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拼凑完整的天空

已经过去很久了，有很多来信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树洞邮箱里，我把有些需要回复的、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复的邮件标红，单独放在一个菜单栏，回复完了再拖出去。

三年前，我学着和菜头，在“社长从来不假装”这个账号下开设树洞，让很多生活在尘世之中的男女来信诉说自己的生活。三年来，我大概回复了将近一千封邮件，大多是关于情感和工作的。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不是说我回复这些邮件需要花费多少时间，而是每当我打开这些邮件的时候，我就很容易难过。人生艰险莫测的这种简单道理每个人都明白，但是这种程度超过了我个人可以承受的范围。

白天我在互联网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斗志昂扬 ；晚上我一个人面对一大坨邮件我就觉得心里发慌。有很多次，我面对着眼前闪烁的显示屏说 ：

请放我走吧，让我像一条狗那样回到自己的窝，在那里躺一躺，-舔--舔-身上的毛。

前段时间，和菜头在《得到》专栏反思树洞这个项目说 ：对于那些写信的人来说，写完邮件，点击“发送”的一瞬间，就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解脱，很多人看了来信，也会感叹自己人生的幸运，但是很少有人问，你还好吗？我很不好。在我关闭了树洞，彻底失去它的那一刻，我感到浑身轻松。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因为我做了一个复刻版，我不轻松。更要命的是，我不是和菜头，写不出我在春天等你，写不出给厨师李有才的信，写不出最好的安慰也不是安慰本身，而是让对方升起对未来的期待，哪怕是为了一棵柿子树。

每次打开邮箱，看到纷至沓来的留言，我才知道我在安慰人这件事上有多么差劲。

可是，仍有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每当生活的重锤落下，有了它们，我觉得自己可以再多坚持一下，也许我再多坚持一下，别人的生活也会有所不同。

所以，今天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拼凑一片完整的天空”。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看了下面的来信你就会明白。

社长，你好。

关注你的公众号有段时间了，今天，想借这树洞讲讲我的故事。

我，32 岁，有一个快 2 岁的儿子。小伙子长得很像他爸爸，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线，虽然，他几乎不会对他的爸爸有任何印象，但血缘就摆在那里。

我和我先生是研究生同学，像小说里的某些狗血情节一样，开始厌恶得有多厉害，后来爱得就有多深。不了解的时候对他避之又避，但后来，他的阳光乐观对于我这种天性悲观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被朋友说成冲动、不理智，但我还是很快决定和他在一起。

研究生三年，我觉得我们周围有个幸福的圈圈，是真的会像太阳发出的光一样温暖的圈圈。我仍然记得，他牵着我，说让我闭着眼走。我说我从来不闭眼让人牵着，那种完完全全把自己交出去的感觉太可怕。他说，不用怕，我会牵着你，任何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提醒你。后来，我真的可以闭眼把自己交给他了，他却不在了。

09 年毕业，我们在不同的城市，相距 100 多公里。因为他工作忙，所以常常是我周五下班坐大巴去到他的城市。每次重聚，隔着好远的距离，都会给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刚毕业，没什么钱，两人就一块去超市买平时舍不得买的水果和零食，逛逛商场，看看电影，唱唱 k，好开心好纯粹的一段日子。

10 年买房，11 年装修加结婚，日子按部就班，装修我一人搞定，他总是在忙工作，难免牢骚，生活和工作让我们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单纯，但至少心还是在一起的。

12 年结婚纪念日，他对我说，我决定了，我要来你的城市。我高兴坏了，虽然心里一直想着要在一座城市，但即使结婚了也不可能绑架一个男人的未来，所以，从未要求过他。12 年末，我们终于可以每天见面，感觉特别满足。

14 年 10 月，我们的儿子出生了，欣喜尚未过去，15 年 4 月，他因为腰痛难耐去医院检查，竟已是肺癌晚期，并已出现癌细胞转移。短短两个月，他就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那两个月，我陪在他身边，把儿子交给我父母照顾。他几乎不愿意我离开一步，他和我说，我在他才会安心。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但是，最后⋯⋯

社长，想必你听过“笑得像哭一样”这种说法吧，原来我总觉得这种形容是夸大了，但是，我现在相信了，因为我见过。他走了以后的半年，我每天都哭，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偷偷哭，哭到后来眼睛都有些看不清 ；我写微博，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写完了哭完了，就去睡觉。那半年，我接了很多兼职，把业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只有把时间填满，才不会那么悲伤。

15 年年底，我和朋友去了趟柬埔寨，回国的飞机上，我哭得很大声，前面座位的人都扭过头来看。也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几乎不再哭，就像接受了他离开一样，我知道哭只能是哭，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生活不需要太多情绪，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每天“装逼”，可能很多人以为我迈过去这道坎了，每天该笑就笑，该八卦就八卦，一如往常，但其实已经没有灵魂了，像个空壳一样，机械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我依然为他的手机充值，却几乎不再吃我们曾经超爱的榴莲 ；我说服自己去打他曾经教我的羽毛球，却不愿再去我们周末经常去踩单车的水库绿岛。生活对于我，不再是彩色的，只有需不需要。

唯一在意的是，希望能好好带大我的儿子，给他尽可能好的生活。物质条件我可以拼尽全力，但是家庭的完整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爸爸，也不会叫爸爸，但是等他大点以后呢？我多想能让他有个爸爸，有个完整的家，但是要想落到实处，首先我能不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这也是个问题。

谢谢你听我的故事。

王小波曾在《黄金时代》里写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现在，这些被生活锤过多年的人们，又在哪里看云？无论此时的你，在哪里，是白天，或者是黑夜，我都希望你能拍一张头顶的天空照。在照片上标注国家和城市，或许所有的照片拼凑在一起，就能形成一整片天空。

我想把这片天空送给来信的朋友，祝她幸福！同时，我也祝福你，陌生人，愿你也在尘世收获幸福！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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