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不干坏事,你怎么能当好人
4 我不干坏事,你怎么能当好人
方玉斌走进星阑资本董事长办公室,论气派,这里自然比不上荣鼎,但他却有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与难以遏制的兴奋。尔虞我诈的股权之争还有荣鼎高层的勾心斗角,似乎都成为过去。如今,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自由挥洒的舞台来施展平生所学。
手机铃声响起,方玉斌掏出一看,是荣鼎创投的法律顾问打来的。此人是方玉斌的老朋友,也是上海滩一位知名的律师。近来,许多朋友得知自己离开荣鼎后,纷纷打来电话,或关切询问,或鼓励祝福,大律师的电话,想必也是大同小异。
律师名叫明朝华,方玉斌接起电话,亲切地说:“朝华,什么事?”
“方总,有件事跟你通报一下。”明朝华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沮丧。接着,他又说道:“唉,这事怎么说呢?我真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有事,又不知怎么说,搞什么名堂?方玉斌说:“没关系,有事直说便是。”
“好吧。”明朝华说,“我是荣鼎创投的法律顾问,昨天,荣鼎的人把我叫过去。去了以后才知道,这事跟你有关。”
“你就快说什么事?”见对方吞吞吐吐,方玉斌追问道。
明朝华说:“你离开之后,荣鼎创投这边由副总经理赵海洋主持工作,赵总让我给你发一封律师函,大意是说你是荣鼎的高管,掌握大量公司核心机密。如今你离开荣鼎,出任星阑资本董事长,违反了竞业限制协议。荣鼎创投希望你能立刻辞去现任职务,否则将采取进一步的法律措施。”
所谓竞业限制,是说负有特定义务的员工在任职期间或者离开岗位后一定期间内,不得自营或为他人经营与其所任职企业同类业务。方玉斌没想到,自己前脚离开,人家就用这一招发难。他强压住怒火,说:“人家让你发律师函,你就发呗。我现在的办公地址你知道吗,要不我发一个给你,免得寄信时把地址填错。”
明朝华自然听得出方玉斌的不满,赶紧解释说:“咱们是好朋友,我可不想彼此法庭上见。其实,只要赵总肯松口,我这边就好办。”
“不用。”方玉斌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必为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既然咱们是好朋友,难道我还会埋怨你?”
明朝华又试探着说:“我想着,你能不能和赵总私下沟通一下?毕竟都在荣鼎干过,过去还是上下级。”
方玉斌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和赵海洋说不着。”
方玉斌说自己跟赵海洋说不着,倒不全是气话。在他眼中,赵海洋算什么东西!我任荣鼎创投总经理时,你小子还在北京总部给领导端茶递水写材料。要不是走了伍俊桐的门路,能升这么快?到了上海的荣鼎创投当副总,哪一次见到我方玉斌不是点头哈腰,一脸奴才相?
小孩闹事,还得找大人来擦屁股。挂掉明朝华的电话,方玉斌又联系上伍俊桐。按照荣鼎内部的派系站队,赵海洋是伍俊桐的门徒。方玉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伍俊桐这个小人又在捣鬼。
如今的伍俊桐已身在滨海,他离开了荣鼎总部,出任千城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裁。在荣鼎时,可以说伍俊桐是大内总管,也可以说他不过只是费云鹏的大跟班。来到千城,他不仅手握财务大权,更扮演监军的角色,连王诚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伍俊桐甚至觉得,当初挖空心思要把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捞到手,看重的无非是其中油水。如今到千城掌管财务大权,油水一点不少。何况只当监军不当统帅,大把捞好处的同时,还不用担心出了事担责任,这可真是神仙日子!
电话拨通后,方玉斌立刻抱怨:“伍总,你的那个老部下赵海洋在搞什么名堂?我离开荣鼎才几天,他就打算把我送上法庭!”
方玉斌猜得一点没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伍俊桐。对方玉斌,伍俊桐简直恨得牙痒痒。听说方玉斌主动离开荣鼎,还当上了一家新投资公司的董事长,伍俊桐浑身不自在。让对手过得舒舒服服,就是在折磨自己。他决心整一整方玉斌,以解心头之恨。当然在表面上,伍俊桐还得装模作样,他故作惊异地问:“怎么回事?”
当方玉斌把事情经过一说,伍俊桐又说:“这个赵海洋,搞什么名堂!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
方玉斌说:“赵海洋或许一时糊涂,我也不想跟他计较。但我知道,伍总是了解我的,有你在,误会总能消除。”
伍俊桐笑了笑,说:“赵海洋乱搞一通,我也很生气。不过,我现在毕竟不是荣鼎的副总裁,没法过问具体的事。”
“谦虚了,你在荣鼎德高望重,赵海洋又是你一手提拔的,他还敢不听你的?”方玉斌也笑起来,“过去为了你,兄弟我可是两肋插刀。如今我有难事,只能拜托你关照。”
方玉斌的前半句是恭维伍俊桐,后半句,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当初你建老鼠仓的事我可知道,如今,拴好自家的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伍俊桐心中暗笑,方玉斌呀方玉斌,我知道有小辫子被你抓住。但是,老子手里要没有真家伙,敢放狗咬人吗?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伍俊桐说:“老弟,你对哥哥好,哥哥心里忘不了。你为了哥哥两肋插刀,哥哥为了你也是宁肯万箭穿心呀。你成立的那个公司,钱从哪儿来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如今我虽说是千城的副总裁,但毕竟是由荣鼎派出,理应维护荣鼎的利益。但为了你,我把原则都放下了,好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玉斌心头一紧,表面上仍故作镇定:“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伍俊桐心想,你小子装傻,我就给你挑明。他说道:“你的那个星阑资本,出资股东里,有好些都是从事建筑工程的企业,没错吧?”
“没错。那又怎么了?”方玉斌问。
伍俊桐说:“我现在是千城的副总裁,闲来无事翻了一下资料,这些企业全是千城的合作商。千城去哪里建房子,这些建筑商就跟到那儿承包工程。这种紧密的合作关系,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伍俊桐又说:“你在荣鼎时曾负责千城项目。前脚辞职,后脚便成为一家投资企业董事长,这家企业的股东偏偏又是千城的合作商。这里面,当真只是巧合?”
对于星阑资本股东的背景,方玉斌只知道从事建筑业的很多。今天听伍俊桐一说,才知道人家是千城的合作商。方玉斌思忖,真要是这样倒也合情合理,王诚不便以千城的名义投资,却要在短时间内募集那么多钱,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拜托合作多年的企业。商场无父子,王诚的朋友再多,面子再大,真要一般人拿出真金白银,投给一家完全陌生的公司也非易事。但那些合作商不同,他们多年来靠着王诚发财,只要王诚发话,一定会照办。
伍俊桐接着说:“这件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对谁都没说。老弟,当哥哥的对得起你吧?”
伍俊桐已经把话挑明,竞业限制这点小麻烦,你且先应付着吧,没准后面还有猛料呢。方玉斌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愤怒到极点。
几天之后,明朝华便把措辞严厉的律师函寄来。方玉斌也召集律师,商讨起对策。律师给出的建议不少,比如方玉斌辞去董事长,以顾问身份遥控指挥。方玉斌觉得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上这一招。自己怀揣建功立业的雄心,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怎么却退居幕后?再说,星阑资本刚创建,自己寸功未立,更谈不上任何威信,真能做到遥控指挥?
也有律师说,所谓竞业限制,新企业与原企业必须是同类且具有竞争关系。只生产经营同类产品而没有竞争关系的企业不形成竞业禁止的前提条件。如甲乙两企业虽然生产同一种产品,但甲的产品只在国内销售,而乙的产品销往国外。此种情况可以认定两企业不存在竞业禁止,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荣鼎创投专注于大宗财务投资,星阑资本可以在登记公司经营范围时,刻意去掉这一项。这样一旦将来对簿公堂,或许还有的一争。
方玉斌没想到,自己刚踏上创业之路,一单生意没做,却被这些烦心事缠住,还要应对即将到来的官司。更令他沮丧的是王诚传来的消息。王诚说,伍俊桐当上千城的财务副总裁后,发疯似的盯住了那些投资给星阑资本的合作商,总想从里面找点麻烦。尽管一时没有得逞,但接下来,原本承诺的投资恐怕难以兑现。当初,王诚答应帮星阑资本募集3亿资金,其中的1.5亿已经到账,余下的1.5亿说好数月后到位,被伍俊桐这么一搅和,好事只怕难以成真。
正当方玉斌焦头烂额时,突然接到费云鹏的电话。费云鹏说自己要来上海视察工作,顺便想见一见方玉斌。身为荣鼎系的掌门人,费云鹏为何此时约见自己?伍俊桐、赵海洋搞的这些动作,背后是不是费云鹏指使?先不管这些了,见面探个虚实再说。方玉斌答应下来,并说以费云鹏的时间为准,自己随时可以去拜见。
费云鹏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上海市郊的一座度假山庄,因为路上拥堵,方玉斌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赶到。在山庄门口的停车场,他老远就瞅见那辆荣鼎创投的奥迪A8轿车。这辆车一直是荣鼎资本上海分公司与荣鼎创投一把手的座驾,过去,它也是方玉斌的专车。而当北京总部的领导来沪时,车辆自然要为他们服务。
费云鹏正在露天茶座与人聊天,他让方玉斌等一会儿。半小时后,费云鹏送走客人,转头微笑着对方玉斌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哪里,等候领导是应该的。”方玉斌说。
“现在我可不是你领导。”费云鹏说,“顶多也就算个老领导。”
费云鹏又问:“自从台北一别,这都几个月了,最近还好吧?”
“还好。”方玉斌口里答道,心中却回忆起当日在台北,费云鹏欣赏完夜景后,将自己召去房间。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把话挑明的。费云鹏先夸奖了方玉斌一番,说他在股权之争中折冲樽俎,功劳不小。方玉斌自知受之有愧,更明白客套话的背后,实则是驱逐令。他说了一通感谢栽培之类的话,接着提出想离开荣鼎,休息一阵。费云鹏没有只言片语的慰留,只祝愿方玉斌他日宏图大展。最后,费云鹏打破惯例,亲自将下属送到门口,做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诀别,远比男女之间分手轻松简单。谈笑之间,各自挥手而去,不会有一丁点的肝肠寸断。
费云鹏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我看你没说实话。”顿了顿,他接着说:“这次我来上海,主要是考察荣鼎创投的领导班子。你走之后,这家公司的一把手得尽快确定下来。有一部分人主张赵海洋接任,还说这段时间他主持工作,表现中规中矩。不过,我却提出反对。”
费云鹏反对,赵海洋的总经理梦自然泡汤了。但方玉斌不明白,费云鹏跟一个已经离开荣鼎的人说这些干吗?只听费云鹏继续说:“我反对小赵出任总经理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条,便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方玉斌愈发疑惑。
费云鹏点点头:“听说他寄了个律师函,说你违反了竞业限制的协议。如此处事,简直幼稚可笑。”
方玉斌不明白费云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并没有说话。费云鹏倒少见地没打官腔,直接点中要害:“我也知道,小赵没这么大胆子。我给伍俊桐打了电话,叫他当好自己的千城集团副总裁,不要操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在电话里,还跟我说了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没兴趣听完,直接把他臭骂了一顿。”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玉斌,我一直欣赏你的才干。但因为各种原因,你没有留在荣鼎。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希望你能大展宏图,过去的事更没必要纠结。可惜,伍俊桐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尽干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费云鹏拿出了荣鼎掌门人的威严:“你放心吧,伍俊桐、赵海洋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是听招呼的。我已经打了招呼,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
方玉斌真有些感动,没想到替自己解围的人竟是费云鹏!但眼前这个费云鹏,实在让自己吃过太多苦头,几乎每感激涕零一次,接下来就会发现其实是自作多情。这一次,或许是例外吧?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谢谢费总!”
费云鹏摆了摆手:“谢什么!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的人,有些账越算越明白,但有些账却越算越糊涂,大家一起向前看,有什么不好?”
费云鹏站起身:“今天叫你来,就为了这事。总之,你安心工作吧。你是荣鼎出去的人,干得好也是替荣鼎争光。”
方玉斌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费云鹏叫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费云鹏问:“刚才我听司机说,你是开一辆别克来的?那是你新买的车吗?”
“那是我跟一个朋友借的。”这辆别克是苏晋的,方玉斌到星阑资本后,秉持一切从简的原则,并未给自己购置专车。
费云鹏说:“这次来上海,我听说他们准备把那辆奥迪A8卖了,换一辆新车。我又问了司机,他说奥迪跑了有些年,但车况还不错。”
“嗯。”方玉斌了解车辆的情况,说道,“那辆车挺皮实的。”
费云鹏说:“既然车况还行,你如果不介意,就把它拿去开吧。”停顿一下,他又说:“你在荣鼎这些年,为公司立下不少功劳。可惜公司有制度,总不能我一开口,就奖励你一大笔钱。但把这辆二手车送给你,应该没问题。”
今天费云鹏真是给自己送大礼来了!方玉斌正愁没车开,像他这种身份,开一般的车掉价,公司初创又不适合买辆豪车,把这辆奥迪A8弄来,正好合适。
见方玉斌没有推辞,费云鹏吩咐司机:“明天就把车子开过去,手续也赶紧办好。”
方玉斌离开后,费云鹏拨通了伍俊桐的电话,他再次要求伍俊桐立刻停止针对方玉斌的任何行动。对费云鹏的指令,伍俊桐向来无条件服从。但在内心他依然不解,眼瞅着这次能狠狠修理方玉斌,干吗中途停手?
费云鹏知道伍俊桐心中有疑窦,说道:“方玉斌已经离开了荣鼎,跟你没有利益之争,此时去修理人家,完全是意气之争,没有任何现实利益,无外乎出一口气而已。”停顿一下,他又以一副嘲弄的口吻说:“以你脑袋的运行内存,要把利益之争算清楚、弄明白,大概都做不到,居然还要分出一部分资源用在意气之争上,不是自找没趣吗?”
伍俊桐诚惶诚恐地说:“我明白,这次我又犯错了。”
“是干了件蠢事,但也谈不上犯错。”费云鹏说。
见电话那头的伍俊桐一头雾水,费云鹏笑了笑:“年轻时有人找到我,说自己是领导的朋友,希望我在一件事情上高抬贵手。我断然拒绝,并告诉他,你怎么说也没用,叫领导给我打电话。事后,我还得了表扬,如果我轻松答应下来,这人未必会记住领导的人情。我拒绝之后,他跑去领导那儿求爹爹告奶奶,反倒更加感恩戴德。”
伍俊桐终于明白——原来我不干坏事,你怎么能当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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