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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当那辆红色轿车里的一男一女出现在停车场另一侧时,布里特-玛丽和孩子们起初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新球员和新观众的到来,仿佛这是全世界最稀松平常的现象。直到麦克斯指着那两个人说:“他们是镇上的人,对不对?她是地区足协的主席,我爸认识她。”大家的训练才暂停,球员和教练纷纷狐疑地打量着陌生人,等待他们自我介绍。

“您是布里特-玛丽吗?”女-人边走过来边问。

她衣着整齐,男人也是,他们的车也很干净。按照布里特-玛丽过去的标准,他们完全合格。但来到博格之后,她学会了对所有看上去干净整齐的东西产生本能的怀疑。

“我是。”布里特-玛丽回答。

“我今天早些时候给您送来过一份文件,您有时间了解一下吗?”女-人朝披萨店做了个手势。

“哈。哈。不,不,我没时间。我正忙着呢。”

女-人看看孩子们,又看看布里特-玛丽。

“是关于比赛规则的,一月份的杯赛,就是你们……球队……要参加的比赛。”

她对着孩子们说“球队”两个字的时候,跟布里特-玛丽对着塑料杯子说“咖啡杯”时的神情和语气很像。

“哈。”布里特-玛丽拿出笔记本和笔,仿佛士兵端起了枪。

“申请表上说您是球队教练,您有执照吗?”

“请您再说一遍?”布里特-玛丽说,与此同时,她在笔记本上写下“执照”两个字。

“执照。”女-人指着和她一起来的男人重复道,好像布里特-玛丽应该认识他似的,“地区足协和县议会只允许拥有当局颁发的教练执照的教练带的球队参加一月的杯赛。”

布里特-玛丽写道:当局颁发的教练执照。

“哈。麻烦问一下,我怎么才能得到一张这样的执照呢?我会马上联系劳动就业办公室——”

“可是,上帝啊,执照不是随便要来的!您必须参加完整的培训!”一直站在红车旁边的那个男的突然歇斯底里地叫道。

他愤怒地冲着整个停车场挥挥手:“你们不是正规的球队!你们连正规的训练场地都没有!”

听到这里,薇卡忍不住了,因为她的耐心异常短小精悍。她也愤怒地朝男人叫道:

“嘿,死老头,难道我们刚才没在踢球吗?”

“什么?”死老头说。

“你聋了吗?我说:难道我们刚才他妈的没在这里踢球吗?”

“那又怎么样?”死老头两手一摊,讥讽地笑道。

“只要我们在这里踢球,这里就是他妈的球场。”薇卡笃定地说。

死老头震惊地看着布里特-玛丽,似乎认为她应该说点什么。布里特-玛丽其实也觉得这话不太合适,不过这一次,尽管不认同薇卡的说话方式,但觉得她说得很对,所以什么也没说。和死老头一伙的那个女-人清了清嗓子。

“镇上有一个非常棒的足球俱乐部,我敢肯定那——”

“我们这儿就有一个非常棒的足球俱乐部!”薇卡打断她。

女-人鼻孔里喘着粗气。

“我们必须遵守一月份杯赛的规定,否则什么样的人都能参加比赛了,那还不全乱套?希望你们理解,如果你们没有当局认可的教练,我们就不能让你们参赛,很遗憾。那样一来,你们只能明年再提出申请,交给我们受理——”

她又被人打断了,这次说话的人站在红色轿车和卡尔的卡车之间的黑影里,声音听上去醉醺醺的,而且很不耐烦,显然不希望别人回嘴:

“我有执照。把我的名字写上去,要是真他妈的有必要的话。”

女-人盯着银行,其他人也都盯着银行。至于银行盯着哪里,反正没有偏见的人绝对不敢下定论,但她的白狗显然是看着布里特-玛丽的。布里特-玛丽也躲躲闪闪地看着它,有点儿像和狗串通一气但不敢当面对质的罪犯。

“我的老天爷,她回博格了吗?”一看到银行,死老头立刻问他的同伙。

“嘘!”女-人命令他闭嘴。

银行从黑影里走出来,冲着女-人和死老头的方向晃了晃她的棍子,不小心狠狠扫到了死老头的大腿,两次,都很不小心。

“噢,亲爱的。”银行歉意地说,然后抬棍指着女-人,“写上我的名字。我想你应该没忘吧?”然后又是一不小心,棍子在死老头同一侧的胳膊上来回狠抽了三四下。

“我都不知道你回博格了。”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现在知道了吧?”

“我们……我是说……比赛的规定……”女-人支支吾吾地说。

银行-呻-吟了一声,音量很大,酒气很足。

“你能不能闭嘴,安妮卡?闭上你的嘴。这些孩子不过想踢个球,我们以前不也有只想踢球的时候吗?总有这样的老东西不让我们踢。”

银行拿着棍子朝死老头的方向捅了捅,不过这次他灵活地跳开了。女-人在原地站了很久,似乎想从很多种回应方案里面挑一个出来,每次暗悄悄地否掉一个方案,她看上去就像变得更年轻了一点儿,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终于,她以一种认命的姿态,在随身带来的文件上写下了银行的名字。两人钻进红色轿车准备回镇上的时候,死老头还在叽叽歪歪地发着牢骚。

银行本来就不会在表面工夫上浪费时间,在酒没醒的状态下,她的耐心更是和薇卡的一样短小精悍。她朝孩子们威胁性地挥挥棍子,咕哝道:

“如果你们没瞎的话,一定不会看不出我已经瞎了,但我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你们是一群废物。那个白痴杯赛还有几天就开始了,所以我得利用这几天,让你们变得不那么废物。”

她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但你们千万不要想得太美。”

这当然算不上什么鼓励的话。听完之后,布里特-玛丽觉得,如果银行装哑巴,自己可能会更喜欢她。奥马尔当然是第一个鼓起勇气反驳银行的人,一方面是因为他敢于说出全队人的共同心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蠢到了做出这种事的程度。

“滚!不用一个瞎子来教我们踢球!”

布里特-玛丽两手扣在一起。

“不许那样说话,奥马尔,那很不文明。”

“她都瞎了!她知道怎么踢球?”

“她只是视力有障碍,”布里特-玛丽指出,然后严肃地补充说,“而且跟肥胖没有任何关系。”

奥马尔骂了句脏话。银行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她举起棍子,相当精准地朝地上的足球一指,连奥马尔都觉得有些惊奇。

“把球拿来。”她说着,对白狗吹了声口哨。白狗立刻拖着脚跑出去,蹲在奥马尔身后。

奥马尔紧张地眨着眼睛,看看身后的白狗,又看看面前的银行。

“好吧……我说……等等,我不是说……”

银行以惊人的速度冲出去,抢到了球。与此同时,奥马尔身后的白狗分开后腿,开始撒尿,狗尿在砾石地面上形成一个齐整的圆形水坑。银行一只脚轻轻蹭着皮质的足球,突然向后一抬,似乎打算用力把球踢向奥马尔的脑袋。奥马尔急忙躲开,向后退去,被狗的身\_体一绊,摇摇晃晃地踩进了狗尿里。

银行踢向足球的脚猛然收住,拿棍子指着奥马尔,咕哝着说:

“至少我知道什么叫假动作。别看我差不多瞎了,我敢打赌,你现在正站在狗尿里面。现在承不承认我起码比你懂足球?”

薇卡站在那摊狗尿旁,显然被刚才看到的一切迷住了。

“您是怎么教狗这么做的?”

银行吹口哨唤过狗来,挠挠它的鼻子,敞开外套口袋,让白狗吃里面的东西。

“这只狗懂得很多把戏,我没瞎的时候就养了它。我知道怎么搞训练。”

布里特-玛丽已经走在返回娱乐中心的路上,准备去拿小苏打了。

回到停车场时,她看到孩子们正摸着黑踢盲球,只有身临其境,你才能体会到出声踢球和不出声踢球的区别。布里特-玛丽在黑暗中停住脚步,静静地听着。每当其中一个孩子拿到球的时候,队友就会大喊:“这里!我在这里!”

“出声就说明你在那儿。”酒没醒的银行嘟囔道,揉着她的太阳-穴-。

孩子们踢着,喊着,告诉队友自己的位置。布里特-玛丽握紧手中的小苏打瓶子,在上面捏出几道凹痕。

“我在这里。”她低声说。她希望斯文也在这里,这样她就能把这句话告诉他了。

非常棒的球队,非常棒的运动。

训练结束后,大家一哄而散。蛤蟆坐上他爸的卡车回去了,萨米接走了薇卡、奥马尔和恐龙。麦克斯沿着大路溜溜达达独自回家。本的母亲也来接他,她朝布里特-玛丽挥挥手,布里特-玛丽也朝她挥了挥手。回去的路上,银行一言不发,布里特-玛丽不打算惹她,毕竟她的棍子今天晚上沾过泥巴,还沾过不止一个人的口水。所以布里特-玛丽也一言不发。

回到家里,银行拆开玻璃纸,举起啤酒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布里特-玛丽走出去,拿来一只玻璃杯和一个杯垫。

“适可而止。”她坚决地对银行说。

“你真是个唠叨婆,没人告诉过你吗?”

“别人告诉我很多次了。”布里特-玛丽说。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布里特-玛丽觉得她今晚交到了第二个真正的女性朋友。

上楼的时候,她改了主意,转过身问:

“您说您父亲支持热刺,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银行喝着玻璃杯里的啤酒,瘫在椅子里。狗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

“支持热刺的人,付出的爱总是比得到的多。”她说。

布里特-玛丽用没受伤的手包住缠着绷带的手。球迷的行话还真是复杂。

“我猜您的意思是,热刺是支坏球队。”

银行翘起嘴角。

“热刺是最坏的那种球队,因为他们几乎算是好球队,而且总喜欢发誓,说自己会变得多么多么好,给你虚假的希望,诱惑你继续爱他们,可他们却只会推陈出新地来让你连连失望。”

布里特-玛丽点着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银行站起来,说:

“就这方面而言,他的女儿和他支持的球队没有什么两样。”

她把空啤酒瓶搁在厨房柜台上,没拿棍子,径直走进起居室。经过布里特-玛丽身边时,她说:

“啤酒很好。谢谢。”

当天晚上,布里特-玛丽在床边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偶尔还跑到阳台上站着,期待有警车出现。她没有哭,也不感到沮丧,甚至热切渴望听到敲门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所以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状态。窗户全都擦干净了,地也拖过,阳台上的家具光可鉴人。她往花盆里和床垫上倒了小苏打,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着另一只手上的绷带。绷带包住了那圈白印子,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实现了去日光浴沙龙的目标,虽然实现的方式出乎她的意料。反正自打她来到博格,就没碰到过完全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来博格后,第一次,她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坏。

听到有人敲响前门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等待时间太长而产生了幻听。敲门声再次响起,布里特-玛丽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显然不像她,一点都不文明。自十几岁时开始,她就没再这样跑过,而比脚还要快的是她的心,早就飞到了门口。她不得不召唤出所有的常识,这才暂时冷静下来,梳好自己的头发,抚平裙子上所有看不见的褶皱。

“斯文!我……”她抓着门把手,脱口而出。

接着她呆呆地愣在原地,想要呼吸,可是没成功。她觉得自己的腿软了下去。

“你好,亲爱的。”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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