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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库尼的抉择

祖邸城外

义正武治三年九月

前一晚,库尼·加鲁手下还有五十名犯人,其中有几人来自祖邸城,但大多是外乡人,因为犯罪被判了苦役。

犯人行进很慢,因为其中有一人是跛脚。他们无法按时抵达下一座城镇,于是库尼决定当晚在山中扎营。

翌日清晨只剩了十五人。

“他们在想什么啊?”库尼气得七窍生烟,“达拉诸岛上无处藏身。他们定会被抓,叛逃会牵连全家,不是遭处决就是罚做苦役。我待他们不薄,晚上没将他们铐住,他们便如此报答我?这下我是死定了!”

库尼两年前已升至徭役部门总管。护送犯人本应是下属的职责。但他此次亲自出马,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批有个跛子,大概无法如期抵达。库尼相信自己可以说服蟠城卫队司令放他们一马。况且他从未去过蟠城,一直想见识一下这座完美之城的风光。

“我只不过是想做最有意思的事。”他埋怨自己道,“可现在呢?我开心吗?”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和姬雅安然地坐在家中,品尝她调配的药草茶。

“您不知道?”一个名叫胡佩的卫兵难以置信地问道,“犯人们昨天低声密谋了一整日。我以为您已有所耳闻,但因为相信预言才打算放过他们。他们意欲加入起义队伍。起义军已向皇帝宣战,还宣称要释放所有犯人和服役者。”

库尼的确记得昨日犯人们嘀咕不停。他也和祖邸全城人一样听说了关于起义的传言。但他流连于翻山越岭时的美丽风光,完全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尴尬地向胡佩询问有关起义的详细情况。

“鱼肚里竟有绢轴!”库尼惊呼,“碰巧还是他们买的鱼。我五岁起就不信这种把戏了。大家竟然信以为真?”

“您可不要讲对诸神大不敬的话啊。”虔诚的胡佩拘谨地说。

“呃,确实有点棘手。”库尼嘟哝道。为了平息情绪,他从腰包中摸出一团药草放入口中,含在舌下。姬雅有种草药配方,能让他感觉仿佛在空中飞翔,眼前满是五彩缤纷的独角鲸和虹飞鱼。他和姬雅从中获得不少乐趣。她还能调制出效果相反的草药,使一切节奏变缓,减轻压力,使他得以更清晰地分析形势。库尼这会儿正需要清醒的头脑。

徭役定额本是五十人,他带余下这十五个犯人去蟠城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他再巧舌如簧,这次也只能上刑场了,姬雅恐怕也难逃厄运。库尼为皇帝服务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哪条路都难保平安。每种抉择都有危险。

但有些抉择更有意思,而且我向自己保证过。

这次起义是否便是他毕生寻找的机会?

“皇帝、君王、将军、公爵。”他低声自语道,“不过都是些头衔。顺着他们的家谱往上追溯,总能找到一个敢于冒险的平民。”

他攀上一块岩石,面对皆是一脸惧怕的卫兵和余下的犯人:“感谢你们还留在这里。但我们已无必要继续前进。依照乍国律法,我们全都要接受严厉处罚。大家散了吧,想去哪里都可以,加入起义也可以。”

“您不加入起义队伍吗?”胡佩用狂热的语气问道,“想想那谶言啊!”

“我现在无暇顾及此事。我要先在山里避一避,想法把家人接过来。”

“您要做流寇?”

“在我看来,既然守法也会被判罪,那还不如当真做个法外之徒。”

所有人都愿意留下效力于他。他并未惊讶,但很满意。

最好的追随者就是自己心甘情愿追随你的人。

库尼·加鲁决定率众人深入二梅山,以免遇到皇家巡逻队。小道一路盘旋上山,但并不陡峭,秋季午后天气宜人。他们行进速度很快。

但原本的卫兵与犯人之间并无情谊。他们彼此互不信任,未来又是一片迷茫。

库尼擦去额头汗珠,在小路拐角站住,放眼眺望脚下郁郁葱葱的山谷和远方一望无际的坡林平原。他又从腰包中摸出一团药草,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这包药草有着薄荷的清新味道,令他有了当众讲话的欲望。

“看这风景!”他说,“我以前游手好闲——”在场有人了解他从前的做派,不禁笑了起来。“我很想带我家内人来二梅山租间小屋,在山中漫步,休憩一月,却一直囊中-羞-涩。我岳父很富有,完全可以负担这笔开支,但他却忙于生意,无暇休假。这里美景无尽,但我们两人却都无福消受。”

众人欣赏着色彩斑斓的秋叶,四处点缀着鲜红的野猴莓和迟开的狮齿蒲公英。有几人深深吸入山间空气,其中充满新鲜落叶和日晒泥土的气息,与祖邸街头的铜臭和污水气味大相径庭。

“所以嘛,做流寇也不赖。”库尼评道。众人大笑。大家再上路时,脚步又轻快了不少。

突然领头的胡佩一个急停。“有蛇!”

路中间确有一条白色巨蟒,成人大腿般粗细。蛇身虽然完全挡住去路,蛇尾却还在灌木丛中。库尼一伙人都仓皇后退,尽可能远离蟒蛇。但白蛇昂头游走,缠住了一个名叫奥索·可林的瘦高个犯人。

后来回想时,库尼也无法解释他当时所为。他并不喜欢蛇,也从不会将自己贸然置于险境。

那一刻,他的血管中突然涌起一阵兴奋。于是他吐出嘴里的药草,不假思索地拔出胡佩的剑,冲向白蟒,一剑砍下蛇头。蛇身一阵抽搐拍打,库尼被带得跌倒在地。但奥索·可林安全了。

“您没事吧,加鲁大人?”

库尼摇摇头。他有点眩晕。

我……我刚才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道旁的一朵狮齿花上。正在此时,一阵风突然将一团毛茸茸的种子吹散。花种随风飘摇,宛如一群蜉蝣。

他将剑还给胡佩,胡佩却摇摇头。

“您留着吧,大人。没想到您剑术竟如此厉害!”

众人继续上山,队伍中响起一片窸窣低语,有如微风拂过杨树叶。

库尼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低语声便落了。

库尼看到诸人眼中流露出尊敬、惊愕,甚至还有几分畏惧。

“你们为何窃窃私语?”他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胡佩站了出来。

他声调平缓,仿佛沉浸于幻象之中:“我昨晚梦见在沙漠中行走,沙子黑如煤炭。我看到远处地上有件白物。走近一看,是一条白色巨蛇的尸体。

“可我走上前时,白蛇不见了。却出现了一位老妇-人正在哭泣。我便问:‘婆婆,您哭什么?’

“‘我儿子被杀了。’

“‘您儿子是谁?’我问道。

“‘我儿子是白帝。是赤帝杀了他。’”

胡佩看着库尼·加鲁,众人也都看向他。白色是乍国的颜色,红色则是柯楚国的颜色。

唉,又是预言。库尼心想。他摇摇头,勉强笑笑。

“若是做不成流寇,”他说,“你还可以巡游说书嘛。”随即拍拍胡佩的后背,“不过你得好好提高一下口才,还得编些更可信的故事!”

笑声在山中回荡。众人眼中的畏惧散去,但惊叹仍在。

一阵热风卷着火山灰一般干燥的沙子,刮过山头树丛。

我的姐妹,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何对这个凡人有了兴趣?

又吹来一阵冷风,冰冷凛冽有如冰川碎片。

我不知道你所言何事,卡娜。

那蛇不是你放的?梦也不是你托的?看来很像你惯用的手法。

并非我所为。鱼谶也不是出自我手。

那会是谁?好战的飞索威?精明的鲁索?

我看不像。他们正忙于他事。可……现在我的确开始对这凡人有些好奇了。

此人没什么本事,是个平民,而且毫不信神。银装素裹的拉琶,我们不必在他身上白费时间。我们最有胜算的英雄是——

——少年金笃。是的,火树银花的卡娜,我知道你打这孩子出生起就很喜欢他……可这个凡人周围怪事四起!

不过是巧合。

放眼回望,命运不都是巧合吗?

库尼·加鲁带领众人做了流寇,混得不错。他们在二梅山上扎了营,每过几日便下山一次,在黄昏或黎明时分劫掠商队。此时商队或是又累又倦,或是忙于启程,总是毫无防备。

他们小心避免造成商队伤亡,而且总会将劫掠所得分一些给散居林间的山民。“我们虽为流寇,仍应遵从德行。”库尼教导众人,“亡命情非得已,只因乍法所逼。”

附近城镇的卫队派出小股骑兵来搜捕这些暴徒,但山民似乎对他们的行踪一无所知。

库尼厚待手下,声名远播,于是前来投奔他的徭役犯和卫兵愈来愈多。

这次劫道一开始就出了岔子。

流寇靠近了,商人们却并未四散,仍然围在篝火边。库尼咒骂着自己。他本应发现这个迹象。

但他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变得有些自大。库尼并未取消行动,只是下令让大家快些进入营地。“从背后用棒子敲昏他们,然后捆起来。别伤性命!”

谁承想,流寇逼近时,牛车的帘子突然拉开,数十个武装护卫冲下来,宝剑出鞘,箭已搭弦。不知这些商人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但出手阔绰,雇了充足的职业保镖。库尼的人对此猝不及防。

不过几分钟,便有两名手下颈部中箭倒地。库尼惊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库尼!”胡佩大喊,“快下令撤退!”

“撤!走!风紧!下场!紧滑!”库尼对于流寇的知识全部来自市场上的说书人和空非迹的寓言故事。他一股脑喊出能想起的所有黑话,其实压根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手下人不知所措,商人带的保镖步步逼近。又一片箭雨射来。

“他们有马。”胡佩说,“咱们要是逃跑,肯定会被一举歼灭。必须有人殿后抵抗。”

“说得对。”库尼说。有了对策,他便恢复了些许镇定。“我跟菲和嘎沙断后,你带其余人跑。”

胡佩摇摇头:“这可不是酒馆打架,大哥。我知道您没杀过人,也没当真用剑搏斗过。可我以前在军队上,要是有人留下断后,也应该是我。”

“可我是老大!”

“您别犯傻了。祖邸城的妻子、兄长和父母还等着您呢。我是光杆一个。兄弟们也都指望您去城里救他们的亲人呢。我一直相信我做过的那个梦,也相信鱼谶。别忘了。”

胡佩迎着逼近的保镖冲上前,高举宝剑——那剑是树枝削成的,因为真剑已经给了库尼。他无所畏惧,全力高喊。

库尼身边又一人手中攥着射入腹部的羽箭,哀号倒地。

“我们撤!快!”库尼大喊。他尽全力召集起其余兄弟,逃离商人营地,朝着山上一路狂奔,直到双-腿抽筋、呼吸困难。

胡佩再也没有回来。

库尼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肯出来。

“您至少吃口东西吧。”库尼从白蛇口中救出的奥索·可林说道。

“你走吧。”

流寇生涯跟说书人的故事和空非迹的寓言都相去甚远。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就因为他的愚蠢判断。

“又有新人来投奔咱们了。”奥索说。

“叫他们走。”库尼说。

“他们没见到您就不肯走。”

库尼走出帐-篷,太阳明晃晃,照得他红肿的双眼难以睁开。他真希望手头有罐高粱蜂蜜酒,好忘记一切。

库尼面前站着两人。他发现两人都没了左手。

“您还记得我们吗?”年纪大些的那一位问道。

二人看着都有些面熟。

“去年,是您把我们送到蟠城的。”

库尼仔细打量一番他们的面孔。“你们是父子,交不起税,只能去服徭役。”他闭上眼睛,竭力回想。“你叫幕如,喜欢打双手拉密牌。”库尼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人显然再也打不了牌了。库尼很后悔又提起对方的伤心事。

但幕如竟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库尼·加鲁,我就知道您会记得。就算您为皇帝卖命,我不过是个在押犯人,您跟我说话的口气却跟朋友一样。”

“你们后来如何?”

“我儿子在皇陵摔坏了一件雕塑,被砍了左手。我想为儿子求情,他们便又砍掉了我的左手。我们服役满一年,便被送了回来。可我内人……去年冬天实在是没有粮食,她没熬过来。”

“请节哀。”库尼说。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护送到蟠城的所有人。他管事的时候当然对这些人都很好,可他是否真的好好想过自己将这些人赋予了怎样的命运?

“我们还算是命好的。还有那么多人再也回不去了。”

库尼麻木地点点头。“你们要找我算账也对。”

“算账?不。我们是来投奔您的。”

库尼困惑地看着他们。

“我只能把地典卖了,这才给内人好好下了葬。可看今年这年景——就跟奇迹公和两姐妹又斗气了似的。恐怕种地也活不下去。那我跟儿子还有什么出路?只能来当流寇了。但其他流寇头子因为我们残废,都不肯收留我们。”

“然后我们听说,您也入了绿林。”

“我在这行混得不行。”库尼说,“我根本不会带人。”

幕如摇头反对。“我记得我和儿子在牢里时,是您管事。您和我们打牌,还把酒分给我们喝。您对手下说,我脚踝有伤,不要给我戴脚镣。他们说,您是好汉,保护弱小。他们还说,您为救手下肯与蛇搏斗;伏击失败时,您也是最后一个撤退。我信他们的话。您是个好人,库尼·加鲁。”

库尼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哭。

库尼将风花雪月抛诸脑后,向手下寻求建议,特别是有些人在被判苦役前便做过亡命之徒。他变得更加谨慎小心,每次都仔细侦察目标,也发展出一套暗语。每次下山时,他都将手下分成几个小队,这样便可互相照应。每次出动前他还会做好撤退计划。

这么多条人命悬在他身上,他不能再草率行事。库尼声名日益扩大,越来越多绝望的百姓投靠于他,特别是其他匪帮拒收的老幼病残寡。

库尼收下了所有人。有时,他手下的小队长会抱怨,新人只会分口粮,却做不了多少事,但库尼也为新人找到了出力的法子。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流寇,正适合做前哨,还能伏击商队。如此一来,库尼的匪帮只需在前往祖邸城的要道旁设个茶摊,在商队的酒水里下些安眠药便可成功劫财,根本无须拔剑。

但库尼的真正目标并非劫掠敛财。他没能成功将服役队伍送抵目的地,家人便有可能面临官府惩罚。尽管祖邸城卫队似乎忙着应付起义,无暇惩治,又或许他们是在观望形势。但库尼不想贸然行事。也许市长会对朋友吉罗·马提扎及其女姬雅网开一面,但谁知道这个人情能做多久?他的双亲、兄长和姬雅家里不可能抛下全部家产逃跑,库尼恐怕也难以说服他们来投奔自己。可他必须尽快救出姬雅。

库尼的根基已经扎稳,便决定派人把姬雅接来。必须派出一个在祖邸城默默无闻的人,以免被皇家卫队认出,还得是库尼信得过的人。他决定派奥索·可林去。

“我们不是走过这里了吗?”

尽管姬雅不太相信奥索·可林的判断力,还是同意让这个干瘦的小伙子给她带路。他们已经第三次穿过同一块林间空地了,此时天色已沉。

这一个时辰,奥索一直走在前面,以免姬雅看到他的面孔。他终于转身面对姬雅,他脸上的焦虑证实了她的怀疑:他们迷路了。

“咱们肯定不远了。”他紧张地说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是哪里人,奥索?”

“您说什么?”

“你的口音不像是祖邸附近的。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是的,夫人。”

姬雅叹了口气。和这个可怜的小麻杆生气并无用处。她累了,而且因为有孕在身,更是备感疲倦。她和库尼想要个孩子,尝试了一阵却始终未能成功。直到库尼动身出发前,她才发现有效的草药配方。姬雅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库尼,不过先要好好数落一下他竟一个月没有音讯。她并未因为他做流寇而生气,只是希望他能让自己也参与其中。其实,姬雅也感到蠢蠢欲动。她和库尼都需要在生活中增添些许波澜。

但首先,该由她来带路了。

“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明早再走。”

奥索·可林看看她。姬雅比他大不了几岁。她始终没有提高过嗓音,但目光却让他想起母亲要责骂自己时的模样。他低下头,默默接受了姬雅的提议。

姬雅捡了些枝叶,为自己搭了张床铺。她看奥索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便又捡了些枝叶,为他也做了床铺。

“你饿吗?”她问道。

他点点头。

“跟我来。”

姬雅四下兜转,奥索便在后面跟着。她发现一些新鲜粪便,便俯下-身仔细观察,在小径旁边找到一丛青草。她拔下草茎,整齐摊开,又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将其中的粉末在草上撒了少许。

她将一根手指举到唇边,又示意奥索跟随她。二人退后约有五十尺,伏在灌木丛中静静等待。

一对野兔跳上小径,小心地嗅了嗅姬雅摘下的青草。似乎没事。于是兔子放松警惕,啃起草来。

没过一会儿,两只兔子竖起耳朵,嗅嗅空气,一蹦一跳地走了。

“咱们跟上去。”姬雅低语道。

奥索急忙跟上姬雅。他很惊讶,这位夫人虽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却能在树林中敏捷穿行。

他们看到一条小溪,两只兔子倒在水畔,浑身抽搐,跑动不得。

“你来负责宰杀兔子行吗?干净利落一点,让它们少受点苦。我现在这身-子……杀生怕是不大吉利。”

奥索点点头,没敢细问。他找了块大石头,对准兔头,一击便敲得野兔立时毙命。

“现在咱们有晚饭啦。”姬雅开心地说。

“可……可……”奥索脸色通红,说不出话。

“嗯?”

“毒药呢?”

姬雅大笑:“我用的不是毒药。我摘的是兔啖草,味道甘甜,野兔很爱吃。撒上去的粉末是我自己调配的,是苏打粉和干柠檬的混合物,并无毒性,只是接触水分后会产生很多泡泡。兔子吃了觉得不舒服,便跑来溪边喝水,但这样只会产生更多泡泡。兔子肚里充满气体,难以呼吸,所以动弹不得。这兔肉没有危险,尽可放心吃。”

“您怎么学会这本事的?”在奥索看来,库尼·加鲁的这位妻子简直像是巫婆术士。

“多看书,多尝试。”姬雅说,“只要掌握足够知识,草叶也能当作武器。”

姬雅快要睡着时听到了奥索的抽泣声。

“你打算哭一整夜吗?”

“对不起。”

但他还在抽噎。

姬雅坐起身。“怎么了?”

“我在想我娘。”

“她人在何处?”

“我父亲早逝,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去年我们村子闹饥荒,她往自己的粥里加水,以免我发现她把粮食几乎全给了我。她死后,我不知做什么好,才沦为窃贼。结果被抓,判了苦役,现在又做了流寇。我娘若是知道,一定觉得没脸见人。”

姬雅为年轻的奥索感到难过,但她不喜欢多愁善感、沉溺悲伤。“我想,你娘不会觉得丢脸的。她肯定希望你能活下来,因为如今她也帮不上你了。”

“您真这么想?”

姬雅心中叹了口气。她自己的父母可是听说库尼做了流寇,怕他被抓之后会受牵连,于是不再补贴她的生活。但她现在必须让这个小伙子振作起来,不能让他消沉下去。“当然了。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在他选择的路上走得更远。你若选择做流寇,那便做最厉害的流寇,你娘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奥索的脸色沉了下来。“可我不擅打斗。算术也不灵光。我连回山寨的路都找不到。而且……晚饭都是都亏了您!”

姬雅差点笑出来,同时又对这孩子产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咱们都是各有所长。我家相公既然派你来接我,一定是看到了你有所长。”

“可能是因为我样貌不像流寇。”奥索说,“而且……有一次我们下山劫道,事情不顺,撤退时我不肯丢下小狗,被众人嘲笑了。”

“什么小狗?”

“我们潜入商队营地时,我给商队的狗喂了肉干,以免它乱吠。但商人们醒了。我们撤退时,我听到一个商人说要宰了这条没用的狗。我觉得它很可怜,就把它救走了。”

“你很忠诚。”姬雅说,“这是很重要的品德。”

她从衣袋中取出一只细长小瓶。

“这个给你。”她语气柔和地说,“过去几周来,因为不知库尼下落如何,我常常睡不着,便配了这服安神剂。咱们现在必须好好睡,明天才好继续上路。对了,你或许还能梦见你娘呢!”

“谢谢。”奥索接过小瓶,“您人真好。”

“早上一切都会好的。”姬雅微微一笑,转过身,很快便睡着了。

奥索坐在火边,久久注视着熟睡的姬雅,手中把玩着小瓶,直至夜深。他仿佛还能感到小瓶上留有姬雅玉手的余温。

姬雅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妈妈,妈妈。

一定是肚里的孩子在喊她。她微微一笑,拍拍肚子。

天亮了。一只红绿相间的鹦鹉突然飞来,落在她身边。鹦鹉看看她,微微一歪头,又振翅飞上天空。姬雅目送它远去。那鹦鹉飞入一条巨大的彩虹,它一头落在空地,另一头伸向远方。

姬雅醒了。

“我给您烧了些热水。”奥索说着,递给她一个陶罐。

“谢谢。”姬雅说道。

他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夜好多了,姬雅心想。奥索的举手投足之间透着-羞-涩的幸福。大概是想起了心上人。

姬雅以热水洗面,擦干后便环顾四下。的确,早上一切看起来都好多了。

她突然愣住了。梦中的巨大彩虹就悬在东边的天空。她知道,他们应当追随它。

不多久,她便抵达了库尼的山寨。

“下次,”姬雅说,“派手下出去之前,先让他们认好回来的路。派条狗可能还轻松些。”

但她轻轻拍拍奥索的手背,表示自己不过是在开玩笑。“我们可是出了点意外。”她微笑着说道。奥索脸色通红,也笑了起来。

库尼抱-住姬雅,将脸埋在她的火红卷发中。我的姬雅总能照顾好自己。

“咱们现在真是山穷水尽啊。”姬雅说,“你做了流寇,你爹和你哥很生气,不准我进他们家门。他们认为,是我害得你走上不负责任的老路——当真如此吗?我爹娘也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他们说,既然是我坚持要嫁给你,那就得自己承受后果。只有你娘想帮我,要偷偷给我钱,每次她来的时候都哭个不停——结果我也跟着一起哭。”

库尼摇摇头。“他们还说什么血浓于水!我爹怎么能……”

“与起义者沾亲有可能株连整个部族,记得吗?”

“我还没加入起义呢。”

姬雅仔细地打量着他。“还没有?那你打算用这山寨做什么?该不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做上几十年的压寨夫人吧!”

“我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库尼坦承道,“当时只是形势所迫,我才走了这条路。这样,至少能保护你免遭帝国卫队欺侮。”

“我不是埋怨你,可你要是想做点有意思的事,现在真不是个好时候。”姬雅微微一笑,凑近库尼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库尼问道。他放声大笑,使劲亲-吻姬雅。“这可是个好消息。”他俯身看看她的肚子,“你得好生待在营地,不能乱走。”

“好,我听你的,这么多年来不都是听你的嘛。”姬雅翻了个白眼,随即却又温柔地轻抚库尼手臂,“我给你的勇气草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

姬雅调皮地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包镇静草药吗?我加了一份勇气草。你不是一直想做最有意思的事嘛。”

库尼回想起上山那日自己面对白蟒的古怪举动。“你真不知道我们运气有多好。”

姬雅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你看来是运气,在我看来是有所准备。”

“对了,奥索不是迷路了吗?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她给库尼讲了彩虹的梦。“这一定是诸神的启示。”

又是预言。库尼心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虽不知老天究竟为何人,但一切皆已天定。

库尼·加鲁的传奇愈传愈盛。

大约一个月后,库尼的两名追随者将一人带回山寨。此人双手被捆在背后,身材健壮。

“我说了,”他大喊道,“我是你们老大的朋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库尼的手下回道。

这人一路挣扎,气喘吁吁。库尼看到他满脸汗水污渍,只好强忍住笑。被绑者一把浓密的黑色胡子,胡须末梢挂着汗珠,仿佛清晨草叶上的露水。此人肌肉结实,库尼的手下将绳子绑得很紧。

“竟然是你,民恩·萨可礼!”他说,“祖邸城境况竟糟糕至此,连你也来投奔我了?我可以让你当个小头目。”库尼叫手下给他松绑。

民恩·萨可礼是个屠夫,在库尼去徭役部门做事前,两人常一起喝酒,在祖邸城四处寻欢作乐。

“你这里搞得不错嘛。”萨可礼说着,一边抻拉手臂以便活血,“你已经出名了,方圆几里地都知道有个‘白蛇寇’。可我四下打听的时候,这山上的人全都装作一无所知。”

“你这拳头,这胡子,大概是吓到他们了——你长得可比我像土匪!”

萨可礼没理库尼。“我兴许是问得太多,结果突然几个山民把我扑倒,送到你手下那儿去了。”

一个少年端来茶水,但萨可礼不肯喝。库尼大笑,改叫人送了两大杯啤酒来。

“我来是有正事。”萨可礼说,“市长派我来的。”

库尼说:“市长找我只可能有一件事,就是把我关进大牢。我对此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其实,市长是对其马和西金劝降乍国官员的号召动了心。他寻思着,若是把祖邸城交给起义军,没准还能换个贵族头衔。他想让你做顾问,在他认识的人里,你和货真价实的起义者最沾边。他知道我跟你是朋友,便派我来寻你。”

“怎么了?”姬雅问道,“这不正是你一直等待的良机吗?”

“可是大家流传的关于我的事迹并不属实。”库尼说,“都是夸大其词。”

他想到了死去的胡佩等人。

“难道我天生就该当起义者吗?真实世界和侠义故事大相径庭。”

“有点自我怀疑是好事。”姬雅说,“但也不能过分。有时,我们不能辜负他人流传的故事。看看你周围,数以百计的部下跟随你、信任你。他们指望你拯救他们的家人,你只有拿下祖邸城才能做到。”

库尼想到幕如和他儿子,想到市场上试图保护儿子的那位乍国老妇-人,想到无数寡妇的丈夫和儿子再也不可能归来,还想到帝国不假思索便摧毁了无数百姓的生活。

“只做流寇的话,若是交足了钱,还有些许希望得到赦免。”库尼说,“要是加入起义,就没有退路了。”

“有意思的事总是更让人害怕。”姬雅说,“问问你的心,这是否也是正确的事。”

我一直相信我做过的那个梦。别忘了。

民恩·萨可礼、库尼·加鲁和库尼的手下抵达祖邸城时已是黄昏。城门紧闭。

“开门!”萨可礼大喊,“是市长的贵客库尼·加鲁。”

“库尼·加鲁是通缉犯。”卫兵从城墙上大喊,“市长已经下令封锁城门。”

“看来他反悔了。”库尼说,“起义说来虽好,但当真到了下水之时,市长又没勇气了。”

泰安·卡鲁柯诺和柯戈·叶卢从路旁灌木中冒出来,加入他们,证实了库尼的猜想。

“市长知道我们跟你是朋友,把我们赶出城来了。”柯戈说,“他昨天听说起义军捷报频传,还设宴招待我们共商投降之事。今天他又听说皇帝终于重视起义问题,即将派出皇家军队,于是就来了这么一手。真是墙头草。”

库尼微微一笑。“他这会儿改变心意,恐怕迟了。”

他叫手下拿了一张弓来,从袖筒中取出一根绢轴,系在羽箭上。他搭箭上弦,射入高空。众人看着那箭在城墙上方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祖邸城中。

“现在咱们就等着吧。”

库尼猜到摇摆不定的市长可能会反悔,便派了几人,当天早些时候趁祖邸城门未关便溜进城去。他们下午到处散播流言,声称英雄库尼·加鲁带着一支起义军,要来将祖邸城从乍帝国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归还给复辟的柯楚国。

“不用再交税。”他们低声宣扬道,“不用再服役。一人犯罪也不会再株连全家。”

库尼抛进城的书信中号召市民起来推翻市长。信上保证道:“柯楚国的复国军将会支援你们。”若是一伙流寇也能算是“军队”,再忽略柯楚国君其实根本不知库尼·加鲁是何许人也,那这信上讲的也算是实话。

但百姓们响应了库尼的号召。街头骚动,憎恶乍国苛政的市民不费吹灰之力迅速解决了市长及其手下。沉重的城门打开了,百姓惊讶地注视着库尼·加鲁带着一小股流寇进了城。

“柯楚军队呢?”一个带头发起骚乱的人问道。

库尼登上附近一栋房子的露台,检视着街头涌动的人群。

“你们就是柯楚军队!”他大喊,“你们看到了吗?当你们无畏行动的时候,你们有多大的力量!就算柯楚国只活在一人心中,也定将让乍国灭亡!”

这话虽然已是老生常谈,但人群中还是爆发出掌声。库尼·加鲁随即被推举为祖邸公爵。有人说不应该用如此民主的方式颁发贵族头衔,但这种煞风景的话无人理会。

已是十一月末,距离湖诺·其马和佐帕·西金发现鱼谶已有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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