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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布里特-玛丽把第二天早晨的时间全部贡献给了清洁阳台家具。她会想念它们的。扶着助行器的两个老太太出现在路对面,颤颤巍巍地去信箱拿报纸。布里特-玛丽朝她们招手,可她们只是瞪她一眼,然后用力关上门。

布里特-玛丽下楼时,银行在煎培根,可她显然没打开排气扇。布里特-玛丽非常羡慕银行,因为她丝毫不觉得烧焦的猪肉味道难闻,也不关心邻居会怎么想。

她犹豫着走到门厅和厨房之间的分界线上。银行似乎不知道她过来了,于是她清了两遍嗓子,因为感觉自己似乎欠房东一个解释。

“我猜,您一定觉得我该对您解释一下我丈夫的事。”布里特-玛丽说。

“不觉得。”银行坚决地说。

“哦。”布里特-玛丽失望地说。

“培根?”银行咕哝道,往煎锅里浇了一勺啤酒。

“不,谢谢。”布里特-玛丽说,当然,她不是觉得啤酒煎培根恶心,肯定不是。她继续道:

“他是我丈夫。我们没真的离婚。我只是临时出门,就像度假一样。不过现在我得回家了,您必须理解。我知道也许您并不明白这种事,但他是我丈夫。在我这样的年纪离开丈夫,绝对不合适。”

银行看上去并不想讨论布里特-玛丽和肯特的关系。

“你确定不想来点培根吗?”她喃喃地说。

布里特-玛丽摇了摇头。

“不,谢谢。我想让您明白,他不是坏男人。他犯了错,可任何人都会犯错。我敢肯定,他以前也有大把的机会犯错,只是没做而已。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彻底否定一个人。”

“培根真不错。”银行说。

“我有义务。婚姻义务。不能轻易放弃。”布里特-玛丽解释道。

“要是有鸡蛋,我会给你煎个蛋,可是狗把鸡蛋吃了,所以你只能凑合吃点培根了。”

“您想想,怎么能抛弃和您过了一辈子的人?”

“所以说,你愿意来点培根了?”银行探询地问,打开了排气扇。

从银行的反应可以推断,比起煎培根的味道,她更讨厌布里特-玛丽的声音,于是布里特-玛丽用力跺了跺脚。

“我不吃培根!胆固醇太高。肯特现在也很注意身\_体。我告诉您,他今年秋天去看了医生。我们的医生很有水平,是个移民,您知道吗,从德国来的!”

银行把排气扇的抽力调到最高挡,布里特-玛丽必须扯着嗓子才能压过排气扇和煎培根的噪音,所以她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在丈夫心脏病发作时离家出走,这样其实很不厚道!我不是那种女-人!”

一个盘子被重重地掼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里面的肥油应声溅到了盘子边缘。

“吃你的培根吧。”银行说。

布里特-玛丽把培根喂给了白狗,但她没再说关于肯特的话,至少试着不去说。她想了想,问:

“支持曼联代表什么?有什么含义吗?”

银行嚼着满嘴的培根回答:

“曼联总是赢,所以支持这支队的人觉得他们天生就是赢家。”

“哈。”

银行没再说别的。布里特-玛丽站起来,把她的盘子洗净擦干,然后站在那里,以防银行还有什么话要补充,可银行似乎忘记了布里特-玛丽还在那儿。布里特-玛丽只好清清嗓子,不容置疑地再次强调道:

“肯特不是坏男人,他也不总是赢。”

白狗看着银行,仿佛她干了什么亏心事。银行似乎感应到了白狗的目光,因为她心虚地继续低头吃饭,甚至比平常还要沉默。布里特-玛丽离开厨房,来到门厅,穿上大衣,利落地把小本本塞-进手提包,这时她听到白狗在厨房里冲着银行“呜呜”叫了几声,银行也低沉地咆哮着回应,好像在回答它的质问。过了很长时间,银行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朝门厅里喊道:

“你想搭个便车吗?”

“您说什么?”布里特-玛丽说。

“要我开车送你去娱乐中心吗?”银行问。

布里特-玛丽走到厨房门口,惊讶地瞪着银行,手提包差点滑落在地。

“开车?您怎么会……我……不,不用……谢谢您。我不想……我不知道……我当然没有偏见,可您怎么……”

看到银行脸上得意的笑容时,她闭了嘴。

“我几乎失明了。我不开车。我开玩笑呢,布里特-玛丽。”

白狗鼓励地看着银行,布里特-玛丽整了整发型。

“哈。那个……还是该谢谢您。”

“不用担心那么多,布里特-玛丽!”银行在她身后叫道,布里特-玛丽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毫无来由的安慰,嗯。

布里特-玛丽步行来到娱乐中心,打扫了卫生,擦了窗户,透过窗玻璃往外看。现在她能看到第一天来博格时看不到的东西,菲克新帮了大忙。

她在门口放了士力架,走到她原本以为只是停车场的足球训练场对面。斯文的车停在披萨店外面。跨入店门之前,布里特-玛丽做了个深呼吸。

“您好。”她说。

“布里特!您还好吧?”坐轮椅的女-人端着一壶咖啡,摇着轮椅冲出厨房。

斯文站在收银台旁边,穿着警服。他迅速摘下警帽,两只手握着它。

“您好,布里特-玛丽。”他说。他在微笑,而且似乎长高了几英寸。

接着窗户那儿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早上好,亲爱的!”

肯特坐在一张桌子旁喝咖啡。他已经脱掉了鞋,脚架在对面的椅子上,这是他最大的本事之一:无论在什么地方喝咖啡,都能表现得像在自家起居室那样无拘无束。不管到哪儿他都很放得开,像在自己家一样,在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他。

斯文的身高又缩回去了,好像漏气了一样。布里特-玛丽感觉自己的小心脏用力蹦了两下,连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以为你去见会计了。”她过了半晌才说。

“我马上就走,但那个叫奥马尔的孩子说要给我看点东西。”肯特笑着说,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是他的,接着他戏谑地朝斯文眨眨眼,大声说:

“别担心,警长,我今天没违章停车,我停在路那边了。”

斯文在裤腿上蹭蹭手掌,看着地板回应道:

“您也不能把车停在那里。”

肯特认真地点点头。

“警长要罚款吗?警长接受现金吗?”

他掏出钱包搁在桌上。他的钱包很厚,甚至需要动用橡皮筋捆起来才能塞-进裤子后袋。然后他笑起来,似乎刚才的对话完全是在开玩笑。他擅长这个,肯特擅长把所有事当成笑话,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觉得受到冒犯,所以他才总是可以说:“啊,得了吧,您难道没有幽默感吗?”在这个世界上,那些缺少幽默感的人总是输的那一方。

斯文再次低头看地板。

“我不开违章停车罚单,我不是交通督导员。”

“好吧,警长!好吧!可是警长自己显然愿意在哪儿停车就哪儿停车。”肯特咧嘴笑着,朝警车点着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停在外面的警车。

斯文还没来得及说话,肯特就朝坐轮椅的女-人嚷嚷道:

“别担心警长的咖啡,我给他付钱!反正警长的工资也是我们这些纳税人发的,所以都记在我账上!”

斯文没理肯特,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柜台上,低声对坐轮椅的女-人说:

“我的咖啡我自己付钱。”

然后他眼睛盯着布里特-玛丽,对坐轮椅的女-人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打包。”

坐轮椅的女-人想说点什么,却被肯特打断了。

“瞧瞧这个,亲爱的!我让奥马尔印了这个!”他摇晃着手里的一大把名片喊道。

发现披萨店里的人没有马上跑到他的桌前围观,肯特叹息一声,故作委屈地站起来,仿佛别人都没有幽默感,他只穿袜子就走到柜台边——如此不文明的举止成功引发了布里特-玛丽内心的咆哮——递给斯文一张名片。

“拿着,警长!拿张名片吧!”

他又朝布里特-玛丽笑笑,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奥马尔——企业家”。

“那个什么镇上有家印刷店,今早加急印出来的,店里的人乐坏了。可怜的家伙们,平时基本没什么顾客!”肯特快活地告诉他们,说到“镇”这个字时,他还在空中比划着引号的手势。

斯文站在原地,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坐轮椅的女-人把他的咖啡倒进一只纸杯,斯文立刻拿起纸杯,径直朝门口走去。

经过布里特-玛丽身旁时,他放慢了步子,非常短暂地与她对视了一下。

“祝您……今天心情愉快,您肯定会的。”他喃喃自语道。

“您……好吧,我是说……您也是。”布里特-玛丽说,吸着腮帮子。

“您可得多保重呐,警长!”肯特用美国口音喊道。

斯文停下脚步,目光聚焦在地板上。布里特-玛丽看到他紧紧握起拳头,指关节泛白,然后他强迫自己把手插进裤兜,如同把猛兽套进麻袋。门在他身后愉快地叮当作响。

布里特-玛丽站在收银机前,感到一阵失落。肯特最擅长的就是在她觉得不自在的时候表现得十分自在。他敲敲布里特-玛丽的背,举着名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拜托,肯特。你最起码应该把鞋穿上吧?”她低声说。

肯特惊讶地看着他的袜子,扭了扭从一个破洞里伸出来的大脚趾,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好的,好的,亲爱的,当然可以。反正我现在必须走了。等那孩子过来的时候把这些给他!”

他夸张地抖动手腕,手表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布里特-玛丽知道那是一块很贵的表,肯特也会让所有在加油站排队交钱时偶然遇到他的人知道这一点。他把名片塞-给布里特-玛丽,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今晚回来!”他出门时喊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布里特-玛丽站在那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当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采取一贯的处理方式:打扫卫生。

坐轮椅的女-人什么都没问。她要么根本不关心,要么就是太在乎。

奥马尔在午餐时间出现了,他一进店门就扑向布里特-玛丽,仿佛地球上只剩他们俩,而最后一袋薯片在她手里。

“肯特在这儿吗?他来了吗?他在吗?”他扯着布里特-玛丽的胳膊嚷道。

“肯特去见会计了,他今天晚上回来。”

“我给他的宝马搞来了最棒的轮辋!非常酷炫!您想看看吗?我给他特价了……您知道吧!”

布里特-玛丽没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她感觉一定又有被迫停在博格的卡车或者别的什么车满载而来,轻载而归了。

布里特-玛丽把名片给奥马尔时,他突然安静下来,捧着那些小纸片,仿佛它们是昂贵的真丝做的。门又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薇卡进来了,她看都没看布里特-玛丽。

“你好,薇卡。”布里特-玛丽说。

薇卡没理她。

“你好,薇卡!”布里特-玛丽重复道。

“快看我的名片!太牛逼了!肯特给我的!”奥马尔叫道,两眼放光。

薇卡无动于衷,一头扎进厨房,很快便传来她刷盘子的声音,但又像有什么爬行动物钻进了水槽,她正想方设法把它打死。坐轮椅的女-人从厨房出来,歉意地朝布里特-玛丽耸耸肩。

“薇卡很生气,你知道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布里特-玛丽问。

“十几岁的小屁孩,竟然不用大人吩咐就主动刷盘子,显然是气疯了,对不对?”

布里特-玛丽不得不佩服她的逻辑推理能力。

“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奥马尔热情地回答:

“因为她知道肯特在这儿,所以她觉得你要走了!”

听起来他自己倒不怎么生气,因为用足球教练交换轮辋生意订单在他看来还是比较划算的,是一桩好买卖。

“我会暂时留在博格,等比赛结束了再走。”布里特-玛丽说,有点儿像自言自语,而不是对别人说的。

奥马尔似乎没在听她说话,甚至都没给她纠正用词错误:是“杯赛”,而不是什么“比赛”。连布里特-玛丽自己都有点儿希望他能这样做。后来,戴帽子的两个络腮胡进来了,又开始喝咖啡、看报纸,照常把布里特-玛丽当空气,不过今天他们明显轻松了许多,仿佛知道很快就不用再假装当她不存在一样。

薇卡显然已经把能摔打的东西都摔打了一遍,所以她旋风般冲出厨房,朝店门口扑去。

“哈。我猜你要走啦?”布里特-玛丽尽可能友好地问。

“说得好像您在乎似的。”薇卡怒道。

“你会准时参加训练吗?”

“训不训练又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起码穿件外套再走!外面挺冷——”

“滚吧,老太婆!带着您的蠢老头滚回去过你们的傻逼日子吧!”

薇卡用力甩上门,店门先是“砰”的一声,然后照旧愉快地叮叮当当起来。奥马尔匆匆收好名片,跟着跑了出去。布里特-玛丽在后面叫他,可他要么没听到,要么不在乎。

两个孩子走了以后,布里特-玛丽板着脸,把整个披萨店打扫了一遍,没人敢上前阻止她。

干完活儿,她一-屁-股坐到厨房的凳子上,坐轮椅的女-人坐在她旁边,喝着啤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啤酒,布里特-玛丽。要不要来点儿?”

布里特-玛丽朝她眨眨眼。

“好呀,您知道吗?当然可以。我觉得我现在特别想来点啤酒。”

于是她们坐在那里喝啤酒,一句话都没说。布里特-玛丽刚喝了两三口,店门又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也许因为今天下午是她第一次喝了这么多啤酒,感觉头昏脑涨,所以才没有马上意识到年轻人的脸上蒙着个头套。

但坐轮椅的女-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放下啤酒,摇着轮椅来到布里特-玛丽身后,用力拽拽她的衣袖。

“布里特-玛丽,快趴下,就现在!”

这时候,布里特-玛丽才看见那把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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