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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公最小偏怜女

在年氏家族中,年羹尧其实是一个不太典型的存在,他骄傲强硬的性格,与其父兄姊妹迥异。是以很多野史都乐于八卦年羹尧的身世,说他只是年遐龄抱养的儿子。

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为人谨慎小心,所以宦途比较平顺。他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从湖广巡抚任上退休后,常年居住在北京,和女婿雍亲王的交往应该是比较多的,关系也比较融洽。在那封著名的《和硕雍亲王谕年羹尧书》中,胤禛就对年羹尧跳脚大骂,说:你抗拒本主、不听父训,所以不但惹我生气,还让你的老父年遐龄又惊又气,以至于当我把你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书信给他看时,他惊吓得哭骂愤恨,痛斥你胆大妄为,甚至当着我的面晕倒在地。如果不是雍亲王过于夸张,那么可以想见,年遐龄的为人确实比较谨小慎微。

“倒年”开始后,对年羹尧步步紧逼的雍正帝对年遐龄倒是采取了一些安抚措施,尽量将其父子切割处理。雍正三年底,九卿会议讨论年羹尧罪名时,拟以年遐龄连坐。大学士朱轼秉承雍正帝的意思在会议上发言,说年遐龄为人忠厚老实,不但没有参与年羹尧的悖逆活动,还多次对年羹尧进行训诫,已经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以子坐父,于情理不合,建议不要株连。

年遐龄的长子年希尧在性格上颇肖乃父,胆子也比较小。除了胆小之外,这位博学广识的科学家还有些“呆”气,被妹夫胤禛称为“呆公子”。年希尧爱好广泛、智慧过人,但是当官很不上道,终日在官舍里看戏聚饮,不肯勤于政务不说,对官场上的分寸拿捏、轻重缓急,也一直弄不大懂。

雍正年间,年希尧虽已官至巡抚,仍然不熟悉行政流程。他赴广州上任前,怡亲王允祥曾交托他办一件事。对于这样重要人物交代的事情,换了其他人,必定重视得无以复加,早请示晚汇报是免不了的。然而年希尧迷迷糊糊,一拖就是一年多,好不容易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也是胡乱应付一下,甚至没有用正式文本进行回复,而是写了几句嘱咐的话,交给家里奴仆,上京时顺便到王府回话。主人天日不醒,奴仆也晕头转向。这位老兄来到北京后,径直将小纸条送至王府签押房,递交给怡亲王。此事传到雍正帝耳朵里,年希尧自然躲不过一顿臭骂,说他“如此无知,笑话之甚”“打错了呆主意”“看你这才情,如何办一省繁冗”。不过,雍正对年希尧的骂总是有些亲戚朋友间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和对年羹尧那样的跳脚大骂是很不一样的。

“倒年”公开化后,年希尧被免去广东巡抚职务,调回北京,担任工部侍郎。但主管工部的廉亲王允禩自身难保、表态心切,遂以工部全体官员的名义上奏,表示不愿与逆臣之兄做同事,请求将年希尧调离。而随着年羹尧被押送到京,刑部开始不断要求年希尧“出庭”,就一些问题和年羹尧当面对质。在这样的精神高压下,“呆公子”年希尧却表现出了很有骨气、有情义的一面。他写奏折告诉雍正帝:自己与年羹尧是亲兄弟,虽然他现在犯了大罪,我对他的很多行为一直也比较反感,但本着亲-亲相隐的原则,我不能去和他当堂对质,更不能为了自保增加他的罪名。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八十几岁的老父亲会非常难过。若皇上因此怪罪于我,我只好万死不辞了。

一直致力于撺掇“年党”核心人士揭发批判年羹尧的雍正帝,最终接受了年希尧的这一请求,避免了一场违背儒家价值观的伦常之变。在年案定罪的最后关头,雍正帝针对年遐龄、年希尧父子发布上谕说:“年羹尧刚愎残逆之性朕所夙知,其父兄之教不但素不听从,而向来视其父兄有如草芥。年遐龄、年希尧皆属忠厚安分之人,着革职,宽免其罪。”不过,这种革职只是临时做做样子,年希尧很快实现了再就业,被特别了解雍正帝心意的怡亲王允祥“收留”,担任景德镇御窑厂监督,与允祥负责的养心殿造办处合作,研制开发享誉中外的雍正瓷。雍正五年(1727),年遐龄病故,雍正帝下旨以其原有的官品礼葬,彻底恢复名誉。以上种种,显示出雍正帝在对年羹尧痛下杀手的同时,对待年氏家族的其他主要成员,还是采取了一定的保护措施,尽量避免打击范围扩大化。

雍正帝厚待年遐龄、年希尧父子,应与他对年贵妃的感情有一定关系。贵妃是年遐龄幼女,亦与父亲、长兄性格相类,为人温和小心,从不恃宠而骄、干预政事。民国时期的财政总长夏仁虎热衷于清宫掌故,曾作《清宫词》,记述清代宫廷故事。其选材多有所本,如《实录》《宫中现行则例》及内廷大臣的文集、笔记等等,非一般的野记稗史可比。雍正朝部分共九首,其中第三首提到了年贵妃,诗云:“六宫总摄被玄,天后銮仪一半分。敦肃独全终始礼,家书不发大将军。”后有小注:“清宫制,后以下皇贵妃最尊,可总摄六宫事,即副后也。宪宗(应为世宗宪皇帝)敦肃皇贵妃,年遐龄女,大将军年羹尧妹,最谨慎,偶有家书,必先呈御览,故得全始终礼。”诗中描述的情形,基本可以反映年贵妃的生活状况和行事作风。

年贵妃嫁入雍亲王府后,十年时间生育了三子一女,但大多夭折,到雍正三年时,仅余一子,名福惠,年五岁。雍正帝的嫡子早亡,雍正初年在世皇子都是庶出,共四人,其中长子弘时是齐妃李氏所生,素不为其所喜。雍正四年,皇帝以弘时少年放纵、行事不谨为由,将这位长子过继给自己的死对头允禩为子,并很快随允禩一起被开除宗籍、贬为庶人。一年后,年仅二十四岁的弘时就郁郁而终了。雍正帝在子嗣不振的情况下,以含糊的理由对唯一成年的长子痛下狠手(他的次子弘历此时只有十五岁,尚未成婚,不能算作成年),背景十分可疑。目前仅知,弘时曾向年羹尧索贿一万两白银,在年案爆发后被揭发出来,至于其他放纵不谨之事尚不得确证。

弘时之下有皇子弘历、弘昼,二人年纪相仿,都是雍亲王藩邸没有“编制”的妾所生。不过,弘历生母钮祜禄氏是满洲正身旗人之女,弘昼生母耿氏是镶白旗包衣辛者库人之女,所以在雍正即位时,前者被封为熹妃、后者被封为裕嫔,拉开了档次。雍正年间,皇帝对弘历、弘昼二人的态度、待遇,始终不分轩轾,尽量不给人厚此薄彼、有所偏爱的印象。

与弘时等三人相比,福惠不但生母地位更高、母家势力更大,本人也更受到乃父宠爱,一直被雍正帝带在身边培养。无论朝鲜使臣还是清宫西洋传教士,都观察到了雍正帝对福惠的特殊宠爱,朝鲜人甚至将其视为储君人选。对于福惠的特殊地位,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予以说明。

雍正六年,大部头官修类书《古今图书集成》告成,首次刻印的《集成》按用纸的不同分为两个档次,高级的是棉纸书,共十九部;差一些的是竹纸书,共四十五部。十九部棉纸书中一部供奉寿皇殿,九部收藏在乾清宫,其余九部则分别赏赐给了雍正帝认为最重要、最亲信的宗室成员和内外重臣,包括:怡亲王、庄亲王、果亲王、康亲王、福惠阿哥、张廷玉、蒋廷锡、鄂尔泰、岳钟琪每人一部。四十五部竹纸书中三十部收藏宫中,十五部分赏给次重要的王公大臣,包括:诚亲王、恒亲王、咸福宫阿哥(康熙帝幼子)、元寿阿哥(弘历)、天申阿哥(弘昼)、励廷仪、史贻直、田文镜、孔毓珣、高其倬、李卫、王国栋、杨文乾、朱纲、嵇曾筠每人一部。年仅八岁的福惠是当朝皇子中唯一获赐棉纸书者,待遇高于其兄弘历、弘昼。

雍正六年九月,八岁的福惠夭折了,雍正帝极为悲痛。按照清代制度,皇子、公主如果幼年夭折,丧葬礼仪都是很简略的。这让爱子心切的雍正帝难以释怀,他特意下旨,以亲王之礼为八岁稚子办理丧事。两年后,怡亲王允祥病逝,雍正帝在怀念贤弟的上谕中提到了这样一段故事,他说:“即如从前八阿哥之事,彼--奸-邪小人之意中,亦必以为朕心之痛至于不可解矣。岂知朕衷自有主见,安肯效庸众之人为无益之悲耶?但八阿哥之事乃朕父子之私情小节,可以即时摆脱,不使萦绕于怀,而怡亲王之事,则有不同者……”这里面提到的八阿哥,就是福惠。所谓“朕心之痛至于不可解”的说法,虽然被批判为“--奸-邪小人之意”,但福惠的死让雍正帝痛苦难当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失态,应是事实无疑。福惠八岁夭亡,能表现出的个人资质非常有限,而居然能够得到雍正帝如此地宠爱,其中必然有推母氏之恩的意味。可见雍正帝虽然整体上对后宫生活比较淡漠,男女情爱在他的一生中,特别是帝王生涯中占据非常次要的位置,但对于年贵妃母子,他还是倾注了较多的感情。

年贵妃体质虚弱,生育频繁,子女连续夭折。雍正帝即位时,她正在怀孕初期,因为大丧期间过于劳累,在怀孕七个月时小产。但仅仅一个月后,雍正帝的生母孝恭仁皇太后去世,如欲力疾尽礼,想必又受累不少。此时的年贵妃虽然只有三十岁左右,但身\_体状态和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应付繁复的宫廷礼仪感到力不从心。雍正初年,她虽然身居高位、圣眷优隆,在内有子傍身,在外有炙手可热的家族,特别是不可一世的兄长,但对一个读书知史、性情谨慎的女-子来说,恐怕也难免有忧谗畏讥的焦虑。所谓“家书不发大将军”,就具有强烈的表态意味。

自雍正三年开始,形势陡转,年氏家族突然面临灭顶之灾。这一年的十月,年羹尧已经关押刑部大牢,年遐龄、年希尧等人也前途未卜。年贵妃即便居住深宫,无法全面了解娘家成员的境况,但如此泼天大案,各种只言片语、小道消息,大约也会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朵,加剧她的痛苦忧虑。在这种时候,哪怕皇帝完全没有迁怒她的意思,二人的相处也会变得尴尬无比。哪怕电视剧里表现的那些猥琐丑陋的宫廷斗争情节完全不存在,她的身心处境也已经足够艰难,本来一个多愁多病身,自然越发羸弱。

据《永宪录》记载,雍正三年十一月初八日,贵妃本应随皇帝回到紫禁城(准备到景陵进行祭祀活动),但因为“不怿”,即病情严重不愈而留在了圆明园。十五日,皇帝下旨晋封贵妃为皇贵妃。二十三日,年贵妃病逝于圆明园,雍正帝下旨辍朝五日,赐谥“敦肃”,丧礼按照皇贵妃的高规格进行。治丧期间,礼部官员因为备办皇贵妃仪仗草率出错,都受到了点名批评,并给予相应处分。另外,雍正八年怡亲王允祥治丧期间,雍正帝唯一在朝的亲哥哥、诚亲王允祉因为“迟到早散,无哀泣之色”而遭严谴。在痛陈允祉的罪状时,雍正帝又让大臣们翻出陈芝麻烂谷子,提道:“从前皇贵妃丧事,允祉当齐集之期,俱诡称有另交事件,推诿不前。及前年八阿哥之事,允祉欣喜之色倍于平时,此其恶逆之罪一也。”这样的处理昭示着雍正帝的心态:我痛恨年羹尧,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皇贵妃的态度与评价,如果其他人胡乱逢迎或是别有用心而对她有所轻慢,我是绝不能够允许的,甚至可以记恨多年。

当然,对雍正帝这样一个天生的政治人物来说,年贵妃的死或许让他一度伤情、愧疚,但丝毫不能阻止他的“倒年”活动,甚至可能起到了加速作用——让这件事尽快有个了结吧,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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