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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伏击

以下是丁仪讲述的我离开球状闪电研究基地后发生的事。

由于核电厂行动的极大成功(至少从战术角度看是这样),被渐渐冷落的球状闪电武器又开始得到重视,并追加了大量投资。这些投资主要用于收集专门攻击电子芯片的宏电子,对集成电路的高选择性供给被认为是球状闪电武器的最大潜力。经过大量的工作,这种十分稀有的宏电子存贮数量终于超过了五千颗,以能够形成一个用于实战的武器系统。

战争爆发后,基地处于极端的亢奋状态,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球状闪电将像一战中的坦克和二战中的原子弹一样,是一种创造历史的武器。他们也热血沸腾地做好了创造历史的准备,但来自上级的指示只有两个字:待命。结果,晨光部队成了战争中最清闲的部队。开始,人们认为统帅部可能是要把这种武器用在最关键位置,但林云通过自己的渠道很快了解到这是在自作多情,总参谋部对这种武器的评价不高,他们认为,核电厂行动是一个特例,并不能证明该武器系统在战场上的潜力,各个军种都对这种武器在战场上的投入没有太大兴趣。果然,研究的投资再次中止了。

珠峰航母战斗群被摧毁后,基地又处于一种极度痛苦的焦虑状态,人们都认为,另一种新概念武器已经显示了它的巨大威力,对球状闪电武器仍持这种态度是不可理解的。他们都觉得这种武器是目前扭转战局的唯一希望。

林云多次直接找父亲为晨光部队请战,但每次都被冰冷的拒绝了。一次林将军对女儿说:“小云啊,你对武器的迷恋不应发展到迷信,应该是自己对战争的思考深刻一些、整体化一些,靠一两件新式武器赢得整场战争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讲到这里,丁仪所:“作为一个技术崇拜者,我的唯武器倾向其实比林云还重,也坚信球状闪电能够决定战争的结局。当时,我把统率部队球状闪电武器的态度看成是不可理喻的思想僵化,并同基地的大多数人一样对此很恼火,但事情的发展最终证明了我们的幼稚。”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基地和晨光部队接到命令,将对进入近海的航母舰队进行一次试探性攻击。

在南海舰队司令部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到会人员级别不高,显示上级对这次作战行动并不重视。作战会议上作出一个近似于自杀的用渔船盐湖的奇袭方案。

几天后,晨光部队连同全部装备,分乘三架军用运输机在沿海地区的一个机场降落了。丁仪和林云最先走下飞机,他们看到在两侧的跑道上,歼击机和轰炸机一架接一架的降落,更远一些的跑道上,有大量的运输机降落,从它们那宽大的机身后部吐出一群群穿着迷彩服士兵和一辆辆坦克,更多等待着降落的机群在空中盘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远处的公路上,军用车辆的钢铁洪流在尘土中不停奔流着,看不见首尾。

“已经开始部署反登陆作战了。”林云神色黯然地说。

“球状闪电会使他没必要。”丁仪安慰她说。

讲到这里,丁仪说:“当时我说完那话,林云看了我几秒钟,那完全是一个找到安慰的小女孩儿的神情,我有一种很好的感觉,第一次感到自己不仅是一个思想者,还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你真地认为,在精神力量上自己比林云更强有力吗?”我好奇地问。

“她也有脆弱之处,甚至可以说很脆弱。自从珠峰号被击沉,江星辰阵亡后,这种脆弱越来越多地在他身上表现出来。”

第一批雷球机枪到达后,立即运往港口,装上已等候在那里的被征用的渔船。这些渔船都很小,最大的排水量也不超过100吨。每挺雷球机关枪的超导电池都放进船舱,发射架太长,只能放到甲板上,用篷布或渔网盖上。所有的渔船上都换上了海军的舵手和轮机员,他们有一百多人,驾驶这50艘渔船。

清晨,晨光部队来到出发的码头上,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那50条渔船停在港口中,在晨雾里随波微微起伏。

在登船前,林云开着一辆敞篷吉普车赶到了,车上放着几个大迷彩包,她将那几个包搬下车,打开来,里面装满了军服。晨光部队在营地就换上了发着海腥味的渔业公司的工作服,这些军服显然是他们留在营地的。

“林云,你这是干什么?”康明中校问。

“让战士们都穿上军服再套上工作服,作战动作完毕后立刻脱掉工作服。”

康明沉默良久,缓缓地摇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晨光部队有自己的准则,我们不能被俘,让船上的海军同志们穿吧。”

“中尉以上的军官另当别论,但执行这次任务的战士都是雷秋机枪的射手,他们知道得很少,关于这事我请示过,上级是默许的,真的,请相信我!”

林云说的也是实情,在晨光部队训练初期,按康明的意见是要训练多面手,既能使用又能维护雷球机枪,但遭到林云的坚决反对,她极力主张将武器操作和技术维护人员严格分开,后来就照她的意见执行了。对于雷球机枪的射手,不准拆卸武器,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武器的原理和人和有关技术信息,只管使用。甚至直到现在,所有的射手都不知道他们发射的是球状闪电,只以为是指挥官向他们介绍的一种电磁辐射弹。现在看来,林云这样的做法不只是出于保密需要,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样的任务,在现代作战中已经很少见了,如果攻击失败,只要能及时销毁武器……我们真得不能对战士们要求更多了。”林云真诚地说。

康中校由于了几秒钟,对部队一挥手:“好吧,立刻穿上军装,快些!?”说完他转向林云,把一只手伸给她,“林少校,谢谢”

“从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林云的脆弱之处。”丁仪讲到这里时说。

十分钟后,这50艘渔船陆续开出了港口,这看上去是一幅典型的清晨出渔的图景,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简陋的小渔船要去攻击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舰队。

从港口出来,林云和丁仪前往战区海岸防御指挥中心,许文诚和康明已率领晨光部队在那里集结,在作战室里,一名海军大校在一个大屏幕前向他们介绍敌情。

“……敌舰队的核心,是三艘航空母舰,它们是:卡尔·文森号、斯坦尼斯号和合众国号,这均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下水的最新式核动力航母。战斗群的其余部分组成如下:巡洋舰3艘、驱逐舰14艘、护卫舰12艘,还有3艘补给舰。共有35艘水面舰只。潜艇的情况还不太清楚,估计有10艘左右的攻击潜艇。下面大家看到的是舰队的队形布局示意图。”大屏幕上出现的图形,像是一个由许多长条形棋子组成的复杂棋局。

“这是我们的伏击队形。”

在示意图中舰队行进方向的两侧,出现了两排小点,每排25个。

“大家按这个图形,就很容易确定自己的负责的目标。这里要说明:敌舰队进入近海后,可能要改变队形,不过目前显示的已经是典型的近海防御布局,估计变动不会太大,到时候各火力点依实际情况重新调整目标。

“这里要特别强调打击的重点:我刚才了解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打击重点是航母。陆军的同志这样想还有情可原,但有些海军的同志也持这个想法就很可笑了,记住:不要理会航母,打击的重点是巡洋舰!它们是舰队宙斯盾防御系统电子部分的主干和控制中心,然后是驱逐舰,它们是防御系统的有机组成部分,只要这些一瘫痪,整个舰队就是一堆案板上的肉了!同时,从位置上看,它们也是距离各火力点最近的,如果不顾外围先打核心的舰母,那后果不勘设想。再重复一遍:航母是肉,巡洋舰和驱逐舰是舰队的骨头!对每艘巡洋舰,至少要分配800发,每艘驱逐舰150至200发。”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一艘军舰的纵剖面图,显示出的内部结构复杂得令人目眩。接着从舰桥上延伸出一条绿线,弯弯曲曲地贯穿了大部分舰体,像一条舰体-内的蛔虫。

“这是一艘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的剖面图,这条绿线就是雷球机枪的扫射路线。”那条弯曲绿线上的不同位置出现了许多小圆圈,每个圆圈旁边都有一个数字。

“现在标出的是重点打击部位,旁边的数字是该部位建议分配的雷球数量。刚刚给你们每人发的那本图册,就是敌舰队所有舰只的剖面图和相应的扫射路线,这么点时间都背下来不可能,每人重点记住自己负责的目标。对于陆军的同志,理解这幅图的原理困难一些,只好死记硬背了。但我可以简单地说明:对于巡洋舰和驱逐舰重点打击其宙斯盾的计算机系统。下面请武器技术负责人再补充一些细节。”

林云走到前面说:“该说的我们在北京训练中心都已经说过了,这里我只想再提醒大家一次:按照雷球机枪的平均射速,你们对每个目标的射击将在40秒至1分钟的时间内完成,这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大家不要慌,雷球的弹道很清晰,你们就像普通机枪打曳光弹那样,先把稳定的弹道建立起来,再开始移动弹着点进行扫射。

“舰队造成的尾浪是一大问题,我们的船都很小,因而造成的波动肯定影响射击。当敌舰队完全进入伏击海域时,伏击线的前半部分还没有尾浪,后半部分的尾浪已基本平息,所以射击时受影响最大的是伏击线的中部,我们在那里部署的是最熟练的火力小组,他们曾在海上训练过,对在海浪的颠簸中射击较有经验......这些本来应该进更行长时间的训练,但来不及了,只能靠大家战场发挥了!”

“你放心少校,能打航母的机枪手怎么会发挥不好?”一名少尉说。

“我再说一遍:航母不在攻击范围内!别总想着它!谁在它上面浪费弹药是要负责任的!”海军大校生气地喊,引起了一阵笑声。

天黑后,晨光部队来到了一个靶场上,在这里,他们看到了一只奇怪的模拟舰队。那是用几十张大硬纸板剪出的各种舰只的侧面形状,每张硬纸板下面都有两个小轮,由一个士兵在后面推着它前行,这些硬纸板排成敌舰队的阵形缓缓地移过靶场。每一位射手用一挺轻机枪向他负责的目标瞄准,每挺机枪的枪管前部都捆着一个激光教鞭,用以在靶子上指示弹着点。射手们努力使那个红色光点在靶子上按预定的扫射路线移动。这种练习一直进行到深夜,直到每个人对自己负责的目标的射击过程都很熟悉为止。那些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的船形,以及那些船形上同样缓缓移动着的红色光点,构成了一幅抽象而神秘的画面,且极具催眠作用,最后令大家都昏昏欲睡。

后半夜他们都去一座海军营房大楼里睡觉。据说在诺曼底登陆的前夜,有一位心理学家去观察士兵们的睡眠情况,他本以为在这血战的前夜无人能入睡,但恰恰相反,所有的人睡得比平时还深,他认为这是人体对即将到来的超量消耗的一种本能反应,这种反应只有在群体中才能表现出来。这时大家也很快入睡,这是无梦的一夜。

以下的故事是丁仪后来断断续续听说的。

船出港后,在一艘做为指挥船的稍大些的渔船上,康明和海军方面的指挥官开了一个小会。指挥这上百名驾驶渔船的舵手和轮机手的是一名海军少校、一名上尉和两名中尉。海军少校对康明说:“中校,我看你的人还是躲到底舱去吧,一看你们就不像打鱼的。”

“我们都受不了下面的鱼腥味。”康明苦笑着说。

上尉说:“命令只是要求我们将把渔船开到指定的海域,当敌舰队出现时接受您的指挥,上级说这次任务极其危险,让我们自愿报名,这可真不多见。”

一名中尉说:“我是旅大级上的航海长,要在这小破船儿上被击沉,多少惨了点儿。”

“如果这艘小破船是去攻击航母战斗群呢?”康明问。

中尉点点头:“这就壮烈多了,攻击航母当然是我和同学们的最高理想,其二才是当舰长,其三是找个能忍受我们长期出海的好女孩儿。”

“我们的船负责的目标是一艘巡洋舰,如果成功,敌航母将在几分钟内被击沉。”

四个海军军官顿时目瞪口呆,“中校,你不是说着玩的?!”

康明说:“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你们老前辈的气魄哪去了?建国初期,海军曾经用木帆船击沉过驱逐舰。”

“是啊,照此发展下去,我们就该驾着冲浪板去攻击海上战略平台了!(注:海上战略平台为一种构想中的巨舰,呈半潜水的平台状,以中远程导弹为主要武器,为航空母舰的换代品。)”少校说。

一名中尉说:“就算是这样,也得有武器啊?我们船上的武器,就咱们这几支手枪了。”

康明问:“你们认为我们带上船的装备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武器吗?”少校看看另外三名同事问。

上尉说:“那好像是电台雷达之类的东西吧,甲板上放的那玩艺儿不是天线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那就是我们将用于攻击航母战斗群的武器。”康明说。

少校笑笑说:“中校同志,你让我们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一名中尉指着两个超导电池自作聪明地说:“我知道了,这是深水炸弹,上面那个铁架子是抛射导轨。”

康明点点头: “我不能告诉你们这件武器的真实名称,就把它叫深水炸弹好了。”他让海军军官们看一个超导电池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这是自毁按钮,紧急情况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它后把这件武器沉到海里,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得到它。”

“这上级反复强调过,您请放心……如果没别的事,我们还是干活儿去吧,这台破轮机,到处漏油。”

在中午到达设伏位置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这期间,康明除了沿伏击线巡视了一圈,检查一下各船雷球机枪的状态外,再没有别的事了。康明所在的船上有一部电台,用它与总部只联系过两次,一次是报告所有船只到达指定位置;另一次则解决了一个枝节问题:康明对计划中的天黑后所有船只实行灯火管制一点提出质疑,认为这毫无意义,反而会引起敌人怀疑,总部认可了这一点,指示入夜后各船照常开灯。关于敌舰队的行踪,总部没有给出任何信息。

他们的紧张和兴奋很快被炎热的太阳给消磨尽了,不再举着望远镜不停地朝北方的天水连线处看。为了不引起注意,船不时在小范围内来回行驶,徒劳地把网撒下去又拽上来。那名海军上尉干这个很在行,真打上几条鱼来,交谈中康明得知他来自山东的一个渔村。

更多的时间他们在甲板上的背阳处打扑克聊天,海阔天空什么都谈,惟独不谈眼前的任务和这只小小的伏击船队的命运。

入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部队有些松懈了。自最后一次同总部联络已有8个多小时了,这期间,电台中一直寂静无声。在海浪拍打船帮单调的节奏中,连续几夜没睡好的康明渐生睡意,但他努力保持着清醒。

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是少校,“向左前方看,动作别太明显。”他低声说,这时,昏红的月亮刚从天边升起,海面变得清晰起来,康明向那个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是海面上有一道V形的尾波,再看尾波的头部,竖起一根黑色的细杆,细杆的头部有一个球状物。这景象使他想起了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幅尼斯湖怪兽的照片,照片上怪兽长长的脖胫从黑色的湖水中伸出。

“潜望镜。”少校低声说。

那根细杆以很快的速度移动着,划过海面时在它的根部激起一道弧形的水花,船上的人能听到这水花轻微的哗啦声。但细杆的移动速度渐渐减慢,它根部的水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潜望镜移到船头的正前方,在距他们二十米左右的海面上完全停住了。

“别看它了。”少校说,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似乎在同康明进行着很有趣的聊天。

在康明把目光移开之前的一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细杆头部那个球状物上玻璃的反光。这时上尉和两名中尉从驾驶舱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网梭,一-屁-股坐在盖着篷布的发射架上,在月光下补起渔网来。康明盯着上尉熟练的双手,也跟着补起来,脑子却集中在后面海面上盯着他们的那只怪眼上,感到如芒剌在背。

上尉说:“我把这网扔下去,准能缠住那狗日的螺旋桨。”他说话时懒洋洋地面带倦意,好像对这么晚还干活发牢骚似的。

“然后扔这两颗深水炸弹。”一名少尉笑嘻嘻地说,然后对康明说:“说点什么。”但康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上尉指指渔网问康明:“我补得怎么样?”康明举起刚补好的网在驾驶室透出的灯光中打量着,同时对上尉说:“让他们看看你的手艺。”少校说:“它又动了。”上尉警告康明:“别回头。”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听到了那哗啦声,回头一看,细杆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移向远方,同时越来越低,最后没入水中。

上尉扔下网梭,站起来对康明说:“中校,我要是那个艇长就能看出破绽,你拿网梭的姿式不对。!”

这时,电台收到总部的简短信息,告之敌舰队将到达埋伏海区,准备攻击。

不一会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轰鸣声,这声音很快增大。他们向北方的天空望去,看到夜空中出现一排黑点,数了数有五个,有一个黑点恰好位于月亮的光盘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转动的旋翼。这五架直升机很快飞近,从他们上方轰隆隆地飞过,机腹闪动着的红色标志灯。有一架直升机扔下了一个棒状物,在距他们船不远处的海面上溅起一团白色的水花,飞过一段距离后,另一架直升机又扔下一个这种东西,康明问那是什么,刚从驾驶室中出来的少校说:“声纳浮标,探测潜艇用的,敌人很注意反潜。”

直升机群很快消失在南方的夜空中,一切又都沉静下来。这时,康明耳朵中的微型耳机响起了来自总部的声音,这只耳机是与船舱里的电台相连的。

“目标已经接近,各船进入射击状态,完毕。”

这时,月亮已被云层遮住,海面上又黑了下来,但北方的天空上却出现了一大片光晕,在基地时,每天晚上康明都能看到远方城市上空的这种光晕。他举起望远镜向那个方向看,一时误以为看到了灯光灿烂海岸。

“我们的位置太靠前了!”少校放下望远镜喊道,然后跳进驾驶舱,渔船的轮机轰响起来,在海上转头向回驶去。

北部夜空的光晕越来越亮,当他们的船再次调回头时,不用望远镜也能在海天连线处看到那“海岸”的灯光了。再从望远镜中看,已能清楚地分辩出单个的舰体,这时康明耳机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各船注意,目标的队形基本没有变化,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完毕。”

康明知道,此时的战场指挥权已完全转移到他们这条船上了。如果一切按照预想的发展,只需等到敌舰队最前方的巡洋舰航行到他们小船的正前方时命令开火即可,因为按照敌舰队已知的队形,那时它们正好全部进入伏击圈。现在他们做开火前的最后一件事:穿上救生衣。舰队很快逼近,当用肉眼也能从那一片灯海中分辩出单个舰体时,康明开始辨认各个目标,却听到海军上尉喊:“看,斯坦尼斯号!”可能在海军学院里,这艘航母的形状就已深深印到他的脑海中了。他喊的同时看了看康明,那潜台词很明白:我看你们现在怎么干?康明站在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迅速逼近的舰队。

现在,他们面前的海面上,纷乱地晃动着舰队的探照灯投下的许多巨大的椭圆形光斑,渔船不时被这光斑圈住,在海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但探照灯的光柱很快移开了,这些不起眼的小渔船显然没有引起注意。这时的海面上,庞大的舰队已经尽收眼底。最前方的两艘巡洋舰的细部在月光和舰上的灯光中已能看得很清楚了,两边的6艘驱逐舰还只是黑色的剪影,它们组成的方阵正中是三艘航空母舰,它们那巨大的身-躯在海面上投下三道巨大的阴影。这时渔船上的人听到头顶有一阵急剧增大的尖利呼啸声,仿佛天空正被一把利刀划开,让人头皮发炸。他们猛地抬头,看到四架歼击机正从上空掠过。他们开始听到如巨浪拍岸的轰鸣声,这是那些钢铁巨舰的舰首冲击海浪发出的。巡洋舰细长的白色舰身从他们前方的海面上移过。接着驶来的是几艘铁灰色的驱逐舰,虽然它们的体积比巡洋舰小得多,但由于处于舰队的这一侧,离他们最近,所以看上去反而比后者庞大许多,舰体复杂的上部结构和林立的各种天线让人眼花缭乱,可以清楚地看到舰上走动的水兵。很快,被驱逐舰挡住看不到的三艘航母出现在前方海面上,这三座由核动力驱动的海上城市,三座带来死亡的钢铁大山,其巨大的轮廓初看去真不像是人类的造物。在这支庞大的舰队面前,渔船上的人们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仿佛他们突然降落到一个表面布满巨大的钢铁城堡的陌生星球上。

康明从衣领中拉出了那个小小的无线电话筒,船上一直呆在舱里的晨光部队的两个射手掀起了雷球机枪上的篷布,伏到机枪上向正在通过的一艘巡洋舰瞄准,发射架随着它缓缓移动。康明用不高的声音说:

“各火力点,开始射击。”

发射架前端的闪电出现了,那一串小小的雷霆发出震耳的爆音,急剧闪动的青色电光把周围的海面照得雪亮。一串发着红光的雷球贴着海面飞出去,它们拖着长长的尾迹,发出尘利的呼啸声。这串球状闪电轻盈地飞过了第一艘驱逐舰的尾部,又飞过了第二艘驱逐舰的头部,直向巡洋舰飞去。与此同时,其它渔船火力点也向舰队射出一串串球状闪电,远远看去它们是一条条亮线。当闪电串在一个位置上停留的时间稍长,它就会在那个位置的弹道上留下一道发着荧光的痕迹,这痕迹是由被电离的空气形成的,闪电串移开后,痕迹仍长时间地发出荧光。这一道道笔直的荧光线形成了以各艘渔船为中心点的一个个扇形,这扇形随着球状闪电串的移动而扩大。从整个战场看,那一串串球状闪电球和数量更多的荧光线,构成了一张网住舰队的巨网。

战争史上的辉煌时刻似乎已经到来。

但就在第一批球状闪电即将飞抵目标之际,它们的弹道突然被无形的巨手弯曲了,那些球状闪电或者向上射入空中,或者向下掉入大海,或者向两侧飞去,从目标的舰首或舰尾远远地飞过,而这些球状闪电在飞至相邻的军舰时,会再次改变方向。仿佛舰队中的每艘军舰都站在一个巨大的球状闪电无法穿透的玻璃罩中。

“屏蔽磁场!”

这时康明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这无数次出现在球状闪电武器研制者噩梦中的东西,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

“全体攻击部队,停止射击!销毁武器!”康明大声命令。

一名晨光部队的上士按下了雷球机枪上的那个红色按钮,然后与其他人一起把它从船上推下海去。时间不长,听到水下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海面滚出的浪涌使船摇晃起来。这是作为机枪能源的超导电池短路后发生的爆炸,其威力相当于一颗深水炸弹,雷球机枪现在已在水下被炸成碎片了。

从所有渔船上射出的球状闪电串同时中断了,舰队上空飘行着大群失去目标的球状闪电,它们拖着的尾迹在空中指出了一幅发光的巨毯,球状闪电发出的声音也有整齐划一的呼啸变成了杂乱的蜂鸣,仿佛是一片凄厉的哀鸣。

康明看到了驱逐舰上舰炮的闪光,但它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的,当炮弹击中指挥船时,他正看着远处的海面,那些落入海中的球状闪电仍在水中幽幽地亮着,像发光的鱼群。

舰炮密集地响着,舰队两侧的海面上,夹带着渔船碎片的高大水柱此起彼伏,当三分钟后射击停止时,五十艘渔船全部被击沉,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不是沉没,而是被大口径炮弹直接炸成碎片。

球状闪电以电磁辐射形式发散自己的能量,很快相继熄灭,电离的空气在地舰队上方形成一个荧光华盖,而海面则因球状闪电的电磁辐射而覆盖了一层白蒙蒙的水蒸气。有几棵长命的球状闪电在空中渐渐飘远,像随风而去的几个凄凉的幽灵。

敌人是如何得知球状闪电武器的存在,并建立起相应的防御系统,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些零星的线索:一年前在南方的试验靶场,雷球机枪射出的球状闪电在失去我方观察者后仍未进入量子态,说明已有其他观察者;核电厂行动几乎可以肯定是球状闪电武器秘密的另一次泄漏(当然也不能就此认为这次行动是错误的)。敌人不太可能知道球状闪电的基本原理核武器的技术细节,但他们也同样多年研究过这种自然现象,甚至还可能像西伯利亚3141项目那样进行过大规模的应用研究,所以推测出那些零星的情报中显示的是什么东西也并不困难,而电磁场能够对付球状闪电产生作用,也是学术界早就知道的事,与球状闪电的本质无关。

在回研究基地的运输机上,林云抱着钢盔蹲坐在机舱黑暗的一角发呆,她那本来就纤细的身-躯缩成一小团,像一个在寒冷的旷野中迷路的小女孩儿,看上去是那么孤独无助。丁仪看到她,顿生怜悯之心,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安慰地说。

“其实,我们的成果还是很伟大的,通过宏电子,我们可以从宏观上看到物质最深的秘密,这在原来只有进入微观世界才能看到,与这项成果相比,球状闪电的军事用途真是微不足道……”

“丁教授,被球状闪电烧毁的人是处于量子态吗?”林云打断丁仪的话没头没脑地问。

“是的,怎么?”

林云把下巴支在放在膝盖上的钢盔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您说这是有可能吗?”

“理论上……也许有吧,但概率太小了,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那就是有可能了。”林云喃喃地说。

“什么?”

“丁教授,我可以再乘一艘小渔船接近敌人的舰队”

“……干什么?”

“在那里用球状闪电把自己烧掉,那样我不就变成量子战士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您想啊,量子态的我可以潜入航母,敌人不可能发现我,因为他们一看到我,像您说得那样,我的量子态就坍缩了。航母上有大的弹药库,还有几千吨的燃油苦,只要找到这些地方,我就能很轻易地摧毁航母……”

“林云,我发现这次失利让你变成小孩子了。”

“我本来就不大。”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基地还有两个小时,睡一会儿吧。”

“我说得没有可能吗?”林云从钢盔上转过头看着丁仪,那目光像是在祈求什么。

“好吧,那我告诉你量子态究竟是怎么回事;量子化的你,哦,假设你已经被球状闪电烧掉了,只是一团概率云。在这团云中,你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你并没有决定自己在哪里出现的自由意志,在概率云中的什么位置出现、甚至出现时是处于生还是死的状态,都不确定,都要由上帝扔一个 筛子来决定。如果在渔船上被烧掉,那么你量子化后的概率云就是以渔船为球心,在周围的空间中,航空母舰上的弹药库和油库只占很小的比率,你最可能出现在海水里。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有中百万大奖的概率,出现在敌人航空母舰的致命部位,你在那里是处于活状态吗?你能在那儿呆多长时间?一小时还是零点儿几秒?同时,只要有一个敌人,或一台敌人的摄像机看到你,你就立刻坍缩回概率云球心那一堆灰的状态和位置,等待着下一个中百万大奖的机会,而另一次机会到来时,航母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地球上可能已经没有战争了……林云,你现在就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看到各种各样的幻象,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林云突然扔掉钢盔,伏到丁仪肩上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纤细的身-躯在丁仪怀中颤-抖着,仿佛要把有生以来的悲伤一下子发泄出来……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感觉,”讲到这里,丁仪说,“我本以为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在理性思维之外的其他感情中能进能退,以前的几次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现在我知道,除了理性外,还有一种东西能占据一个人的全部身心……我发现这时的林云真的变小了许多,以前那个向着目标冷酷前进的少校,现在这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儿,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也许两者合起来才是吧,比起你来,我更不懂女性。”我说。

“江星辰阵亡后,她的心情就很压抑,这次失败已经突破了她的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这种状态不太好,你应该与她父亲联系。”

“看你说的,我怎么能同那么高级别的人联系上?”

“我有林将军的电话,是他亲自给我的,托我照看林云。”我发现丁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没有用了。”

丁仪的话让我惊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件事:丁仪前面的讲述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伤之下。

丁仪站起身,走到窗外,默默地看着外面凄冷的雨夜,良久才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一空了的酒瓶问我:“还有吗?”我又摸出一瓶酒,开盖后给他到了半杯,他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杯子说:

“后面还有事儿,你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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