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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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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知道我将在自由解放斗争中度过我的一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刻被政治化了。在南非做一个非洲人意味着他从出生的那一时刻就被打上了政治的烙印,不管他知道这个事实与否。一个非洲儿童,要在只有非洲人的医院里出生,要在只有非洲人乘坐的公共汽车里被抱回家,要生活在只有非洲人生活的区域,如果要上学则只能上只有非洲人就读的学校。

当他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只能做只有非洲人才做的工作,只能租住只有非洲人居住的村镇的房子,只能乘坐只有非洲人乘坐的火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人让他在哪里停下他就得在哪里停下,要他出示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他就会被逮捕并被投入监狱。他的生活要受种族歧视性法律、法规的制约,从而使他的成长受到阻碍,他的潜力发挥受到限制,他的生命遭到扼杀。这就是现实,一个人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方式应对这个现实。

我没有灵光一现的顿悟,没有奇特的启示,没有上帝的显灵。但是,我有无数次的被轻视和慢待,无数次的被侮辱和伤害,无数次的愤怒和反抗,我无数次地希望与束缚我们人民的制度开战。我不知道在哪一个特定的日子说过“从今以后我将为人民的解放而献身”,但是,我完全知道我正在这样做,而且是别无选择。

我提到了许多对我有影响的人,但是,我越来越崇拜英明的瓦尔特·西苏陆。瓦尔特身\_体强壮、通情达理、老练且富有献身精神;他在危急关头绝不会不知所措,他往往在别人大喊大叫的时候保持沉默;他坚信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改变南非的有效方式,是黑人希望和理想的源泉。我知道,有时候可以通过参加某个组织的人去判断这个组织,所以我为参加瓦尔特参加的任何组织而自豪。那时,几乎没有供选择的余地。非洲人国民大会是欢迎每个人参加的一个组织,大家把这个组织看成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在它的下面,所有的非洲人都能得到保护。

20世纪40年代,政治风云发生了变化。1941年,罗斯福和丘吉尔签署了《大西洋宪章》,再次肯定了个人的尊严,推出了许多民主原则。西方有人把这个宪章看作空头许诺,但是,我们非洲没有人这么看。在《大西洋宪章》和联合作战反对专制与压迫政策的鼓舞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制定了自己的宪章,称为“非洲声明”。它规定所有的非洲人都有完整的公民权,都有购置土地的权利,要求废除一切歧视性的立法。我们希望政府和普通的南非人都能看到,他们在欧洲为之战斗的原则也是我们在南非提倡的原则。

瓦尔特在奥兰多的家就是南非先进分子和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的“麦加”,是一个温暖而热情的地方。我经常去那里,在那里或是举行讨论,或是品尝西苏陆太太烹调的美味食品。有一天夜晚,我遇见了安东·莱彼德(他有文科硕士和法学学士双学位)和A. P.穆达。从我听莱彼德讲话那一时刻开始就感觉到,他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他思考问题的方式独特,能令人耳目一新。当时,他已经是南非为数不多的黑人律师之一,是德高望重的皮克雷·卡赛弥博士的法定伙伴。皮克雷·卡赛弥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创始人之一。

莱彼德说,非洲大陆是黑人的大陆,只有非洲人才有权利主张对它拥有主权。他反对黑人是次等公民的理论,谴责对西方及西方思想的崇拜和偶像化。他断言,次等公民的主张是消除种族歧视的最大障碍。他指出,哪里的非洲人被给予机会,哪里的非洲人就有能力与白人一样地发展,他列举的这方面的非洲英雄有马库斯·加维、杜波伊斯和海尔·塞-拉西。“我们的皮肤,”他说,“就像我们非洲的黑色土壤,是美丽的。”他认为黑人在能够发动大规模行动之前,必须改善自己的形象。他提倡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并且把他的理论称作“非洲主义”。我们认为,他理所当然地应当成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袖。

莱彼德声明:新的精神正在人民中传播,种族差别正在消失,青年人不分男女都要想到自己最重要的首先是非洲人,不要认为自己仅仅是科萨人,或恩德贝勒人,或茨瓦纳人。莱彼德的父亲是纳塔尔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祖鲁农民,而他则毕业于亚当斯学院的师范系。这是一所美洲人开办的教会学校。他在奥兰治自由邦任教数年,学习了南非荷兰语,开始把南非白人的民族主义看作非洲民族主义的典型例证。

正如莱彼德后来在纳塔尔一家名叫Inkundla ya Bantu的非洲报纸上发表文章所说的那样:

现代历史是民族主义的历史。民族主义已经在人民的斗争中和战火中得到了考验,被认为是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唯一解毒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帝国主义列强才疯狂地、竭尽全力在他们统治的人民中阻止和根除民族主义倾向。为达此目的,他们投入大量的钱财反对民族主义。他们贬称民族主义是“狭隘的”、“没开化的”、“不文明的”、“恶魔般的”,等等。有些外国统治下的人也成了这种险恶宣传的上当受骗者,成了帝国主义的工具。因此,他们受到了帝国主义的高度赞扬,到处宣扬他们是“文明的”、“思想解放的”、“进步的”、“胸怀宽阔的”,等等。

莱彼德的观点打动了我的心弦。我也一直对家长式的英国殖民主义和白人关于“文明”、“进步”、“开化”的要求有所怀疑。我已经被拉上充当英国人企图在非洲培养黑人精英的道路,这也是从摄政王到希代尔斯基对我的要求。但是,这是个幻想。像莱彼德那样,我开始把富有战斗精神的非洲民族主义看作一剂抵制外国统治和现代帝国主义的解毒剂。

莱彼德的朋友兼伙伴皮特·穆达被大家称呼为“A. P.”。莱彼德偏重于高谈而冗长,而穆达则倾向于节制且准确;莱彼德可能显得含糊和神秘,而穆达则崇尚清晰和科学。穆达的这种可操作性对莱彼德的理想主义正好是一种完美的衬托。

其他年轻人考虑问题的思路都相同,我们准备凑在一起讨论这些思路。除了莱彼德和穆达之外,这些人还包括瓦尔特·西苏陆、奥利佛·塔博、兰奈尔·马乔宝兹、维克多·穆珀博,他们都是我在希尔德顿大学上学时的老师;还有医学专业的学生、共产党员威廉·恩考茂,记者乔丹·恩古巴尼,他是Inkundla报和非洲最大的报纸《班图世界报》的记者;还有非洲人国民大会驻德兰士瓦书记大卫·博帕佩,他也是共产党党员。另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很多人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从整体上看已经成了陈旧的、战斗精神不强的、有特权的非洲精英垄断的组织,关心得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群众的利益。这种评价可能是有失公允的,但大家的共识是必须采取某种措施。马乔宝兹建议组建一个青年组织,能够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层下面点一把火。

1943年,由莱彼德、穆达、西苏陆、塔博、恩考茂和我组成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埃克苏玛医生。他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住在索菲亚顿的一所相当大的住宅里。埃克苏玛医生除了有一个小农场外,还有一个外科诊所。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贡献很大。当该组织在卡赛弥领导下其规模和地位都受到削弱时,他使它摆脱-了低迷状态。在他就职该组织主席的时候,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力只有17先令6便士。而在他的领导下,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力猛增到4000英镑。传统领导人都很赞赏他,他也与内阁官员们建立了联系,使该组织通过他而有了安全感和信心。但是,他自己也开始表现出与一个群众组织的领袖不相称的傲慢姿态。随着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作出的贡献日渐明显,他的诊所也获得了优先权。埃克苏玛把持了代表团的选举、人员的委任、信函和电报等工作。一切都采取英国方式,其思想是,尽管我们有分歧,但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他愿意与白人建立联系,不想采取政治行动损害白人的利益。

在会见中,我们告诉他我们想组建青年团,以赢得更多群众的支持。我们随身带了一份起草的章程和宣言。我们告诉埃克苏玛,如果我们不振作起来采取新的方式和方法,我们就会面临危险。埃克苏玛感觉受到了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威胁,因此坚决反对成立青年团的章程。他认为青年团应该是一个松散型组织,主要发挥非洲人国民大会招募委员会的作用。埃克苏玛以家长式的口吻说,非洲人作为一个团体,其组织性和纪律性都很差,不能搞群众运动。如果搞这样的群众运动,那将是鲁莽的,也是很危险的。

与埃克苏玛医生会见后不久,在威廉·恩考茂的领导下,我们建立了一个临时性的青年团委员会。该委员会的委员们参加了1943年12月在布隆方丹举行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在这次会议上,我们建议正式成立青年团,以协助非洲人国民大会招募新会员。这个建议被采纳了。

青年团正式建立于1944年复活节,建立地点是位于埃劳佛大街的班图男士社交中心,大约由100人组成,最远的来自比勒陀利亚。这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团体,一个由精英组成的团体,多数都是福特黑尔大学的毕业生,我们根本不是在搞群众运动。莱彼德作了一个关于民族史的报告,他从古希腊讲到中世纪欧洲,然后讲到殖民化时代。他强调了非洲和非洲人民所取得的历史性成就,说明白人把自己看作优秀人种和天生的优越种族是何等的愚蠢。

乔丹·恩古巴尼、A. P.穆达和威廉·恩考茂都在会上讲了话,强调了非洲民族主义精神的崛起。莱彼德被选为青年团主席,奥利佛·塔博任书记,瓦特尔·西苏陆任财政部长,A. P.穆达、乔丹·恩古巴尼、兰奈尔·马乔宝兹、康古莱斯·穆巴塔、大卫·博帕佩和我本人被选进了执行委员会。后来又吸收了一些著名的青年人,例如大学生戈佛雷·皮彻(他后来当了教师和律师),医生阿瑟·莱泰勒、威尔逊·康考、迪利扎·穆吉、恩塔托·莫特拉纳;还有贸易联合会会员旦·图鲁麦,大学生乔·马修斯、杜马·诺克韦、罗伯特·索布克韦。随后,各省很快也建立起了分支机构。

青年团的基本方针与1912年制定的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一个章程没有差别。不过,我们重申和强调了那些原来就关心的问题,其中许多问题已经被搁置到了一边。我们的战斗口号是非洲民族主义。我们的宗旨是构建一个多部落的民族,推翻白人的霸权政治,建立一个真正民主的政府。我们在宣言中声明:“我们相信非洲的民族解放要靠非洲人民自己实现……大会青年团必须做非洲民族主义精神的智囊团和加油站。”

宣言公开反对“托管政治”,反对关于白人政府终究会关心非洲人民利益的见解。我们列举了自1913年《土地法》开始40年来极其有害的反非立法,这项立法最终从黑人手中攫取了生养他们的87%的土地;1923年的《城市区域法》,为了给白人的工业提供廉价的劳动力而制造了许多贫民窟,他们却把这些贫民窟美其名曰“土著人居住点”;1926年出台的《种族隔离法》,禁止非洲人从事他们所熟悉的贸易活动;1927年出台的《土著人管理法》,使不列颠王国政府而不是使那些最高酋长成了所有非洲人地区的最高长官;最后,1936年出台的《土著人代表权利法》,剥夺了非洲人在开普地区的普选权。这就彻底粉碎了关于白人会让非洲人控制自己命运的一切幻想。

我们对共产主义特别谨慎,所以在宣言中声明:“我们可以借鉴外国思想,但是,我们反对把外国思想完全照搬进非洲。”这是对共产党人的一种含蓄的指责。莱彼德和其他许多人,也包括我本人,认为“外国”思想不适合非洲的形势。莱彼德认为,共产党由白人支配,完全破坏了非洲的独立自主和自信。

当天还成立了几个委员会,但是,青年团的主要目的是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在探索政治自由中指引方向。尽管我也同意这个观点,但是,我当时对参加青年团仍有些紧张,仍然顾虑政治对我的约束程度。那时,我全日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学习,除了这两项活动外几乎没有时间。我仍然有些局促不安,认为自己与瓦尔特、莱彼德和穆达相比在政治上是落后的。他们是胸有成竹的人,而我仍然不成熟。我对演讲仍然缺少自信,并且在青年团内用得特别多的口才方面有些胆怯。

莱彼德的“非洲主义”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因为他的思想以种族排他性为特点,从而引起了其他青年团员的某种反感。有的青年团员认为,包括有同情心的白人在内的民族主义更为理想。包括我在内的其余人则认为,如果黑人坚持多种族斗争形式,他们将仍然迷恋白人文化,继续受自卑感之害。当时,我坚决反对允许共产主义者或白人加入青年团。

瓦尔特的房子就是我的家。20世纪40年代初期,那里的确是我的家,因为当时我没有别的住处。瓦尔特的房子里总是住满了人,似乎那里正在进行着无休止的政治讨论。瓦尔特的夫人阿尔博提娜是一个聪明的大好人,也是瓦尔特政治活动的坚定支持者。在他们的结婚典礼上,安东·莱彼德说:“阿尔博提娜,你现在是与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结婚,瓦尔特在与你结婚之前早就与政治结了婚。”

正是在西苏陆家的休息室里,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任妻子艾韦琳·马赛。她是一个安静而漂亮的农村姑娘,她似乎没有对西苏陆家里来来往往的人过于吃惊。当时,她与阿尔博提娜和皮特·穆达的夫人罗斯一起在约翰内斯堡非欧洲人总医院参加护士培训。

艾韦琳来自特兰斯凯的英格考勃,从乌姆塔塔向西还有一段距离。她父亲是矿工,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父亲就去世了。在她12岁的时候,她又失去了母亲。完成初级教育后,她被送到约翰内斯堡读中学。她与哥哥萨姆·马赛一起生活。萨姆·马赛当时就住在西苏陆家里。瓦尔特的母亲西苏陆太太是艾韦琳的祖母的妹妹。西苏陆夫妇拿艾韦琳当掌上明珠,他们给了她许多爱。

第一次与艾韦琳见面不久,我就约她出去玩,并很快坠入了爱河。几个月后我要求她嫁给我,她答应了。我们在约翰内斯堡土著人传教的教堂里举行了公证式结婚典礼。只需要签个字并有人证婚就算结了婚,因为我们办不起传统式结婚典礼,也办不起结婚筵席。我们当时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开始时,我们住在位于奥兰多东面她哥哥的家里,后来又住在深矿市她姐姐家里。她姐夫姆孙古利·穆古达尔瓦是矿上的一个职员。

12...

1946年发生的几个重大事件决定了我的政治发展和斗争方向。首先是矿工大罢工,整个矿脉地区有7万名非洲矿工参加了罢工。这使我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J. B.马科斯、旦·图鲁麦、高尔·瑞德贝和许多非洲人国民大会积极分子的发动下,非洲矿工工会(AMWU)于20世纪40年代一直酝酿组织这次大罢工。矿脉地区有40万非洲矿工,他们多数人一天只挣两个先令。矿工工会多次要求矿业协会最少一天支付每个矿工10先令,另外给矿工提供住处并每年提供两周的休息时间。矿业协会对矿工工会的要求不予理睬。

在这次南非历史上最大的罢工中,矿工们团结一致,坚持罢工一周。政府野蛮地进行了报复,领头罢工的人遭到了逮捕,矿工大院被警察团团围住,非洲矿工工会各办公室遭到了洗劫,游行队伍遭到了警察的野蛮镇压,有12名矿工被打死。土著人代表委员会以休会表示抗议。我有几个亲戚是矿工,罢工期间我看望了他们,同他们讨论了出现的问题,对他们表示支持。

J. B.马科斯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资深会员和共产党党员,当时任非洲矿工工会的主席。马科斯出生在德兰士瓦的一个混血家庭里。他是一个富有魅力而十分幽默的人,高高的个头,肤色不太黑。在罢工期间,我经常同他一起从一个矿到另一个矿,与矿工交谈,谋划斗争策略。从早到晚,他一直表现出冷静而理智的领导才能,他的幽默甚至可以使大的危机化险为夷。矿工工会组织及其控制矿工的能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是在这样的野蛮镇压面前,工会组织仍然没有失控。

最终,政府占了上风:罢工被镇压,工会被破坏。这次罢工使我与马科斯开始建立了亲密关系,我经常到他家去拜访他,一起详细讨论我对共产主义所持的反对意见。马科斯是共产主义坚定分子,但是,他绝不会因为我的反对意见就对我个人抱有成见。他认为,青年人拥抱民族主义是很自然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丰富,我的视野会更宽阔。我与摩西·考塔尼和玉苏福·达杜也讨论过同样的问题,他们两人与马科斯一样,都认为共产主义必须与非洲的形势相结合。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其他共产党人谴责我和其他青年团团员,而马科斯、考塔尼和达杜绝不会这样做。

罢工后,有52人被逮捕并起诉,其中包括考塔尼、马科斯及其他共产主义者。开始他们被指控煽动罢工,然后又被指控挑动叛乱。这是一种政治审判,是一种政府表示不会对红色威胁手软的努力。

同年,另一件重大事件迫使我彻底改变了对政治工作的态度。1946年,史末资政府通过了《亚洲人土地占有权利法》。这个法律禁止印度人自由迁移,限制印度人居住和经商的区域,严格禁止他们购置不动产的权利。作为回报,他们以白人替代者的身份被授予议会代表权。德兰士瓦南非印度人大会主席达杜医生把这种禁令和提供议会代表权谴责为“一种虚伪的选举权的虚假授予”。而大家把这个法律叫做《贫民窟法》,视之为对印度社团的严重污辱,是《社团区域法》的前奏,最终将限制全南非有色人的自由。

印度社团非常气愤,他们发起了为时两年、协调一致的消极抵抗运动来反对这些措施。在达杜医生和纳塔尔南非印度人大会(NIC)主席G. M.奈克医生的领导下,印度社团开展了群众运动,其组织和献身精神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家庭妇女、牧师、医生、律师、学生、商人和工人,都走上抗议斗争的前线。两年中,他们不怕牺牲、坚持战斗。他们多次举行群众大会,占领白人保留的土地,至少有2000名志愿者被抓进了监狱,达杜医生和奈克医生都被判罚6个月的重体力劳动。

参加这个运动的组织仅限于印度社团,并不鼓励其他社团组织参加。即使如此,埃克苏玛医生和其他非洲领导人还是在几次会议上讲了话,与青年团一起对印度人民的斗争给予道义上的全力支持。政府用严厉的法律和威胁对这次抵抗运动进行镇压,但是,我们作为青年团团员并以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的身份亲眼目睹了印度人民以非洲人和非洲人国民大会没有采取过的方式对种族压迫表示反对。伊斯梅尔·弥尔和J. N.辛格中止了学业,告别了他们的家人,走进了监狱;阿迈德·卡特拉达还是一位中学生,也被投进了监狱。我过去经常去阿米纳·帕哈德家里去吃午饭,那时,这位漂亮、动人的女士忽然为了信仰而放下围裙被关进了监狱。如果我过去曾经对印度社团反对压迫的精神有过怀疑,那么,现在我对此不再有任何怀疑。

印度社团的斗争在我们青年团所要求的那种反抗斗争方式方面成了一个典范,从而在人民中灌输了一种反抗和激进主义精神,使人民不再害怕坐牢,提高了纳塔尔南非印度人大会和德兰士瓦印度人大会(TIC)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他们提醒我们,自由斗争不仅仅是作演讲、召开大会、通过决议和派代表团的问题,而是一个精心组织、发动群众,特别是要有牺牲精神的问题。印度人的这次运动使我回想起1913年的消极反抗运动。在那次运动中,圣雄甘地领导一支喧闹的南非印度人游行队伍,由纳塔尔非法越境前往德兰士瓦。那次运动已经成为历史,而这次运动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1946年初,艾韦琳和我搬进了奥兰多东我们自己租用的一套两室平房里,随后又搬进了奥兰多西8115号稍大一点的房子里。奥兰多西是一个灰尘满布、到处是方盒子式小房子的一个区域,后来成了大索韦托的一个部分。“索韦托”是西南城镇的缩写。我的房子位于一个被这里的居民称作西悬崖的地方,其北面就是迷人的白人居住区。

我的新房子的月租金为17先令6便士。房子本身与数百处其他房子一样,都是沿着泥泞的街道建造在巴掌大小的一块地皮上。房顶是标准的铁皮房顶,地面是清一色的水泥,厨房不大,后面有间斗室作卫生间。尽管外面有路灯,但由于房子都没有通电,所以房内点的是煤油灯。卧室很小,一张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这些房子是城市管理部门专门为必须在城市附近居住的工作人员建造的。为了缓解单调乏味,有的人开辟了一小块花园或把门涂上醒目的颜色。虽然房子很小,但它是我拥有的第一个真正的家,我因此感到非常自豪。一个男人直到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所房子将是我以后多年的唯一住处。

政府之所以把这个房子分给我和艾韦琳,是因为我们不再是一个两口之家,而是一个三口之家。那年,我的第一个儿子马迪巴·泰姆比基勒降生到了这个世界。他被起了个马迪巴的氏族名字,但是,大家都称呼他的小名泰姆比。他是个健康活泼的小男孩,多数人都说他更像他的母亲。现在,我有了继承人,尽管我没有东西可以留给他。但是我留给了他曼德拉这个姓和马迪巴这个氏族名,这是一个科萨男性的基本责任。

我终于有了一个固定的住所,实现了由到别人家做客到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的转变。我妹妹丽比叶和我们住在一起,我把她送到铁路对面的奥兰多中学去读书。按照我们的文化习惯,一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有责任款待本家庭的其他成员。我亲属众多,又有新的房子,这两条就意味着我有许多客人。

我几乎没有时间去享受家庭生活,但是,我热爱家庭生活,我喜欢与泰姆比一起玩,给他洗澡、喂食,讲故事哄他睡觉。事实上,我喜欢与小孩们玩耍和聊天,这也一直是使我感到最安逸的事情之一。我喜欢在家里松弛一下,静静地读书,闻着从厨房里沸腾的锅中散发出的甜甜的、香喷喷的饭菜味。不过,我很少在家里享受这一切。

那年下半年,迈克尔·斯克特牧师开始在我家居住。斯克特是一位英国国教会的神职人员,也是一位伟大的非洲人权运动的战士。有一个名叫科莫的人一直在找他。科莫正在约翰内斯堡外面的一个棚户区谋求住处,而政府打算对那个地方实施搬迁。科莫要求斯克特出面反对这个搬迁计划。斯克特说:“只有你要占的那个地方也算上我的一份,我才帮你这个忙。”他准备搬到那个棚户区并在那里传教。斯克特为无家可归的人在一个岩石圆丘上建造了一个棚户区,这个棚户区在北非战争结束后被居住在那里的人称作“陶布卢克”。礼拜天早上,我有时带泰姆比去那里玩,因为他喜欢在那里捉迷藏。在斯克特建立起他的传教点之后,他发现科莫正在侵吞人们为反对搬迁而捐的钱财。当斯克特去找科莫理论此事时,科莫把斯克特从棚屋里轰了出来,并威胁说要要他的命。

斯克特来奥兰多我的家中避难,并带了一个名叫德拉米尼的黑人神甫。德拉米尼也有妻子儿女。我家很小,斯克特住在会客室里,德拉米尼一家住在另一个房间里,而我只好把所有的孩子都安排在厨房里。斯克特是一个很谦虚、很平易近人的人,而德拉米尼则有点难以相处。有时,他抱怨饭菜不好。“看这里,”他说,“这块肉太瘦、太硬,根本没做熟,我不喜欢吃这种肉。”斯克特对此感到很吃惊,并劝他不要挑剔,但德拉米尼却不在乎。第二天晚上,他可能又说:“好,这次比昨天好了点,但是离好吃还差得远。曼德拉,你夫人就是不会做饭。”

德拉米尼间接地使问题得到了解决,因为我想尽快让他离开我家,所以,我亲自到了那个棚户区,说斯克特不像科莫,是他们的真正朋友,要求那里的居民在这两个人中挑选一个。他们随后组织了选举,斯克特在选举中取得了胜利。于是,他又搬回了棚户区,并把德拉米尼神甫一起带回了棚户区。

1947年初,我完成了硬性规定的三年见习期,在“维特金-希代尔斯基-埃代尔曼”律师事务所里的合同见习期已满。我决心做全日制学生,以便获得法律学士学位,这样我就可以通过自己努力开启律师生涯。我在希代尔斯基那里每月挣8英镑10先令1便士的薪金没有了,这种损失简直就是灾难性的。我向约翰内斯堡南非民族学院的班图福利信托公司申请250英镑贷款,以支撑我的学业。这笔钱包括大学学费、教科书费和生活用度。最后,我获得了150英镑的贷款。

三个月以后,我又向福利信托公司写了申请,说明我太太要休产假,每月我们将失去17英镑的工资,而这个钱是我们生活所绝对必需的。我真的又得到了一笔贷款,我为此而非常感激,但是贷款后的境况却很不幸。我女儿马卡紫薇的出生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是,她的体质比较差。从此之后,我们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况。许多夜晚,艾韦琳和我轮流看护着她。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病正在危及这个小女孩的生命,医生也没有说清她到底患的是什么病。艾韦琳以一位母亲的不知疲倦和一位护士的专业技能监护着这个小生命。在9个月大的时候,马卡紫薇夭折了。艾韦琳十分伤心,唯一能减轻我的悲伤的事就是设法安慰她。

在政治上,不管你考虑得多么周密,环境条件常常起到决定性的作用。1947年7月,我与莱彼德就青年团的事举行了一次非正式的讨论。他对我说,他的胃突然疼痛,而且伴随着发冷。当疼痛恶化时,我把他送进了嘉勉医院,当天夜里,他就去世了,当时他只有33岁。许多人为他的去世而感伤,瓦尔特·西苏陆似乎无法忍受这种巨大的悲痛。他的去世是非洲青年运动的一大损失,因为莱彼德是思想的源泉,他能把其他人吸引到这个组织里来。

莱彼德的职务由皮特·穆达接任,他的分析方法、清楚而简单地表达自己的能力和丰富的斗争经验,使他成为一个卓越的政治家和青年团的杰出领袖。穆达比较瘦弱,不愿意多说话。他对不同的观点能够兼容并包,他的思想比莱彼德更成熟、更先进。我认为,穆达的领导水平在莱彼德之上。

穆达认为,青年团应当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内起到内部增压器和民族起飞的翅膀的作用,以便把非洲人国民大会推向一个新的纪元。那时,非洲人国民大会连一个全日制工作人员都没有,组织一般很差,运行缺少计划性(后来瓦尔特成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专职职员,薪金极为微薄)。

在Z. K.马修斯和人类学讲师戈佛雷·皮彻的指导下,穆达在福特黑尔大学建立了青年团支部。他们在那里招募大学生,为青年团吸收新鲜血液和思想,其中最杰出的是马修斯教授的儿子乔和罗伯特·索布克韦。罗伯特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演说家和卓越的思想家。

穆达在民族主义方面比莱彼德温和,他的思想没有莱彼德那种激进的色彩。他仇恨白人压迫和白人统治,但不是仇恨白人本身。他对共产党也不像莱彼德和我那样极端。我是青年团成员中对白人内部左派持怀疑态度的人。尽管我有许多白人共产党朋友,但我警惕白人对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影响,反对与共产党联合行动。我担心,共产党会在联合行动的幌子下接管我们的民族运动。我认为,我们的运动是纯粹的非洲民族主义运动,而不是马克思主义或多种族主义运动,通过这种运动可以使我们获得自由。我甚至与青年团中的几个同事一起在主席台上闹事,扯掉标语,抢夺麦克风,破坏共产党的大会。在12月份召开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大会上,青年团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驱逐共产党人。但是,我们遭到了惨重的失败。尽管受1946年印度非暴力反抗运动的影响,我担心印度人同担心共产党人一样,害怕他们谋求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获得主导地位,部分原因是他们在受教育、经验和训练方面都优于我们。

1947年,我被选进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执行委员会,在德兰士瓦省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C. S.拉默哈诺的领导下工作。这是我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的第一个正式职务,它代表着我献身这个组织的一个里程碑。直到这个时候,我所作出的牺牲仅仅是周末不能在家陪伴我的太太,晚上回家很晚。我没有直接介入任何大的运动,我还不懂得一个自由战士的生活是何等危险和困难。我不必为我的献身而付出大的代价。自从被选进德兰士瓦省执行委员会,我开始认识到自己与非洲人国民大会是一个整体,不论是希望还是失望、成功还是失败,我此时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事业之中。

拉默哈诺是另一个让我受益匪浅的人。他是一个坚强的民族主义者和卓越的组织者,能权衡不同的看法,从而达成折中认识。尽管拉默哈诺不同情共产党人,但是他仍然能够与共产党人很好地交往。他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是一个全国性的民族主义组织,应该欢迎一切支持我们事业的人。

1947年,在印度非暴力反抗运动的启发下,埃克苏玛、达杜、奈克分别以非洲人国民大会、德兰士瓦南非印度人大会和纳塔尔南非印度人大会主席的名义签署了“医生公约”,同意联合起来反对共同的敌人。这是朝着非洲人与印度人联合在一起所迈出的重要一步。不是创立一个核心政体去领导所有的运动,而是同意在共同利益问题上开展合作。后来,“非洲人民组织”(APO)也参加了这一合作。当时,非洲人民组织是一个有色人的组织。

不过,这种协议至少是一种尝试,因为每个民族集团所面对的问题不尽相同。例如,“通行证法”只影响印度人和有色人,而“犹太人法”对印度人的抗议活动是一种促进,但对非洲人也有影响。有色人当时更关心种族划分和工作保留问题,而这些问题并没有严重地影响到非洲人和印度人。

“医生公约”为将来非洲人、印度人和有色人之间的合作奠定了基础,因为它关系到每个民族的独立,并且也说明通过一致行动可以获得成效。“医生公约”在全国促成了一系列非激进的反政府运动,其目的是把自由斗争中的非洲人、印度人团结在一起。在这些运动中,首先是第一次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自由邦人民公投选举大会,这是一个把选举权推广到全南非的运动。在我主持的一次非洲人国民大会紧急会议上,埃克苏玛宣布了此事。当时我认为,这一运动将在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控制之下进行,但是,当我得知非洲人国民大会不准备领导这个运动的时候,德兰士瓦执行委员会决定,非洲人国民大会应当立即从运动中退出。当时,我的想法是非洲人国民大会应该只介入自己领导的运动。与关心运动能否成功相比,我更关心谁能获得信任。

即使在退出运动之后,非洲人国民大会德兰士瓦省主席拉默哈诺又发表了一个紧急声明,号召本省非洲人参加普选,明确反对德兰士瓦执行委员会的决定。这是执行委员会不能容忍的背叛行动。在为解决这个问题举行的一次会议上,有人要求我提出一个不信任动议,反对拉默哈诺违反执行委员会的决定。我感觉在义务与个人忠诚之间、组织责任与个人友情之间存在着尖锐矛盾。我十分清楚,我将要谴责的是这样一个人的行动——我对他的忠诚和奉献毫不怀疑,他在解放斗争中的牺牲远比我的牺牲要大;我知道,他号召采取的这种行动实际上是崇高的行动,因为他认为非洲人应该帮助他们的印度兄弟。

但是,拉默哈诺违抗上级的决定,其性质是严重的。虽然像非洲人国民大会这样的组织是由个体组成的,但是,它比任何一个个体都要大,忠于组织胜过忠于个人。我同意带头对他展开斗争,于是提出了谴责他的动议。这种谴责得到了奥利佛·塔博的支持,这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支持其主席的与会者与站在执行委员会一边的与会者之间展开了唇枪舌剑的争斗,会议在混乱中收场。

13...

非洲人不能投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关心谁赢得了选举。在1948年的白人大选中,执政的合众党在史末资将军的领导下反对复兴的国民党。当时,合众党正处于国际威望鼎盛时期。在史末资使南非加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同盟国阵营的同时,国民党拒绝支持英国而公开同情纳粹德国。国民党的竞选运动以“黑人危险”为中心,在竞选中打出了两个口号:“黑鬼待在他该待的地方”、“苦力们滚出这个国家”。苦力是南非白人对印度人的贬称。

在前荷兰归正会的牧师、一家报社的编辑丹尼尔·马伦的领导下,国民党是一个受仇恨驱使的党派。他们对英国人充满仇恨,英国人几十年来一直把他们当做次等人;他们对非洲人也充满仇恨,国民党人认为黑人是对南非白人文化的繁荣和纯度的威胁。非洲人对史末资将军谈不上忠诚,而我们对国民党就更没什么忠诚可言。

马伦的理论平台就是种族隔离。“种族隔离”是新术语、旧思想。其字面的意思是“隔开”,它代表的是一种压迫制度下的所有法律、法规的总和,这些法律和法规使非洲人在地位上低于白人达几个世纪。这种或多或少的非法现实无情地被合法化。在过去300年中,偶然的隔离常常被巩固成一种社会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其行政手段是残忍的,行政范围是无所不包的,行政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种族隔离的前提是白人比非洲人、有色人和印度人都优越,其作用就是永远维护白人的霸权地位。正如国民党人所指出的那样:“白人必须始终保留其上司地位。”他们的理论平台是建立在“白人至高无上”这一基础之上的,“白人至高无上”的含蓄意思就是在各个领域内保持白人的绝对统治。这个理论得到了荷兰归正会的支持。荷兰归正会用宗教理论为种族隔离提供依据。这种宗教理论暗示南非白人是上帝的选民,黑人是南非白人的附属。按照南非白人的世界观,种族隔离和教会两大武器要同时并举。

国民党的胜利是英国人结束对南非白人的控制的开始。英语作为一种官方语言仅次于南非荷兰语。国民党的口号包藏了他们的使命:“我们自己的人民,我们自己的语言,我们自己的土地。”按照南非白人扭曲的宇宙理论,国民党的胜利就像以色列人到“应许之地”一样。这是上帝应许的实现,在他们看来,南非应该永远是白人的国家。

这次胜利也是一种震惊。合众党和史末资将军打败了纳粹,他们也一定能击败国民党。大选的那天,我与奥利佛·塔博及另外几个人一起在约翰内斯堡开了一个会议。我们几乎没探讨国民党人政府的问题,因为我们没想到会有这个政府。会议进行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们看见有一个卖报的售货亭正在出售《兰德每日邮报》:国民党人胜利了。我感到吃惊和失望,而奥利佛的态度更见考量。他说:“我喜欢这个结果。”我想象不出他为什么说这句话。他解释说:“现在我们明确了谁是我们的敌人和我们将采取什么立场。”

就连史末资将军也认识到了这种理论的危险,他把“种族隔离”谴责为“狂热的概念”,是由于偏见和恐惧而产生的理论。自从国民党人当选的那一时刻,我们就知道,我们的土地从今以后将成为紧张、冲突的战场。在南非历史上,一个唯我独尊的南非白人政党第一次把持了南非政府。马伦在他大选胜利后演讲时宣布:“南非属于我们了。”

同一年,青年团在穆达起草的、执行委员会公布的文件中阐述了自己的方针,这就是号召一切爱国青年推翻白人独裁统治。我们反对南非共产党人关于非洲人主要是作为一个阶级受压迫而不是作为一个种族受压迫的见解,并且指出,我们必须在非洲民族主义的旗帜下,由非洲人自己领导发动一个强大的民族解放运动。

我们提倡在公平合理的基础上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废除禁止非洲人从事技术工作的种族歧视法律,要求实行免费的义务教育。该文件也重点批评了更极端的马库斯·加维主张的“非洲是非洲人的非洲”的民族主义与青年团的非洲民族主义两大理论之间相互拆台的做法,后者承认南非是一个多种族的国家。

我赞成非洲民族主义的极端革命倾向。我对白人不满,而不是对种族主义不满。虽然我不准备把白人赶进大海,但是如果他们爬上他们的轮船自愿地离开这个大陆,我将十分高兴。

青年团或多或少地对印度人和有色人更友好一些,与非洲人一样,青年团把印度人也视作被压迫的人民。但印度人有自己可以依靠的祖国——印度。有色人也是被压迫人民,但是他们不像印度人,他们除了非洲之外并没有自己的祖国。如果他们接受我们的方针政策,我愿意接受印度人和有色人。但是,他们的利益与我们的利益是不相同的,我怀疑他们是否能够真的投入到我们的事业中来。

马伦立即开始实行他的恶毒纲领。上台几周内,国民党政府就赦免了战时的叛徒罗贝·雷布朗特——他曾经组织叛乱,支持纳粹德国。国民党政府企图限制商会运动,废除印度人、有色人和非洲人有限的权利。《选民分离代表法》最终剥夺了有色人在议会中的代表权。《禁止通婚法》于1949年出台,紧接着又出台了《不道德行为法》,使白人与非白人之间的性关系非法化。《人口登记法》把南非人按种族加注标签,使肤色成了个人最重要的仲裁条件。马伦出台了《社团区域法》,并把这个法描述成“种族隔离的核心”,要求为每个种族社团划分居住区。过去,白人依靠武力夺取土地,现在他们又通过立法把掠夺的土地合法化。

面对来自政府的这种新的强大威胁,非洲人国民大会开始走上不平常的历史性道路。1949年,非洲人国民大会作出了里程碑式的努力,把自身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群众组织。青年团起草了行动纲领,纲领的核心就是发动群众运动。

在布隆方丹举行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年会上,非国大采纳了青年团的行动纲领,号召举行联合抵制、罢工、消极抵抗、抗议示威及其他形式的群众行动。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过去,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斗争策略一直是把其活动控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们青年团团员早就看到了采取合法的手段打击种族压迫的失败。现在,整个非洲人国民大会组织开始迈出了更积极的一步。

如果没有内部的剧烈变动,这些变化是不会发生的。在召开年会的前几周,瓦尔特·西苏陆、奥利佛·塔博和我在索菲亚顿埃克苏玛医生的家里私下会见了埃克苏玛。我们向他说明,按照甘地在印度发动的非暴力抗议活动和1946年开展的消极抵抗运动,我们认为采取群众行动的时机已经到来,并坚持认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压迫面前太软弱。我们说,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人终究要准备冲破法律的束缚,并且如果有必要则愿意像甘地那样为了自己的信仰去坐牢。

埃克苏玛坚决反对,声称这种策略是不成熟的,只能让政府抓住镇压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借口。他说,这种形式的抗议,最终必然会在南非发生,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刻迈出这一步是致命的。他明确表态,他是一个远近闻名且事业有成的医生,他不会去坐牢,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们向埃克苏玛摊了牌:如果他支持我们建议的行动纲领,我们将在下一次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选举中支持他;如果他不支持我们的纲领,我们就不会支持他。埃克苏玛生气了,骂我们是敲诈,断然拒绝我们为他投票的条件。他说我们年轻气盛,不尊重他。我们规劝他,但是没起作用,他没有支持我们的建议。

深夜11点,他不礼貌地把我们从他家中轰出门外,然后立即关上了门。索菲亚顿没有路灯,那天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并且所有的公共交通早就停止运行,而我们则住在几英里外的奥兰多。奥利佛说,埃克苏玛至少应该为我们提供交通工具。瓦尔特在附近有个朋友,我们说服他留我们在那里住了一宿。

在12月份召开的大会上,青年团团员都知道不投埃克苏玛的票。由于只有两个候选人,我们准备选J. S.莫罗卡为主席。他本来不是我们的第一选择,Z. K.马修斯才是我们想选的人,但是,马修斯认为我们太激进,我们的行动计划太不可行。他称我们是幼稚的狂热分子,说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成熟起来。

莫罗卡先生是一位希望不大的候选人。他是全非大会会员,当时全非大会是托洛茨基分子把持的组织。当他同意反对埃克苏玛的时候,青年团把他作为会员吸收进非洲人国民大会。开始时,他坚持把非洲人国民大会作为全非洲的“国务院”。他对非洲人国民大会并不太了解,也不是一个有经验的活动家,但是他尊重别人,支持我们的纲领。和埃克苏玛一样,他也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南非很富有的黑人。他在爱丁堡和维也纳上过学,而他的曾祖父曾经是奥兰治自由邦的总统。19世纪,他曾祖父曾经张开双\_臂欢迎南非白人,并且向南非白人赠送土地,后来却被出卖了。埃克苏玛被击败了,莫罗卡医生成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瓦尔特·西苏陆当选为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总书记,奥利佛·塔博当选为全国执行主席。

在这次年会上行动纲领获得通过,它号召通过联合抵制,即罢工、不服从政府和不与政府合作,去争取政治权利。另外,大会还号召一个全国性停止工作日,抗议政府的种族歧视和反动政策。这是一种脱离单纯地依靠温和抗议的腾飞,许多老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坚定分子在这个富有更伟大的战斗精神的新时代变得大为逊色。如今,青年团团员登上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舞台。我们正在引导非洲人国民大会走上更积极、更革命的道路。

我只能在远处庆祝青年团的胜利,因为我不能出席大会。当时我正在一个新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上司不准我请两天假去布隆方丹参加会议。这家律师事务所虽然是一个没有种族歧视的律师事务所,但是,要求我忘记政治,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如果我去参加大会,我将丢掉工作,我经不起这个损失。

群众的革命精神十分高涨,但是我却对共产党人和印度人一起采取的任何行动仍然抱有怀疑。1950年3月,由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德兰土瓦印度人大会、非洲人民组织和共产党地区委员会一起组织的“捍卫自由演讲大会”,吸引了上万人集中在约翰内斯堡的贸易广场上。莫罗卡医生没经过咨询执行主席,就主持了“捍卫自由演讲大会”,这是一个成功的大会。但是,我仍然对此保持警惕,因为其背后的发起者是共产党。

在共产党和南非印度人大会的鼓动下,大会通过了举行一天总罢工的决议,这一天是5月1日,被称作自由日。这次罢工要求废除“通行证法”及所有种族歧视性法规。尽管我支持这些目标,但是,我认为共产党人企图抢夺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抗议日的胜利果实。因为非洲人国民大会没有首先发起这次运动,所以我反对五一大罢工,并认为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搞自己的运动。

阿迈德·卡特拉达当时只有21岁,和其他青年一样,他极力为准备大干而摩拳擦掌。他是德兰士瓦印度青年大会的一名骨干。他听说我对五一大罢工持反对态度。一天,当我走在总督大街上的时候,碰见了卡特拉达。他很生我的气,指责我和青年团不想同印度人或有色人合作。他用挑衅的口吻说:“你是非洲人的一个领导,我是一个印度青年,但是我相信非洲群众是支持五一大罢工的。我向你提出挑战。你可以指定在任何一个非洲人居住的城镇召开一次会议,我保证那里的人民将会支持我。”这纯粹是一种恐吓,但也使我很气愤。我甚至要求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印度人大会和共产党三方执行委员会召开联席会议,并准备在会上提出申诉,但是伊斯梅尔·弥尔劝我冷静下来。他说:“纳尔逊,他年轻,头脑发热,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最后,我对我的这一行动感觉有点厌倦,并撤回了申诉。尽管我与卡特拉达有分歧,但是我佩服他的激\_情,我们之间出现的小插曲仅仅是个偶然事件。

运动在没有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正式支持下提前进行。正如预料的那样,政府禁止5月1日这天召开任何会议和集会。这一天,三分之二以上的非洲人都在家中静坐。当天夜晚,尽管政府禁止集会,但是群众仍然在奥兰多聚集。当时,瓦尔特和我就在奥兰多西区自由日群众集会的外围。天上的月亮皎洁而明亮,当我们看着整齐的抗议队伍游行的时候,我们发现500码以外的小河对面有一伙警察正在集中。他们一定也看见了我们,因为他们忽然向我们这个方向开枪。我们假装被击倒在地上,看着警察冲向人群用警棍击打群众。我们躲进附近的一个护士宿舍里,在那里听见子弹射入墙中的声音。在这次不加区别的、无缘无故的袭击中,有18名非洲人被打死,另有许多非洲人被打伤。

尽管这次暴行遭到了抗议和谴责,但是民族主义者的反应却是保持克制。几周后,政府出台了臭名昭著的《镇压共产主义条例》,非洲人国民大会在约翰内斯堡召开了紧急会议。这个法律宣布南非共产党是非法的,使参加共产党成了犯罪,最多可判处10年监禁。这个法律的打击面太大,它把一切仅仅是最温和地向政府提出的抗议也列为违法,把犯罪范围扩大到在工会内进行任何引起“政治、工业、社会或经济骚乱或混乱”的理论宣传。这个法律基本上允许政府随意把任何一个组织列为非法组织,禁止任何个人反对政府的政策。

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印度人大会和非洲人民组织再次召开会议讨论新对策。除了其他人在会上发表了讲话外,达杜医生也讲了话,他说,允许过去的分歧阻碍联合阵线反抗政府是愚蠢的。我发言支持他的观点:显然,对任何一个自由团体的镇压都是对所有自由团体的镇压。在这次会上,奥利佛说了一句预言性的话:“今天镇压的是共产党,明天将会是我们的商会、我们的南非印度人大会、我们的非洲人民组织和我们的非洲人国民大会。”

在南非印度人大会和非洲人民组织的支持下,非洲人国民大会决定将1950年6月26日定为全国性抗议活动日,抗议政府5月1日杀害18名非洲人和通过《镇压共产主义条例》。这项建议获得了批准,在准备全国抗议日的过程中,我们进一步密切了与南非印度人大会、非洲人民组织和南非共产党的关系。我相信,我们面临着很大的威胁,但这种威胁可以使我们与我们的印度盟友和共产党盟友携起手来。

这一年年初,我被选进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执行委员会,接替了埃克苏玛医生的位置。埃克苏玛在再次竞选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落败后辞去了职务。我并非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事实:在我10年前来到约翰内斯堡的时候,是埃克苏玛医生设法为我安排了第一份工作,当时我还没有介入政治的想法。现在,作为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执行委员会的一名成员,我与非洲人国民大会中资历最深的人一道工作。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我已经由一个“牛虻”变成了一个我一直反对的实权人物。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让我百感交集。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一个异见人士更容易一些,因为他没有责任。但是,作为一个执行委员会的成员,我必须权衡各种意见并作出决定,而且还要预料到来自像我自己这样的反对者的批评。

群众运动在南非是危险的。在这里,非洲人举行罢工是犯罪,言论自由和集会运动的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举行罢工,一个非洲人不但要承担丢掉工作的危险,而且还有可能丢掉他的全部生活条件,甚至还会丢掉他在本地居住的权利。根据我的经验,政治性罢工要比经济性罢工更危险。因为出于政治上的不满而举行的罢工,与因为一个明确的利益诉求而举行的罢工相比——诸如要求提高工资或减少劳动时间,是一种更危险的活动,需要特别有效的组织。全国抗议日正是一次政治性罢工,而不是一次经济性罢工。

在酝酿6月26日大罢工的过程中,瓦尔特走遍了全国,征求各地领导人的意见。在他外出期间,我主持繁忙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这里是组织这次全国性大罢工的指挥中心。每天,各种各样的领导人都到这个办公室了解按计划准备这次罢工的进展情况。他们有:达杜医生、迪利扎·穆吉、德兰士瓦省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J. B.马科斯、玉苏福·凯查利亚和他的弟弟莫拉维、行动委员会书记高尔·瑞德贝、迈克尔·哈迈尔、皮特·拉宝罗克、恩塔托·莫特拉纳。我负责协调全国各地的行动,与各地领导人保持电话联系。我们一点闲空都没有,匆匆忙忙地做着各种谋划。

全国抗议日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一次尝试在全国范围内举行的政治性大罢工,也是一次恰到好处的、成功的大罢工。在城市里,多数工人都待在家里,黑人经营的商店和公司都关门停止营业。在贝瑟尔,后来成为德兰士瓦省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的格特·西班德领导了5000人的游行队伍,这次活动成为全国各大报纸的重要新闻。全国抗议日鼓舞了我们的士气,使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给马伦政府传递了一个警示:我们不会在种族隔离面前一直保持被动。因此,6月26日成为自由斗争中的一个里程碑。在解放运动中,它被看作自由日。

这是我第一次在全国运动中担任重要角色。我感觉到一种由于计划周密而取得对敌斗争胜利迸发出来的兴奋感和与可怕的敌人斗争中产生的同志情谊。

我正在学习的斗争是非常耗费精力的。如果一个人投身于斗争中,他就成了一个没有家庭生活的人。在准备全国抗议日期间,我的第二个儿子马卡托·莱瓦尼卡出生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陪着艾韦琳。但是,这仅仅是一段短暂的日常休息时间。他的名字来源于两个伟大人物:一个是自1917年到1924年担任非洲人国民大会第二任主席的赛法库·马宝高·马卡托,一个是赞比亚一位领导者莱瓦尼卡。马卡托是一个佩迪酋长的儿子,他曾经带领志愿者反对不允许非洲人在比勒陀利亚人行道上行走的种族歧视性法令,他的名字对我来说是胆识和勇气的象征。

在全国抗议日的准备期间,有一天我太太告诉我,我那当时只有5岁的大儿子泰姆比问她:“我父亲住在哪里?”我一直是深夜他已入睡的时候才回到家里,第二天他还没醒我就早早地离开了家。我不想离开我的孩子,在那些日子里,我十分想念他们,不知不觉我竟然几十天没和他们在一起。

在那些日子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反对什么。我长期坚持反对共产党的立场发生了动摇。共产党的总书记、非洲人国民大会执行委员会的成员摩西·考塔尼经常深夜来我家,我们常常一直辩论到第二天早上。考塔尼头脑清醒、自学成才,是德兰士瓦省一位农民的儿子。他说:“纳尔逊,你为什么反对我们?我们都反对同样的敌人,我们不想独揽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权力,我们也是为非洲民族主义工作。”最后,我无法找到理由反驳他的观点。

由于我与考塔尼、伊斯梅尔·弥尔和鲁思·弗斯特之间的友情和我对他们的自我牺牲精神的观察,我越来越难找到对共产党抱有偏见的正当理由。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像J. B.马科斯、埃德温·莫福参亚纳、旦·图鲁麦和大卫·博帕佩这样的共产党人比别人更埋头苦干、努力工作,他们作为伟大的自由战士是无可挑剔的。达杜医生,1946年抵抗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也是一位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他作为一个争取人权的战士而起到的作用使他成为各个团体组织的英雄。我不能再怀疑这些人的诚意。

即使我不再怀疑他们的献身精神,但是我仍然可以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从哲学和实践角度提出问题。然而,我对马克思主义又知之甚少。在与我的共产主义者朋友开展的政治讨论中,我常常由于对他们的理论的无知而陷入尴尬的境地。我决定改变这种状况。

我找来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人的全套著作,探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理。我没有时间认真研究这些著作。虽然我对《共产党宣言》产生了兴趣,但是研读《资本论》却让我疲惫不堪。不过,无阶级社会的思想却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认为,这种思想与非洲传统思想很相似。在非洲传统思想中,生活是共同享受的,财产是共有的。我赞成马克思的基本理论,它既简单明了又慷慨无私:“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辩证唯物主义似乎既是驱赶种族压迫黑暗的明灯,又是用来结束种族压迫的工具。我认识到要通过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通过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去认识形势。因为,如果我们的斗争要取得胜利,我们必须超越黑人和白人的概念。我对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总是倾向于相信我能证实的东西。我认为马克思关于经济的唯物主义分析很有道理。商品价值是由进入该商品中的劳动量决定的,这个思想特别适合南非。统治阶级支付给非洲劳工仅供生存的工资,然后在商品成本中增加价值,这种增加的价值被他们自己留下了。

马克思主义号召采取革命行动像音乐一样萦绕于自由战士的耳畔。他关于通过斗争取得历史进步和革命飞跃中发生变化的思想同样富有感染力。在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大量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一个政治家解决面临的问题是很有针对性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民族解放运动给予了很大的关注,苏联特别支持许多殖民地人民的民族解放斗争。这就是我为什么改变对共产党人的看法、接受非洲人国民大会欢迎马克思主义者加入的另一个原因。

有一个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能在坚持非洲民族主义的同时相信辩证唯物主义。对我来说,这并不矛盾。我首先是一个为我们从少数统治者那里解放出来而战、为控制自己命运的权利而战的非洲民族主义者,但同时,南非和非洲大陆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的问题除了鲜明性和特殊性之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一个把问题置于世界范围和历史过程之内进行研究的思想是有价值的。我愿意使用一切必要的方式、方法加速清除人类偏见,加速结束沙文主义的、暴力的民族主义。我不必要为了同他们一道工作而成为一个共产党人。我发现,非洲民族主义者和非洲共产主义者应当更多地加强团结,而不是加剧分裂。怀疑者总是说共产主义者正在利用我们,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在利用他们呢?

14...

如果说在国民党上台之前我们还对他们抱有某种希望或幻想,那么我们很快也就把这些希望和幻想放弃了。他们威胁要把卡非尔人置于应有的位置上并不是一句空话。除了《镇压共产主义条例》以外,1950年又通过了《人口登记法》和《社团区域法》两部法律,这些法律形成了种族隔离的基础。正如我所提到的,《人口登记法》使政府有权按照种族把南非人划分成若干类别。如果当时种族还不是南非社会等级划分的先决条件的话,而实施新的法律后也将会是如此。这种专横地、毫无意义地把黑人从有色人中划分出来或把有色人从白人中划分出来的做法常常导致悲剧的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同一个家庭的成员也可能被划分成不同的人种,划分的标准完全是依据孩子肤色的深浅。一个人能不能在某个地方居住和工作,要依据他的头发是卷是直、嘴唇是大是小作出荒唐的划分。

《社团区域法》是实现种族隔离居住的基础。按照这个法律的规定,每个种族社团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房产占地和经商只能在该种族拥有的独立区域内进行。因此,印度人只能在印度人区域内生活,非洲人只能在非洲人区域内生活,有色人只能在有色人区域内生活。如果白人需要另一个种族社团的土地或房子,他们只需简单地宣布这块土地是一个白人区即可拿走。《社团区域法》开始了一个强迫搬迁的时代。一旦非洲社区、城镇和村庄被划成“白人”居住区,那么其中的非洲人就被强迫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因为附近的白人土地拥有者不让非洲人住在他们附近,或者说白人仅仅是为了取得他们的土地。

列入搬迁名单的第一个城镇是索菲亚顿,这是一个拥有5万人的生气勃勃的社区,也是约翰内斯堡最古老的一个黑人居住区。尽管索菲亚顿比较贫穷,但是这里却充满着丰富的生活气息,它是非洲人生活和文化中许多新的有价值的东西的孵化器。甚至在政府努力对其实施搬迁政策之前,尽管人口不多,但索菲亚顿对非洲人却具有象征性的重要意义。

第二年,政府又出台了两个直接侵犯有色人和非洲人权利的法律。《分离代表投票法》目的是把有色人转移到开普省的分离投票处,从而淡化他们享受了一个多世纪的特权。《班图管理机构法》解散了土著代表委员会这个间接的非洲人全国代表机构,由政府指派的氏族酋长等级制度取而代之,目的是恢复传统的、主要由保守的种族酋长享受的权力,使开始腐朽的种族差别永远存在下去。两个法律充分暴露了国民党政府的道德嘴脸,都谎称保留他们企图消灭的种族,明明是剥夺人民权利的法律,却一定要标榜成恢复人民权利的法律。

有色人举行集会反对《分离代表投票法》,他们于1951年3月在开普敦组织了大规模的示威活动,4月份他们又举行商店关门罢市、学生罢课活动。正是在印度人、有色人和非洲人积极行动精神的鼓励下,瓦尔特·西苏陆第一次向我们中的小部分人提出了全国公民表示不服从的抗议活动思想。他草拟了一个计划,从各个社团中挑选不怕坐牢的志愿者,以反对某些种族歧视性法律。

这个思想立即对我产生了影响,同时也感染了其他人。但是,在挑选谁参加的问题上,我与瓦尔特持有不同的意见。我当时刚刚成为青年团的全国主席,我以我的这个新职务的名义力主全部挑选非洲人。我说,普通非洲人仍然对与印度人和有色人采取联合行动存有戒心。虽然我在对待共产主义的态度上已经有了进步,但是我仍然害怕印度人的影响。另外,我的许多非洲支持者都把印度人看成是黑人劳工的剥削者,因为他们是商店老板和商人。

瓦尔特坚决不同意这种观点,他建议印度人、有色人和非洲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这个问题被提交到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执行委员会上,我的意见遭到了否决,甚至那些被认为是最坚定的非洲民族主义者也坚持否决我的意见。但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把这个问题又提交到1951年12月举行的全国会议上。和在全国执行委员会上一样,我的意见又被代表们坚决地否决了。既然我的观点在非洲人国民大会最高级别的会议上被否决,那么,我完全接受和同意大家的立场。虽然大家对我发表的主张非洲人单独行动的讲话反应冷淡,但是,在青年团宣誓支持联合行动的新政策之后,我以青年团主席的身份发表的讲话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在莫罗卡医生、瓦尔特、J. B.马科斯、玉苏福·达杜组成的联合计划委员会的要求下,非洲人国民大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政府废除《镇压共产主义条例》、《社团区域法》、《分离代表投票法》、《班图管理机构法》、“通行证法”,以及1952年2月29日出台的《限制牲畜法》。出台《限制牲畜法》的目的是减少牛的数量,防止过度放牧。但是,这个法律将使非洲人的土地进一步减少。联合委员会决定,非洲人国民大会将在1952年4月6日举行示威活动,作为发动抗议不公平法律运动的序幕。同一天,南非白人将庆祝简·范·里贝克于1652年到达好望角300周年。4月6日是南非白人一年一度地庆祝他们的国家建立的纪念日,非洲人则把这一天诅咒为“300年受奴役的开始日”。

非洲人国民大会给总理写了信,把这些决定告诉他,并提出了他废除这些法律的最终期限。这封信是以莫罗卡的名义发出的,而莫罗卡并没有参与写这封信。按照上级的指示,我驾车到萨巴恩楚把这封信送到了他的家里。萨巴恩楚是奥兰治自由邦布隆方丹附近的一个小城镇,而奥兰治自由邦是南非的一个保守地区。我差一点没能赶去那里见他。

仅仅几周前,我刚刚参加了汽车驾驶执照考试。那时候,驾驶执照对于一个非洲人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因为没有几个黑人能够有汽车。在指定的那一天,我借了一辆车去参加考试。我有点过于自信,决定自己开车去。我出发时有点晚,所以开车开得太快。当我驾驶着汽车沿大街的一侧行驶到一条主干道上的时候,由于没有观察左右两侧是否有汽车,与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汽车撞在了一起。撞得虽然不怎么厉害,但是我却误了考试的时间,与我撞车的那位驾驶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双方同意分别担负自己修车的费用了事。

当我到达考场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人妇女正在我前面接受考试,她开得很好,也很小心。当考完试的时候,考官说:“谢谢你,请把车停到那边去。”他用手指了指附近的一片空地。她圆满地通过了考试,但是,当她去停车的时候却没注意拐弯,后轮轧在了路边石上。考试官立即赶过去说:“对不起,太太,你没有通过这次考试,请另约定时间重新参加考试。”我感觉自己信心也不大了。如果这个考官设圈套不让这位白人女士考试过关,我还有什么希望?但是在考试的时候,我表现不错。当考官告诉我把车停在考场一端时,我非常小心,甚至担心他会因为我开得太慢而不让我通过考试。

一旦能够合法地驾驶汽车,我立即成了一个“私人出租车司机”。我把让同志和朋友搭车看成是自己的义务,所以,我也就有责任去给莫罗卡医生送这封信。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总是把驾着汽车透过车玻璃看着外面当做一大乐趣。当我驾车穿过农村、外面的风从窗子吹进车内的时候,我的心情似乎会处于最佳状态。

在去萨巴恩楚的路上,要穿过克龙斯塔德。这是一个保守的自由邦的小城镇,在约翰内斯堡以南大约120英里的地方。当我开着车爬上一座小山时,我看见两个白人孩子正在前面骑自行车。我的驾驶技术仍然不怎么熟练,当我行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其中却有一个孩子忽然没来由地来了个急转弯,于是,我们撞在了一起,他被从自行车上撞了下来。当我下车去扶他的时候,他在地上直-呻-吟。正当我让他伸出胳膊想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一个白人卡车司机喊我不要动那个孩子。卡车司机使小孩产生了恐惧,他放下了胳膊,似乎不让我把他抱起来。那个孩子并没有严重受伤,卡车司机把他领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当地警察很快就到了,警察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卡非尔人,你今天要拉屎(shit)了!”我为这次事故及他说话的凶狠态度而十分担心,但是我仍然态度鲜明地告诉他:“我愿意什么时候拉就什么时候拉,不用警察来指点。”听了我这句话,那位中士掏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我的详细情况。如果一个黑人能讲英语,不用多说,南非白人警察会感到非常吃惊。

我就我的身份作了自我介绍之后,他转身去查看汽车,并仔仔细细地进行搜查。从车内的垫子底下,他抽出了一份左翼周报《卫报》。这份周报是我在发生事故后立即藏在垫子下面的,同时,我把给莫罗卡的信偷偷放进了我的衬衣里。他看了周报的标题,然后举在空中,就好像是一个海盗得到了战利品:“我抓到了一个共产党人!”他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那份周报匆匆地离我而去。

四个小时后,那个中士又回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官员。这位官员也是一个南非白人,他想正常地履行他的公务。他说他要勘察一下事故的现场,并填写警察记录表。我告诉那位中士说,事故是白天发生的,到了晚上再勘察是不适当的。我又说我打算在萨巴恩楚住宿,我不能住在克龙斯塔德。那位中士不耐烦地看了看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曼德拉。”我回答。

“不,我问你的名字而不是问你姓什么。”他对我说。我告诉他我叫纳尔逊。

“纳尔逊,”那位中士说,就好像是在同一个小孩子说话,“我想帮助你重新上路。但是,如果你想找麻烦,我只好与你过不去,把你铐一夜。”这些话让我心中有了数,于是我同意他进行勘察。

那天晚上很晚我才重新上了路。第二天早晨,我正穿过伊克赛尔西亚地区的时候,我的汽车抛了锚,车没有油了。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农户家里,用英语向一个老太太说我想买点汽油。她把门一关说:“我没有汽油卖给你。”我又好歹向前行了2英里,来到了另一个农户家里。由于第一次失败的教训,我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我请求见这个农户,他露面的时候我很谦卑地说:“我的巴士(baas)跑没油了。”(baas是南非荷兰语,是老板的意思,也有奉承之意)。这个农户很友好,也很乐意帮助别人。他是总理大臣斯特里德的一个亲戚。我想,如果我向他说了实话并不使用baas这个讨厌的词的话,他可能不会给我汽油。

我与莫罗卡的会面并不像我在去那里的路上那样值得一提。他接受了那封信之后,我就回了约翰内斯堡。回来的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麻烦。给总理的信表明,非洲人国民大会在我们的建议下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宪法手段争取合法权益,我们的要求是到1952年2月29日废除6部不公平的法律,不然,我们将采取宪法以外的行动。马伦通过他的私人秘书作了回复,声称白人天生有权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作为独立社团的身份,并且最后威胁说,如果你们采取行动,政府将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手段进行镇压。

我们把马伦拒绝我们的要求看作是一种宣战。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诉诸公民抑-制、抗议。我们开始竭尽全力准备发动群众运动。招募和训练志愿者是组织这场运动的基础工作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这场运动的成败。4月6日,在约翰内斯堡、比勒陀利亚、伊丽莎白港、德班、开普敦举行了初步的示威活动。当莫罗卡在对约翰内斯堡自由广场的人群发表讲话的同时,我正在服装工人工会向准备担当志愿者的人群讲话。我向几百名非洲人、印度人和有色人解释说,由于政府当局可能会恐吓、拘禁,甚至袭击志愿者,因此,志愿者运动是一个困难的甚至危险的任务。无论政府当局采取什么手段,志愿者不能以牙还牙,不然,我们的整个计划就会遭到破坏。志愿者必须用非暴力对付暴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纪律。

5月31号,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南非印度人大会的执行委员们在伊丽莎白港召开了会议,宣布抗议活动将在6月26日开始,这天是全国抗议日活动一周年纪念日。他们还组建了一个全国行动委员会指导运动,建立了一个全国志愿者委员会招募和培训志愿者。我被任命为全国运动志愿者统帅和行动委员会与志愿委员会主席。我的职责是组织运动、协调各地区分支机构的关系、动员志愿者和筹集资金。

我们还就运动是否遵循非暴力的甘地原则或“不合作主义”展开了讨论。不合作主义是一种设法通过转化来征服对方的斗争方法。有的人站在纯道德的立场上赞成非暴力原则,并认为从道德上讲,非暴力原则比其他任何原则都优越。马尼拉·甘地十分赞成这个思想。他是圣雄甘地的儿子,也是《印度舆论》(Indian Opinion)的编辑和南非印度人大会的著名成员。马尼拉·甘地举止文雅,俨然就是非暴力主义的化身。他坚持认为,抗议运动要遵循其父亲在印度举行抗议活动时所采取的路线。

其他人则认为,我们不应从原则的观点,而应该从战略战术的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应该根据情况选择斗争方式。如果某种斗争方法或战略战术能够让我们打败我们的敌人,那么,我们就应该采用这种斗争方法或战略战术。在当前情况下,政府远比我们强大,我们任何使用暴力的企图都会遭到毁灭性的镇压。这种情况使非暴力成为实践的必然,而不是一种选择。这是我的观点,我按照甘地的模式看待非暴力。不能把非暴力看作一种神圣不可违背的原则,而应当把它看作一种根据形势需要而使用的战略战术。正如甘地本人认为的那样,这个原则并没重要到即使它已在妨碍我们的目的时,仍需坚持不变。我们主张非暴力抵抗,但前提是它是有效的。尽管马尼拉·甘地坚决反对,但是这种观点仍然占了上风。

联合计划委员会同意根据情况灵活运用不合作和非暴力战略战术,并建议采取两个阶段进行抗争。第一阶段,少量训练有素的志愿者将在几个市区违反要求废除的法律。他们不经允许就进入前面讲过的区域,使用只有白人才允许使用的设施,例如卫生间、火车厢、会客室和邮局入口。他们将故意在宵禁后滞留在市区。每批反抗人员都有一个领导人,由他提前把这些不服从行为告诉警察,这样,小范围的骚乱就会导致逮捕行动的发生。第二阶段,按预想的谋划采取大规模反抗活动,同时在全国举行大罢工和其他大规模行动。

在开始发动反抗行动前,我们于6月22日在德班召开了一个大会,并取名“志愿者日”。纳塔尔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鲁图利酋长、纳塔尔南非印度人大会主席奈克医生都在会上讲了话,表示全力以赴地参加这个运动。我在那天前就驾车来到了德班,而且是这次德班会议的主要发言人。大约有一万人出席了会议,我告诉大家,这次反抗运动将是南非被压迫群众采取的最大的行动。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表过讲话,这是一次令人兴奋不已的经历。一个人面对广大的听众发表讲话不可能像面对少数人发表讲话一样,但是,我总是试图做得就像面对少数人发表讲话一样。我告诉大家他们将创造历史,要求他们密切注意南非的种族歧视政策。我强调,黑人,其中包括非洲人、有色人和印度人,要加强团结。在南非,这一点终将成为现实。

在全国各地,那些参加6月26日反抗运动的人们就是带着勇气、热情和历史感这样做的。当天一大清早,反抗运动在伊丽莎白港开始。在那里,33名反抗者在雷蒙德·穆拉巴的带领下,从只允许白人进入的一个入口进入火车站并遭到逮捕。他们高唱着自由歌曲,在朋友和亲属的喝彩声中往前行进着。反抗者和聚集的群众一唱一和地高声呼喊:“Mayibuye Afrika!”(让非洲再回来!)

26日上午,我在非洲人国民大会办公室里密切关注着当天的示威活动。德兰士瓦的志愿者计划中午在约翰内斯堡东面一个靠近非洲人居住区的城镇上采取反抗行动。在N. B.坦茨的带领下,他们将由于未经允许而进入博克斯堡市区而被法院拘留。坦茨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他是非洲卫理公会英国教堂的牧师,也是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执行主席。

那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正在等待坦茨牧师从比勒陀利亚过来,他从办公室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声音中带着遗憾告诉我,他的医生反对他参加反抗运动和去坐牢。我向他保证,我们将为他提供暖和的衣服,并且保证他只在监狱里住一个晚上。但是,我的努力没有起作用。这使我很失望,因为坦茨牧师是一个著名人物,我们选择他的目的是向政府表明我们并不是一伙年轻的闹事者。

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同样德高望重的人代替坦茨牧师——德兰士瓦南非印度人大会的主席纳纳·西塔。他在1946年的抗议运动中因为消极反抗而在监狱里待了一个月。尽管他年龄偏大,而且患有关节炎,但是,西塔是一个斗士,他愿意带领我们的反抗者进行抗议。

下午,正当我们准备去博克斯堡的时候,我发现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书记不知去向,我们本来打算让他陪着纳纳·西塔去博克斯堡。这是又一个紧急事件,我转身对瓦尔特说:“你必须去。”这是我们在德兰士瓦的第一件大事,必须有著名的人物带领反抗者,不然,当群众遭受惩罚的时候,领导人倒显得畏缩不前。尽管瓦尔特是组织者之一,并且按计划是在运动的后期参加反抗,但是他还是欣然同意了。我主要担心他正穿着的西装不适合监狱,但我们设法给他另弄到了一些旧衣服让他换上了。

然后,我们动身去博克斯堡。在那里,玉苏福·凯查利亚和我打算给博克斯堡的市长发一封信,告诉他,我们50名志愿者将在那天不经允许进入他辖区里的非洲城镇。当我们到达市长办公的地方时,我发现有大批的新闻记者聚集在那里。当我把信递给市长的时候,摄影记者纷纷拍照。市长躲开照相机的闪光灯,然后邀请玉苏福和我到他的办公室里私下进行商谈。他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说,他的办公室总是对我们敞开的,但是过多的公开将只能使问题进一步恶化。

我们从市长办公室直接去了市区,那里正在进行着示威活动,即使是在半英里以外,也能听见我们的志愿者和前来鼓励他们的大批支持者的高昂歌声。到了现场,我们看见进入市区的大铁门被上了锁,我们的志愿者耐心地在门外等候着,要求进入市区。总共有52名志愿者,其中有非洲人,也有印度人,另外还有几百名热情的围观者和记者。瓦尔特站在志愿者的最前列,他的存在显然起到了预期的作用。但是,示威者的精神领袖是纳纳·西塔,尽管他患有关节炎,但他仍然精神饱满地在示威者中间走动,用他的自信鼓励示威者,使他们增强了胜利的信心。

不到一个小时便出现了僵局,警察从来没有那么克制,他们的行为使我们感到困惑。难道他们的克制是一种消耗志愿者斗志的策略?难道他们等候记者们散去后再在黑暗的掩护下采取大屠杀?难道由于逮捕我们将会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因此他们将按我们的要求去做?就在我们捉摸不定的时候,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警察命令把门打开。志愿者立即跨过大门,这样志愿者们就违反了法律。一个警察中尉吹了声口哨,几秒钟后,警察就包围了志愿者,并开始逮捕他们。运动正在按计划进行,示威者被用车送到当地的警察局并被提起公诉。

同一天晚上,行动委员会的几个领导人,其中包括奥利佛·塔博、玉苏福·凯查利亚和我本人,在市内出席了一个会议,讨论白天要采取的行动,并计划下一周要采取的措施。开会的地点就在由非洲人国民大会中心支部主席弗拉格·博西亚罗带领的第二批反抗者被司法拘留的场所附近。晚上11点过后不久,我们发现他们整齐地行进在大街上。按规定,宵禁在晚上11点钟开始,此时非洲人在外面活动需持有许可证。

会议一直开到午夜,我感到疲惫不堪,此时我正在想的不是反抗,而是吃一顿热饭并睡上一觉。就在这时,一个警察走到玉苏福和我的面前。很明显,当时我们正准备回家,而不是准备去参加反抗。“不,曼德拉,”那个警察说,“你跑不掉了。”他用警棍指了指停在附近的警车说:“上车。”我想向他解释,我负责抗议运动的日常组织运行,而不打算这么早就自己参加反抗并受到逮捕。当然,这有点对牛弹琴。我看着他逮捕了玉苏福。面对这具有讽刺意味的一切,玉苏福突然大笑起来。他笑着被警察带走的情景简直就是一幅生动的图画。

不大工夫,玉苏福和我来到了弗拉格·博西亚罗带领的那50多位志愿者面前,他们正在被用卡车送到被称作马歇尔广场的红砖警察局。作为行动委员会的领导人,我们担心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去向,我也关心谁将领导下一步的行动。但是,我们的精神是振奋的。就是在走向监狱的路上,警车在反抗者高唱的《上帝保佑非洲》(Nkosi Sikelel’ iAfrika)的歌声中摇晃着向前行驶,那是一曲曲调优美的南非国歌。

第一天晚上,我们有位同志在军队操练大院里被一位白人狱警野蛮地推倒在几步之外,扭伤了脚脖子。我对那个狱警的野蛮行径提出了抗议,他一脚踢在我的胫骨上。我要求给受伤的人治疗,发动了一个规模不大但却声势强烈的示威活动。我们被告知,如果受伤的人希望去治疗,第二天可以申请找医生。那天,我们听见他痛苦地-呻-吟了一整夜。

当时,我虽然只在监狱里度过了很短的时间,但是,这却是使我第一次具有强烈仇恨的一次经历。马歇尔广场是肮脏而黑暗的地方,但是,我们大家在一起情绪十分高涨,因而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反抗战士之间的友谊使我们感到那两天的监狱生活过得十分快乐。

在举行反抗运动的第一天,全国有250多名志愿者因违反不公平法律而被投进了监狱。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的队伍是一支整齐的、守纪律的、充满信心的队伍。

在随后5个月的时间里,共有8500人参加了反抗运动。医生、工人、律师、教师、学生、牧师中都有人因参加反抗运动而走进了监狱。他们唱着:“嗨,马伦!打开监狱门,我们要进去。”运动不仅蔓延到威特沃特斯兰德、德班、伊丽莎白港、东伦敦和开普敦等大城市,也蔓延到了东开普和西开普等地区的小城镇,甚至渗透到了农村地区。多数人所犯的“罪”都比较小,受的惩罚从监禁几天到最多监禁几周,罚款很少超过10英镑。反抗运动得到了广泛的支持,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会员从2万人左右猛增到10万人。会员数量增长最快的地区是东开普,有一半新会员来自那里。

在历时6个月的反抗运动期间,我在全国走了很多地方。我一般都是驾驶汽车天不亮就出发。我去了开普、纳塔尔和德兰士瓦,向一个个小型的社团宣传反抗运动,有时只能在一个城镇内挨家挨户地宣传。我的任务大多是为了消除准备发起运动与当时刚刚发起过运动的地区间的分歧。那时候,非洲人的群众通信手段是原始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存在的,在政治方面也是目光短浅的。我们必须一个人一个人地去争取人民的支持。

有一次,我开车去东开普,解决与艾尔克特·格温奇有关的争端。当时,艾尔克特·格温奇正在东伦敦开展活动。他是一个成功的商店店主,曾在两年前组织“6·26东伦敦罢工”中起到过重要作用。这次反抗运动一开始,他就毅然走进了监狱。他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但是,他又是一个个人主义很严重的人,他无视执行委员的劝告,单独作出决定。现在,他与执行委员又发生了争执。这种问题主要发生在知识分子之间。

格温奇明白如何利用特定的问题对付他的对手。他会在当地工人会员而不是知识分子会员面前演讲,而且用的是科萨语,他从来就不用英语,因为英语是知识分子使用的语言。他说:“同志们,我想你们知道,我在这次斗争中遭受了很大的损失。我本来有一份好工作,但是在反抗运动一开始我就进了监狱并丢了工作。现在我虽然出了监狱,但这些知识分子来了,他们对我说,‘格温奇,我们受的教育比你好,也比你有能力,应该让我们领导这次反抗运动’。”

在我了解情况的时候,我发现格温奇确实没有理会执行委员的劝告。但是,他后面有群众支持,他造就了一支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志愿者队伍,这支志愿者队伍在格温奇进了监狱之后仍然以整齐的阵容参加了反抗。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格温奇无视执行委员是错误的,但是他工作做得不错,他的权力地位很牢固,难以直接罢免他的职务。当我见到执行委员们的时候,我说,现在对现状进行任何变动都是不切合实际的,如果想更改,只有在下一轮选举中击败他。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如此鲁莽地违背人民的意愿。群众不赞成,采取什么行动都没有用,因为强迫将是不可能的。

政府把这次反抗运动看作对他们本身的安全和种族隔离政策的一种威胁。他们不是把公民的不顺从看作一种抗议活动,而是看作一种犯罪,他们因为非洲人和印度人之间的合作而忧心忡忡。种族隔离本来是打算把种族分开,但是,我们却表明不同的种族能够在一起工作。非洲人和印度人、温和派和激进派之间组成联合阵线的前景使他们大伤脑筋。国民党人坚持认为,共产主义鼓吹者煽动并领导了这次反抗运动。司法部长宣布,他将很快通过立法对付我们的反抗。在1953年议会召开会议期间,作为对我们的威胁手段通过了《公共安全法》和《刑法修正案》。《公共安全法》授权政府可以宣布戒严令,不经审判即可逮捕人;而《刑法修正案》则授权政府可对反抗者实施肉-体惩罚。

政府使用了许多卑鄙手段阻挠这次运动。政府宣传喉舌一再叫嚷,运动的领导人都在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而群众却在监狱里受苦。这种指控远非事实,但是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政府还派遣间谍和密探打入非洲人国民大会组织。非洲人国民大会自然是欢迎任何人士加入的。尽管我们的志愿者在被选中参加反抗活动之前已经经过了认真的挑选,但是警察还是设法不仅打进了我们的地方分支机构,而且也打进了某些志愿者队伍。当我被捕后被送到马歇尔广场的时候,我看见反抗志愿者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我从来没见过。他身上穿着非同一般的监狱服装:系着领带,身穿外套,脖子上还有一条丝绸围巾。什么样的人在监狱里还有这身打扮?他名叫拉麦拉,第三天我们被如期释放时,他干脆消失了。

第二个人名叫马克汉达,他因为举止酷似军人而十分显眼。我们都是来自农村,情绪都很高。反抗者们走到玉苏福和我的面前都要给我们敬礼。马克汉达是个瘦高个,他以军人的姿态走到我们两人面前行了个非常正规的军礼。许多人都与他开玩笑,说他敬礼敬得那么好,一定是个警察。

马克汉达以前只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看门人。他很勤快,人缘也算不错,因为不管谁饿了,他都会出去买鱼和炸薯条。但是,在后来的审判大会上,我们发现马克汉达和拉麦拉两人都是警察派来的间谍。经证实,拉麦拉打进了反抗者的队伍,而那个被认为信得过的马克汉达原来是警探中尉莫特龙。

非洲人当间谍对付他们自己的兄弟一般都是为了钱。南非很多黑人认为,黑人向白人挑战的任何努力都是有勇无谋的,并注定要失败,因为白人太精明、太强大。这些间谍认为我们的行动不是对白人权力构成威胁,而是对黑人利益构成威胁,因为白人会由于少数煽动闹事者的所作所为而虐待所有的黑人。

也有许多黑人警察偷偷地帮助我们。他们是正派人,知道自己的处境在道德上是进退两难的。他们忠于他们的雇主,需要有个工作来养家糊口,但是又对我们的事业非常同情。我认识少数在安全警察局工作的黑人官员,当警察要袭击和搜捕我们的时候,他们会向我们通风报信。这些人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们的爱国志士。

政府不是我们的唯一障碍物,其他一度帮助过我们的人也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在反抗运动处于高潮的时候,合众党派了两个议员督促我们停止反抗运动。他们说,如果我们响应合众党领导人J. G. N.斯特劳斯的号召,放弃我们的反抗运动,将有助于该党在下一轮选举中击败国民党。我们拒绝了这个要求,因此斯特劳斯也开始采用国民党人的手段攻击我们。

我们还受到一个从非洲人国民大会分裂出去的“民族意识团体”组织的攻击。当J. B.马科斯当选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的时候,在前全国执行委员会成员赛罗佩·苔玛的领导下,这个团体从非洲人国民大会中分裂了出去。苔玛是《班图世界报》的编辑,他在他的报纸上对反抗运动进行了猛烈的批评,声称共产党人把持了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大权,印度人的经济利益与非洲人的经济利益是冲突的。虽然他们在非洲人国民大会中只是少数,但是苔玛的这种观点在一些激进青年团团员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5月份,J. B.马科斯在反抗运动中期遭到了“禁止”,依据的是1950年《镇压共产主义条例》,罪名是“继续坚持共产主义目标”。这种“禁令”是政府下达的一种法律命令,一般是强制被禁止的人脱离某些组织,并被严格禁止参加任何形式的集会,具有监外关押的性质。禁止某一个人,政府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起诉,由司法部长作简单宣布即可。这是一种用来限制个人参加斗争,只允许他远离政治、在一个规定的狭小空间中生活的措施。如果违反或无视禁令,就意味着请你去坐牢。

在那年10月召开的德兰士瓦大会上,我被提名取代被禁止的J. B.马科斯,他推荐我继任他的职务。我是青年团全国主席,是继任马科斯职位的最佳人选。但是,我的候选人资格却遭到了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一些人的反对。这些人自称“Bafabegiya”(宁死不屈的人),主要由极端非洲民族主义者组成。他们企图切断与印度积极分子的一切联系,把非洲人国民大会拉到对抗主义策略的方向上去。他们的领导人是麦克唐纳·马赛库和赛皮瑞皮尔·马如朋。麦克唐纳·马赛库以前是共产党人,曾经在反抗运动期间担任过非洲人国民大会奥兰多分部的主席;赛皮瑞皮尔·马如朋则是威特沃特斯兰德反抗运动志愿者的带头人。马赛库和马如朋都想当德兰士瓦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

人们大多认为马如朋有点儿像蛊惑人心的政客。他习惯于穿带有肩章和金色扣子的卡其布军衣,随身带着因陆军元帅蒙哥马利而闻名的那种类似于警棍的东西。他常常把警棍夹在腋下站在会场的主席台上说:“我等自由等得不耐烦了,我现在就要自由!我要在十字路口见马伦,并告诉他我所要的东西。”然后,把警棍往讲台上一放,高声说:“我现在就要自由!”

因为他的这番讲话,马如朋在反抗运动期间特别出名。但是,在选举中被大家熟悉仅仅是一个因素。他认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知名度高,因此一定能当上主席。在选举前,当我已经知道自己将是候选人的时候,我走到他面前说:“我想让你当执行委员会的候选人,这样,我当上主席你就可以与我一起干。”他对我所说的话不屑一顾,认为我实际上是让他降级,他拒绝了我,自己坚持要当主席。但是他失算了,因为我以压倒多数的选票当选了主席。

1952年7月30日,反抗运动正处在高潮期。当时,我在H. M.巴斯纳律师事务所工作,警察拿着逮捕证来抓我,罪名是违反了《镇压共产主义条例》。政府同时在约翰内斯堡、伊丽莎白港和金伯利逮捕了许多反抗运动的负责人。在那个月初,警察在全国各地突袭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南非印度人大会人士的家和办公室,并没收了资料和文件。这种突袭以前很少见,它开了普遍非法搜查的先河,非法搜查到后来成为政府行为的一大特点。

我和其他人士被逮捕后,一直到9月份才进行审判。在约翰内斯堡有21人被指控,包括非洲人国民大会、南非印度人大会、非洲人国民大会青年团和德兰士瓦南非印度人大会的主席和总书记。在约翰内斯堡受审的有莫罗卡医生、瓦尔特·西苏陆和J. B.马科斯。几位印度领袖人物也遭到逮捕,其中包括达杜医生、玉苏福·凯查利亚和阿迈德·卡特拉达。

我们出现在法庭时,法庭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政治集会。大批示威群众穿过约翰内斯堡大街,聚集在地方法院。其中有来自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的白人学生,有来自亚历山大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老会员,也有来自小学和中学的印度学生。各种年龄、各种肤色的人都有。这个法院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审判大厅也挤满了人,此起彼伏的“Mayibuye Afrika!”喊声不时打断审判的进程。

这次审判也应被看成一次显示决心和团结的机会,但是,它却由于莫罗卡医生制造的信仰分裂而变得逊色。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主席、反抗运动的头面人物莫罗卡自己雇用辩护律师之举使我们感到震惊。我们的计划是大家一起被审判。我们这批被指控的人让我去同莫罗卡商量此事,想说服他不要把自己同大家分开。审判前的那天,我到约翰内斯堡迪珀村去见了莫罗卡医生。

在我们见面一开始的时候,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但是他都不感兴趣,反而有几次表现得很不冷静。他认为,他已经被排除在运动策划者之外。莫罗卡对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事相当不感兴趣,并且以后也会如此。他说,最让他不安的是与我们其他人一起进行辩护,那样的话他就会跟共产党扯上了关系。莫罗卡与政府一样对共产主义怀有仇恨。我规劝他,说与任何反对种族压迫的人合作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传统。但是,莫罗卡没有被说服。

最令人震惊的是,莫罗卡为了让拉姆颇福法官对他从轻判决而提出了一个耻辱的请求,他当着证人的面正式同意放弃非洲人国民大会确立的原则。当他被问及是否认为在南非的黑人与白人之间应该平等的时候,莫罗卡回答说绝不会平等。对此,我们感到非常失望。当他的律师问他在反抗者中是否有共产主义者时,莫罗卡真的用手指指向了许多人,包括达杜医生和瓦尔特·西苏陆。法官告诉他没有必要那样做。

他的表现对组织是一次严重的打击。我们马上意识到,莫罗卡作为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犯了把个人利益置于组织和人民的利益之上的错误。他不愿意因为政治信仰危害他的医生生涯和财富,因此,他毁坏了他个人通过三年代表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反抗运动所作的大无畏努力而树立起来的形象。我认为这是一个悲剧,因为,莫罗卡医生在法庭上的背信弃义有损反抗运动的光辉形象。曾经到全国各地宣传反抗运动并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现在却背离了反抗运动。

12月2日,我们都被拉姆颇福法官判定犯有“法定共产主义罪”。换句话说,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共产主义。按照《镇压共产主义条例》的规定,事实上,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反对政府都可以被判处“法定共产主义罪”,哪怕是你从来就没有参加过共产党。拉姆颇福法官很公正,也很理智。他说我们策划的行动属于“公开不遵守法律并达到了与叛国罪相等的程度”,但是,他承认我们一贯坚持要求我们的会员“遵循和平行动原则,避免任何形式的暴力”。我们被判处9个月的监禁,并参加重体力劳动,但缓期两年执行。

我们犯了许多错误,但是,反抗运动标志着斗争历史翻开了新篇章。我们列出的6部歧视性法律没有被废除,当时,我们从来没有幻想过他们会废除这6部法律。我们选择的这6部法律是压在人民身上的直接负担,最好的办法是让广大的人民都参加斗争。

在这次反抗运动之前,非洲人国民大会说得多但采取行动少。我们没有付给组织者们任何报酬,也没有付给非洲人国民大会工作人员和会员任何报酬,我们所做的充其量不过是为我们的事业提供嘴皮子服务。作为反抗运动的结果,我们的会员一下子剧增到10万人。非洲人国民大会真正作为一个以群众为基础的组织展现在世人面前。它拥有一支活跃而富有经验的积极分子队伍,敢于直接面对警察、法院和监狱。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因为害怕坐牢是解放斗争的一大障碍。因参加反抗运动而走进监狱,在非洲人中成为一种荣誉标志。

我们为自己在6个月反抗运动期间的作为而感到特别骄傲和自豪。我们没有采取过任何暴力行动,我们的反抗战士的纪律性堪称楷模。在反抗运动的后期,伊丽莎白港和东伦敦发生了暴乱,40多人在这场暴乱中丧生。尽管这些暴乱与反抗运动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政府却企图把这些暴乱与我们联系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政府是成功的。因为暴乱使一些白人的观点发生了转变,不然的话,这些白人是会同情我们的。

非洲人国民大会内部有些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相信通过反抗运动能推翻政府。我们提醒他们,反抗运动的目的是让政府了解我们的冤情,而不是想推翻政府。他们坚称我们要让政府疲于应对,我们应该无限期地进行反抗运动。我插话说,这个政府太强大,也太残忍,用这样的方式无法推翻它。我们能反抗它,但是,通过反抗运动去推翻它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我们开展反抗运动的时间太长了,当初我们应该听从埃克苏玛医生的劝告。当计划委员会在反抗运动收尾期间去看望埃克苏玛医生的时候,他告诉我们,反抗运动的势头很快就会减弱,在它完全失去动力之前立即刹车是聪明的。在反抗运动仍然处于高潮阶段的时候立即停下来,将是具有重大新闻效应的明智之举。埃克苏玛医生是正确的,反抗运动的势头很快就衰减了下来,但是,我们却凭着我们的热情,甚至是高傲自大,把他的劝告放在了一边。我的内心想把这场反抗运动继续进行下去,但是,我的大脑却让我把运动停下来。我主张停下来,但是没有坚持自己的主张,而是从众了。到了那年年底,反抗运动真的衰败了下来。

反抗运动从来没有超过第一阶段主要由市民构成的反抗队伍的规模,群众性的大规模反抗,特别是在农村的大规模反抗,从来没有实现过。东开普是唯一把反抗运动成功地推进到第二阶段的地区。在那里,农村出现了声势浩大的反抗运动。从总体上说,我们没有把反抗运动渗透到农村,这是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历史性缺点。反抗运动实际上是受到了没有专业组织者的限制。我想去组织,但是我必须同时要干律师工作,没有办法组织大规模的反抗运动。我们仍然是反抗运动的业余组织者。

但是,我仍然有很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我从事了一种正义的事业,我有力量为这个正义事业去战斗,并在战斗中取得胜利。反抗运动使我摆脱-了我也许仍然存在的不自信或自卑感,使我从被某种力量压倒的感觉中和白人及其制度似乎永远不可战胜的感觉中解放了出来。现在,白人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力量,我能够抬着头像男子汉那样走路了,也可以用自尊的目光去看每一个人了。这种尊严来自没有屈服于镇压和恐吓。我已经成长为一名自由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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