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资本盛宴
1 不要怪主子绝情,而要怪奴才自己入戏太深
湛蓝色的海水,绵绵细雨,咖啡飘香,“浪漫之都”西雅图处处弥漫着浓浓的文艺气息。“全美最佳居住地”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与大多数被水泥建筑包围的美国大城市不同,位于普吉特海湾和华盛顿湖之间,奥林匹克山脚下的西雅图,更像一座山水之城,镶嵌在海洋、湖泊与森林之间。
一大早,袁瑞朗就离开位于西雅图西区的公寓,开始了一天的闲散生活。比起北面的温哥华以及南面的加州,西雅图的房价原本并不高。但作为美国科技重镇,这里云集了众多顶级学府。素来重视教育的华人,逐渐将此作为定居地首选。在美国华人圈里有一句话:“来西雅图定居,多半是为了孩子教育。”正因为这样,西雅图东区“学区房”的房价,近年来被华人炒了起来。走在街上,不时就能看见东方面孔。
袁瑞朗刻意避开了华人聚居的东区,将家安在西区。西区是老城区,居住的多是白人,房价也便宜一些。他选择这里,倒不是因为付不起高房价,而是另有原因。一来,袁瑞朗不愿他乡遇故知,二来自己留美多年,语言不成问题,住在老城,更能品味这座山水之城的风韵。
一路晃晃悠悠,袁瑞朗来到市中心的派克街。这里的派克市场,被称为“西雅图心脏”。在美国留学时,袁瑞朗住在东海岸,对于西海岸名城西雅图,只是闻名已久,却素未谋面。袁瑞朗知道西雅图是大名鼎鼎的科技之都、时尚之都,微软、波音、星巴克的总部都在这里。想象之中,这一定是十分新潮的城市。
半年多前,浪迹天涯的袁瑞朗来到西雅图,短短几天的生活便颠覆了从前的印象,并决定停下流浪的脚步。让袁瑞朗心动的,正是“西雅图心脏”派克市场。谁能想到,这样一座现代化城市的心脏,竟会是一座农贸市场?
派克市场建于1907年。由于当时西雅图地区的洋葱价格突然上涨了10倍,愤怒的市民要求市政府开办农贸市场,让民众直接向农民购买农产品,避免中间商的剥削。派克市场应运而生,8个农民用篷车载来了他们的农作物,马上被1万多市民抢购一空。派克市场从此奠定了它不可取代的地位,成为全美最负盛名的农贸市场。
要感受一座城市的生活气息,一定得去农贸市场转转。而将农贸市场作为心脏的城市,无疑会饱含生活气息。况且,这还是一座能够生产出全世界最先进的电脑软件与喷气飞机的城市。
如今,去派克市场溜达一圈,已成为袁瑞朗的生活习惯。逛累了,就坐进咖啡馆里休息一会儿。派克市场内有许多咖啡馆,其中有一家可谓声名显赫——风靡全球的星巴克咖啡的诞生地。不知国内那些充满小资情调的男女是否知道,星巴克咖啡的第一家店,就在农贸市场里。
这家面积狭小的星巴克第一店,现在已没法喝咖啡。每天都有来自全世界的游客,在店门口排队参观。袁瑞朗不去凑这个热闹,不就喝杯咖啡嘛,在哪儿都一样。他随便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上一杯咖啡,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绽放的鲜花,新鲜的糕点与果蔬……
袁瑞朗几乎快要睡着了,手机铃声又把他拽了回来。电话只说了几分钟,远在洛杉矶的私人律师告诉他,国内传来一份有关亿家金服公司股权结构变动的说明书,星阑资本持有的亿家股份,将转让给另一家公司。
“老办法,已读不回。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袁瑞朗说道。他抿了一口咖啡,又说:“提醒你一下,下次不要说亿家金服,公司名字是我取的,叫作亿家金控。他们改名的事,我从没认可。”
“明白。”律师微笑着准备挂掉电话。
“对了,”袁瑞朗又说,“把说明书传我邮箱一份。”
律师顿了一下,才答道:“好的。”过去国内传来的文件,只需要通报袁瑞朗一声,这一回,他似乎特别在意。既然客户提出要求,律师自然会照办。
很快,律师把文件传了过来。桌上的咖啡变得索然无味,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在袁瑞朗耳中顿时安静下来,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文件,仿佛正在寻觅猎物的枪手。
袁瑞朗并不清楚国内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份说明书中,他已然预感到亿家会遭遇变局,有变局就好,越是天下大乱,才越是形势大好。然而,这样的变局是否就意味着自己的机遇?袁瑞朗不禁又摇起头。之前的教训太惨痛,就因为疏忽大意,自己仓皇出国,丢掉了一手创立的亿家。时过境迁,对手变得更加强大,自己岂能贸然出击?
将自己撵出亿家的人,是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家伙。人家当初能把你绑去雁荡山,受尽皮肉之苦,如今若没有万全准备便出手,恐怕反被蛇咬。况且,这个人究竟是谁,是蒋若冰、方玉斌或是其他人,袁瑞朗还吃不准。他只知道,所有这些人,都不再是自己的朋友。
谋定而后动,在找到强援之前,还得观望一阵子。亢奋的情绪逐渐冷去,袁瑞朗重新端起咖啡,眼光又投向窗外的景致。多美的西雅图呀,可惜不是我的家。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袁瑞朗的手机又响起来,是一位老同学打来的。老同学知道他正在四处找钱,为他介绍了一位纽约的投资公司老板。这位老板是印度裔,来美国四十多年了,是投资圈里的老江湖。刚好人家这几天来西雅图听音乐会,双方可以见一面。
投资人见得不少,谈成的没有一个。但袁瑞朗没有泄气,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自己也要尽全部力量。他答应下老同学,并约好了时间。
一直闲逛到下午,袁瑞朗回到公寓整理好文件,换上一套西服,前往赴约。这位印度老板叫加拉瓦,住在华盛顿湖畔的一座高级酒店里。电话中,加拉瓦告诉袁瑞朗,自己的高级助理已在酒店大堂等候。
袁瑞朗走进大堂,正四处张望,耳畔突然响起陌生却又熟悉的中文:“袁总,真是你吗?”
袁瑞朗回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燕飞吗?当初在荣鼎时的副手,后来又在亿家项目上捅过自己一刀。眼见燕飞伸出手来,袁瑞朗却不愿搭理,只冷冷地说:“你也来西雅图了,真巧。”
燕飞有些尴尬,将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说道:“是啊,无巧不成书。”
“我来这儿见一个人。你先忙。”袁瑞朗不愿与燕飞多说,打算告辞。
燕飞却笑起来:“你不用找了,我就是加拉瓦先生的助理,在此恭候已久。”
袁瑞朗惊得合不拢嘴,这哪儿是巧合,分明是冤家路窄!燕飞笑了笑说:“上午加拉瓦先生告诉我这事时,我还吃不准,想着是不是同名同姓。直到见着你,我才发觉,世界真就这么小。”
袁瑞朗愣了一阵子,才说:“你不是在那家投资基金做亚太区总裁吗,怎么又成了加拉瓦的高级助理?”
燕飞摇着头:“一言难尽。”顿了顿,他又说:“加拉瓦先生正在等你,咱们赶紧上楼吧。对了,你最好别说咱俩认识。”
“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袁瑞朗是来见投资人的,他可不想扯出过往的是是非非。
因为偶遇燕飞,袁瑞朗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加拉瓦讲述了自己的计划。袁瑞朗说,自己在中国有一家估值不菲且潜力巨大的互联网公司,但因为各种原因,被人撵了出来。他需要一笔资金,重新去夺回公司控制权。
加拉瓦听完后,只说回去研究一下,并耸了耸肩:“这个故事,听起来简直像《基督山伯爵》。”
正事谈完,袁瑞朗起身告辞。燕飞送他下楼,电梯上,燕飞说:“袁总,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袁瑞朗只当燕飞在取笑自己,说道:“还好,也算苦中有乐!不过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不敢当。”燕飞苦笑道。
袁瑞朗憋了好久的火,终于倾泻而出:“要不是你掐断了亿家的资金,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燕飞叹了一口气:“各为其主,许多事我也没办法。”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燕飞主动说道:“在这儿碰上也是缘分,晚上加拉瓦要去听音乐会,我没啥事,要不咱们喝杯咖啡,叙叙旧?”
袁瑞朗冷笑道:“不必了吧。咱俩之间,似乎没什么旧可叙。”
燕飞说:“你不觉得,咱俩之间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况且咱们不仅相识,还一起共过事。”
袁瑞朗仍是一肚子气:“你正春风得意呢,可不是什么沦落人,不敢与你相提并论。”
“春风得意个屁!”燕飞看上去也愤愤不平,“我真要春风得意,能放着亚太区总裁不干,来给这个印度佬当助理?”
袁瑞朗起初拒绝燕飞,是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笑话。见燕飞也是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便勉强答应道:“那行,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两人出了酒店,在附近找了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袁瑞朗递过一根烟,问道:“我的事,刚才在加拉瓦房间,你都听见了。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亚太区总裁不干,来当这个高级助理?”
燕飞接过烟,点燃后深吸一口,又顺溜地吐出烟圈:“还能怎么回事!自己一张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真要说起来,也和你的亿家有关系。”
袁瑞朗把手上的烟点燃,说道:“怎么说?”
燕飞抖着烟灰,说:“离开荣鼎那块伤心地,来到美国以后,我真想从头来过。加入那家投资基金,我更是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工作上。就说中止与亿家合作吧,明知你会怪我,也还是干了。当时想的是,袁瑞朗记恨我,只是私怨,可一旦投资失误造成损失,那就是对不起公司。”
袁瑞朗不屑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燕飞。”
“你别不信。”燕飞说,“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事后的发展也证明了我的判断,中国互联网金融行业遭遇调整,先前投的几家企业无一例外发生状况。若不是我踩刹车及时,美国的投资基金一定会损失惨重。”
袁瑞朗嘲笑道:“你这假洋鬼子当得不错。为了美国老板的利益简直是殚精竭虑,人家就没犒赏你?”
“他们的犒赏,就是把我开了。”燕飞叹了一口气。
“这帮王八蛋!”燕飞忍不住爆了粗口,“中国互联网金融企业出现跑路潮后,基金对中国的投资也陷入停滞。没过多久,老板就让我卷铺盖滚蛋。”
袁瑞朗有些诧异:“你不是帮公司减少了损失吗?”
“没错,我是有功劳,人家也认账。”忆起往事,燕飞长吁短叹,“但人家说了,当初招聘我,就是希望借助我的经验开拓中国市场。甚至一开始派我去其他分公司任职,也是一种历练,让我熟悉他们的企业文化,最终还是要把我派回中国。但是,中国的投资项目受挫,公司调整了战略,近期不会向中国市场投注资源。因此,留着我就没用了。”
袁瑞朗终于听明白了,摇头说:“这些美国佬可真是一点人情也不讲。”
“我就是吃了老实的亏。”燕飞越说越气,“事后想起来,投资亿家是前任拍板的,真出了事,责任也不在我。而要找一个擦屁股的人,公司上上下下除了我没人更合适。当初我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玩个养寇自重的心思,没准如今还在亚太区总裁的位置上坐着。”
“你说你,一辈子玩弄阴谋诡计,偶尔大公无私一回,还把自己给坑了。虽说到了美国,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东方智慧,你也不能全丢掉呀。”袁瑞朗心中暗爽,燕飞掐断了自己的资金,最后也自食恶果,这就叫报应!
“是啊!”燕飞缓缓说道,“我算明白了,甭管中国还是美国,有一条绝不会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袁瑞朗又问:“离开那家投资基金后,你就到了加拉瓦手下?”
燕飞点点头:“加拉瓦是只老狐狸,在经济危机中发了国难财,近来在华尔街风头正劲。说白了,我就是他的一个跟班。只不过他知道我之前的经历,安慰性地在助理头衔前加上高级两字,成了高级助理。”
“那不错。”袁瑞朗竟安慰起燕飞,“假以时日,加拉瓦没准会成为真正的华尔街大佬,你这个高级助理也水涨船高。”
“什么不错!”燕飞摇头说,“仰人鼻息只是权宜之计。况且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我还是觉得国内更适合自己。”
袁瑞朗说:“怎么,还忘不了国内?”
“你不也一样!”燕飞抿了一口咖啡,“尽管住在西雅图这样美丽的地方,其实你的心依旧在故国。”
“你说得没错,我一定会回去。”袁瑞朗用力地掐灭烟头。
刚才在加拉瓦房间,燕飞将袁瑞朗的遭遇听得一清二楚,他说:“我希望你成功,但说实话难度不小。你的对手是个厉害角色,仅靠你一个人,恐怕很难逆转局势。另外,我跟着加拉瓦有些日子了,从他的神情来看,应该对你的计划兴趣不大。”
袁瑞朗说:“我也看出来了,不过我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哪一个人身上。没有加拉瓦,还有其他人。我记着中国那句老话: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袁瑞朗不想过多谈论自己,又把话题扯回燕飞身上:“你在美国干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去嘛。你和我不同,我是有仇家在国内,你可有恩人在国内。”
燕飞摇着头:“袁总,我今天可是和你开诚布公,你就不必挤对我了吧。”
袁瑞朗说:“我说的可是实话。荣鼎如今的一把手费云鹏,不就是你的恩人。荣鼎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燕飞板起脸来:“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当初我怎么离开荣鼎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袁瑞朗说,“但当时情况特殊,费云鹏被丁一夫逼到墙角,不得已弃车保帅。如今棋局已经翻转,丁一夫死了,费云鹏才是荣鼎的当家人。”
“然而并不是这样!”燕飞恨恨地说,“不瞒你说,丁一夫死后,我回国找过费云鹏,人家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客客气气把我拒之门外。甭管丁一夫还是费云鹏,到了那个位置,心里想的只有自个儿。我是戴罪之身,用我这种人,难免招来闲言碎语。人家高高在上,整天吃香喝辣,干吗为我去冒风险。”
“是啊。”袁瑞朗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对跟自己素来不合的燕飞,今天竟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当初在上海,咱俩搭班子,我是一把手,你是常务副总。在荣鼎总公司,丁一夫是董事长,费云鹏是总经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丁一夫的爱将,你当过费云鹏的秘书。可到后来,丁一夫为了自保,撤了我的职,再后来呢,费云鹏又让你做了替罪羊。说到底,咱俩不过是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袁瑞朗的话,说到了燕飞心坎上,他说:“你说咱俩钩心斗角为什么,还不是替主子卖命。可卖到后来,人家又把咱们卖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话一点不假。”
“不说了。”袁瑞朗一脸沧桑,摆着手,“奴才被主子卖来卖去,或许本就天经地义。要怪,只能怪奴才自个儿入戏太深。”
“是呀。”燕飞感叹一声,接着说,“不过也有好命的奴才。比如那个方玉斌,丁一夫重用他,在费云鹏手下也捞着了好处。人家这奴才当得好,不仅没被主子卖,到头来还把主子卖了。”
燕飞又说:“我记得,方玉斌刚进荣鼎,是个小虾米的时候,你就是荣鼎上海公司的一把手了。他姓方的,不也是你的奴才?最后怎么样,人家出息了,还把你给卖了。”
袁瑞朗脸一沉:“我同方玉斌在工作中是有一些分歧,但使出下三烂手段,把我撵出亿家的,未必是他。”
燕飞笑了:“我说老哥,你是在唬我,还是宽自个儿的心?事情明摆着,即便方玉斌不是主谋,也是个从犯吧。”
提到这些事,袁瑞朗气血又往上涌,他哼了一声,说:“亿家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看他们很快就有现世报。”
燕飞不解地问:“我听朋友说,亿家不是发展挺好吗?”
“那都是表象,底下暗流汹涌。你看着吧,很快就有事发生。”亿家股权变动的事,袁瑞朗不便对燕飞说,随口敷衍道。
对于万里之外亿家的事,燕飞并不关心,他说:“他好不好,关我屁事。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袁瑞朗与燕飞的烟瘾都挺大,烟雾缭绕,遮住两个中年男人眼角的鱼尾纹,而那里,藏着他们层层叠叠的故国岁月。眼见夜幕降临,袁瑞朗主动说,换家酒吧来个一醉方休,燕飞欣然答应。
2 领导在下属面前,不必大呼小叫,但也不能太有亲和力
“嘭!”方玉斌坐上车,重重地把门关上。坐在驾驶室的杨韵被吓了一跳,她白了方玉斌一眼:“你轻点行不行?”
方玉斌低着头,没有说话。杨韵又说:“算了,反正这是公司的车,老板都不在乎,我瞎起什么哄?”
方玉斌与杨韵的关系有些微妙,既有过旧怨,如今又成了朋友,既清白无瑕,又曾光着身子睡在一张床上。正因为这些,两人说话没有太多顾忌。见杨韵抱怨,方玉斌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就你这认识水平,怪不得到处被人炒鱿鱼。”
杨韵也不生气,而是说:“我这认识水平可不低。按说今晚是加班,我不也没找你要加班补助嘛。”
“关键你这班没加好,甚至适得其反。”方玉斌懊恼地说。
“这可不怨我。”杨韵发动汽车,驶了出去,“主意是你拿的,我一切照办。最后没效果,我能有什么办法。”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杨韵又说:“还有一个法子。你为了向苏老师表忠心,不妨把我炒鱿鱼。反正我到处被人炒,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况且这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认了。”
方玉斌冷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上,说:“事情出了之后,我还真动过这念头。但转念一想,这样做别人岂不是以为我做贼心虚。”
杨韵笑起来:“看来这班没白加,起码我的饭碗保住了。”
方玉斌却有些来气:“眼见我碰了一鼻子灰,你非得幸灾乐祸?”
杨韵说:“多大点事,看把你紧张的。以前我不清楚,但如今算明白了,你和苏晋之间,缘分深得很,分不掉。”
“何以见得?”方玉斌问道。
杨韵说:“这你都不明白!你看,郎有情,妾有意,只不过冒出一点小误会,哪有解决不了的!”
方玉斌说:“我算得上郎有情,但这妾有意,怎么没看出来?”
“看来你不懂女人心思,或者说还算不上一个老司机。”杨韵先是调侃,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瞧今天,苏晋把你骂得狗血喷头。离她看见那些照片可有些日子了,按说人早该冷静下来。人家那么好的修养,真要对你死心了,犯得着开口骂人吗?”
“我本来就不是老司机。”方玉斌脸上露出喜色,“不过你这么说倒有些道理。”接着,他又摇头:“但你说是小误会,未必吧。苏晋可没相信我的解释。”
车内陷入了沉默,方玉斌依旧一脸沮丧,杨韵也替他着急。一连好多天,方玉斌都没能联系上苏晋。今晚,方玉斌拉上杨韵,在学校门口堵了两个多小时,总算见到了人。方玉斌本想让自己与杨韵一同跟苏晋把事情说清楚,没想到却闹了个不欢而散。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杨韵观察出来的“郎有情,妾有意”吧。也不知道,真是杨韵火眼金睛还是人家宽自己的心?
隔了一会儿,杨韵又说:“揪出那个给苏晋寄照片的人,一切误会不就能澄清?”
方玉斌却摇头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给苏晋寄照片的人是谁,我怎么知道。”
“你就没有怀疑对象吗?”杨韵问。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怀疑归怀疑,但说不准。”
“只能盼望你早日查出真凶了。”杨韵说,“不过水落石出之前,你也不妨死缠烂打。今晚来了,明天、后天接着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不过,要是不给加班补助,我就不陪着了。”
“不用你陪。”方玉斌说,“再说接下来我也没空。明晚约了蒋若冰谈事,后天亿家管理层召开会议,讨论是否接受股权移转方案,我必须参加。”
“你可真够忙的。”杨韵说,“江山、美人,哪样都舍不得。”
方玉斌又点上一根烟,说:“最麻烦的是,如今两样都还悬着。”
接下来几天,方玉斌忍痛没再和苏晋联系,把精力投到工作上。毕竟,能否争取到亿家管理层的支持,是自己计划成败的关键。
亿家管理层会议如期登场。坐在休息室里的方玉斌心中难免忐忑,这时,亿家公司的秘书走进休息室,对蒋若冰说:“蒋总,人都到齐了。”
方玉斌正欲起身,蒋若冰却用手拍了他一下,说:“再坐一会儿。”蒋若冰转头对秘书说:“我知道了,让他们等一会儿。”
蒋若冰见方玉斌脸上有些疑惑,说道:“这是我的习惯,内部会议都得迟到几分钟。”
“这架子可够大的。”趁着调侃蒋若冰,方玉斌也试着让自己松弛一些。
“没办法呀。”蒋若冰说,“我接手的亿家,都是袁瑞朗留下的班底。对付这帮骄兵悍将,不能太仁慈。”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说的就是你吧。”方玉斌不禁想到,当年丁一夫说过,领导在下属面前,不必大呼小叫,但也不能太有亲和力,最好喜怒不形于色,有臣下不能测之威仪。自己跟随丁一夫多时,却始终没有学到这一招。准确来说,不是学不到,而是不愿学。方玉斌觉得,工作中大家是同事,生活中是朋友,没必要弄得阶级分明。倒是蒋若冰从没得过丁一夫的真传,却能无师自通。
“玉斌,你放心。”蒋若冰投来坚定的目光,“尽管今天难免会有些杂音,但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方玉斌点头微笑。
在习惯性迟到之后,蒋若冰终于走进会议室。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就为一件事。亿家的大股东星阑资本,有意将其所持有的股份转让给另一家公司。在座的既是亿家高管,也都持有公司股权。所以,征求一下各位意见。”
不待众人开口,蒋若冰便说:“我是公司董事长,在管理层中持股最多,就先说几句。个人觉得,星阑手里的股权转到哪儿去,对我们来说影响并不大。打个比方,一栋四合院里,我们管理层有一间小房子,星阑住着一间大房子,彼此是邻居,相处得很融洽。如今,星阑要搬家,把房子卖给其他人。出于礼貌,知会我们一声是对的,但卖不卖、卖给谁,那是人家的事。”
蒋若冰接着说:“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喻,股权转让毕竟和卖房子不是一回事,要不怎么还有优先购买权一说呢。星阑要转让股权,有告知其他股东的义务,其他股东也有优先购买的权利。方总履行了他的义务,我们若是有心,也能行使自己的权利,比如管理层出资回购亿家股权。”
“只可惜,”蒋若冰话锋一转,“心有余力不足呀。反正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不知在座的有没有这个实力?如果有,咱们干脆把亿家股权买下来。如果没有,就只好放弃这项权利。”
“我们都是靠业绩分红才拿到一点股权,哪有钱去接下星阑转让出的股份。”高管中有人说道。
蒋若冰又说:“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但还得强调一点,这不是企业办公会议,我是董事长,你们是下属。今天,在座的都是亿家股东,只不过份额多少不同,各位都有表达意见的权利。我阐明自己的观点,你们也可以畅所欲言。”
蒋若冰刚说完,方玉斌就投来感激的目光。身为亿家董事长,蒋若冰抢在第一个发言,无疑具有定调意味。人家这个忙,帮得够卖力了!
高管中有人说道:“我同意蒋总说的。这事知会咱们一声,就算把程序走到了。我们没啥意见。”接着又有人说:“反正是个走程序的事,索性咱们开个短会,别耽误太多时间。”
“等一下,我有一个疑问。”在一片附和声中,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男士突然说道。
蒋若冰抬头望去,接着微笑道:“好啊,有疑问就提出来。我说过,今天可以畅所欲言。”
这名男士说:“我觉得,蒋总刚才的比喻很贴切,股权转让就好比是四合院里的邻居卖房子。但是,房子卖给谁,可是大不一样。如果搬进来一个乱七八糟的人,邻居就遭殃了。反之,李嘉诚要来和咱们做邻居,四合院立马升值。”
这名男士又说:“我看了资料,星阑打算把股权转让给一家不太知名的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恰恰是如今星阑资本的董事长方玉斌先生。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吗?我不是反对这样做,而是希望方总能把其中原因说明白。你在资料中写了,股权转让是要便利企业未来经营,但这种说法太含糊。”
方玉斌心中的想法,此刻却不能说。昨天与蒋若冰交流时,对方再三叮嘱,千万不能暴露真实意图。千城意欲夺下亿家,始终在暗处使劲,并未大张旗鼓,因此了解内情的人不多。此时打个马虎眼,或许还能瞒天过海,一旦让所有人知道,股权移转是为了同千城争夺控制权,事情就难办了。谁都想攀高枝,在千城与方玉斌之间,选择前者的无疑更多。
真话不能讲,所幸方玉斌早就准备了假话,他说道:“大家都知道,星阑投资了众多互联网金融企业,亿家是其中一家。如今市场上,甚至有星阑系的说法。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在中国,沾上什么系,监管层就会瞪大眼睛。互联网金融之前出过许多问题,上头原本盯得很紧,这种时候,低调才是处世之道。不久前去北京,一位领导就告诉我,中国资本市场上的这个系、那个系,不知垮了多少,星阑不过初出茅庐,凑这热闹干吗?”
方玉斌又说:“领导的话有道理呀。我在想,最好能化整为零。此次股权转移后,亿家仿佛与星阑切断了联系。没有了亿家,所谓星阑系自然不复存在。这样,许多事反而好办。”
蒋若冰在一旁频频点头,不过心中却暗笑,这个方玉斌,撒谎功夫倒不错,一点不脸红,还扯出什么北京的领导。就星阑这点实力,能入了监管层的法眼?
这时,另一名高管问道:“亿家处于C轮融资的关键时刻,我不知道,此时进行股权转移,对于C轮融资是否会造成影响?”
不待方玉斌回答,蒋若冰就说道:“咱们今天讨论的,是股权转移的事,至于C轮融资,不在讨论范围。尽管鼓励畅所欲言,但还得扣住主题。毕竟,这不是茶话会、神仙会。”
趁着蒋若冰说话的间隙,方玉斌向身旁人打听,刚才发问的两人都是谁,怎么自己不认识。
旁边人回答,这两名高管都是最近才进入亿家公司的,一个是风控部主任,一个是行政副总监。
方玉斌心想,亿家的老人起码打过照面,这两位不是创业元老,而是蒋若冰新招入的,难怪不认识。那么也就是说,这两人不是所谓袁瑞朗留下的班底,而是蒋若冰一手栽培的亲信。一想到这一层,方玉斌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蒋若冰说完之后,会场上不再有人开口。倒是方玉斌主动说道:“刚才有人问C轮融资的事,我可以跟各位交流一下。亿家的发展势头不错,C轮融资大功告成指日可待。最近,我接触了一家有BAT背景的投资基金,双方已达成一致。趁着这次股权转移,C轮融资会同步推进。”
方玉斌又说:“刚才不是有人说,想和李嘉诚做邻居吗?BAT投资亿家,说明对企业的高度认可,大家就等着四合院升值吧。各位手里的股份,也会出现可喜的溢价。”
方玉斌说完后,蒋若冰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她又问:“对于这套方案,大伙还有什么意见?”
见众人摇头,蒋若冰说:“那好,就算通过了。回头我会代表亿家管理层,以书面形式向方总做出回复。今天就这样,散会吧。”
过了亿家管理层这一关,几乎意味着大功告成。方玉斌自然喜形于色,待下属全部离开后,蒋若冰也笑起来:“你吩咐的事,我可给你办好了。时间不早了,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家,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当然。”方玉斌说,“别说开车送你,要我有飞行执照,恨不得开飞机。”
“你开的飞机,我可不敢坐。”蒋若冰笑得更开心。
汽车驶出车库,副驾驶位置上的蒋若冰却叹了一口气:“玉斌,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公私不分?”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蒋若冰说:“失去千城这座靠山,对亿家真是好吗?放着豪门不入,偏要跟着你私奔。”
方玉斌说:“一入豪门深似海,那里面有啥好的!亿家到了王诚手里,要么是一只做试验的小白鼠,要么是棋盘上的过河卒,人家用起来可不会有丝毫爱惜。之前我就讲过,千城是为了拿下民营银行牌照,才想起亿家这块敲门砖的。敲门砖这东西,打不开门没啥用,门开了也得立刻丢。我正是为了亿家的未来,才同王诚据理力争。”
蒋若冰说:“这么说,帮你也是为亿家好了?”
“当然。”方玉斌说,“帮我就是帮亿家,更是帮今晚在座的所有高管。”
蒋若冰显得有些不开心:“这么说,你也不必感谢我了。反正我是在帮自己,又不是帮你。”
“话不能这样说,你当然是在帮我。”方玉斌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纠正,“你首先是帮我,只不过未来将证明,你帮得值!”
蒋若冰噘起小嘴:“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次如果不是你方玉斌,我就带着亿家去抱千城的大腿了。”
“是,是。这件事上,你居功至伟,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方玉斌说。
“去。”蒋若冰说,“我这么做,可不指望谁报答。”顿了顿,她又说:“这世上,有一种感情是不求回报的。”
女人的这番表白,男人当然能听懂。方玉斌不敢接话,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蒋若冰又问:“听说你和苏老师闹别扭了?”
方玉斌有些惊讶:“你的消息这么灵通,什么事都知道?”
“亿家与星阑可是战略伙伴,我知道一点八卦,不奇怪吧。”蒋若冰继续说,“离你们大喜的日子不远了,红包我都准备好了,到时能送出去吗?”
方玉斌苦笑道:“这个我说了不算,得看苏晋的态度。”
蒋若冰咯咯笑起来:“不送最好,帮我把钱省了。”停顿一下,她又说:“其实你和她闹别扭,我一点不奇怪。”
“怎么说?”方玉斌问。
苏晋说:“你和她,根本不是一类人。”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给我鼓鼓劲,非得泼凉水?”方玉斌说。
“忠言逆耳。你不要骗自己。”蒋若冰说,“扪心自问,你到底是觉得苏晋曾帮过你,不能有负于她,还是真正爱她?”
蒋若冰这一问,方玉斌竟有些语塞。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想自己是真正爱她的。”
“真正爱一个人,需要考虑这么久?”蒋若冰直视方玉斌,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方玉斌笑起来:“终身大事,当然要好好考虑了。”
蒋若冰摇着头:“正因为是终身大事,所以更不能骗自己。有些事情不妨冷静下来,给彼此一个机会。”
蒋若冰接着说:“苏晋是个大小姐,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耍耍性子,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我和你,没有苏晋那样的好爸爸,所有一切都得靠自己打拼。出身、性格的差异,决定了苏晋并不适合你。更关键的是,她并不是最爱你、最懂得珍惜你的女人……”
“这些都是私事,我会处理好的。”方玉斌打断了蒋若冰。他唯恐蒋若冰一直说下去,人家真要表白出来,无疑会更加尴尬。
方玉斌主动岔开话题:“亿家管理层已经同意了我的方案,袁瑞朗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方玉斌一直闪躲,让蒋若冰心里很不痛快。她语气生硬地回了句:“没消息。”
“一点消息也没有?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方玉斌追问。
“是的。”蒋若冰答道。
“那就好。”方玉斌说,“没有反对就是默认。”
方玉斌指了指前方:“你家到了吧?”
方玉斌把车停在路边,说道:“你如今住的是高档小区,我的车进不去,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蒋若冰并没急着下车,而是说:“我的新家你还没去看过吧,要不上去坐坐?”
方玉斌愣了一下,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改天吧。”
“没事。”蒋若冰说,“咱俩不都是夜猫子吗?平常也没这么早休息过。”
方玉斌有些挣扎,但很快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我今晚还有其他事,就不上去了。”
“好吧。”蒋若冰翻身下车,用上车门。
3 方向错误时,停下就是前进
虞东明出了电梯,脚步匆匆地行走在走廊。来到王诚办公室门口,秘书起身相迎,问道:“主席正在打电话,虞总有什么事吗,我马上进去通报。”
“不用。”虞东明拍了拍秘书的肩膀,接着自己扳动门把手,走进了王诚办公室。
王诚正在通电话,见虞东明走进不免有些诧异。他吩咐过秘书,这通电话很重要,有人汇报工作先等一等。没想到,虞东明还是径直闯了进来。
虞东明是个懂规矩的人,此时撞门而入,一定是有急事。王诚长话短说结束了这通电话,接着问道:“怎么了?”
虞东明脸色严峻,心头更憋着火:“方玉斌这小子,这回玩大了。”他坐到沙发上,又说:“方玉斌把星阑持有的亿家金服的股权转让了。”
王诚很是吃惊:“转让了?他转让给谁了?”
虞东明说:“转让给了一家新成立的企业。虽说从工商登记资料上看不出多少名堂,但我敢肯定,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以方玉斌为首的星阑资本管理层。”
“他要干什么!”王诚一个巴掌拍在办公桌上,连门外的秘书听到声响都被吓了一跳。
对于王诚的暴怒,虞东明倒不意外。他只是摇头说:“如今不是他要干什么,而是他已经干了。而且在股权转让同时,亿家与杭州一家投资基金签署了C轮融资协议。这家基金注资10个亿,拿到了相对控股权。”
王诚与虞东明都清楚,方玉斌这粒落子,已然颠覆整盘棋局。千城为了拿下亿家,选择借道星阑。方玉斌就更狠,玩起了釜底抽薪,直接斩断了星阑与亿家的联系。王诚费尽心机的借道,立刻成为不折不扣的跑冤枉路。此时即便拿下星阑,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王诚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如果不是当着虞东明的面,得顾及自身形象,他没准会一脚踹向沙发。王诚的愤怒,绝不仅仅是因为方玉斌逆转了棋局,更源于高傲的自信心遭受到无情打击。
从一开始,王诚就认为局势尽在掌控。三番五次警告方玉斌,看似犯了兵家大忌,实则是追求一种七擒七纵,把对手打服的成就感。没有想到,方玉斌利用了这份自信,孙猴子真还跳出了如来佛的手掌心。
王诚素以精明自诩,扬扬自得于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可悲的是,这一回却让方玉斌这个后辈给玩了。王诚心中的愤怒,甚至超过了昔日千城股权大战。当初自己的对手,毕竟是费云鹏、赵小轻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就连那个泥腿子曹伯华,也是精于世故的老江湖。可这一次,面对的却是初出茅庐的方玉斌。究竟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是方玉斌功力精进太快,已与费云鹏等人不相伯仲?
王诚停下脚步,说道:“方玉斌这样做,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
虞东明说:“目前看起来已经是既成事实,阻止肯定来不及了。而且,方玉斌事前应当咨询过许多律师,在细节处理上相当谨慎。不过,我们真要反击,还是能找出其中瑕疵。我问了法律顾问,可以由星阑的其他股东出面,起诉方玉斌。一旦胜诉,转让合同就会无效。”
虞东明接着说:“法律顾问还提到,除了打民事诉讼,甚至可以直接向公安局报案,就说方玉斌的行为已经涉嫌职务侵占,侵害了其他股东的合法权益。”
王诚思忖了一下说:“像这种案子,可以说模棱两可,介于民事纠纷与刑事案件之间,公安局会立案吗?”
虞东明说:“或许证据不是太充分,但只要前期工作到位,公安局经侦部门完全有可能立案。”
王诚坐回椅子上,陷入沉思。从内心来说,他恨不能动用所有的关系,把方玉斌弄进牢房去。但另一面又有些犹豫,同方玉斌开战,自己能得到什么?
拿下亿家,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王诚真正的目的,是为千城拿下民营银行的牌照增添筹码。若大动干戈,同方玉斌彻底决裂,就能拿回这个筹码吗?
想到这里,王诚不禁摇起头。起诉方玉斌或是向公安局报案,虽说够那臭小子喝一壶,可结局如何真不好说。即便往好处想,彻底灭了方玉斌,把星阑、亿家通通收入囊中,但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一场惨胜吗?
以王诚的江湖地位,向一个后辈方玉斌下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况且,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掌管民营银行牌照的监管者怎么看?这不是告诉全天下,我王诚出师未捷就栽了个跟头!
王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方玉斌,不就是吃定我投鼠忌器,才敢玩这一招吗?可是,该忌的器还得忌,不能因为耗子太可恶,就真把手里的石头砸出去。
“到此为止吧。”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王诚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大局已定,被叼走的羊拿不回来,圈里的羊谅他也没胆再来叼。此时亡羊补牢,反倒像是画蛇添足。”
“就这么放过方玉斌了?”虞东明忍不住问道。
“不放过又能怎样?”王诚表面镇定,桌下的拳头却使劲捏着,“方向错误时,停下就是前进。”
虞东明真想埋怨王诚几句,当初若不是你过于托大,哪会有今天?不过这话,虞东明可没胆子说出口,只能点头道:“也就这样吧。不过星阑资本的董事长,不能再让方玉斌干了吧?”
王诚摆手说:“拿下一座空城,意义不大,就让方玉斌继续在那儿守摊子吧。”
“这一回,实在便宜他了。”虞东明恨恨地说。
王诚强挤出笑容,说:“以前只知道方玉斌是金牌投资人,没想到当他的身份变成创业者时,与投资人博弈起来花招也不少。”
“他的那些招数,入不了你的法眼。”办公室里太压抑,虞东明决定拍拍马屁,缓和一下气氛,“这么多年,你手里不也没有多少千城股份,却把千城牢牢掌握在手里。那么多野蛮人来敲门,都被你打得落花流水。”
王诚知道下属在拍马屁,心里却很舒坦,他笑了笑:“星阑只是一家小企业,与千城不能同日而语。”
“是啊。”见马屁拍得正好,虞东明赶紧加码,“所以说,方玉斌那点小聪明,跟你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这些话听着受用,但王诚心里也不糊涂,他摆了摆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这个方玉斌,不能等闲视之。”接着,他又冷笑一声:“这次让他得意一阵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方玉斌坐在办公室,还在回味刚才的电话。
亿家的C轮融资完成,收获了一场大捷的方玉斌,心头始终有一件事放不下——如何去面对王诚?在这场战役中,王诚是自己的对手,却又是一个曾有恩于自己的对手。无论基于昔日情谊,或是未来发展,方玉斌都不想同王诚彻底闹掰。思考良久,他终于拿起电话,亲自打给王诚。
王诚的语气很冷淡,只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大家团结一致向前看。方玉斌几乎是站着听完电话,并一直点头说“好”。他心里清楚,王诚或许是大气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又或许,人家只是基于对局势的判断,不得已打掉牙和血吞。但是,无论大气度或是大格局,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对手,无疑是可敬甚至可怕的。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方玉斌说了声“请进”,蒋若冰快步走了进来。方玉斌立刻起身,笑容可掬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还能什么风?当然是妖风。”比起以往的和颜悦色,今日蒋若冰脸上有些难看。
“怎么回事?”方玉斌佯装不解,其实心中已猜出蒋若冰为何冒火。
“你什么意思?”蒋若冰说,“C轮融资结束,公司上下一片振奋,大家都在谋划怎么推进下一步工作,你却非要掺沙子、扔石头?”
“别着急,坐下慢慢说。”方玉斌说。
蒋若冰始终站着,说:“为什么把你手下的杨韵和吴步达派到亿家来,还要做什么执行董事?”
“就为这事?”方玉斌说,“一个电话就能解释清楚,哪用跑一趟。别站着了,坐下吧。”
蒋若冰终于坐下,脸色依旧十分阴沉。方玉斌说:“C轮融资完成后,亿家的股权结构发生变动,董事会自然要重新改选。如今我是亿家的第二大股东,派两个人进入新董事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蒋若冰说:“你派谁进董事会,我管不着。但执行董事与一般董事不一样,执行董事是要参与公司日常经营管理的。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方玉斌依旧笑着说:“我对以你为首的管理层十分信任,至于派执行董事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本意,主要是杭州的投资基金十分坚持。许子牛非要派出执行董事,了解公司日常经营状况。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投了那么多钱,提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方玉斌又说:“许子牛固执己见,我见劝也没用,便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执行董事可以派,但只带着眼睛与耳朵去,嘴巴最好缝起来,只听、只看,不要说,更不能指手画脚。另外,执行董事有三位,我派两位,剩下一个由许子牛指定。”
方玉斌继续说:“杨韵与吴步达都是我的人,跟你也挺熟,派他们去,总比许子牛派个陌生人要好。再说了,我会同他们打招呼,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真的?”蒋若冰将信将疑道。
“当然。”方玉斌说。
蒋若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怎么不早说?”
方玉斌说:“我正说什么时候跟你通气,没想到你就找上门来了。这事也是昨天上午定下来的,下午一直开会,没抽出时间,晚上又去学校找苏晋,便给耽误了。”
蒋若冰哼了一声:“为了给苏晋负荆请罪,你的忘性倒不小,看来你还真是痴情。怎么样,人家领情没有?”
方玉斌面露尴尬:“好事多磨,不着急。”
蒋若冰冷笑道:“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就怕你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你不懂了吧,这叫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以往谈到感情问题,方玉斌总会刻意回避,今天却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秀起恩爱。
“但愿吧。”蒋若冰心里不是滋味,嘴上淡淡地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玉斌说,“原本说好下周咱们一起去香港,出席一场互联网论坛。我临时有事,就不去了。你和许子牛一起去吧。”
“你有什么事?”蒋若冰问。
方玉斌伸了个懒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下周打算去美国度假。”
“怎么,同苏老师和好如初,一起去度假了?”蒋若冰又问。
“没有。”方玉斌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去美国?你可真有兴致!”蒋若冰的眼光中有些疑惑。
方玉斌笑着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挺好吗?”
蒋若冰也微笑着说:“真羡慕你呀。我一直想出去转一圈,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方玉斌说:“好啊,下次有机会,组织咱们公司员工一起出去。这一次,由我先去踩点吧。”
“旅行愉快。”蒋若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蒋若冰离开后,方玉斌又把杨韵叫了进来。见着杨韵,方玉斌问道:“怎么样,休息好了吧?”
杨韵说:“有什么事快吩咐吧。瞧这架势,就根本不打算让我休息。”
“辛苦辛苦!”方玉斌笑着说。
“没事,老板才是身先士卒。”杨韵说,“昨天从下午到晚上,你不一直在办公室陪我们加班吗!”
“没办法呀。”方玉斌说,“下周我去美国,公司的事只能赶工。”
“对了,”方玉斌抿了一口茶,问道,“昨晚说的事,办好了吧?”
“知道你要问这事,都办好了。”杨韵点头说,“从上海直飞洛杉矶的机票,一大早就订了。”杨韵又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这是袁瑞朗的私人律师在洛杉矶的地址,我已经核对过了。”
方玉斌接过A4纸,瞟了一眼,放到办公桌上,接着说:“自打袁总出国,就联系不到他。所有事情,他都是委托律师处理。趁着这次去美国度假,争取能透过律师见他一面。”
杨韵笑了:“你真是去美国度假?”
方玉斌反问道:“机票都订了,难道我跟你开玩笑?”
杨韵说:“没错,你去美国不假,但我看着不像度假。”
方玉斌瞅了杨韵一眼,说:“不像度假,像什么?”
杨韵说:“除了要我确认袁瑞朗的律师的联系方式,昨晚你还特别交代,让我以执行董事的身份去亿家后,马上调阅袁瑞朗与亿家联系的所有相关资料,赶在出国前交到你手上。这连轴转的样子,哪像是度假?”
方玉斌说:“记性是不错,但怎么把最重要的一条给忘了?”
“哪一条?”杨韵问。
方玉斌说:“我叫你一定得保密。”
杨韵赶紧说道:“我没对任何人提过。这不是在你办公室,只有咱们两个人嘛。”
方玉斌说:“保密原则中,除了不该说的不说,还有一条:不该问的不问。”
杨韵吐了吐舌头:“看来是我多嘴了。”
4 方玉斌获得一场资本盛宴的入场券
杨韵办事很是利落,距离启程赴美尚有两天时间,方玉斌就收到了从亿家调出来的整套资料。方玉斌没有片刻耽搁,认真看起这些资料。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他渴望这趟美国之行能见到袁瑞朗,从而找出事情的真相。
刚看了没多久,手机便响起来。见来电号码并不熟悉,方玉斌直接挂断,继续埋头阅读材料。但十多秒后,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拿起来一看,是苏浩的手机号,方玉斌接起来,亲切地叫道:“哥!”
苏浩笑呵呵地说:“方总,你的谱可越来越大。我用宾馆座机打给你,直接就挂了,非得让我用手机。”
原来之前的电话也是苏浩打来的,方玉斌解释说:“我哪知道是你呀?现在推销电话太多,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方玉斌想起来,刚才的来电座机号码是“021”开头,便问道:“你来上海了?”
“是呀,”苏浩说,“昨天就来了。怎么样,今晚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方玉斌说:“你来了,我哪会没空?不过不能你请我,得我请你才行。”
苏浩说:“一家人,谁请谁不都一样。今晚我通知了苏晋,她也答应了。”方玉斌心想苏浩肯定是来做和事佬的,连声说着谢谢。
晚上,方玉斌提前半个小时赶到餐厅,坐了十多分钟后,苏浩才走进来。见方玉斌一脸憧憬,苏浩却有些歉疚:“对不起,让你空欢喜了一场。”
方玉斌问:“怎么,苏晋不来了?你不是说她已经答应了吗?”
苏浩叹了一口气:“上午给她打电话时,她的确答应了。不过当时,我没告诉她你会来。后来我思前想后,认为还得跟她说一声。我这个妹妹呀,心高气傲惯了,若是不打招呼,没准会弄得很尴尬。”
苏浩把手一摊,无奈地说:“我跟苏晋说了之后,她马上变卦,说不来了。她还说,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让我别瞎操心。”
方玉斌沮丧地摇起头:“她对我的误会实在太深。”
苏浩拍着方玉斌的肩膀,说:“你对我妹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实话告诉你,这一趟我可肩负着特殊使命,是苏晋亲友团的代表。知道我要来上海见你,江州的伯父、伯母都很关心,让我给你捎句话:只要是误会便不要怕,迟早能解释清楚。”
方玉斌心里泛起激动,说:“谢谢你们的信任,这事我一定会处理好。”接着,他又笑了笑:“哥,你得帮我一把。不是我不愿解释,实在是苏晋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苏浩说:“我不正帮着你吗?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关键在你自己。恕我直言,你的解释还缺乏足够说服力。”
方玉斌点头说:“没错,事情太蹊跷,光自证清白不行,得拿出有力的证据。”
苏浩说:“你是聪明人,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有谱没有?背后是谁在给你下套?”
方玉斌掏出一根烟,递给苏浩:“有些眉目,但还不好说。”
苏浩接过烟,点燃后说:“行,我们等着你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吸了一口烟,苏浩又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提起苏晋,方玉斌心中一团乱麻,实在没心思聊工作,便随口说道:“还是那样吧。”
“那样,究竟哪样呀?”苏浩说,“我可是听圈内朋友说,亿家刚完成C轮融资,你打了场大胜仗。”
苏浩一再追问,方玉斌终于把思绪拉回工作上。他向苏浩介绍了亿家C轮融资的情况,甚至并不为外界所知的与千城之间的暗战,他也一一道来。
听完方玉斌的讲述,苏浩禁不住拍掌道:“你行啊,王诚那样的老江湖,都没玩过你。”
方玉斌笑着说:“运气好,侥幸胜出吧。”
“也给你说说我最近的状况。”苏浩主动说道,“我去到海丰银行后,重点工作就是推动银行挂牌上市。看上去进展不错,假若一切顺利,明年就能大功告成。”
苏浩又说:“尽管海丰银行的效益很好,但为了符合上市资格,还得进行相应的股份化改造,引入一批有实力的投资者。你的老东家荣鼎资本,刚向海丰银行进行了股权投资,成为我们上市过程中的战略合作伙伴。”
方玉斌忆起,上回在上海遇见费云鹏时,对方提过这事。他点头说:“荣鼎的实力在业界有口皆碑,能拉上他们,自然如虎添翼。”
苏浩显得兴致很高,从海丰银行的历史到未来发展计划,一个人滔滔不绝说了近半小时。方玉斌却有些纳闷,苏浩工作上的事,干吗给自己说这么详细?
苏浩看出了方玉斌的心思,笑着说:“不要嫌我啰唆,我可不是同你唠家常,而是意有所指。”
方玉斌愈发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苏浩说:“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问一问你,有没有投资海丰银行的意向?”
“投资海丰银行?”方玉斌先是吃惊,接着摇头说,“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玩笑。”苏浩斩钉截铁地答道,“这次来上海见你,我是公私兼顾。于私,是为了我妹妹的终身大事;于公,就是想同你商量投资海丰银行的事。”
苏浩夹了一筷子菜,接着说:“我可是送来了一顿大餐,怎么瞧着你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方玉斌两只手拿起筷子,左右比画着,又敲了敲:“这的确是道大餐,但我手里的筷子,实在夹不动呀。”
方玉斌放下筷子,说:“你问我有没有投资海丰银行的意向?别说我了,是个人都会有。海丰银行效益不错,又上市在即,这么好的项目,有多少人抢着去投?不过你刚才也说了,股份化改造过程中,引入的投资者全是财大气粗的巨头。别的不说,就说荣鼎吧,那可是我的老东家,投资圈里响当当的大腕。星阑资本跟人家比起来,差距显而易见。我倒是想来掺和,但谁肯带我玩呢?”
苏浩哈哈大笑:“担心没人带你玩是吧?如今我不是海丰银行的行长吗,我带你玩!”
方玉斌问道:“你为什么带我玩,就因为咱们的关系?”
苏浩摆手说:“公私兼顾的事可以做,但公私不分的事我绝不会做。别说你正跟苏晋闹别扭,就算你成了我亲妹夫,也不会凭私情办事。”
苏浩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看着海丰银行上市在即,许多投资人抱着钱来投,我们还不要呢。不谦虚地说,如今海丰不差钱,我们并不在乎谁投多少钱进来,而是在乎谁能带给我们需要的资源。”
“譬如说荣鼎,”苏浩接着说,“尽管费云鹏投的钱不少,但我们更看重的,是荣鼎在资本市场的影响力。有了荣鼎助阵,上市进程有望大大提速。”
方玉斌点头说:“你说得没错,投资不仅是投钱,更是投资源。”顿了顿,方玉斌又问:“你看中了我手里什么资源?”
“互联网金融呀。”苏浩说,“近来你投资了好几家互联网金融企业,发展势头不错。论规模,星阑资本并不大,但说到互联网金融的专业度,你们大概算得上业界翘楚。互联网+是大势所趋,海丰银行自然也想在互联网金融领域大展拳脚。我与董事长宋长海商量过,与其自己砸钱从头做起,不如寻找一家有实力的合作伙伴。”
“我答应带你玩,可不是无条件的。”苏浩继续说,“未来,海丰银行会与星阑资本投资的互联网金融企业进行线上线下深度合作,而且这种合作将具有排他性。也就是说,星阑旗下的互联网金融公司与其他银行之间的合作,必须征得海丰银行同意。”
方玉斌逐渐明白过来,并竖起大拇指,说:“不错!线上线下的整合,绝对会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方玉斌既在夸赞苏浩,内心更不免自鸣得意。当初在众多诱惑前不为所动,给星阑定下的专业化发展路径,总算结出了硕果。不仅亿家的C轮融资获得成功,还能凭借自身专业性受到海丰银行青睐,进而获得一场资本盛宴的入场券。
苏浩指着桌上的菜,笑道:“看来你是打算动筷子了?”
“当然,这样的商机我怎能错过?”之前尽顾着说话,方玉斌这时终于拿起筷子夹菜。
方玉斌又想到一件事,将夹起的菜放入面前的餐盘,问道:“这次主投的是荣鼎吗?”
“没错,如今主投方是荣鼎。”苏浩说,“不过你要能拿出那么多真金白银,由星阑主投也可以。”
“你别拿我开涮了。”方玉斌说,“论财大气粗,我哪里敢和荣鼎比。类似这种大规模股权投资,星阑能当个跟投方,分一杯羹就心满意足。”
“只是我有些担心。”方玉斌又说,“星阑毕竟只是家中小型投资公司,资金实力有限。银行上市前的股权投资,动辄以10亿起跳。以星阑的现金状况,即便跟投也很吃力。”
“这一点,我都替你想好了。”苏浩说,“邀请你投资,原本就不指望你能拿多少钱,只是希望与你掌握的互联网金融资源进行整合。因此,你可以不必拿现金,而用相互参股的方式。”
方玉斌脑筋一转,立刻说道:“这法子好!”所谓相互参股,就是星阑成为海丰银行股东的同时,海丰银行也成为星阑资本的股东。双方以股换股,甚至不必使用现金交易。
苏浩说:“在相互参股的比例上,你可别敲我竹杠哟。”
“瞧你说的。”方玉斌嘿嘿笑道,“这件事上你从头到尾都在替我着想,我还好意思敲你竹杠?再说了,把你敲冒火了,不带着我玩,那可要把肠子悔青。只不过,你们银行财大气粗,稍稍高抬贵手,关心扶持一下我们也是可以的嘛。”
苏浩也笑起来:“早就听人说,方玉斌的算盘拨得精,什么好处都不肯落下。不过你那一套,别来对付我。携手合作可以,高抬贵手不行。”
“咱俩之间,一切好谈!”方玉斌大口吃起菜。
“咱俩之间好谈,你和王诚之间好谈吗?”苏浩说道,“明知星阑资金实力有限,我才想到相互参股的法子。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你和王诚闹掰了。海丰银行入股星阑,会造成股权结构改变,王诚会答应吗?你刚摆了人家一道,人家就不会借机给你找点麻烦?”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我跟王诚也不叫闹掰,顶多算是心结吧。投资海丰银行,对于星阑的发展是好事,王诚是个有度量的人,再说他也不会同钱怄气。”
“但愿吧。”苏浩说。
方玉斌说:“隔几天,我要去美国一趟,大概待半个月。回国后,我就去滨海找王诚,当面和他谈这事。”
“你去美国干吗?”苏浩问。
方玉斌说:“在国内工作紧张,想去美国休息一下。”
“我劝你取消美国之行。”苏浩说,“这边军情紧急,你还休息什么?赶紧去滨海找王诚,把这事敲定,接着就来西海。下一周,荣鼎的费云鹏会来西海,最好到时你也在场,同费云鹏,还有我们海丰银行的董事长宋长海当面谈一次。”
“非得这么急?”方玉斌并不愿取消美国之行。
“就这么急。”苏浩说,“只有把新引入的投资者确定,海丰银行下一步的上市计划才好推进。”
方玉斌苦笑着摇头:“好吧,我就把美国之行缓一缓。”
5 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在首都机场航站楼,伍俊桐一点也没给前来接机的千城集团北京分公司副总经理好脸色。他训道:“你们订的什么机票?飞机足足晚点了两个钟头。”
“您批评得对,是我们办事不力。”副总经理赶紧赔上不是,心里却在抱怨,航班晚点关我们什么事?这个伍俊桐真是难伺候,架子比王诚还大。王诚来北京,顶多让公司派辆车。伍俊桐倒好,假如不来一个副总级别的人接机,便认为是有心怠慢。
“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抓紧时间,马上去荣鼎总部。”伍俊桐背着手,大步朝前走去。那位副总拉着伍俊桐的行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赶上晚高峰,机场高速堵得一塌糊涂。伍俊桐坐在车里,不停抬腕看表,脸上显得颇为焦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费云鹏打来的,伍俊桐赶紧接起,换上一副笑脸:“费总,不好意思!航班晚点,让您久等了。”
费云鹏问:“你现在到哪儿了?”
伍俊桐说:“还在机场高速上,马上到三元桥了。”
“还没下高速呀,我都在办公室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费云鹏说。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航班晚点又赶上塞车,我也急得不行。”伍俊桐说。“这样吧,”费云鹏说,“你不必来我办公室了,直接去钓鱼台国宾馆,正好今晚我在那儿请人吃饭。”
伍俊桐赶紧点头:“好的,好的。”放下电话,伍俊桐忍不住又把那位副总批了一顿。从荣鼎到千城,伍俊桐鞍前马后多年,早就以费云鹏的家臣自居。既然是家臣,怎能让主子久等?
伍俊桐总算赶到钓鱼台,他急匆匆地走进包间,见费云鹏正同几名部下谈笑风生。伍俊桐又是一通道歉,费云鹏却挥了挥手:“没事,下午没等着你,吃完饭咱们还能谈嘛。”
伍俊桐知道,费云鹏对钓鱼台的环境与菜品情有独钟,经常来这里宴客,便问道:“今晚是请谁?”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黄文灿。”
“就是东华资产管理公司的黄文灿,黄老夫子?”伍俊桐问。
费云鹏点点头:“对,就是他。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我们这一大帮人,都等了快半小时。”
伍俊桐赶紧打了一通电话,接着对费云鹏说:“黄老夫子说他已经出了白堆子地铁站,走过来差不多十多分钟。”
费云鹏笑起来:“我在这么豪华的酒店请客,他却坐地铁来。”
伍俊桐摇头说:“黄老夫子这个人,就是喜欢装。”顿了顿,他又问:“您今天请他,有什么事?”
费云鹏说:“既是受人之托,也是利人利己。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约莫十分钟后,黄文灿走了进来。此人年纪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头发花白,戴一副黑框眼镜。他脱下灰色羽绒服与一条红色围巾,露出熨得笔挺的白色衬衣。将外套与围巾挂在衣架上后,黄文灿转身与费云鹏等人握手寒暄,一举一动显得文质彬彬。
伍俊桐一边握手,一边说道:“老黄,你也是堂堂大型金融国企的副总,怎么跑去挤地铁?”
黄文灿摇头笑道:“公司是给我配了车,但那是供工作使用。上下班我都是开私家车,今天赶上限号,只能坐地铁了。”
伍俊桐又问:“你的私家车更新换代没有,还是那台卡罗拉?”
黄文灿说:“那台车开得好好的,干吗去换?”
费云鹏接过话茬:“别说换车了,就说老黄这身打扮吧,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换过。上班是黑西装,出了办公室,再套一件羽绒服。对了,脖子上还有一条夫人亲手织的围巾。”
伍俊桐笑起来:“就这身打扮,怪不得大伙叫你黄老夫子。”
黄文灿坐到座位上:“老夫子也没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是教书匠出身。隔几年退休了,还想回大学教书呢。真要当个教授,没准工资比现在还高。”
“你这玩笑开大了吧。”伍俊桐说,“一个金融国企的副总,工资赶不上大学教授?”
黄文灿说:“我和你们不一样。荣鼎毕竟是股份制企业,里面有国企股份,也有外企与民企股份,一直以来都是按市场化运作,高管薪酬更和市场接轨。东华资产管理公司是一家根正苗红的国企,管得很死。这几年的态势大伙也知道,像我们这类国企,对高管都限了薪。如今我的收入,还真比不上那些大学教授。”
费云鹏脸上似笑非笑,说:“和你这样的廉政模范共进晚餐,我们既有压力,更能学习进步。”
服务员开始上菜,费云鹏端起酒杯,说了一通祝酒词,接着便一饮而尽。其他人干了杯中酒,只有黄文灿抿了一口果汁。费云鹏也没劝酒,他知道黄文灿有糖尿病,多年来从不饮酒。
放下酒杯,费云鹏问道:“老黄,最近工作忙吗?”
黄文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所有副总中排名末尾,就管些杂事。每天事情不少,但都是瞎忙。”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排名末尾的副总?”费云鹏问。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有什么办法?”黄文灿摇头叹道,“自己就这样了,事业上没啥奔头。许多事得过且过吧,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就行。还是那句话,同流不合污,随波不逐流。”
黄文灿又说:“不过就这个排名末尾的副总,也得感谢老费你。当年我被人撵出西海,流落京城,若不是你仗义相助,连这个副总也捞不着。”
费云鹏摆手道:“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还没忘。”
“不敢忘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黄文灿说,“对了,你岳父身体还好吧?俗务缠身,有些日子没去看望老爷子了。”
“还好。”费云鹏说道,“他也经常提到你。”
费云鹏与黄文灿聊到的这件往事,外人并不知晓。黄文灿是西海市人,年纪轻轻就成为省财经大学教授。当年为了组建西海市商业储蓄银行,市领导三顾茅庐,去省城邀请黄文灿,希望他投身家乡经济建设。
黄文灿回到西海,参与了西海市商业储蓄银行的创建工作,是不折不扣的创业元老。再后来,银行发展势头喜人,成了业界知名的区域性股份制商业银行,并更名为海丰银行。黄文灿成为海丰银行首任行长,并一度有望问鼎一把手宝座,担任海丰银行董事长。
但后来,空降而来的宋长海成为董事长,黄文灿只能屈居人下。与学院派出身、拥有专业背景的黄文灿不同,宋长海来自公务员系统。宋长海是技工学校的中专生,在工厂当过车工,后来进入政府,从普通办事员做起,官至西海市财政局局长。十多年前,宋长海离开财政局,来到海丰银行。
宋长海与黄文灿的合作并不愉快,两人很快爆发明争暗斗。最后,黄文灿被撵出海丰银行。那时,心情晦暗的黄文灿来北京漂泊,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费云鹏。费云鹏不仅慷慨解囊,资助了落魄中的黄文灿,还时常带他出席各类饭局,结交京城达官显贵。费云鹏的岳父也对黄文灿青睐有加,在老爷子的大力引荐下,黄文灿进入东华资产管理公司,当上部门主任,几年后又升任副总经理。不过近些年,黄文灿却原地不动,在副总位置上迟迟没有进步。黄文灿知道自己年纪不小,未来很难再上层楼,便把兴趣投向书法篆刻与花鸟虫草,他常对外说,奢侈的爱好玩不起,在家写写字,养几盆花还凑合。
黄文灿很注重养生,挑了几口蔬菜后,便不再动筷子。他端起面前的果汁摇了摇,说:“老费,今天有什么好事,你会想着请我吃饭?”
费云鹏口里嚼着菜,说:“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有空聚一下,难道非得有什么事?”
黄文灿抿着果汁,说:“正因为是老朋友,这顿饭才更蹊跷。咱俩什么关系,用得着靠吃饭来联络感情?有什么事,就直说。”
费云鹏笑道:“一切都瞒不过你。”费云鹏放下筷子,说:“要说事情,还真有一件。最近,我去了你老家好几趟,打算在那儿投资一个项目。”
“你去西海了?”黄文灿问,“你可是做大买卖的,打算投什么项目?”
费云鹏说:“海丰银行即将上市,荣鼎资本看好它的发展前景,打算进行股权投资,成为战略投资者。双方已经签署了合作协议,荣鼎的资金也打过去了。”
提到海丰银行,黄文灿的脸一沉。旋即,他又恢复正常,说:“这可不是打算投资,而是已经投了。”
费云鹏说:“你是海丰银行的创业元老,既当过行长,又和宋长海做过搭档。怎么评价我的决策?”
黄文灿拿起热毛巾,擦拭着手,说:“你们都签合同了,我怎么评价还重要吗?这不是让我打马后炮吗?”
费云鹏略微扬头,语气温和却又透出一股子气势:“纵然是马后炮,也不妨打一下嘛。”
黄文灿冷笑一声,说:“这马后炮我还真不能打。我有个原则,不去评价曾经工作过的单位与同事,好的不说,坏的也不说。”停顿一下,他又缓缓说出一句话,语气平静却又显得力道十足:“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黄老夫子不愧教授出身,引经据典就是贴切。”费云鹏拍掌笑道,“这十六个字,应该出自《战国策》吧。战国时,燕国国力空虚,齐国经常侵犯。燕昭王励精图治,筑黄金台向天下求贤,终于引来魏国名将乐毅等俊杰。乐毅率领燕军连战连捷,攻克齐国七十余城,震动一时。”
“不过,”费云鹏又说,“君臣一心的美谈终归无法长久。燕昭王死后,燕惠王即位。燕惠王不喜欢乐毅,齐国又使反间计,于是燕惠王削了乐毅的兵权,乐毅怕被诛杀,逃亡到赵国。再后来,齐国大败燕军,燕惠王恼羞成怒,想把逃亡的乐毅抓回来治罪。乐毅给燕惠王写了一封信,说‘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意思是说一个君子,如果与人绝交了,不说对方坏话;忠贞之臣离开了国家,亦不解释自己的高洁之名。”
黄文灿点头说:“你是饱学之士,解释得一点不差。”
费云鹏说:“这十六个字说得太好,足可为警世良言。真有这个胸怀,倒是令人敬佩。不过,你的心口是否如一呢?”
黄文灿脸色陡变,说道:“你什么意思?”
费云鹏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出去。众人知趣地起身离开,费云鹏却单独叫住了伍俊桐:“你和老黄也是老朋友,用不着回避。”
伍俊桐得以留下来,自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只听费云鹏说:“老黄,咱们之间说话不必兜圈子。我可是听说,你不仅四处出恶声,还把告状信雪花般地撒出去。”
黄文灿盯住费云鹏,说:“这些都是宋长海给你说的?”
费云鹏点头说:“咱俩是老朋友,但我和宋董事长也成了新朋友。”
黄文灿摇头冷笑:“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
“不对。我既要帮新朋友,更要拉老朋友一把。”费云鹏摆手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何苦自寻烦恼?到处去告状,于人于己有什么好处?”
黄文灿说:“瞧这样子,你是替宋长海当说客来了?”
费云鹏呵呵一笑:“你要这样理解也没错。但关键是,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没道理。”黄文灿满脸怒色,指头敲到餐桌上,“我同宋长海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作为一名海丰银行的老人,我不能看着他肆意侵吞银行资产中饱私囊而无动于衷。”
费云鹏苦笑着摇头:“你看你,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我承认,你有能力、有水平,对海丰银行做出过巨大贡献。但人家宋长海,也是难得的人才嘛!你离开后,在宋长海的率领下,海丰银行高速成长,业务范围遍布全国各地。说实话,我没发现他侵吞银行资产的证据,倒见识了他让银行资产翻了好几番。”
黄文灿立刻反驳:“十年过去了,中国哪家银行的资产没有翻几番,这是他宋长海的功劳?就算他有点能力,那也是有才无德。你应该知道吧,他身为一把手,竟给自己发近千万年薪。此外,银行每年还有数千万的董事长特别经费,供他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他一大把年纪,娶了一个小自己20岁的芭蕾舞演员,还给她买别墅,买奔驰车。他这些钱是哪儿来的?”
“老黄,看事情不能一叶障目。”费云鹏轻拍着座椅扶手,“我承认,论品德修为,宋长海不如你。你洁身自好,生活勤俭,简直是道德模范。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所有人吧。人家领高薪,那也是经过董事会批准,合理合法的。人家有了钱,爱怎么花咱们管不着。宋长海和他前妻感情不好,离婚后重新组织家庭,更是人家的私生活。我可还听人说,宋长海一年替银行赚几十亿,自己拿一千万工资,太低了。”
黄文灿怒火中烧却努力克制着,始终维持着一位高级知识分子的风度。他说道:“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我毫不意外。如今的海丰银行已是宋长海的一言堂,马屁精比比皆是。如果是他自己说的,那更是不知廉耻。”
“别说这么难听。”费云鹏劝道。
“这么说还算客气的。”黄文灿毫不退让,“宋长海给自己发高薪,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暂且不提,单说他在银行股权上动的那些个手脚,就已经惹得天怒人怨。我离开海丰银行时,那是一家正儿八经的国企,西海市国资委持股比例近六成。这些年,宋长海步步蚕食,国有股权降低到30%。而宋长海和他那帮徒子徒孙,却差不多持有了银行10%的股权,并美其名曰高管股权激励。宋长海搞的所谓股份化改革,已让银行股权结构异常分散,连西海市一个做餐饮的老板,也成了银行的股东。”
黄文灿继续说道:“如今我远在北京,按说眼不见为净,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去,不必搅和这些烂事。可许多银行老员工找到我,说起这些事泪流满面。这种时候,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费云鹏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黄文灿的餐盘,说:“吃点东西,消消气。”接着,他又说:“老黄,你也是金融教授,谈起自由经济学头头是道,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如此保守?没错,海丰银行的国有股份大幅降低,但这正是股份化改革的需要嘛。当初国有股份有六成,企业效益如何,这些股份值多少钱?如今虽说只有三成,价值却比之前翻了几倍。这就是蛋糕做大之后的共赢局面!你说国有资产是流失了还是增值了?不瞒你说,这次海丰银行成功上市后,国有股权还会进一步稀释。但这些股权的价值,却又要暴涨一轮。上回去西海见到市委书记,他可对海丰银行赞不绝口,说当初的股份化改革,路子走对了。”
费云鹏继续说:“至于推进高管持股以及引入其他股东,就更是股份化改革的必经之路。做餐饮的怎么了?如果麦当劳要入股荣鼎,我举双手赞成。”
黄文灿瞟了费云鹏一眼,说:“我说老费,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宋长海把股权结构弄这么分散,你会不明白其中玄机?他这么做,就是避免一股独大的局面。在彼此制衡之下,以他为首的管理层便能稳如泰山,他这个董事长,才能一直当下去。”
在旁边听了这么久,伍俊桐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开口说道:“老黄,你还真不能钻牛角尖。即便你说得对,宋长海故意制造股权分散的局面,为的是维护管理层地位,但人家这么做,犯哪一条法了?只要他能做成,就是他的本事。”
伍俊桐既在劝黄文灿,更想起了王诚。多年来,千城集团不就这样干的?王诚自己并不持股,却努力平衡着各方股东的势力,为的便是借力打力,让管理层立于不败之地。
黄文灿笑了笑,说:“你们一唱一和的,真是配合默契。宋长海为了请动你们做说客,给了多少钱?”
费云鹏侧转身子,说道:“宋长海真还给出了大价钱。荣鼎已经投资海丰银行,一旦成功上市,这笔投资将带来几亿甚至数十亿的利润。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池,这笔投资就会前途未卜。”
黄文灿明白,宋长海给费云鹏的可不单是一点好处,而是两人已蹲进一个战壕。房间内沉默片刻,黄文灿说道:“我向上级机关与新闻媒体反映的,是宋长海的个人问题。把他扳倒了,换个清廉正直的人,银行未来的发展会更好。”
“你是在说梦话呢,还是书生气太重?”费云鹏面露不悦,“荣鼎砸这么多钱进去,就巴望着海丰银行赶紧上市。宋长海被扳倒了,能否换个清廉正直的人,银行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我只晓得,一旦宋长海出事,上市进程延宕,我就要损失真金白银。”
黄文灿说:“宋长海是不是知道咱俩的关系,才拉着你投资海丰银行,目的就是堵我的嘴。”
费云鹏哈哈大笑:“老黄,不是我说你,知识分子老是自视甚高甚至自作多情,觉得地球离了自个儿不转。我和宋长海谈的股权投资,可是几十亿的生意。花几十亿来堵你的口,可能吗?”
费云鹏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宋长海签合同之前,人家压根不知道咱们是朋友。后来闲谈时,宋长海提到你在北京告状,我才把这层关系告诉了他,并自告奋勇来当个和事佬。”
黄文灿刚才的话,一来出于气愤,二来的确托大了,被费云鹏这么一挖苦,索性闷不作声。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我知道你和宋长海的梁子很深,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咱俩的交情,能不能退一步?等到海丰银行上市成功,我的钱获利套现,到时哪怕你把宋长海告去联合国,我也绝不多嘴。”
“再说了,”费云鹏缓和了一下语气,“如今的宋长海岂是你能告倒的?你寄给媒体的那些材料,人家投个几百万的广告,分分钟便公关掉。作为朋友,我不希望你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黄文灿哼了一声,重新开口:“真像你说的那样,宋长海应该高枕无忧,用得着你自告奋勇来做说客?”
费云鹏抖了抖袖子,说:“当然了,如今毕竟是上市前的敏感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在北京不停告状,谁不怕个万一?”
“我这个人,有了新朋友,更不会忘老朋友。”费云鹏又说,“我同宋长海说了,这个和事佬不能白做,他得拿出诚意来。我告诉他,老黄早就不想当那个副总了,不如让他提前退休,去大学当个教授。另外,海丰银行聘请人家做独立董事,每年给几百万薪水。宋长海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这一回轮到黄文灿哈哈大笑:“宋长海不愧官僚出身,最会玩的就是拉拢利诱,分化瓦解。这套权谋之术,我当年没玩过他,以后也不会同他玩。一个独立董事就招安了?那就不是我黄文灿!”
见费云鹏又要开口,黄文灿挥了挥手:“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你们一家有恩于我,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按你说的,我暂且隐忍一段时间,同宋长海的账,回头再来算。”
费云鹏双手作揖:“够朋友!我替宋长海谢谢你了。”
黄文灿说:“替宋长海道谢就免了。我答应退一步,是看你的面子。”
“还有一件事。”费云鹏说,“你的告状信里,涉及不少海丰银行内部财务数据,这一定是有人透露给你的。能否告诉我们,究竟是谁?”
黄文灿脸色铁青,一个巴掌拍到桌子上:“过分了吧!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你却得寸进尺!这些给我提供资料的人,一来是出于正义感,实在看不惯宋长海胡作非为;二来是基于对我的信任。我出卖朋友,眼睁睁看着宋长海把他们往死里整,还叫人吗!”
“好,好!你不说也行。”费云鹏说,“这种事情,我不会勉强你。但是,你也要劝劝那些朋友,敏感时期最好谨言慎行。咱们都了解宋长海,要把他惹毛了,手底下可不会留情。”
“我只能管住自己,对其他人的行为无法负责。”黄文灿口气生硬。
费云鹏说:“我没叫你负责,但去劝劝他们,应该做得到吧?这也算是我这位老朋友,对你最后的一点请求。”
黄文灿沉默半晌,才说:“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试着去劝劝他们吧。”
“这就对了嘛。”费云鹏举起酒杯,“来,接着喝酒!”
晚宴继续,气氛却大不如前。黄文灿寡言少语,倒是伍俊桐异常活跃,端着酒杯到处敬,不时还抖出几条段子,强撑着场面。
晚宴结束后,费云鹏要派车送黄文灿回家。黄文灿看了看手表,说地铁还没收班,自己坐地铁回去。费云鹏也没勉强,只把黄文灿送到宾馆楼下。
6 一个优秀的创业者,往往让投资人又爱又恨,见不得又离不得
钓鱼台国宾馆内,古木茂密、碧水潺潺,石桥小径通幽,楼台亭阁间点缀碧水红花。但凡在这里宴请完宾客后,费云鹏都会散会儿步。今晚,伍俊桐陪在费云鹏身后,两人漫步于遍植名贵花草的林荫道上。
费云鹏一边走着,一边摇头叹息:“这个黄老夫子!”
伍俊桐接过话,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认识黄文灿好多年了,知道他就是个迂腐之人。这种人,就该当一辈子教书匠。”伍俊桐又说:“不过你的面子可真大!黄文灿多倔的一个人,但你一发话,哪怕他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妥协了。”
费云鹏笑了笑,接着停下脚步,回头盯住伍俊桐,说:“你和黄文灿也打过多年交道了,你就是这么看他的?他只是一个迂腐、固执之人,甚至还有些不合时宜的书生气?”
伍俊桐愣了一下,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嘛,否则怎么叫他黄老夫子?”
“你呀,还是没有识人之明。”费云鹏摇了摇头,继续迈开步子,“你觉得,一个迂腐、固执的书呆子能和我交朋友?”
伍俊桐似懂非懂地说:“你是说,黄文灿有过人之处?”
“当然。”费云鹏斩钉截铁地说,“书呆子不过是假象,此人有城府、有谋略,才干过人,恩仇必报。”
伍俊桐问:“既然黄文灿是个厉害人物,那他这次会听咱们的吗?”
“这个倒不必担心。”费云鹏轻松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黄文灿一定会对局势有清晰判断。”
费云鹏伸了伸胳膊,接着坐到树下一条木凳子上,说:“这次叫你来北京,是想问一问千城的情况。你在电话里说,王诚被方玉斌给耍了,究竟怎么回事?”
“王诚不只让方玉斌给耍了,而且叫人一连耍了两回。”伍俊桐露出舒心笑容,汇报起王诚欲吃下星阑资本,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情形。
在费云鹏眼中,王诚与方玉斌同自己早就是貌合神离,明友暗敌,得知两人大打出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王诚也不想想,方玉斌是什么人?当年他能背叛我投靠王诚,如今为何不能再背叛一回?想必王诚一定气急败坏吧?”
伍俊桐说:“表面上倒看不出。但他越是假装镇定,心里一定越窝火。以他的江湖辈分,被一个后生小子玩了,说出来都丢人,只能一个人窝在心头。”
“你说得没错,现在他不得不装,但越装也就越难受。”费云鹏笑得更开心,“哪怕隔着千山万水,我都可以想见王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糗样。”
“对了,”费云鹏又问,“你刚才说一连耍了两回,是怎么回事?”
伍俊桐答道:“方玉斌这臭小子,如今得寸进尺,吃定王诚了。就在昨天,方玉斌去滨海找到王诚,说是要给星阑资本引入新股东。”停顿一下,他又说:“事情明摆着,王诚控制着星阑的绝大多数股份,是一股独大。引入新股东后,之前的股份会被稀释,王诚对星阑的控制力势必减弱。”
费云鹏点点头:“方玉斌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对手的伤口还没愈合,他又发起攻势。假若再得手,打破一股独大的局面,他就能将星阑稳稳操控在手中。”
费云鹏从木凳子上站起来,继续散步,说:“王诚答应了吗?”
伍俊桐说:“听说王诚答应了。”
“王诚除了答应,实在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费云鹏微笑着说,“尽管方玉斌离开了荣鼎,我却一直关注着他。这小子是条喂不熟的狗,也是条有能耐的恶狗。星阑在他手上,资产翻了几番,尤其是他打造的互联网金融生态圈,让星阑投的各家企业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王诚要撵走方玉斌或许不难,但没了方玉斌,星阑必定大大贬值。”
费云鹏又说:“一个优秀的创业者,往往让投资人又爱又恨,见不得又离不得。方玉斌做到这一点了。”
伍俊桐冷笑道:“这小子是越来越出息了。”
“出息大了。”费云鹏说,“你只看到方玉斌得寸进尺,却不知人家背后还藏着大招。”
见伍俊桐一脸茫然,费云鹏说:“你知道方玉斌为星阑引入的新股东是谁吗?”
“谁?”伍俊桐问。
“海丰银行。”费云鹏说:“方玉斌打造的互联网金融生态圈,不仅让王诚投鼠忌器,连宋长海也是垂涎三尺。宋长海的副手苏浩,据说是方玉斌未婚妻的哥哥,利用这层关系,苏浩主动上门与方玉斌谋求合作。方玉斌手里没多少钱,只好与海丰银行相互参股。”
费云鹏接着说:“方玉斌这步棋走得漂亮,既参与到海丰银行上市的资产盛宴,又巩固了自己在星阑的地位。”
“想不到,方玉斌也参与到海丰银行项目。”伍俊桐刚听着费云鹏与黄文灿一直在聊海丰银行,却不知方玉斌也搅和了进来,不是冤家不碰头呀!
伍俊桐又说:“方玉斌要参与,你就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又为何不答应?”费云鹏说,“荣鼎虽说投资了海丰银行,但宋长海才是当家人,人家有意邀请方玉斌,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再说了,方玉斌介入后,可以帮助海丰银行拓展互联网金融业务,对上市也有帮助。”
伍俊桐却摇起头:“话虽这样说,但方玉斌是个刺头。这些年来,但凡有他搅和的事,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费云鹏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往事,接着又说:“我同方玉斌是八字不合,但愿这一次是例外吧。如今,咱们都成为海丰银行股东,利益是一致的。海丰银行尽快上市,我能发财,方玉斌也会赚钱。”
“也是。方玉斌总不会阻挠海丰上市,同自己过不去。”伍俊桐说道。
费云鹏说:“要是方玉斌搞定了王诚的话,隔几天他就会去西海,与宋长海签署合作协议。到时我也在。既是故人,正好见面叙旧。有句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你再给我详细说说,方玉斌用了哪些手段,让王诚也败下阵来。”费云鹏的脚步越走越快,“又要跟这臭小子打交道了,我得看看他的功力修炼到了哪一层。”
伍俊桐亦步亦趋地跟着,详细说起星阑控制权之争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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