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外国文学 > 了不起的盖茨比 > 四

事情就这样开了头,其后热乎的程度虽然有起有伏,但是双方的关系却始终保持着这样一种基调,直至收场。这样一个直言不讳、肆无忌惮的人物,德克斯特还是初次领教,可是他半个人儿已经交给了她,由着她摆布了。裘迪心里想要什么,她总是极力利用自己的美貌,必欲得之而后已。她根本不讲究什么方法,不玩弄什么手段,也不考虑什么后果——她无论跟谁相好,用脑筋来想一想的事是不大干的。她就只知道要男人注意她的姿色体态曼妙卓绝。德克斯特也不想劝她把脾气改一改。她那些缺点都跟一股火热的劲儿和在一起,火热的劲儿盖过了缺点,缺点好像都无所谓了。

就在那第一个晚上,裘迪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悄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昨儿晚上我还觉得我心上有个情人,可今儿晚上我就觉得我爱上了你——”这话当时在德克斯特听来似乎挺美、挺罗曼蒂克。只觉得心头是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当下好容易才压抑住了,藏在心里。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他对她这种作风就不得不改变了看法。一天晚上她开了自己的跑车,同他一块儿去参加野餐;等到吃完了饭,她却带上另外一个男人,也就开了这辆跑车,悄悄走了。德克斯特发现后气得发昏,尽管当时还有好些人在场,他却差点儿连起码的礼貌都顾不上了。事后裘迪虽然一再向他保证,说她绝对没有跟那个男人亲嘴,可德克斯特知道那是撒谎——不过想到她至少还特意来对自己撒了个谎,心里又觉得稍稍安慰些。

他在那年夏季结束之前就查明了,围着裘迪打转的各色男人连他在内共有一十二人。他们十二个人,个个都曾一度压倒众人,有过独蒙青睐的时候——其中约有半数至今还能不时承她稍示柔情,继续在那里做着好梦。一旦有人长时受到冷落,眼看就要落荒而走,她便故意让他亲近那么一时半刻,甜言蜜语一番,这么一打气、一鼓劲,又能叫他跟上一年半载。裘迪对这批一筹莫展的情场败将这样恣意作践,倒并非有什么恶意,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坑害人的。

一有新人登场,别人就都抛落了下来——跟他们的约会自然而然就都取消了。

遇到这种情况,别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因为这一切都出于她本人的主动。这个姑娘可不是情场周旋所能“赢得”的——巧妙的手段迷惑不了她,柔情蜜意打动不了她;假如有人硬是把她逼得紧-了,她就索性把他们的关系化为单纯的肉-体关系;在她那曼妙的肉-体的魅惑下,凭你意志怎么坚强,脑筋怎么灵活,也占不了一丝便宜,结果难免堕入她的彀中。她一定要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赤luoluo的卖弄过了风情,这才欢喜。也许是因为她对恋爱的青年男女看得多了吧,她采取了一种自卫之道,纯粹用本身内在的滋养来哺育自己。

德克斯特第一阵的兴奋过去之后,接着而来的却是烦躁和不快。迷上了她,快乐得神魂颠倒,这可是抽鸦片,对他毫无补益。幸而这年冬天那种销-魂荡魄的时刻并不常有,所以对他的工作还影响不大。在他们相识之初,双方的爱悦本来一度看来像是相互的、深切的、出乎自然的——比如那第一年八月里,他们一连三天,天天在她家黑沉沉的游廊上消度黄昏,直至于夜深,幽暗的壁凹里和凉亭的围栏后都是他们相拥而吻的地方,那种离奇的病态的吻可以从傍晚直吻到天黑,而一到早上她又总是显得像花一般鲜艳,大天白日见到了他还面带几分娇-羞-。那种无限欢悦的心情,简直跟已经订了婚一样,对德克斯特来说愈是因为婚约未定,就愈加感到心荡神驰。就在那三天里,德克斯特第一次向她求了婚。她一会儿说“以后再说吧”,一会儿说“还是吻我吧”,一会儿说“我倒也不是不愿意嫁给你”,一会儿说“我是爱你的”,一会儿——却又什么都不说了。

原来,这时候来了一个纽约人,使三天的欢会就此中止了。九月里这个纽约人在裘迪家作了整整半个月的客。他们俩的关系立刻传得沸沸扬扬,害得德克斯特痛苦极了。此人的父亲是一家大信托公司的董事长。不过,过了一个月,听说裘迪就对他感到厌倦了。有一天晚上开跳舞会,裘迪跟当地的一个小白脸在汽艇里坐了整整一晚上,害得那纽约人像发了疯似的,也在俱乐部里找了一晚上。裘迪告诉当地的那个小白脸说,她讨厌家里那位客人,果然,过了两天那位客人就走了。有人看见她还到车站送行,据说那位客人当时的脸色可是真够伤心的。

那年的夏季就这样结束了。转眼德克斯特就满二十四岁了,他的境况也愈来愈称心如意了。他参加了当地的两家俱乐部,并且就在其中一家俱乐部住下。在俱乐部里他虽然并没有加入那单身独闯、现抓舞伴的光棍舞客的行列,可是逢到有什么舞会,估计裘迪·琼士可能翩然光临,他是决不放过的。按说他也尽可以多多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现在他是个很能让人看得中意的青年了,商界上那些做爸爸的对他也都口碑不错。他对裘迪·琼士表现的那片痴情,反而使他越发受到尊重。不过尽管如此,他却并不想在交际场上图什么发展;看到那些朝三暮四用情不专的家伙,不管星期六还是星期几,凡有舞会无会不到,遇有宴会便硬是要跟已经结婚的年轻人挤在一起,他觉得实在有点看不惯。他心里早就在盘算要到东部去,要到纽约去。他想要带裘迪·琼士一块儿去。他尽管已经看清这姑娘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却始终看不清她的好坏。

这一点务请记住——因为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他又怎么会为了她干出那样的事来。

他认识裘迪·琼士十八个月以后,同另一个姑娘订了婚。那姑娘名叫艾玲·希乐,她爸爸对德克斯特一向是非常赏识的。姑娘长着一头淡色头发,为人温柔端庄,就是身材嫌胖了点。本来已经有两个男人在追求她了,德克斯特向她正式表示了求婚的意思,她便大大方方的跟那两个男人分了手。

夏去秋来,冬尽春回,然后又是夏去秋来——为了裘迪·琼士那两片难对付的嘴唇,他牺牲了那么多大有可为的光阴。她对德克斯特时而兴致勃勃,时而极力挑逗,时而恶意作弄,时而又无动于衷,时而还对他满脸的看不起。找些小事故意慢待,给个白眼,只要是对男朋友干得出来的,德克斯特什么没有尝到过——仿佛因为她喜欢过了他,就得这样报复他一下似的。她高兴时就对他招招手,不高兴时就对他打呵欠,再高兴时就再对他招手,他呢,就常常含着辛酸,半闭着眼睛去应付。她带给他销-魂荡魄的欢乐,也带给他无法忍受的精神的痛苦。她给他增添了无穷的麻烦、大量的苦恼。凌辱他、欺压他,她都干,她还利用对方对自己的热情,来消磨他工作的热情——好当作玩儿。除了没斥责过他以外,她对他简直就干尽干绝了。他总算没有挨过她的斥责——据他看,那也不过是因为怕斥责了他,就会破坏她那个面冷心更冷的形象罢了。

秋天来了又去了,他也想到自己跟裘迪·琼士肯定已是姻缘无份了。要把这个想法安在心里是不容易的,不过他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晚上躺在床-上,他总要翻来覆去思想斗争好一会。他总要想一想为她受过多少烦恼和痛苦,扳着指头算一算她做个妻子有哪几条明显的缺陷。可是想着想着心头又会涌起对她的眷恋,过上好一阵子才能阖眼。为了免得想念她在电话里的沙哑的话声,以及一起吃午饭时她从对面投来的眼风,他就发愤工作,要干到很晚才歇手,夜里还要上办事处去,考虑考虑长远的打算——就这样接连干了一个星期。

干满了一个星期,他去参加了一次舞会,从别人手里请她跳了一次舞。跳完舞并没有请她在旁边坐一会儿,也没有恭维她一声今天真漂亮,这大概可以算是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遭吧。她却并没有理会这些,这使德克斯特有些不快——但也只是有些不快而已。他看到裘迪今天晚上又换了个新的男朋友,一点也不觉得妒忌。多少时候磨下来,他早已妒忌不起来了。

他在舞会上待到很晚。他伴艾玲·希乐坐了一个小时,跟她谈书、谈音乐。他对书和音乐可以说都是门外汉。不过现在他的时间已经可以自己做主支配了,所以头脑里就有了一个带点自负的想法,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事业上取得惊人成就的德克斯特·格林——对这一类学问也应当有一些研究才好。

那是十月里的事,当时他已经满了二十五岁。次年一月,德克斯特和艾玲便订了婚。他们决定到六月正式宣布,再过三个月,就举行结婚典礼。

这一年明尼苏达的冬季长得简直没完没了,等到风里带来了暖意,雪水终于泻入了黑熊湖,那已经快到五月了。德克斯特一年多来第一次享受到一种心灵的宁静。裘迪·琼士到佛罗里达去了,后来又跑到了温泉城,听说她不知在哪儿订了婚,又不知在哪儿解了约。德克斯特刚下决心跟她一刀两断的时候,人家还未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常常向他问起裘迪的近况,这使他感到伤心,可是后来看到他宴会上的座位总排在艾玲·希乐旁边,人家也就不再向他打听裘迪的消息了——倒是把裘迪的消息反过来都告诉了他。他已经不再是发布裘迪消息的权威人士了。

五月终于到了。晚上,空气里潮--湿--得可以滴下水来,德克斯特走在黑沉沉的街上,心里感到惘然:曾几何时,一事未成,多少欢乐已经化为泡影。回想去年五月,正是裘迪搅得他无限心伤,想想真不可原谅而又毕竟原谅了她的时候——也正是他难得能够在心里抱个幻想的时候,那时他还只当裘迪终于渐渐爱上了他呢。付出的代价是久所珍惜的幸福,换得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艾玲不过是张在他背后的一方帘幕,是在发亮的杯碟间张罗的一只手,是呼儿唤女的一个声音……火炽的热情和妖娆的意态是从此见不到了,从此也无心再领略夜色的奇幻以及四时晨昏无穷变化的美妙了……再也没有两个薄薄的嘴唇往下一牵,凑到他的嘴边,把他抬到九重天上,与两颗仙眸迎面相对了。……这些印象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他为人刚强,又极机灵,这种印象是不会轻易淡忘的。

五月中,正处于入夏前的短短的过渡阶段,有几天乍暖还寒的天气。一天晚上,他到艾玲家去。他们订婚的消息过一个星期就要正式宣布了——其实这个消息谁听了也不会感到惊奇。今天晚上他们打算到大学俱乐部去,在长沙发上坐上个把钟头,看看人家跳舞。和她一块儿出去,他心里就觉得塌实些——喜欢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的名声实在太大了。

他几步登上那座高级住宅的台阶,一脚跨进门去。

“艾玲,”他喊了一声。

从起坐间里出来招呼他的却是艾玲的母亲。

“德克斯特,”她母亲说,“艾玲头痛得厉害,上楼去了。她本来是要跟你一块儿去的,可我让她去睡了。”

“大概不要紧吧——”

“哎,不要紧的。明儿早上还跟你一块儿去打高尔夫。你今儿晚上就放她一天假,好吗,德克斯特?”

她的笑容十分可亲。德克斯特跟她彼此印象都很不错。德克斯特在起坐间里说了一阵闲话以后,就告辞走了。

他住在大学俱乐部,所以又回到了那里,在门口站了一会,看人跳舞。他靠在门柱上,见到一两个熟人点点头——后来禁不住打起呵欠来了。

“哈罗,亲爱的。”

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吃了一惊。原来裘迪·琼士撇下了一个男人,从舞厅那头走到他跟前来了——裘迪·琼士简直成了个苗条的五色洋娃娃,穿戴得金光闪闪,头发上扎了一条金带,衣裙下露出跳舞鞋两只金色的鞋尖。对他微微一笑时,淡淡的容光仿佛鲜花乍然开放。屋里顿时拂过了一股暖意,射进了一道光辉。他插在晚礼服口袋里的手只觉得一阵阵抽紧。内心突然激动万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装作随意似的问道。

“过来我告诉你。”

她说完转身就走,德克斯特跟着去了。一别这许多日子,今天这意想不到的归来真差点儿使他流下了眼泪。这姑娘简直就像去过魔街,受过魔法,身上会奏出迷魂曲来。种种神秘的遭逢,种种有起死回生之妙的新的希望,当初都随着她的离去而离去了,如今又随着她的归来而归来了。

在门道里她转过头来。

“你有车在这儿吗?你要没有的话,我有。”

“小轿车有一辆。”

金光闪闪的衣裙一阵窸窣作响,她上了小轿车。砰地一声,德克斯特关上了车门。她坐上过多少汽车啊,有这种型号的,有那种型号的,总是这样一上车就往皮靠垫上一靠,胳膊肘搁在车门上,摆出这个姿势来等着。这姑娘,只要有外来的腐蚀,她肯定早已受到玷\_污无疑,但是,这种作风却完全是她本性的流露。

德克斯特强自镇定了一下,这才勉强发动了车子,重又开到街上。心里想:不要当作一回事,千万千万!这种事她早先都-干-过,自己早已把她撂开了,好比吃进一笔坏账,早已从账本上一笔勾销了。

他慢慢地往市区里驶去,装作出神的样子,在商业区的人影寥落的街上开过,偶尔遇到电影院散场,街上才热闹些,赌场门前也有好些青年在闲荡,不是萎靡得像痨病鬼,便是神气得像拳击师。从酒吧间里传出来杯声叮当,还有手拍柜台的声音,玻璃窗隔绝了这些小天地,但见一抹昏黄的灯光。

她目不转睛地瞅着德克斯特。沉默实在难堪,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德克斯特却偏偏诌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肃静的气氛。他找了个近便的转弯处一拐弯,回头向大学俱乐部驶去。

“你想念我吗?”她突然问道。

“谁都想念你。”

他心想:不知道她听说过艾玲·希乐的事没有?她回来了才一天——她出外的时候,也差不多正就是他订婚的时候。

“你真会说话哟!”裘迪苦笑着说——其实却并没有一丝愁苦的意味。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他。他却全神贯注地在那里开他的车。

“你比先前更漂亮了,”裘迪像是陷入了沉思。“德克斯特,你这双眼睛真叫人怀念哪。”

德克斯特一听差点儿笑了出来,不过他没有笑。这种话只能说给嫩小子听去。然而他心里还是不免觉得一动。

“我对什么都感到腻味透了,亲爱的。”她管谁都叫“亲爱的”,而且这一声亲昵的称呼总带有一股非君莫属似的佻薄的电影腔。“我希望你能跟我结婚。”

她这话说得如此直率,倒使德克斯特发了愣。按理说,这时他就应当老实说明,自己就要跟另一个姑娘结婚了,可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倒宁愿对她赌神发誓,说自己根本就不爱那姑娘。

“我相信我们俩是合得来的,”裘迪还是那个腔调儿,继续往下说,“除非——说不定你已经忘记了我,爱上别的姑娘了。”

她显然信心挺足。她甚而还说,她决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就算万一真有这样的事,也无非是他年轻孟浪——也许是想斗个气什么的。她会原谅他的,因为这种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丢过一边也就完了。

“除了我,别家的姑娘甭说你也都看不上,”她又接着说道,“你真好,爱我就是这样一心一意。哎,德克斯特,去年的事你忘啦?”

“没忘。”

“我也没忘!”

她是真的动了感情呢——还是在那里演戏,愈演愈上劲了呢?

“我想我们要是还能像去年那样,该有多好啊,”她说。这时德克斯特就只好逼着自己答道:

“我看这事办不到了。”

“是啊,恐怕是办不到了。……听说你对艾玲·希乐追求得可是够热烈的。”

她说到这个名字并没有加重一丝一毫语气,可是德克斯特听了还是突然感到一阵-羞-惭。

“哎呀,你还是送我回家吧,”裘迪忽然嚷了起来,“我不想再去参加那个跳舞会了,真没意思——都是些娃儿。”

德克斯特于是便一拐弯,改向住宅区驶去,裘迪却独自个儿悄悄地哭了。德克斯特以前还没有看见她哭过。

黑暗的街道骤然一亮,前后左右纷纷耸现出富家的宅第,小轿车开到莫铁默·琼士公馆的门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宏伟的白色建筑,罩着一片如水的月华,显得迷离而又壮丽。多么结实的住宅,他倒不觉吃了一惊。那高厚的围墙、那坚固的钢梁、那种雄浑、磅礴、壮观的气势,好像都是特意为了给他身边这个年轻的佳人做个对比似的。房屋的结实,格外衬出了姑娘的纤弱——仿佛是要告诉人们,蝴蝶鼓一鼓翅膀,顶多也只能搧起这么一点小小的风来。

德克斯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紧张得乱腾腾的,生怕一动,她就非落到自己怀-里不可。她--湿--润的脸上早已滚下了两颗泪珠,停在嘴唇上边,在那里颤动。

她抽抽搭搭地说:“我长得比别人都美,为什么我就偏得不到快乐?”她眼中的泪光动摇了他坚定的决心,两片嘴唇含着无限的哀怨,慢慢地向两边挂了下去:“德克斯特,只要你看得中我,我是愿意嫁给你的。我知道你大概还看不中我,可我一定会做到让你看着觉得十二万分满意,德克斯特。”

千言万语,有气愤的,有矜持的,有热情的,有带着恨的,有含着爱的,在德克斯特的嘴边展开了争斗。可是一股势不可挡的感情的巨浪随后打来,把他身上残留下的一点理智、规矩、疑虑、自尊心,统统席卷而去。说话的这个姑娘是属于他的啊,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意中人,是他最珍爱的宝贝。

“请来坐一会儿好吗?”德克斯特听见她呼吸的声音都急促起来了。

犹豫半晌。

“好吧,”德克斯特的声音发了抖,“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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