传》《雪山飞狐》《鸳鸯刀》,其余全是剑的天下。古龙的江湖里,刀客才是主角。剑是白刃中的君王,高贵、优雅。刀是兵器中的狂客,粗犷、暴力、直接。我猜古龙的潜意识里,大概觉得剑是虚伪自负的。他要用孤傲的刀,来颠覆这个矫情的世界。”

佟小知咯咯笑起来:“看来我和吴步达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凡夫俗子,你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一个理想主义者恐怕只能去书中寻找慰藉。就像今晚,咱们谈了这么多的古龙与金庸,到了明天,还得回归现实,硬着头皮去见董劲松。”

“没事。”佟小知说,“董劲松是混黑道的,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也是混黑道的?我们就把董劲松当成武林败类。”

方玉斌与吴步达都笑了:“这个比喻倒贴切。”

2 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一辆轿车驶到四季酒店门口,接上方玉斌等三人后又匆匆离开。半小时后,在澳门一栋僻静的写字楼里,方玉斌终于见到了曾听华守正多次咬牙切齿提到、与自己也通过几回电话的董劲松。见面之后,方玉斌又把董劲松仔细打量了一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梳着一个大背头,并非想象中那般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董劲松对方玉斌一行还算客气,尽管第一天的接触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董劲松依旧设下晚宴,说要为江州的朋友接风洗尘,同时约定第二天继续谈判。

第二天上午9点,轿车准时来到四季酒店,载着方玉斌一行去往谈判地点。途中,司机接了一个电话后,立刻猛扳方向盘,让汽车拐了一个大弯。驶抵目的地后,方玉斌才发现,董劲松已经将谈判地点换到一座酒店的包房内。

走进包房,方玉斌笑着说:“董总,干吗每天换一个地方,也不嫌麻烦。”

董劲松手上捏着烟,语气平淡地说:“江湖老,胆子小,多一份小心总没错。自从上次修理了华守正那个小兔崽子,总感到外面风声有些紧。”

双方落座后,又进入到无休止的争执中。临近中午时,董劲松实在忍耐不住,他掐灭手中烟头,阴沉着脸说:“方总,我不得不对你的诚意表示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来谈判的?”

方玉斌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这是什么话?没有诚意,我干吗大老远跑来澳门?”

董劲松不悦地说:“咱们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你却半步也不肯退让,在江州谈的和来澳门谈的,昨天谈的和今天谈的,都是一个样。如果不愿意做出一丁点妥协,我看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方玉斌解释说:“既然是谈判,肯定是一个互相沟通的过程。如果董总提什么,我便一口答应下来,那也不叫谈判嘛。”

“我不和你耍嘴皮子!你们来者是客,我也尽到了礼数。不过谈判这事,就你们的态度来看,恐怕是谈不下去了。”董劲松一边摆手,一边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董总,别动怒嘛。”方玉斌还想好言相劝。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董劲松余怒未消,没好气地问道:“谁?干吗?”门外回答道:“要打扫房间吗?”董劲松大声吼道:“我上午才住进来,不用打扫。”

但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理会,旋即又响起用门卡刷门的声音。房门打开,走进来两个穿深色运动装的男人,每人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董劲松面露惊慌,身旁的马仔大吼起来:“干什么的?”

两个男人径直朝董劲松走来,眼中射出一道凶光。房间里的保镖见势不对,其中一个手快的,已将手伸进怀里,摆出掏枪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戴鸭舌帽的男子挥手掷出一样东西,一道寒光立时在房内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原来,鸭舌帽男子掷出飞镖,不偏不倚刚好射中意欲掏枪的保镖的右手。

当众人回过神来,另一名鸭舌帽男子已抢到董劲松身旁,端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董劲松的太阳穴。

董劲松身边带着四五个保镖,除了一人的右手被飞镖击中,剩下的人也把枪掏了出来。但一看老板被别人挟持,顿时慌了神。

“叫他们把枪放下!”端枪指着董劲松的男子怒吼道。

董劲松一脸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把枪放下。”

当保镖放下枪后,门外又拥进来四个大汉,他们手里拿着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董劲松和保镖通通捆起来。董劲松被摁倒在地上,口里还在叫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跑到这里撒野?”

一个大汉飞起一脚,踹得董劲松鼻血都流了出来。接着,他又骂骂咧咧道:“老子管你是谁,今天收拾的就是你!”

挨了一脚,董劲松老实了许多,他求饶道:“兄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出来混不就是为了钱吗?对方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鸭舌帽男子拎起董劲松,用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别他娘的扯淡!你应该清楚,俺们有俺们的规矩。”接着,他又吩咐周围的人:“这些马仔就关在屋里,把姓董的一个人抓走。”

话音刚落,他便抓起董劲松朝外走去。此时,另一人来到方玉斌身边,说道:“你们三个还不走,待在这儿干吗?”

长这么大,方玉斌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场面。他吓得两腿直哆嗦:“我们去哪儿?”

“赶紧离开这儿呀!”对方说道。

“好!好!”方玉斌一个劲点头,然后朝佟小知与吴步达说,“我们快走。”

刚走了几步,佟小知一下摔倒在地上。方玉斌焦急地问:“怎么了?”

佟小知几乎快要哭出来:“不小心把脚崴了,走不动了。”方玉斌与吴步达只好一左一右,半搀半拖把佟小知拉出房间。

刚下楼,又有人在背后拍了方玉斌一下:“方先生,你好!”

方玉斌已是惊弓之鸟,隔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是谁?”

身后站着的是一名穿花格西装的男士,他笑着说:“你们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告诉你们,董劲松出了事,你们也别在澳门待了。”

这名男士接着说:“宾馆里的行李,已经替你们收拾好,回上海的机票也帮你们订了。我现在就护送你们去机场。”三人跟着男子上了车,直奔澳门机场。

波音飞机从机场腾空而起,沿着海岸线向北飞去。座舱里的方玉斌面如土灰,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直到机上广播响起,飞机即将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几个小时没有说话的吴步达才长吁一口气:“天啊,总算回来了。”

出了浦东机场,三人立刻登上返回江州的汽车。方玉斌把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越想越不对劲。回到江州后,他马不停蹄赶到江华集团总部。前台秘书说董事长沈如平正在开会,方玉斌丝毫不理会,径自闯了进去。

沈如平看见方玉斌一脸愠色地站到面前,只让苏晋留下,挥手打发其他人出去。他笑呵呵地对苏晋说:“玉斌刚从澳门凯旋,你快去给人家沏杯茶。”接着,沈如平又扔给方玉斌一支烟:“知道老弟受了惊,辛苦了!”

听沈如平的口气,对于发生在澳门的事他可是一清二楚。面前要是别人,方玉斌早就咆哮起来。可沈如平的身份、地位毕竟比自己高出一截,他强压住怒火,质问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动手时,我和两个手下就在现场。万一出现意外,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言重了。”沈如平一脸和蔼地说,“你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对于你们的安全,相关方面早就做了安排。”

苏晋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玉斌不是在澳门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玉斌恼怒地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趁我和董劲松谈判时,派人把姓董的抓了。现场动刀动枪,还有人流了血,而我却被蒙在鼓里。”

苏晋大惊失色:“不是说先稳住董劲松吗?怎么今天就把他抓了?”

沈如平悠闲地点燃烟,缓缓说道:“华守正被绑架的事,我向江州市委杨伟国书记做了汇报,杨书记听后把我批评了一通。他说暂时稳住董劲松是对的,但这样做的目的,是怕打草惊蛇,而不是无所作为,让人家觉得咱们软弱好欺。董劲松敢到江州的地盘上撒野,就一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方玉斌冷笑道:“董劲松这家伙狡猾得很,自知犯了事,这段时间一直销声匿迹。你们就是用谈判做幌子,让我去引蛇出洞,再派公安逮人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沈如平摇着头,“咱们的公安干警都是懂法的,怎么会逾越权限,擅自去澳门执行抓捕行动?”

方玉斌追问:“不是公安,难道是你派的人?”

沈如平笑了:“这是什么话!江华集团可是正儿八经的国有企业,怎么会去做打打杀杀的事?”

方玉斌实在受不了沈如平的故弄玄虚,大声问道:“今天在澳门动手抓董劲松的,到底是什么人?”

沈如平弹了弹烟灰:“华守正上回不是挨了打吗?这小子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我猜是不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暗地里雇了一帮人去找董劲松?”

“沈总,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几乎不用大脑,方玉斌就认定沈如平在胡说八道。就凭华守正那个窝囊废,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去找董劲松的麻烦。再说了,华守正并不知道方玉斌去澳门谈判的事。真是他派去的人,绝不会这么凑巧,偏偏在今天冒了出来。

正说着,沈如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沈如平拿起电话,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点头说“好”。放下电话,沈如平把身子往皮椅上一仰,轻松地说道:“玉斌,世上的事还真有这么巧。公安局那边传来消息,说华守正刚去报案了,还说去澳门抓董劲松的人,就是他派的。你看看,还让我猜着了吧!”

“华守正派人去抓董劲松,这会儿自己又跑去报案?什么意思?”连苏晋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如平笑得更开心了:“听公安局的同志介绍,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华守正上回吃了亏,就花钱雇人去找董劲松,希望讨个说法。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到了澳门,却变得不太听话。他们使用暴力,把董劲松绑上一条小艇,押到广东沿海的一个渔村去了。华守正见事态失控,唯恐出现什么不测,刚才就去公安局报案了。”

沈如平又说:“接到报案后,警方很快发现了这一伙人,并把他们通通逮捕。董劲松身为受害者,本来是要被释放的,可当地警方一查档案,发现这人前不久在江州犯过事,有案底,便通知了江州公安局。估计咱们说话这会儿,江州警方的人已经飞赴广东。要不了几天,就能把董劲松逮回来。”

听到这里,方玉斌渐渐把整件事弄明白了。所有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天衣无缝的策划。

华守正无疑会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我只是派人去找董劲松讨个说法,犯哪条罪了?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要和董劲松文明辩论,要摆事实、讲道理。谁知这帮家伙不听招呼,竟然动了粗!最后发现事态失控,我还立即报了警。况且,董劲松身上没少一块肉,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能有多大的事?

至于江州方面,更会说自己事先毫不知情了。华守正找董劲松,那是人家的私人恩怨,我们有什么办法!他们那一伙人,怎么从澳门厮打到广东渔村,我们更不清楚。到了后来,还是外地警方抓到董劲松,才通知我们的。

但是,整件事的结局无比清晰——董劲松被抓回江州了!

“你们玩的这一手,可比董劲松还黑呀!”方玉斌猛吸一口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时,苏晋却激动地说道:“你们这样做,有没有考虑到玉斌的安全?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方玉斌十分吃惊,在他的印象中,身为下属的苏晋,从没在上司面前如此情绪失控过。况且这一次,还是为了自己!他不由得投去感激的目光。

沈如平笑着说:“能有什么事?他现在不就坐在咱们跟前吗?我刚才说过,对于玉斌的安全,相关方面是做了妥善安排的。”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这次去澳门,哪里是去谈判,分明是当诱饵。只要弄清楚了董劲松的行踪,你们就会动手抓人。”

“纠正一下,”沈如平轻摇手指头,“抓人的可不是我们,是华守正那小子。”

“对,对!”方玉斌苦笑着点头,“抓人的是华守正,跟你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最后董劲松被逮回江州,也都是巧合。”

“可是,”方玉斌话锋一转,“就算都是巧合,似乎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吧。你这样做,太不地道了。”

“这可真不能怨我。”沈如平耸了耸肩,“我之前的确犹豫过,要不要给你透个底。最后还是你们丁总拍板,说在保障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就暂时保密。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表现自然,让董劲松看不出破绽。”

方玉斌又一次震惊:“丁总知道这事?”

“当然了。”沈如平说,“这次去澳门的都是荣鼎的员工,我自然得向他交底。”

“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糊涂蛋。”方玉斌内心涌起一股悲凉。看来,在丁一夫心中,所有人都可以被利用,只是价值大小不同。

办公室里沉寂了几分钟之后,方玉斌重新开口:“当初我们之所以决定稳住董劲松,就因为他手里握有不利于金盛集团的资料。现在彻底撕破脸了,他虽然被控制住,但他的手下会不会把资料公布出来?”

沈如平说:“让董劲松打个电话,约束一下自己的马仔嘛。”

“董劲松就这么听话?”方玉斌反问。

沈如平哈哈笑起来:“你的这些顾虑,当初我向杨书记汇报时都提到了。可你猜,杨书记怎么说?”停顿了一下,沈如平接着说:“杨书记说,这些顾虑简直是幼稚可笑!像董劲松这种有钱人,最在乎的是什么?第一是自由,第二才是钱。一单生意赔了只是小意思,可要是一辈子关在监狱,看着家里白花花的银子没法花,那才要了命!如果董劲松没有被抓,把他惹毛了,或许真会公布资料。可一旦被抓住了,一定会老老实实。”

“领导不愧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一句话就点出了要害!”沈如平比画出大拇指。

3 男女之间的事,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

苏晋驾驶汽车,驶出了江华集团的停车场。方玉斌坐在副驾驶位置,脸色比之前好了一点。

“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抽烟的话,请随意。”苏晋目视前方,脸上却浮现出疼惜的神情。

方玉斌的烟瘾的确发作了,不过刚想掏烟,又下意识地打住了:“算了,你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车里抽烟。”

“没事。”苏晋说,“你可以例外。”

苏晋对于自己的关心,方玉斌当然能体会到。尤其今天为了自己,苏晋竟敢顶撞上司。方玉斌把烟盒塞回兜里,轻声说了句:“谢谢。”

苏晋淡淡一笑:“咱们之间,就别说谢了。”停顿一下,苏晋又关切地问道:“今天在澳门,你没事吧?”

方玉斌说:“我没什么,只是有个同事脚崴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嚷着疼。”

对于除方玉斌以外的人,苏晋显得并不关心。她继续追问:“他们在澳门抓人时,拳脚没落在你身上吧?”

方玉斌摇着头说:“没有。”

接下来的几分钟,苏晋依旧询问着方玉斌在澳门的遭遇。她时而露出后怕的神情,时而又对方玉斌安然无恙归来而显得庆幸,甚至,她还会对丁一夫、沈如平拿方玉斌做诱饵的行为表达愤慨。

两人正说着,方玉斌接到吴步达打来的电话。吴步达的语气很急:“刚才我陪佟小知去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她的脚不是崴了,而是趾骨骨折。”

“骨折?严重吗?”方玉斌立刻紧张起来。

吴步达说:“医生说起码要住院一周,接下来一两个月,走路也会一瘸一拐。”

“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方玉斌说。

挂断电话后,方玉斌扭头对苏晋说:“我的同事骨折了,你能送我去趟医院吗?”

“好。”苏晋转动方向盘,忙着变换车道。

来到医院,方玉斌几乎是小跑着赶往住院大楼。苏晋跟在身后,只能气喘吁吁地说:“你能不能慢点?”

佟小知就躺在医院过道里的临时病床上。她见到方玉斌,哭啼着说:“老大,都是我自己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方玉斌赶紧说,“你都是因为公司的事才弄成这样,是我对不起你。”

方玉斌又问吴步达:“怎么就睡这里?病房里没床位了吗?”

吴步达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医院的床位很紧张,就连在过道里加这个床位,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费了好半天的功夫。”

苏晋紧赶慢赶,也来到病床前。方玉斌转身对她说:“你在江州熟人多,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人说一下,给小知安排一个房间里的床位?”

当苏晋瞅见病床上的佟小知时,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她淡淡地说了句:“我打个电话,去试一下。”

苏晋不仅从小在江州长大,父亲还曾担任过江州市领导,联系医院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隔了几分钟,她便回到病床前:“医院的院长说了,今天晚上实在没有床位。明天一早有个病人出院,那些老早排着队的他都不安排了,把床位留给你们。”

方玉斌欣喜地说:“太好了!”

病床上的佟小知也感激地说道:“谢谢苏总!”

苏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医生这时走了过来,吩咐把病床摇高一点。“你来摇吧。”方玉斌一面吩咐吴步达,一面轻轻地把佟小知的身子向上抱了一点。摇床的过程中,方玉斌又多次对佟小知说:“疼不疼?觉得位置合适就说。”

把床的高度调整到位后,方玉斌又问:“小知,你通知家里人了吗?”

佟小知说:“我爸妈在上海,他们明天一早赶过来。”

“今晚我就留在医院陪你吧。等你父母到了,我再离开。”方玉斌说。

吴步达立刻说:“方总,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留在医院。”

方玉斌坚持道:“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就一个晚上的事,我坚持得下来。”

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苏晋重新开口,语气却愈发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送你下楼吧。”方玉斌说。

“不用。”苏晋说。接着,她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病床上的佟小知说:“早日康复。”

待苏晋离开后,吴步达挠着脑袋说:“这位苏总果然是个冷美人。你看她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别胡说。”方玉斌说,“人家可是个热心肠。没有她,咱们连一张床位都弄不到。”

“那倒也是。”吴步达笑嘻嘻地说。

苏晋走出住院大楼时,天空中飘起细雨。她快步走进车内,手扶着方向盘,却并没急着启动引擎。

雨打车窗,让苏晋生出一股惆怅。细雨柔柔的夜,没有了星星的相伴,带给她的却是一份犹如深秋的凉。

都说苏晋冷,犹如一块坚冰。这份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既有来自特殊家庭的优越感,也是一位女子腹有诗书后的气自华。但是,爱情的火焰,足以让一切坚冰融化。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动了真情,便注定会刻骨铭心。

苏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男朋友,是来自台湾的富商之子。他们相识于大洋彼岸的校园,并在那里立下海枯石烂的誓言。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所有人都看好这段恋情,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这条充裕着幸福与憧憬的爱河中,苏晋尽情徜徉。

有人说过,如果一个女人越来越爱出神,越来越明媚,说明她恋爱了;如果一个女人越来越爱出神,越来越恍惚,说明她爱上了一个不对的人。当年的苏晋,的确付出过真爱,因此曾变得无比明媚。但最后,却又恍惚起来。

苏晋的恍惚,源于她在某些方面的不断退让。她不仅迁就,甚至配合着他的许多爱好。她一度认为,对方的这些爱好,除了源自雄性的征服欲,也浓缩着爱情。毕竟对每一个男人来说,让一个淑女疯狂,其快感远胜过一个有经验的荡妇在床上假装。

为了爱情的退让,并非没有底线。就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之时,男友的行为,终于触犯到苏晋的底线。在一场有许多男女共同出席的聚会上,男友向苏晋提出,希望能进行一场更刺激的游戏。这种近乎于淫乱的游戏,被苏晋断然拒绝。接下来,她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场婚姻。

两人的家教都很好,分手显得波澜不惊。在这场爱的博弈中,苏晋步步退守,最后终于赢得了一局,却是不折不扣的惨胜!

人前的苏晋,还是一如往昔,但内心的坚冰,却已重新凝结,甚至温度更低了几度。对于男人,她失去了信心;对于爱情,她也不愿触碰。面对苦口婆心的父母长辈,她总是振振有词地辩驳:“女人为什么要为男人活着,我就想一个人过!”

许多不了解苏晋的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冷漠且渴望无拘无束生活的女王,如她这般精彩的女子,已不需要男人的陪衬。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明白,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有心爱之人相伴,依着岁月的菩提,聆听世间的繁华!一份懂得在心,经年馨香涟漪;一抹相思入梦,梦里相依与共……

偏偏对一个受伤的女人来说,这一切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遇见方玉斌,苏晋的心态才慢慢起了变化。面对这个算不上高大英俊,事业上也远未获得成功的男人,苏晋竟萌发出强烈的好感。她至今也不明白,方玉斌究竟凭什么吸引了自己,是酒桌上的耿直,是对事业的上进心,抑或是其书中所展现出的过人才华?

男女之间的事,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科学家已经发现,在人的大脑中有一处叫丘脑的地方,那里便是控制一个人情爱的中枢所在。所谓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化学反应——在外界环境的刺激下,丘脑源源不断地分泌出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至于在怎样的情景下,遇上哪种人,丘脑中的多巴胺会喷涌而出,科学也给不出答案。科学只是告诉你,当多巴胺出现,恋爱就要开始了!

苏晋开始了主动却小心翼翼的试探。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就在苏晋展开攻势之时,方玉斌陷入事业的低谷。遭遇挫折的心灵,往往是最需要呵护的。接下来,方玉斌和女友分道扬镳,还被安排到了江州,让彼此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

在一系列的变故当中,苏晋对于方玉斌的好感愈发强烈。她发觉,这个男人身上有着难得的道义与担当,更有愈挫愈勇如花岗岩一般坚韧的意志。这样的男人,绝不会久居人下,必有破壁高飞的一天。

尽管方玉斌对于感情上的事,似乎有些木讷,但苏晋相信,假以时日,对方一定会体味到自己的这一份真情。

可惜,所有的美好畅想在今晚遭遇到无情挑战。苏晋惊觉到,自己将迎来一个强劲的对手!

苏晋并非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更不介意方玉斌去照料受伤的女下属。但是,在面对自己钟情的男人时,女人的感觉是最灵敏也是最准确的。从方玉斌的言谈举止中,苏晋分明能感受到,他对于佟小知有着超越上下级关系的特殊情愫。或许,这种情愫还只在萌芽阶段,但有了丘脑中源源不断的多巴胺的浇灌,就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勇敢地加入竞争,要么淡然地退出。骨子里带着优越感的苏晋并不害怕竞争,但感情方面的竞争,结局绝非简单的输赢,它极有可能是内心深处的累累伤痕。趁着还没有倾注全部感情而退出呢?她可以看淡输赢,却能放下爱恨吗?唉,多巴胺的堤坝一旦溃决,能够自动合拢吗?

苏晋禁不住埋怨自己。曾经因为男人伤透了心,也发誓不再把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到头来,却依旧要为男人烦恼!

苏晋曾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世界上各个民族对于自杀的态度各异,但其中总含着一丝敬重之情。只有中国人是例外,我们看待自杀,是世所少见的轻慢和贬损,甚至含血喷人。某个中国人自杀了,对于家人是很难堪的事,近乎丑闻,是羞耻;对于当事人,则很难摆脱变态、懦夫、精神病之类的众议。所以,在中国自杀,还要过死后毁谤这一关。但在这个国度,有一种自杀却是为人尊重的——那就是女人的殉节。仿佛女人不能为自己死,却应该为男人死。

从这种差别也能看到,在中国社会中,一个女人想要摆脱掉男人是何其不易!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苏晋发动汽车,缓缓驶了出去。她摇开车窗,任雨点飘落,轻风拂过。流年无恙,时光安然。一场雨,一份心境,一段记忆,在轮回的边缘浅唱轻吟。

4 风投青睐的三类公司

方玉斌与苏晋一前一后走进沈如平的办公室。沈如平正在电脑上斗地主,见两人走了进来,便按下暂停键,笑着问:“谈得怎么样?”

苏晋说:“谈了一个小时,她就哭哭啼啼闹了50分钟,一会儿说老公有糖尿病,一会儿又说自己心脏不好,总之什么可怜事,都让他们家摊上了。”

沈如平轻蔑地说:“告诉她,江州不相信眼泪,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套路,在咱们这里不好使。”

方玉斌说:“最后十分钟,总算拉回正题了。董劲松的老婆十分配合,我们提出的条件,她全部答应了。”

沈如平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你们看,还是领导高明吧!把董劲松这个王八蛋一抓,他立马就老实了。”

沈如平又把目光投向方玉斌:“你可以向北京的丁总复命了,就说董劲松的事,不劳他费心,我们已经摆平了!还想拿写字楼去抵债,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向丁总汇报。”接着,他又轻松地说道:“董劲松还自称是混黑道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

沈如平悠闲地抽起烟:“董劲松要是个小混混,事情或许不太好办。关键他混黑道混出了名堂,成了富商,那就好对付了!古往今来,商人能掀起什么大浪?”

苏晋问道:“有钱人怎么了,不是说富可敌国吗?”

沈如平摆了摆手:“富可敌国的人多了,沈万三、胡雪岩,最后谁有好下场?历史上真能造反成事的,都是那些混迹在社会底层的流民与流氓。他们既不要命,更不讲理。商人嘛,说白了就是赚钱,赚多赚少不过是个利益分配问题。他们既不会有什么坚定的信仰,更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

方玉斌说:“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好比拿着刀去抢钱,抢一个富翁一亿与抢一个穷光蛋一百,可能遭遇的反抗烈度大不一样。富翁会想,失去一亿,我不还有一亿吗,犯不着把命搭上。而穷光蛋呢,一百块就是他的身家性命,反而会拼死抵抗。”

沈如平笑得更开心了:“这么说也没错!”

笑过之后,沈如平说道:“董劲松这段插曲,算是翻过去了。接下来,还得集中精力解决掉金盛集团这个烫手山芋。”

苏晋问:“沈总前段时间去了几趟香港,长河集团那边,对于收购金盛的意愿强烈吗?”

沈如平说:“长河集团是香港最有名的财团之一,公司老板李鸿声更是大名鼎鼎。企业实力没的说,就是李鸿声这个人老谋深算,谈了好几次,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就在昨天,”沈如平话锋一转,“李鸿声打来电话,说下周要亲自来江州考察。他亲自出马,倒真是少见。”

沈如平又说:“荣鼎资本的丁总听到消息后立刻表态,说他到时也会赶来江州。有关接待上的事情,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苏晋与方玉斌不约而同地说:“好的。”

出了办公室,苏晋问方玉斌:“你们公司的那位女同事,好点了吗?”

方玉斌说:“好多了!如今已经能下床走路。这次多谢你了。”

“别这么见外。”苏晋说,“对了,我瞧你这么热心,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

方玉斌的脸微微泛红:“没有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晋又问:“那个小姑娘,好端端的干吗一个人离开上海,跑来江州工作?”

方玉斌说:“佟小知就是江州人。以前在上海工作,如今为了照顾父母,才回来的。”

“不对吧。”苏晋说,“佟小知老家在江州没错,可据我所知,好几年前他们就举家迁往上海,老家的房子都卖掉了。这回受伤住院,她父母从上海跑过来照顾,还是住在宾馆里。”

“是吗?这些我倒不清楚。”方玉斌疑惑地说。接着,他又反问道:“佟小知的情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佟小知的情况,当然是苏晋刻意了解过的。不过此时,她却岔开了话题:“我就是无意中听人聊了几句。对了,我帮你联系了床位,你不是说要感谢我吗?”

方玉斌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苏晋说:“今天就有空呀。”

方玉斌却面露难色:“今天恐怕不行,一个朋友大老远赶来江州看我。”

“没关系。”苏晋笑了起来,“你有事就先忙吧。”

离开办公室,方玉斌驾驶汽车先去接上佟小知,接着便奔赴江州市郊的一座度假村。方玉斌搀扶着佟小知出了电梯,摁响了房间的门铃。

房门打开,袁瑞朗的身影出现了。他与方玉斌热情地握手,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佟小知:“这位是?”

佟小知自报家门:“我叫佟小知,是方总的下属。”

方玉斌解释说:“小知听说袁总到江州了,激动得不行!她早就听说过袁总的大名,知道你是投资界的传奇人物,还是微博上的大V,想过来亲眼看一看偶像的风采。”

袁瑞朗的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他笑着说:“别听玉斌瞎说,我算哪门子传奇人物!”

佟小知腿脚不便,晚餐就在度假村里吃。饭桌上,佟小知展现出一名粉丝的热情,不断把问题抛给袁瑞朗。她问道:“你微博上有那么多粉丝,每天会冒出各种话题,你都怎么应付?”

袁瑞朗笑着说:“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举个例子吧,曾经有一个外交家去德国访问,有人问到他对希特勒的看法。赞美希特勒肯定不行;把希特勒骂得太狠,又有些揭人家伤疤。这名外交家最后说,希特勒不是德国人,他是奥地利人。后来去了奥地利,这位外交家又说,奥地利只盛产艺术家与哲学家,像希特勒这种人只能跑去德国。结果,两边听了都高兴。”

“另外,说话顺序也很重要。”袁瑞朗接着说,“如果你说一个女大学生晚上去夜总会陪酒,听起来就不大好;可要说一个夜总会小姐白天坚持去大学旁听,那就满满的正能量了。你说一个学者开了间公司,人家会觉得俗,认为学者掉到钱眼里去了;可你要说一个企业家经商之余钻研学术,别人就会肃然起敬,尊称企业家为儒商。”

方玉斌反应快,立刻举一反三:“说官府里有贪官,老百姓得多恨啊。可要说一群犯罪分子还在坚守工作岗位,那就是励志故事了。”这一下,三人都大笑起来。

佟小知又问:“对于大V在微博里做广告的事,你怎么看?”

袁瑞朗说:“台湾以前流行部落格,就是我们所谓的博客。很多知名博主,也收钱打广告。但人家有一条规矩,但凡收钱的广告,都会标注出来,告诉公众,写这篇文章我是收了钱的,是否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们自己判断。”

袁瑞朗接着说:“我觉得这种模式就很好。开大门,走大门,收了钱就不妨公之于众。不像有些人,分明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要装出一副天真烂漫、深情陶醉或是满腔热血、为民请命的模样。”

晚宴在轻松愉快的话题中结束。方玉斌说:“小知,你还要回医院换药,早点回去吧。我和袁总继续聊会儿天。我让吴步达开车过来接你。”

佟小知笑着说:“一天不换药没事。今天难得见到袁总,还想多跟着你们长一长见识。”

袁瑞朗说:“耽搁了你换药,这罪过可就大了。小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你们都撵我走,我就自己知趣吧。”佟小知做了个鬼灵精怪的表情。

送走佟小知后,袁瑞朗与方玉斌回到房间。落座后,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说道:“这次我来江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连市区的宾馆都没有住,选择了郊区的度假村。你把佟小知带来,这个人可靠吗?”

方玉斌笑着说:“小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是我来江州后招聘的员工,不是从总部带过来的。再者说了,刚才咱们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会儿,不是把她打发走了吗?”

袁瑞朗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佟小知说,你们去澳门出差,遇到了状况,她的脚还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

方玉斌长叹一声,向袁瑞朗讲述了自己被当作诱饵去澳门谈判,结果身临险境的经过。袁瑞朗听完之后,大声说了句:“这种事,的确像丁一夫的手段。”

袁瑞朗又说:“我跟在丁一夫身边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曾经是他着力栽培的下属,最后又被他扫地出门。对于这位大老板,多少有点发言权。”

袁瑞朗接着说:“丁一夫有识人之眼光,更有用人之魄力。当初是他把我延揽进荣鼎资本,又是他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上海公司总经理。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事,我应当感激他。”

“但是,”袁瑞朗话锋一转,“无论用一个人还是贬一个人,丁一夫考虑的,都是他自己的利益。有一种讲法,说一个人的性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年,因为一个人临死前那几年,已没有精力去想男欢女爱的事;一个人的食欲通常比寿命短几天,因为临死前的几天,人是吃不下东西的;一个人的权力欲,却比寿命要长几秒,只有咽气之后,心里叫一声‘完了’,才会对权力放手。我看这段话,就是对丁一夫的最好写照。”

袁瑞朗深吸一口烟:“丁一夫大概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只会根据不同人的利用价值,来决定对待每一个人的态度。他需要你时,可以破格拔擢;不需要时,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官位。”

袁瑞朗与丁一夫之间,的确交织着复杂的爱恨情仇。方玉斌只是默默听着,却没有作声。他打心眼里认为,袁瑞朗的话不能说全错,却也绝非全对。

袁瑞朗掐灭烟头:“玉斌,我在荣鼎这么多年,总算想明白一条道理。什么信任、栽培,都靠不住;什么道德、敬业,都是领导诓下属的鬼话。那些把漂亮话挂在嘴边的人,才是最没有道德的。归根结底,咱们还得把命运捏在自己手里。”

袁瑞朗接着说:“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钱或许是最实在的东西。你放心,昊辰影视的事不会让你白忙活,事成之后,会有50万佣金打到你的账户上。”

袁瑞朗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说:“这里面有10万,你先拿着,就当是活动经费。”

方玉斌盯着袁瑞朗,目光中有些惊讶。袁瑞朗却笑了笑:“咱们曾在一起共事,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自以为喝了一点洋墨水,就清高得不行。可最后呢,却被人家扫地出门。玉斌,之前你不也经常劝我,要活在当下吗?有些事,咱们就同流不合污、随波不逐流吧!”

袁瑞朗的变化实在来得太大,让方玉斌有些适应不过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方玉斌对于袁瑞朗的印象,都是那个严厉的师长,或者是一位普沐欧风美雨的海归精英,对于东方社会的繁文缛节往往嗤之以鼻。但所有这些印象,在这一刻崩塌了!方玉斌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转变,是因为袁瑞朗自身,还是外部的力量?他更不知道,要为袁瑞朗的转变庆幸还是悲伤?

有袁瑞朗的人情在,方玉斌不好一口回绝,他只能说:“事成之后的事,到时再说吧!至于活动经费,我现在还用不上,就放你那儿吧。咱们不是外人,真有用钱的地方,我再跟你说。”

方玉斌生怕袁瑞朗再坚持,于是主动岔开话题:“袁总,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昊辰影视这么有信心?据我所知,近些年投资影视的案例很多,成功的却没几个。”

袁瑞朗把银行卡撂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投资影视的风险是很高,但这几年,资本进入影视行业却成为一股潮流。既然赚钱不易,为何各路资本还像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影视业?”

“我以为,这是投资资本的属性决定的。”袁瑞朗又拿出了当年指点江山、谈笑自若的风采,“对风投来说,最青睐的项目大概要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具有较高关注度,也就是常说的眼球经济;第二是轻资产;第三是被投项目是否具有二次开发的价值。影视产业,恰恰符合上述三个特点。”

袁瑞朗接着说:“第一点很好理解,没有关注度的产业或项目,热钱不会流进来,未来即便勉强上市,也不会取得多高的溢价。既然收益有限,风投自然兴趣不大。前几年互联网大热的时候,各路资本一拥而入,就是这个道理。”

袁瑞朗又说:“所谓轻资产,外行或许弄不明白,但你应该很清楚。轻资产就是在资金上以小博大的概念,真正的资产都在创业者脑子里,都在运营过程中的积累里。与房地产、制造业等行业把大量资金积压到固定资产上不同,影视产业不需要连片的厂房,也不需要建高楼大厦,它最核心的资源就是创意。”

袁瑞朗笑了笑:“之前有人问我,一个地产项目抵押给银行,即使变成烂尾楼,银行还可以再进行处置变现,而一部片子拍砸了票房惨淡,投进去的钱岂不彻底打水漂?我回答说,这正是银行与风投的差异所在。银行追求稳健经营,当然喜欢有抵押物的重资产行业。风投追求的是暴利,哪怕九个项目亏损,只要有一个项目大卖,就能把钱捞回来。因此,那些具备真正创意的轻资产项目,才是我们青睐的。”

袁瑞朗越说越兴奋:“你或许看过好莱坞电影《盗梦空间》,这部影片全球票房高达8.6亿美元,在中国的票房也高达5亿元。而它的制作公司传奇影业成立不足8年,员工仅有28名。这就是名副其实的轻资产,用创意经济以小博大。”

“看来,你对影视产业做足了功课。”方玉斌笑着问道,“那么影视的二次开发价值,你又怎么看?”

袁瑞朗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一鱼多吃。因为电影的关注度高,所以除了票房收入,还有很多赢利渠道。前些年张艺谋执导的一部电影,民生银行是合作伙伴。电影上映前,各大城市的民生银行信用卡客户都收到这样的短信:刷民生银行信用卡积分消费达到某一标准,即可获赠电影兑换券两张。对银行来说,它们已经把赠送电影票、参与观影活动等,纳入到客户回馈的服务中。另一部国产电影中,奥迪汽车是合作伙伴,除了广告植入,奥迪还在放映期间安排了上百个包场,组织客户去观看。”

“对我来说,影片的二次开发价值就更大。”袁瑞朗掐灭烟头,“你也知道,我所管理的基金,叶云来是主要投资人之一。在纳斯达克上市后,火石科技不仅继续在社交软件领域深耕,也进军了网游,近期还会收购一家视频网站。叶云来向我透露过,伴随影片拍摄,他打算开发一款同题材的网络游戏,甚至电影从影院下线后,还可以拿到他的视频网站去全网独播。”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方玉斌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问道,“要想投资电影,好导演多的是,干吗挑中赵晓宇?我不否认赵晓宇的艺术造诣,但他的名气毕竟不够大。”

袁瑞朗说:“选择赵晓宇,首先还是欣赏他的才气。这小子有成为大艺术家的潜质,只是这几年时运不济。另外,这一次我们不打算按常规套路出牌,而要打一场另类的营销战。”

“什么叫另类营销战?”方玉斌有些不解。

袁瑞朗接着说:“当初决定投资电影产业时,我与叶云来长谈了几个晚上,最后一致认为,除了院线发行、媒体造势等传统手段,还得发挥自身优势。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就是火石科技的社交软件!赴美上市后,火石科技的发展势头一直不错。在一、二线城市中,使用火石软件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资源!”袁瑞朗说,“当影片上映时,借助社交软件来进行推广造势,就是我们的另类营销战。”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赵晓宇的气质,与你们手里掌握的资源,倒是颇为契合。”

“你真是一点就通。”袁瑞朗笑道,“既然火石社交软件的主要用户是大城市里的青年,那么他们喜欢的电影,自然要青春、阳光一点。像赵晓宇这种导演,之前有艺术片拍摄背景,如今又愿意朝商业片跨界,既有风格又有卖点,才能与火石的用户引发共鸣。”

方玉斌说:“怪不得你们信心十足,原来把销路都找好了。赵晓宇的自身风格再加上你们的网络推广,几乎就打造出一个票房的基本盘。传统营销反倒成为辅助手段,能多卖一点是一点。”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呀!”袁瑞朗续上一支烟,“赵晓宇早一日与金盛脱钩,电影就能早一天复工。这几天,赵晓宇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好几个电话来催。”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我拍不了板,只能旁敲侧击去推动。”

“要不这样,”方玉斌抬头说道,“下周丁一夫要来江州,到时我逮着一个机会,向丁一夫与沈如平建议,就说昊辰影视整天来闹,对金盛集团很不利。长痛不如短痛,索性想出一套方案,来个一次性解决。只要他们点头同意,事情就好办了。”

“好啊!”袁瑞朗一拍大腿,“最好你去把这个活儿接下来。方案由你做,也由你与赵晓宇主谈。真要是那样,胜算又添了几分。”

方玉斌苦笑着说:“谁出面谈,得丁一夫说了算。”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问道:“丁一夫到江州来做什么?”

方玉斌说:“长河集团的老板李鸿声有意收购金盛,下周要来江州考察。丁一夫就是专门跑过来,与李鸿声会面的。”

袁瑞朗刚舒缓的神情又紧绷起来,两只手还不停搓着:“长河是香港的大财团,要一口吞下金盛,倒有这个实力。对了,我听说丁一夫近来在北京,还在与央企老总简沧民接触,希望对方接手金盛。有这事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在北京时,还陪着丁一夫去和简沧民吃过一次饭。”

“所以呀,咱们更得抓紧。”袁瑞朗说,“真要等他们与李鸿声或简沧民把并购的事敲定了,到时不知又是什么局面。”

“我尽力吧。”方玉斌郑重地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5 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

江州市郊的高尔夫球场里,丁一夫正在享受绿茵之上的挥杆之乐。方玉斌就像一个尽职的球童,随时为老板递上需要的球杆。

这座高尔夫球场原本是块荒地。伴随江州经济的飞速发展,从上到下都认为,这座经济大市亟须拥有一座一流的高尔夫球场。数年前,一家来自云南的企业几乎以零地价拿下这块地,政府还配套出台了若干优惠政策。紧接着,企业以土地做担保,从江州的银行里贷出资金,一座设施先进的高尔夫球场终于呈现在世人眼前。

江州地处江南水乡,球场内搭配的却是别出心裁的荒漠景观——球道在沙丘与绿草间交错,球场周围栽植着在南方地区很难存活的北方植物。据说在球场建设临近尾声时,江州出现了重大人事变动。杨伟国就任市委书记后,对于将江南水乡的婉约与北方沙漠的壮美生拉硬拽在一起的建筑风格十分反感,直斥其不伦不类。杨书记开出了一剂补救的药方——水是财源,水是人脉,赶紧引来活水,才能让死气沉沉的球场有一线生机。建设方案立即调整,银行接着放贷。一个环绕球道,面积超过十万平方米的人工湖被挖掘出来。

挥出一杆后,丁一夫接过方玉斌递上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颊,问道:“几点了?”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答道:“下午4点。”

丁一夫又问:“李鸿声的私人飞机是晚上8点到,对吗?”

“没错。”方玉斌说。

丁一夫哼了一声:“李鸿声出来一趟,排场可不小啊。”

已年过八旬的李鸿声,是香港著名企业家。早在20世纪80年代,他就投资内地,并在各界建立起深厚人脉。得知他要亲赴江州,正在外地出差的市委书记杨伟国匆匆赶了回来,并要亲自去机场迎接。连省委书记也被惊动,说是要赶来作陪,还是李鸿声给省委书记打电话,说自己来江州仅仅是洽谈生意,千万不要兴师动众。最终,省委书记指派一名副省长赶来江州,恭候李鸿声的大驾。

丁一夫提前一天飞抵江州,昨晚听取了方玉斌等人的工作汇报,今天上午与沈如平会面。趁着下午的空闲时间,他又来到球场上活动筋骨。

丁一夫漫步在球场上,悠闲地说道:“江州的高尔夫球场,设计上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比如第七洞的发球台设在水中,这样人们就有了在岛上挥杆的独特感受。只是周围的景观搭配,一会儿是北方荒漠的松叶林,一会儿是流水潺潺的小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方玉斌恭维道:“全国那么多一流球场,丁总几乎都打遍了,江州这种球场,自然难入你的法眼。”

丁一夫说:“你别光给我背球杆呀,也来试一下。”

方玉斌摆着手说:“我从来没打过高尔夫,什么都不会。”

丁一夫微笑着说:“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正儿八经的饱饭都没吃过几顿。后来当兵去部队,整天踢正步、练格斗,崇尚的都是阳刚硬朗的作风。所以刚开始打高尔夫时,也有抵触情绪,认为这东西假模假样,不过是有钱人用来打发时间。”

丁一夫接着说:“直到有人告诉我,高尔夫的精髓就在于违反人性,我才对这项运动有了点兴趣。”

“违反人性?什么意思?”方玉斌不解地问。

丁一夫说:“打高尔夫的,都知道一句口诀——绝不用力,死不抬头。这八个字,可是打高尔夫的真谛。高尔夫绝不是靠臂力将球甩出去,而是靠腰部带动肩部的转动形成的扭力将球扫出去。同时,瞄球、起杆、上杆、下杆、击球的时候眼睛务必盯住球的位置不动,将球击出后,才顺势在送杆、收杆的动作中站直身子,将头转向目标方向。如果打球的一系列动作还没做完就急于观察球的落点,自然就立足不稳,也就打不好球了。”

“别看这八个字简单,很多人就是做不到。”丁一夫又说,“其中的原因,或许就在于这个口诀实则是违反人性的。大家来打球,一为强身健体,二为欣赏景色,你却要别人既不能用力,又不能抬头看远方,这不是违反人性吗?”

丁一夫笑着说:“听人这么一说,我对高尔夫反倒有兴趣了。你想呀,要把投资生意做好,不也得违反人性吗?投资界的许多格言,‘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还有‘行情总在绝望中诞生,在半信半疑中成长,在憧憬中成熟,在希望中毁灭’,其实都在教导我们,投资决策要与人性背道而驰。这与‘绝不用力,死不抬头’,几乎是异曲同工。”

丁一夫又说:“做投资我是半路出家,这些年来一边干一边悟出了一个道理,什么所谓的投资哲学、投资理念,最后还是离不开四个字——人情世故。天底下的生意,说到底都是和人打交道。读懂了人性,就没有难做的生意,投资才能有的放矢。不是说投资就是投人吗?连人都看不穿,能投得准?”

方玉斌拍掌道:“丁总这番议论,太精辟了!”

丁一夫挥了挥手:“经验之谈,随口一说而已。对了,听说上回去澳门,有个小姑娘摔伤了。她叫佟什么来着?”

方玉斌答道:“佟小知。她这几天还在养伤,所以没来公司。”

“对,佟小知。”丁一夫说,“这次来江州,原想着去看望她一下,现在看来是没时间了,麻烦你替我转达一下慰问之意。另外,除了报销医药费,公司也可以特批,给人家一点奖励。”

丁一夫身为一把手,永远也不会对下属说声对不起。今天这番话,大概就算对派方玉斌去澳门一事,委婉地表达歉意吧。方玉斌知趣地说:“谢谢丁总关心。”

挥出一杆后,丁一夫又说:“金盛集团这摊子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不少工作,肯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是这个昊辰影视是怎么回事,没完没了地闹腾,还不停地在报纸上发文章。”

“都怪我工作不力。”方玉斌表面自责,内心却不免惊喜——想不到,丁一夫竟会主动提及此事。他要不说,自己还不好开口呢。

丁一夫的目光直视方玉斌,显得咄咄逼人:“金盛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目前根本拿不出钱来。昊辰影视一意折腾,摆出撕破脸的架势,我不得不怀疑,他们不是来要钱的,而是另有目的。”

方玉斌心里咯噔一下,几秒钟前的喜悦荡然无存。丁一夫不愧为老江湖,袁瑞朗那点伎俩,压根瞒不过人家。

丁一夫似乎还打算说下去,手机却响了。接完电话,丁一夫说:“李鸿声的专机提前从香港起飞了,咱们也打道回府,去会一会这位传奇人物吧。”

大队人马等候在停机坪上,当方玉斌远远瞧见李鸿声走下舷梯时,心情不免激动。如李鸿声这般赫赫有名的香港富豪,一直被视为“香港梦”的代表,其影响力早已超越经济领域。当方玉斌还在县城老家读书时,就从电视上、报纸上读到过不少有关李鸿声的创业传奇。今天,偶像人物终于站到了自己面前。

李鸿声还是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头发稀疏,穿深蓝色西服,一双皮鞋擦得锃亮。不过,与出现在媒体中的矍铄形象不同,现实中的李鸿声显得更为衰老。他的背有些驼,上下楼梯也需要有人搀扶。

来到酒店后,李鸿声只与副省长寒暄了几句,便上楼休息了。李鸿声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每晚看一个小时的书,11点钟之前上床睡觉,早上6点准时起床,运动一个多小时,8点之前用完早餐。以李鸿声的江湖地位,绝不会因为一个副省长打乱自己的作息规律。

第二天上午,副省长与江州市领导陪着李鸿声一行,游览了当地几处景点。中午,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任何人来敬酒,李鸿声都会礼貌起身,报以招牌式的笑容,接着再轻抿一口红酒。

宴会接近尾声时,副省长端着酒杯:“下午,李先生将与江州的企业展开洽谈。企业间的合作事宜,政府不便干预,我就回省城去了。不过,作为政府一方,当然期待长河集团这样有实力的企业,能够到江州投资。让我们共同举杯,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下午3点,谈判正式开始。李鸿声的左首,坐着他的特别助理周亚君,两人不时低头交流。周亚君是一名50岁左右、姿色平常的成熟女性。但熟悉长河集团的都知道,周亚君是李鸿声工作中的左膀右臂。李鸿声面前,只放着一杯清茶;周亚君面前,堆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瞧这架势,周亚君是主谈者,李鸿声会在后头压阵。

谈判桌另一侧的中间位置,坐着华守正,沈如平、丁一夫就坐在华守正的身边。华守正毕竟还是金盛集团总裁,他坐中间名正言顺。不过这个纨绔子弟,平时面对方玉斌、苏晋尚且吐不出几句像样话,此刻遭遇气场强大的丁一夫与沈如平,基本就成了摆设。

与内地的习惯不同,香港并不会把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商人称为“某总”,而是称呼“某先生”。丁一夫、沈如平都称李鸿声为“李先生”,李鸿声也称呼对方为“丁先生”“沈先生”。

李鸿声的潮汕口音很重:“我一大把年纪,全世界都跑遍了。去年生日的时候,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尽量不出差。没想到,为了江州的事,又食言了。”

丁一夫笑着说:“我十年前见过李先生。今日重逢,感觉您的身体还和十年前一样。照这个样子,您还可以再干20年。”

“不行喽,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了。”李鸿声挥了挥手,接着又问,“恕我愚钝,不知十年前,我和丁先生在哪里见过面?”

丁一夫说:“当时我在北京一所商学院的总裁班进修,学院组织了十几名学员,专门飞到香港,请您给我们讲过一堂课。”

“哦,是有这事。都怪当时人太多,没有记住丁先生的名字,抱歉了!”李鸿声说道。

“这可真是缘分!”李鸿声把目光投向沈如平,“上回在香港,我听沈先生聊起,咱们的第一次见面差不多也在十年前。”

“是啊!”沈如平笑起来,“十年前,我还在当县长。当时省长率领一个庞大的经贸团赴港招商,我是成员之一。我所在的县和长河集团的一家子公司签署了合作协议,李先生出席了签约仪式。”

听着三人闲话当年,方玉斌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感慨:过去十年,中国内地的确走过了一段经济高速成长的黄金岁月。想当年,丁一夫、沈如平去拜见李鸿声时,几乎就是以一种朝圣的心态。高高在上的李鸿声,压根不会记得这些小人物的姓名。十年之后的今日,丁一夫、沈如平起码已经有资格,作为谈判对手坐在李鸿声的对面。

从年过八旬尚且奔波劳碌的李鸿声身上,也能看出内地与香港经济实力的此消彼长。20世纪80年代,方玉斌刚上小学那会儿,就知道李鸿声是华人富豪,是名震香港的企业家。多少年过去了,香港却再没能诞生几位真正叫得响的商界领袖,依旧靠着李鸿声这一拨大佬支撑门面。反观内地,从牟其中、倪润峰到柳传志、张瑞敏、王石,再到马云、马化腾,企业家一茬茬地涌现。有些人倒了,有些人在坚守,又有些人冒出了头。其实,企业家的成长速度,正是一个地区经济活力的体现。

客套话说完,谈判逐渐切入正题。李鸿声平缓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霸气:“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自问还当得了长河集团的家。如果我亲自来都谈不下来的生意,公司里大概也没人谈得下来。”李鸿声的这句话,几乎就是给谈判对手的最后通牒——这次来要是谈崩了,长河集团就会毅然退出金盛的并购。

沈如平说:“对于李先生的诚意,我们充分了解,只是不知道,长河能开出怎样的条件?”

李鸿声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却不再说话。身旁的周亚君开口道:“我们认同沈先生之前提出的承债式整体收购的方案。收购完成后,金盛在外面的债务由我们全部承担。”

“至于价格,”周亚君接着说,“沈先生上次在香港给出的30亿报价,实在太高了。我方能接受的价格,就是25亿,多一分都不行!”

“太低了!”丁一夫与沈如平异口同声地说道,心里却都乐开了花。周亚君说的可是承债式整体收购!金盛集团在外面欠的一屁股烂债,从此就扔给李鸿声了。丁一夫与沈如平把25亿现金瓜分掉,比起当初的投入,起码不会赔太多。丁一夫在北京与央企老总简沧民磨蹭了几个月,对方目前也不过给出15亿的报价。至于丁、沈二人嘴里嚷嚷太低,不过是谈判技巧而已。

沈如平把戏继续演下去:“这个价格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底线。我如果今天敢在这里答应,估计江州市委明天就会摘了我的乌纱帽。”

丁一夫说:“李先生,我们相信你的诚意,但这个价格,能否再上浮一些?否则沈总在江州市委交不了差,我回到北京,董事会那边也过不了关。”

如果说丁、沈二人是老江湖,那么李鸿声就几乎修炼成精。他笑着说:“对于具体的价格,我之前并没过问,但我相信周小姐的能力。她率领团队测算出的价格,应该是符合实际的。”

接下来,丁一夫与沈如平先后离开谈判桌,一个说要请示市委领导,一个说要打电话同董事会成员商量,把各自手段耍了一遍,最后又乖乖回到谈判桌,以万般无奈的模样接受了李鸿声的报价。

关于细节的谈判,持续了几个小时。丁一夫与沈如平一唱一和,愈战愈勇。或许在他们心中,痛饮庆功酒的时刻近在眼前。

最后时刻,周亚君又抛出一个议题:“诸位都清楚长河的实力,25亿的收购资金倒不算难事,不过,企业向来秉持稳健的财务风格,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并不符合我们一贯的风格。”

“周小姐的意思是?”沈如平坐直了身子。

周亚君说:“我们希望江州方面出台配套政策,相关企业也提供一些支持,帮助长河筹集部分资金。”

丁一夫警觉起来:“周小姐,你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周亚君喝了一口茶,开口说:“江州是一片充满商机的投资热土,荣鼎资本、江华集团也是实力雄厚的大企业,我希望除了简单的股权交易以外,大家可以探索出一种继续合作的模式。例如,由长河集团、荣鼎资本、江华集团共同拿出部分资产做抵押,再由江州政府出面协调各家银行组成银团,为此次收购提供资金支持。”

周亚君用了许多美丽的词汇,什么热土啦,合作啦,模式啦,但在座的老江湖一听就回过味来,敢情你们不打算拿出真金白银,而是玩空手套白狼的游戏!

在这种大场面里,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方玉斌,此前在心里嘀咕谈大生意不过如此,但长河集团这套空手道把戏,把他也惊着了。方玉斌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江州市郊那座不伦不类的高尔夫球场。企业零地价拿地,接着用土地去银行贷款,贷出的钱再来搞基础设施建设。绕了一大圈,哪里是吸引外资?分明是让江州方面自己掏钱,还得替别人做嫁衣。

丁一夫立刻摆手:“恕我直言,周小姐所说的这种模式,我没什么兴趣去探索。之所以要出售股权,就是为了回笼资金。如果长河不拿出真金白银,则背离了我们的初衷。”

沈如平附和道:“让我们做抵押,借钱给长河来收购我们的股权?这不是闹笑话吗!”

连一直没说话的华守正都气得憋出一句话来:“想要收购,又不拿钱!天下哪有这种生意?”

周亚君的态度也很强硬:“我们是有诚意的,但刚才也说了,轻易拿出几十亿现金,绝不是长河的做事风格。”

会场内的气氛紧张起来。李鸿声抿了一口茶,终于开口了:“当年去台湾做生意,有位朋友告诉我,蒋经国先生特别喜欢一副对联——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对这副对联,我更是推崇备至。”

“要计大利,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些。”李鸿声接着说,“把金盛集团捏在你们手里,其资产是很难盘活的。但如果到了另一个人手里,局面会立刻改观。我大胆预测一下,如果长河集团收购金盛的消息传出去,金盛的股价立马会大涨。”

李鸿声又说:“从这个角度来看,若能探索出一套合作模式,实则是多方共赢的局面。丁先生、沈先生拿一部分钱出来,或许能获得丰厚回报。”

李鸿声最后说:“诸位知道,近年来我的慈善捐赠已好几百亿。现在拿出几十亿现金,不过小菜一碟。但周小姐说了,我们做生意有自己的原则。”

沈如平说:“李先生的提议大大超出我们之前的设想,能否让我们商量一下,再做答复?”

“可以。”不待李鸿声开口,周亚君抢先说道,“不过我们今晚要回香港,如果你们觉得方案可行,下次只能邀请诸位到香港相聚。”

6 判断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正确时获取了多大利润,错误时亏损了多少

丁一夫、沈如平依旧十分礼貌地将李鸿声一行送到机场,并在停机坪上挥手目送专机腾空而起。

送别李鸿声后,大队人马返回市区,丁一夫与沈如平坐在同一辆奔驰轿车里。刚驶出机场,沈如平便一脸苦笑地说:“老丁,看来关键时刻,只有咱们两家人才能风雨同舟呀!”

“这就是患难见真情。”丁一夫的表情倒挺轻松。接着,他又说道:“李鸿声的意思,咱们都听懂了。对于老前辈那一番计利当计天下利的教诲,有何感想?”

沈如平摇头说:“那一番道理似是而非。他一会儿说金盛到了他手上,立马能起死回生,一会儿又说什么合作共赢,这两者之间,根本是矛盾的。没有哪个商人愿意把十拿九稳的利润拿出去和别人分享。既然他在拉人合伙,就说明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指望把风险转嫁出来。”

丁一夫笑了:“你这番话,可是对老前辈不敬哟!”

“我看是他为老不尊!”沈如平毫不客气地说,“什么计利当计天下利,都是鬼扯!说穿了,就是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拒绝他?”丁一夫问。

沈如平立刻反问:“难不成你准备答应他?”

沉吟了一会儿,丁一夫说:“看来在拒绝李鸿声这点上,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李前辈还把咱们当乡巴佬,以为凭着他的威望,还有一通高来高去的道理,就能做成无本万利的生意。时代不同了,那一套早不灵了。”

“李鸿声的确不用再去搭理了。”沈如平面色依旧严峻,“可金盛这个烂摊子,究竟怎么收拾?时间不等人,以金盛的状况,越往后拖越危险。”

丁一夫把双手抱在胸前:“最近我一直在和一家央企联系。一个月前你也飞来北京,和简沧民见过面。简沧民开出了15亿的报价,只要我们点头,马上就能签合同。但以这个价格成交,荣鼎与江华难免会蒙受一些损失。”

沈如平问:“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你反对把金盛卖给简沧民。如今,改变主意了?”

丁一夫叹了口气:“索罗斯有句话,判断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正确时获取了多大利润,错误时亏损了多少。在金盛集团这个项目上,或许真到了止损的时候。”他又说:“卖给简沧民,当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或许是最不坏的结果。人家好歹肯出15亿,不像这个李鸿声,竟打起无本万利的主意。”

“我没意见。”沈如平高声说,“往金盛注资,那是上边交代的任务,我打心眼里根本不想掺和这事。亏几个钱是小事,金盛早一点卖,老子早一天脱身。”

“看来你也同意了?”丁一夫说。

沈如平点头说:“荣鼎资本好歹是股份制企业,你们都亏得起,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国企怕啥!江州的领导都知道金盛的状况,在这件事上我又没往自己口袋里装一分钱,就算江华蒙受一点损失,又不是我的责任。”

丁一夫苦笑道:“回到北京之后,我再找简沧民谈一次。哪怕是城下之盟,能争到一点是一点吧。”

“那我等你的消息。”沈如平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从机场返回的车队在江华集团门口停了下来,坐在后面车里的方玉斌看到,一辆挂上海牌照的奥迪A8轿车已停在大厦旁边。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专车,过去归袁瑞朗使用,如今成了燕飞的座驾。方玉斌顿时疑惑,难道燕飞来江州了?

丁一夫朝奥迪A8轿车停靠的方向走去,并朝后面的方玉斌挥了挥手。方玉斌小跑着过去。丁一夫说:“趁着这次来江州,我打算顺道去趟杭州。我也通知了上海公司的人,叫他们赶去杭州,向我汇报一下近期工作。”

方玉斌明白过来,奥迪轿车就是专门来接丁一夫的。他问道:“丁总马上就要走?”

丁一夫点了点头:“江州这边一时没什么事,我就连夜赶过去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下一步的工作,刚才我与沈总已经交流过了。这会儿时间紧,我就不同你细说,到时他会告诉你的。”

方玉斌拉开车门,恭送丁一夫登车。丁一夫回头向送行的人挥手道别。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就被沈如平叫到办公室。江华集团的几位副总也被召集了过来。沈如平向众人通报了他与丁一夫的决定——拒绝李鸿声,同时准备与简沧民尽快签署协议。他还叮嘱大家打起精神,站好最后一班岗。

一把手定了调的事,其他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众人一面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一面说了一通贯彻领导指示的陈词滥调。苏晋的表情,看上去却有些落寞。想着一旦与简沧民合作的事敲定,方玉斌就会离开江州,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出了办公室,苏晋主动招呼方玉斌:“你要去哪儿?”

方玉斌说:“回金盛集团。”

“我也要去那里,方便的话,搭下你的车?”苏晋说。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荣幸得很。”方玉斌说。

上车后,苏晋又问:“你认为与简沧民的合作,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方玉斌说:“刚才沈总不是说了吗,人家已经提出报价,只要我们点头,立马就能签合同。”

“这么说,你很快就要离开江州了?”苏晋说。

方玉斌说:“也许吧。”

苏晋轻声说道:“真舍不得你走。”

方玉斌笑着说:“我也舍不得离开。”

苏晋盯着对方,语调温婉:“我是说真的,没有开玩笑!”

哪怕再迟钝的男人,也能从这句话里体会到对方的一往情深。方玉斌不敢直视苏晋,脸上泛起红晕,握方向盘的手也显得不自在。隔了一分多钟,他才憋出一句话:“许多事,咱们也改变不了。”

苏晋又问:“离开江州后,你会去哪儿?”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会记得我吗?”苏晋追问。

“当然了。”方玉斌郑重地说,目光看着前方。

对于苏晋来说,她多么希望这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程,两人待在车里的时间越久越好。可惜几分钟后,汽车还是停在了金盛集团的办公楼下。

一下车,周围便有不少人同他们打招呼。两人赶紧恢复常态,苏晋说要去财务部处理几份报表,与方玉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一头倒在沙发上。苏晋的模样,不停在脑海里浮现。他几乎不敢相信,如苏晋这般清高冷艳的女子,竟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表白。这是天底下多少男人求不来的福气!

而自己对于苏晋呢?过去曾有一股对“冷美人”的好奇与仰慕,后来又变成对一位知心体贴的“好姐姐”的感激。但他不清楚,这些情愫是否就是爱情?

情丝剪不断,够让人心烦意乱了。可此刻的方玉斌,还得为自己的前程忧心。一旦央企入主,管理团队的使命将宣告结束。那么,对于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丁一夫究竟会做出何种评价?

来江州之前,方玉斌曾设想过三种结局:第一,把差事办砸了,无法再在荣鼎立足;第二,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凭借江州之役一战成名,从此在职场青云直上;第三,就是不好不坏的结局,自己的命运再次悬而未决。

如今的局面,恰恰就是第三种。来江州这么久了,工作上没什么大的纰漏,也远未到扭转乾坤的地步。丁一夫在北京与简沧民周旋,最后以并不理想的价格卖掉金盛,所有这一切,同你方玉斌有何相干?说到底,自己不过是在江州本本分分地替人守了几个月摊。类似这种守摊者,似乎派谁来干都差不多。

以这种业绩,回到荣鼎后能得到提拔吗?方玉斌没有把握。再说了,自己又能回到哪儿呢?到总公司?那里可没什么好位置。再回上海公司?燕飞就在那儿,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情场、职场都是一团乱麻,至于袁瑞朗的托付,看来是爱莫能助了。袁瑞朗想玩的那套把戏,已被丁一夫识破。胳膊拧不过大腿,难道我还能逆着丁一夫的意思行事?

当初满怀雄心壮志来到江州,没想到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方玉斌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并安慰自己不必去想这些烦心事。不过此时,脑筋似乎不听他的指挥,一件件烦心事,始终交织萦绕,挥之不去。昊辰影视!袁瑞朗!央企!李鸿声……

慢,慢!方玉斌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愁云惨雾暂且消退,方玉斌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最近经历的一次次失败中,是否正蕴藏着转机?过去之所以处处碰壁,是否因为方法不对?如果换一种方式呢?他兴奋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方玉斌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必须紧紧抓住!为了金盛,更为了自己的前途,方玉斌不能认输。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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