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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在时间尽头

其后发生的事,我也是见证人之一。我会以见证者的身份讲述它。

我眼看你和你的女儿两年来第一次面对面,彼此都经历了无数艰险。只有我知道你们两个都经历过什么。你俩判断对方时,却只能以外貌、行动、伤疤为依据,至少现在是这样。你:比她偶然决定从童园逃课的那天瘦了许多。沙漠让你苍老,皮肤变干;酸雨漂白了你的头发,让它变成了更浅的棕色,灰白之处更为明显。你身上那套肥大的衣服也已经被飞灰和酸雨漂白,你上衣的右袖被打了结,悬吊在身\_体一侧,显然是空的,你屏住呼吸静立。此外,作为地裂后奈松对你印象的一部分:你身后还站着一帮人,他们全都盯着奈松,有些显然带着警觉。但你显出的表情只有内心的煎熬。

奈松安静的像个食岩人。地裂之后,她仅仅长高了四英寸,但在你看来,像是足有一英尺。你可以看出她身上显出即将开始发育的迹象——偏早了点儿,但在艰难的岁月,生物都会这样的。身\_体会在可能的时候受益于安全和富足,而在杰基蒂村住过的九个月,对她的身\_体有好处。她很可能会在未来一年内开始来月经,如果她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不过最重大的变化却是不可见的。她视线里的警觉,跟你记忆中的那份-羞-涩和乖巧完全不同。她的站姿:肩膀张开,两脚紧绷,稳健异常。你曾有上百万次告诉她别再弯腰驼背,是的,她现在昂首挺胸,看上去那么高,那么强壮。强大中透着美丽。

她的原基力压在你的意念中,就像压在大地上的一份重负,稳如磐石,精准得像是钻石钻孔机。邪恶的大地,你心里想。她隐知起来,就像你自己。

交流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你感觉到这一点,像她的强大实力一样确定无疑,两者都让你感到绝望。“我一直都在找你。”你说。你没有去想,就已经抬起手。你的手指张开,颤-抖,合上,又张开,那样子一半是焦急,一半是乞求。

她的视线变得隔膜起来:“之前我跟爸爸在一起。”

“我知道。但我找不到你们。”这是废话,很明显,你痛恨自己这样喋喋不休。“你……还好吗?”

她望向别处,很担心的样子。你觉得不开心,因为她关心的显然不是你。“我需要……我的守护者需要帮助。”

你僵住了。奈松从沙法那里听说过他从前的样子,在喵呜之前。从智力层面上说,奈松知道,你认识的那个沙法,跟她爱的那个沙法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也见过一座支点学院,以及它让里面的人被扭曲的样子。她也记得你从前的身\_体会变僵硬,就像现在一样,只要瞥见一点儿暗红色——而在这里,在世界的尽头,她终于明白了背后的原因。她比这辈子的任何其他时候都更了解你。

但是。对她来说,沙法就是那个保护她不受劫匪侵害的人——不受她父亲侵害的人。也是在她害怕时抚慰她的人,晚上送她-上-床睡觉的人。她亲眼看到沙法跟自己残暴的天性对抗,跟大地本身对抗,只为了成为她需要的父辈。是沙法帮助她学会了自爱,爱自己本来的模样。

她的妈妈?你。你没有做到上面任何一件事。

而在那个僵持的瞬间,就在你挣扎着熬过种种记忆,艾诺恩的身\_体碎裂,你已经失去的手骨剧痛难忍,还有“永远不要对我说不”这句话回荡在你耳边,奈松已经察觉到了你直到现在都极力否认的东西。

这局面毫无希望。你和她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亲密关系,不可能存在信任,因为你们两个就是安宁洲和第五季造就出来的样子。埃勒巴斯特是对的,有些东西就是坏的太厉害,已经无法补救。你别无选择,只能把它们完全打破,哪怕只是出于怜悯。

奈松摇了一下头,在你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期间。她望向别处,又摇了一次头。她的肩膀微微下沉,不是懒散的放松,而是警觉。她并不怨你,但也不对你抱任何希望。而现在,你只是挡了她的路。

于是她转身走开,这让你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奈松?”

“他需要帮助。”她又说了一遍。奈松低着头,肩膀夹紧。她没有停下脚步。你吸一口气,开始尾随她。“我必须帮助他。”

你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你已经有预感,在担心,一直都是。在你身后,你听到丹尼尔拦住了其他人。也许她觉得你和你的女儿需要一点儿空间。你无视他们,跑步追赶奈松。你抓住她的肩膀,想要让她转身。“奈松,你——”她甩开你,力气大到让你脚步踉跄。你失去那只胳膊之后,平衡能力一直很差,而她比以前强壮了。她没有察觉你险些跌倒的事,继续前行。“奈松!”她甚至没有回头看。

你急于吸引她的注意力,得到她的反应,某种反应。怎样都好。你搜肠刮肚,然后对着她的背后说:“我——我——我知道杰嘎的事!”

这句话让奈松脚步凌乱,停了下来。杰嘎的死,仍是她心里一道新鲜的伤疤,沙法帮她清理和缝合过,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你知道她做过什么,让她-羞-愧地低头。那件事有必要,是为了自保,又让她感到挫败。你居然对她提起这件事,现在这种时候,终于把-羞-耻和失败变成了愤怒。

“我必须去帮助沙法。”奈松又说了一遍。她的肩膀正在耸起,那架势你认得,在你的临时熔炉里,曾出现在上百个午后,从她两岁时,学会了说不开始。她这副样子的时候,就是要变得不可理喻。语言变得毫无用处。行动更有意义。但什么样的行动才能传达你当下感觉到的进退两难?你无助地回头看其他人。加卡正在阻止汤基靠近;汤基的视线死盯着天上,那里集中的方尖碑数量,超过你一生所见的数量之和。丹尼尔跟其他人保持着一点儿距离,两只手背在身后,她的黑色嘴唇懦懦而动,你认出这是一种讲经人的记忆术,用来帮助她铭记一切见闻,一字不漏。勒拿——

你忘记了,勒拿不在这里。但如果他在,你猜想他会警告你。他是个医生,家族关系中的创伤并不在他的专业范围以内……但任何人都能看出,某些东西已经恶化了。

你再次小跑着追她。“奈松。奈松,可恶,我跟你说话呢,你应该看着我!”她不理你,这相当于抽了你一巴掌——但这是那种会让你头脑清醒的打击,而不是让你想要打人的那种。好吧。她不会听你说,直到她帮助了……沙法。你让这个想法快进,尽管那感觉就像是跋涉在积满白骨的泥潭里。好吧。“让——让我来帮你!”

这句话真的让奈松放慢速度,然后停了下来。她的表情很警觉,那样警觉!她转回身来。“帮我?”

你向她身后看,这才发现她正走向另一座倾斜建筑——这座建有一座宽宽的、有扶手的阶梯,通往它倾斜的顶层。在那顶上看天空,视野一定很棒……你得出一个无理智的结论,一定不能让她有机会上去。“是的。”你再次伸出自己的那只手。求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就会……奈松。”你已经无话可说。你在祈望让她感受到你的感受。“奈松。”

这没起作用。她开口说话,声音硬得像石头:“我需要用一下方尖碑之门。”

你吓了一跳。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件事,早在几周以前。但看起来,你当时并没有相信。“什么?你不能用的。”

你想的是:它会杀死你的。

奈松的下巴绷紧:“我就要用。”

她的想法是:我才不需要你来批准。

你摇头,难以置信。“你要做什么?”但是太晚了。她受够了。你刚说自己愿意帮忙,现在却在犹豫。她还是沙法的女儿,在她内心最深处。地火啊,两个那样子的父亲,再加上你,你们这帮奇葩塑造了她,她变成现在这样真的奇怪吗?对她来说,犹豫就等于说不。她不喜欢别人对她说不。

于是奈松再次背向你说:“你别再跟着我了,妈妈。”

当然了,你马上就开始跟着她。“奈松——”

她狠狠转身回头。她已经深入地下,你隐知到了,她还探向了空中,你能看到那些魔法线,突然之间,两种力量用某种方式混合起来,你甚至根本就无法理解。核点的地面材料是各类金属和压制的纤维,还有某些你不知道名称的材质,下面是火山岩,沉重地在你脚下展开。出于旧习惯,多年控制你家小孩原基力失控胡闹的经验,你在自己踉跄的同时就已经做出反应,施放出一个聚力螺旋进入地底,让你可以用来抵消她的原基力。这招儿没管用,因为她用的不只是原基力。

但她隐知到了,眼睛眯了起来。你的灰色眼睛,像灰烬。瞬间之后,一座黑曜石墙在你面前的地底猛然冒将出来,撕破了城市基础设施所用的纤维和金属,组成一道屏障,跨越整条街道,把你和她隔开。

这一波涌动的能量把你掀翻在地。等到你眼前乱冒的金星消失,尘土散去足够多,你抬眼愣愣地看着那堵墙。你的女儿做到了这个。针对你。

有人抓住了你,你吓了一跳。这次是汤基。

“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她把你拉起来,说道,“但你的这个孩子,她的脾气跟你一个鸟样。所以,你懂的,也许你不应该操之过急。”

“我甚至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你咕哝着,头晕脑涨,尽管你还是点头感谢汤基扶你起来。“那个不是……我没有……”奈松做的这件事,没有学院技能的那份精准,尽管你教过她学院训练的基础部分。你困惑地把手按在那堵墙上,感觉到它材质中间残留的魔法,它们一面渐弱,一面从微粒跳向其他微粒。“她在混用魔法和原基力。我以前从未见过那个。”

我见过。我们管那招儿叫作谐调。

与此同时,摆脱你牵绊的奈松已经爬上斜屋台阶。她现在站在房顶,周围环绕着旋转的红色警示信号,它们不停地在空中舞动。一阵沉重的,微带硫黄味的微风,从核点巨洞中吹起,掀起她辫子上散开的发丝。她有些好奇,大地父亲是否有一种解脱感,以为已经操纵了她,让她饶它一命。

如果她把全世界所有人都变成食岩人,沙法还可以活下去。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首先,是网络。”她说着,仰视天空。二十七块方尖碑同步切换,闪烁着由实体变成魔法模式,因为被她再次启动。她双手张开放在身前。

在她侧下方的地面上,你吓了一跳,隐知——感觉——早就在侦测——二十七块方尖碑迅如闪电的启动进程。它们在这个瞬间已经在协同行动,一起发出那么强的嗡鸣,让你牙根痛。你奇怪汤基为什么没有像你那样一脸痛苦,汤基只是个哑炮。

但汤基可不蠢,而这个正是她研究了一生的课题。就在你一脸敬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方尖碑。“三的立方。”她咕哝着。你摇头,无语。她瞪着你,对你的迟钝程度表示厌烦。“好吧,如果要模拟一块巨大晶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较小的晶体排布成立方网格形状。”

然后你明白了。奈松想要模仿的立方体,就是缟玛瑙碑。你需要一把钥匙来开启方尖碑之门,这是埃勒巴斯特教过你的。但埃勒巴斯特没跟你说过的,那个没用的混蛋啊,就是钥匙可以有很多种。当他用地裂撕开安宁洲时,他用的是一个网络,由他附近的站点维护员们组成,很可能因为缟玛瑙碑本身会把他马上变成石头。站点维护员们组成了一个较小规模的替代品,发挥了缟玛瑙碑的作用——一把备用钥匙。你第一次把凯斯特瑞玛-下城的原基人连在一起时,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一直都知道缟玛瑙碑太强,你那时候也不能直接抓过来就用。你没有埃勒巴斯特那份善变和创意能力,于是他只教了一个更安全的方法。

而奈松,却是埃勒巴斯特一直都想要找到的那种门生。这之前,她不可能有使用过方尖碑之门的经验——直到这一刻之前,它都是你的——但你现在震惊地、恐惧地看到,她已经在向自己的备用钥匙之外伸手,一个个找出其他方尖碑,并且将它们连接起来。这样要比使用缟玛瑙碑更慢一点儿,但你能看出,这方法同样有效。进展顺利。磷灰石碑,已连接,已锁定。缠丝玛瑙碑,正在视野之外的悬浮之地传回波动信号,它在南方的海洋上空。翡翠碑——

奈松即将开启方尖碑之门。

你把汤基推开:“尽可能离我远一点儿。你们所有人。”

汤基没有浪费时间跟你争执。她两眼瞪大,转身跑走。你听到她向别人大声喊叫。你听到丹尼尔在争论。然后你就不再留意他们。

奈松即将打开方尖碑之门,变成石头,然后死亡。

只有一种东西能够阻止奈松的方尖碑网络:缟玛瑙碑。但你首先需要联系到它,而现在,它在行星的另一面,凯斯特瑞玛和雷纳尼斯之间,你上次放下它的地点。曾有一次,很久以前,在凯斯特瑞玛-上城,它把你召唤到自身内部。但你还敢等待它那样做吗,在奈松已经渐渐控制方尖碑之门全体的过程中?你需要抢先到达缟玛瑙碑。为此,你需要魔法——远远超过你仅靠自身能够聚集的程度,尤其在这里,你没有一座方尖碑可以使用的情况下。

绿玉碑,赤铁碑,堇青石碑——

如果你再不采取行动,她就将死在你面前。

你的意念在地下疯狂奔走。核点建造在一座火山上面,或许你可以——

等等。有东西在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回到火山口。仍在地下,但位置更近。在这座城市地下的某处,你感应到一个网络。众多魔力线交织在一起,互相支持,根须深入地下,吸取更多的……它很微弱。它流转缓慢。而且当你触及这个网络时,脑后会响起熟悉的、刺耳的嗡嗡声。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嗡嗡声交叠。

哦,对了。你找到的这个网络就是守护者们,他们总共有接近一千人。这他妈当然了。你以前从未有意识地感应过他们的魔法,但这次终于明白了那种嗡鸣声的实质——在你内心的某个角落,甚至在埃勒巴斯特训练你之前,就已经感应到他们魔法的特异之处。这份感悟把一份强烈的,近乎让人瘫痪的恐惧刺透你的全身。他们的网络就在近处,易于抓取,但如果你这样做,又有什么能阻止那么多守护者一拥冲出沃伦,像一群愤怒的蜜蜂离开蜂巢那样扑上来呢?你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奈松在-呻-吟,在她的房顶上。让你震惊的是,你能……邪恶的大地,你能看到她周围,她体-内的魔法,已经开始像掉入浸油木屑中的火星一样燃烧起来了。她在你的感应视野中燃烧,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分量每一瞬间都在加重。蓝晶石碑,正长石碑,方柱石碑——

突然之间,你的恐惧烟消云散,因为你的宝贝女儿需要你。

于是你两脚开立,向你找到的网络伸手,管他是不是守护者。你咬牙低吼,抓取一切。那些守护者。那些从他们的隐知盘伸向地底深处的细细线条,还有你能从那里吸取到的全部魔法。还有那些细小的金属片本身,邪恶大地意志的渺小寄存处。

你把它们全部据为己有,紧紧约束在一起,然后你掌握了主导权。

而在沃伦地下的某处,有守护者在尖叫,被惊醒,在他们的石室中挣扎,抓-搔-自己的头,你对他们每一个人做出了埃勒巴斯特曾对他的守护者做过的事。这是奈松曾经渴望为沙法做的事……只不过你的做法中毫无怜悯之心。你并不痛恨他们;你只是漠不关心。你把那些铁块从他们脑中抽离,并榨取他们身\_体细胞之间的每一丝银线——在你感觉到他们变成晶体死去的同时,你自己终于得到了足够的魔法,从你的临时网络中收集起来,用于联络缟玛瑙碑。

远在安宁洲飞灰弥漫的旷野上空,它听取了你的信号。你跌入它的内部,绝望地潜入黑暗,去为自己申辩。求求你,你哀告。

它考虑了这项请求。这不是用语言或者感知信号传达出来的。你就是知道它在考虑。它也在检验你本人——你的恐惧,你的愤怒,你让一切重回正轨的决心。

啊——最后这一条激起了共鸣。你知道自己又在接受新一轮的检验,更深入,带着怀疑,因为你上次的请求过于琐碎。(只是要灭绝一座城市吗?那可是你,不需要方尖碑之门也可以做到。)但这次,缟玛瑙碑在你内心发现的东西却跟上次不同:对亲人的担心。对失败的恐惧。对一切必要变革后果的恐惧。而在所有的恐惧之下,是改善这个世界的强烈意愿。

在遥远距离之外的某处,十亿垂死生灵感觉到战栗——当缟玛瑙碑发出低沉的,撼动大地的声音,然后开始启动。

在斜屋顶上,搏动的方尖碑群之下,奈松感觉到远方正在扩展的黑暗,并有所警觉。但她的召唤过程已经推进过深;现在有太多方尖碑占据了她的注意力。她已经无法从手头工作中省出任何注意力。

而在二百一十六块剩余的方尖碑逐个服从她,当她睁开眼睛瞪着月亮,打算让它不受干扰地飞走,相反,自己却准备将庞大的地府引擎的全部能量施加于大地本身,以及它表面全部的居民,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转化他们时——

——她想到了沙法。

在这样的瞬间,根本不可能自欺。不可能只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当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在你的头脑、灵魂和细胞间隙中来回弹射;哦,早在你俩之前,我就已经亲身\_体会到这一点。不可能无视奈松认识沙法不超过一年的事实,而且她并不真正了解他,考虑到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大比例的自我。不可能不想到,奈松对他的信赖,实际上就是因为,除了沙法之外,她一无所有——

透过她的决心,她的头脑里面仍有一丝疑虑之光。但也仅此而已。甚至算不上什么想法。它也在呢喃细语,除了他,你真的一无所有吗?

这世上除了沙法之外,不是还有一个人真的关心你吗?

我眼看着奈松犹豫不决,手指蜷曲,小脸皱缩起来,即便在方尖碑之门自动完成准备期间。我看到无法理解的能量在她体-内颤-抖,并开始排成整齐有序的结构。早在数万年前,我就已经失去了操纵这类能量的能力,但我仍能看到它们。这是顶级化学晶体——就是被你看作棕色石头的东西,以及制造它的能量状态——正在顺利形成。

我也看到了你目睹这一切,并且马上理解了它的含义。我眼看着你狂吼,击碎你和女儿之间的厚重石墙,甚至没有察觉你的手指在此过程中被石化。我眼看着你跑到斜屋台阶下面,大声对着她喊:“奈松!”

在你突然的,激烈的,无可置疑的要求之下,缟玛瑙碑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头顶。

它发出的声响——低沉,让人骨节颤动的怪声——极为巨大。它挤开的空气造成极强的冲击波,威力足以让你和奈松都跌倒。她叫出了声,滑下几级台阶,因为撞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险些失去对方尖碑之门的控制权。你也叫起来,因为撞击让你注意到自己的左前臂,它已经变成石头,还有锁骨,也是石头,还有左脚和脚踝。

但你咬紧牙关。你已经不再感觉得到疼痛,只有对女儿的担忧。你心里再没有其他需求。她有方尖碑之门,但你有缟玛瑙碑——而当你抬头看它,看到月亮透过它浑浊的半透明质地发出光芒,就像海一样巨大的黑色巩膜上面有一只冰白瞳孔,你知道自己必须怎样做。

在缟玛瑙碑的帮助下,你的意念深入到半个行星之外,把你意念的支点揳入这个世界最大的伤疤里。地裂在颤-抖,你要求它把每一丝热量和动能全部交给你,你全身战栗,因为有那么多能量流过身\_体,有一会儿,你以为它们会从你的口中喷出,成为一道岩浆柱,吞噬一切。

但现在,缟玛瑙碑也是你的一部分。它不理会你的抽搐——因为你就是这种状态,在地上打滚挣扎,口吐白沫——它吸引,控制,平衡那些来自地裂的能量,轻易到让你无地自容。它自动连接到位置靠近的几块方尖碑,侵入奈松组建起来试图取代缟玛瑙的网络。但复制品只有力量,没有意志,跟缟玛瑙碑毕竟不一样。一个网络没有自己的意图。缟玛瑙接管了那二十七块靠近的方尖碑,马上开始吞食奈松剩余的方尖碑之网。

但在这里,它的意志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奈松感觉到了它。并且对抗它。她的意志力跟你的一样坚强。也同样以爱为动力——你是对她的爱,她是对沙法的爱。

我爱你们两个。我又怎么可能不爱呢,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毕竟还是人,而这个,又是关系到星球命运的决战。如此可怕又壮观的事件,我是见证人。

但它的确是一场战斗。每一线魔法,每一条生命的脉络,都需要争夺。两个巨大的能量源,方尖碑之门和地裂,抽打着,战栗着,激荡在你俩周围,形成一座能量密集的彩色圆柱,绚烂如极光,有可见光,也有超过人类可感光谱的部分。(这些能量在你体-内激发共鸣,那里的调向过程已经完成,但在奈松体-内,仍处在加速升级过程中——尽管她的波形已经开始崩塌。)现在是缟玛瑙碑加上地裂,对抗方尖碑之门,你对她,而整个核点都在这场大战的影响下战栗。在沃伦的幽暗厅堂里,守护者珠光宝气的尸体之间,墙面在-呻-吟,房顶在开裂,尘土和碎石纷纷掉落。奈松正竭尽全力将方尖碑之门剩余的能量全部挤出,攻击你身边的所有人,以及他们以外的全体人类——而终于,最终,你明白了她的意图,是要把所有人变成可恶的食岩人。与此同时,你已经让意识向上探寻。要抓住月亮,也许给人类再赢得一次机会。但不管你们中的哪一个想要达到目的,都要控制方尖碑之门和缟玛瑙碑,还有地裂提供的额外能量。

这是个无法持续的僵局。方尖碑之门的连接不能永远维持下去,缟玛瑙碑也不能无限期地控制地裂能量的混乱——而两个人类,不管多强大,多任性,也不能在如此强大的魔法冲击下存活太久。

然后变化就发生了。你大叫出声,感觉到局面的改变,身\_体微粒的晶格化:奈松。她体-内物质的魔法构造已经完整成形;她在变成晶体。在绝望中,出于纯粹的本能,你抓住一部分想要转化她的能量,将其丢到一旁,尽管这只能暂时延缓必然的结局。在过于靠近核点的海底,发生了一场深层剧震,就连那座山的魔法柱都无法抵挡。在西方,一座刀形高山从大洋底端隆起,在东面又有一座山成形,表面冒着蒸汽,刚刚诞生。奈松气急败坏地吼叫,马上接入这些新的能量来源,从两者那里吸取热量和冲力;两者都开裂,崩塌。魔法柱再次将大洋底部压平,避免了海啸,但它们也只能做到这么多。它们建造的初衷并不是对抗如此剧变。再来更多的话,即便是核点也将崩塌。

“奈松!”你再一次喊叫,极度痛苦。她听不到你。但你看见,即便在你站立的地方也能看见,她的左手手指已经变成棕色石头,就像你自己的一样。她发觉了这个,你就是知道。她是有意识地做了选择。她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

但你没有。哦,大地,你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又一个孩子死去。

于是……你放弃。

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就会心痛,因为我知道,放弃埃勒巴斯特的梦想,对你来说是多么昂贵的代价——还有你自己的梦想。你那么想为奈松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超过其他一切的愿望,是让你的最后一个孩子活着……于是你做出了选择。如果继续战斗,你们两个人都会死。现在取胜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战斗。

我为你难过,伊松。我为你难过。再会。

奈松惊呼,她的眼睛突然睁开,她感觉到你对方尖碑之门的压力——对她自己的压力,当你把所有的,能够转化物质的魔法能量引向你自己——突然消失。缟玛瑙碑在它的袭击中途停顿,跟它已经俘获的数十块方尖碑一起搏动。它仍然充斥着能量,它们必须,必须被释放。但暂时,它还能待机片刻。稳定魔法终于让核点周围的海面平静下来。就在这个焦灼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紧张,又静寂。

她转身。

“奈松。”你说。这声音很轻。你在斜屋最底层的台阶上,想要伸手够到她,却永远都触不到了。你的胳膊已经完全固化,你的躯干也在失去。你石化的那只脚无用的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开,然后静止,因为你那条腿的其他部分也已经被定住。你用仍然完好的那只脚,还能向前推,但你石化的部分很重,如果这算是爬行,你也爬得很不好。

奈松蹙起眉头。你抬头看她,这景象震撼到了你。你的小姑娘。那么大,站在缟玛瑙碑和月亮之下。那么强,那么美。你情难自抑:你看清了她,于是痛哭流涕。你也在大笑,尽管你有一侧的肺已经变成石头,这笑声只有轻微的气息。真她妈的神奇啊,你的小丫头。你真心觉得骄傲,能输在她的强大实力之下。

她吸气,她的眼睛瞪大,就像她无法相信眼见的情形:她的妈妈,那么可怕的样子,倒在地上。试图用石化的肢体爬行。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却又在微笑。你以前,从来,从来,都没有对她笑过。

然后那条物质转化的分界线掠过你的脸,你走了。

身\_体还在那儿,一团棕色砂岩,冻结在底层台阶上,线条粗糙的嘴唇上,只有极轻微的笑意。你的眼泪还在,在石头上发光。她盯着那泪水。

奈松盯着那泪水,吸入一口悠长、空洞的气息,因为突然之间,她心里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是她的心,她已经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现在又杀死了她的母亲而且沙法也快要死了这个世上什么都没剩下,什么都没有,这世界就是从她身上不停索取索取索取,然后什么都不剩——

但她无法停止凝望你正在干掉的泪滴。

因为这个世界也在从你的身上不停地索取索取索取,事实毕竟如此。她知道这个。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一直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理解……即便在死的时候,你还在把手伸向月亮。

伸向她。

她惨叫,两只手捧着自己的头,其中一只手现在已经石化了一半。她双膝跪地,被沉重的悲痛压倒,那痛楚巨大得像一颗行星。

缟玛瑙碑,耐心又焦躁,敏感又冷漠,现在开始接触她。她是方尖碑之门所有的关键部件中,仅剩的还能运行,头脑仍然健全的那一个。通过这一次接触,她感应到你的计划,就像一连串被锁定的指令,瞄准目标,但尚未发射。打开方尖碑之门,将地裂的能量灌注其中,抓住月亮。结束一切第五季。修复这个世界。这个——奈松隐知-感知-深知——就是你的遗愿。

缟玛瑙碑在说,用它雍容的、无言的方式提问:是/否执行?

而在冰冷的、顽石世界的寂静中,独自一人的奈松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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