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衫

我出生于物质贫乏的年代，颜色也很贫乏，路上行人的衣服大多蓝绿黑白灰这几种颜色，式样更是少得可怜，那时的中国人几乎可以算是全民穿着国家制服，连幼儿园里的孩子也有一种可笑的制服，按照我们南方人的说法叫“宝宝衫”，就是那种开口和系带都在背后的小衣服，大多用浅色的布做成，胸口光溜溜的，会用一枚别针把折叠成一长条的手绢别在左襟，整个正面是浑然一块的，如果里面还罩了厚厚的老棉袄，远看就和一个皮球差不多。一大群驯服的小皮球排排坐在一起，现在想起来挺像那种排在塑料包装盒里的汤圆，粉球球的，一本正经地等着下锅。

幼儿园大班时的某天早晨，母亲照旧带着穿宝宝衫的我去幼儿园，走到园门口，我却死活也不愿再向前了，母亲不解问缘由，我涨红了脸许久才提出一个严正的条件：“今天我要将宝宝衫反过来穿，和所有的大人一样把衣服的开口放在前面，因为我已经长大了。”我当然早就不记得，为什么那天我突然就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总之听这口气，从那天起是打算很严肃地直面人生了。母亲当时一口应允，一定是憋着笑，故意很庄严地帮我脱-了外套，前后换了个面儿。许多年后搬家整理旧衣服时，又看见了这件淡绿色的宝宝衫，妈妈笑着说起了这个我早已经记不得的故事，我听了却生出了不少的惆怅。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脱下外套，把后背穿前面，纽扣扣后面，你就能马上回到童年，你会那么干吗？当然不会，所有无趣的成年人都不会这样干的。小时候就想长大，可长大有什么意思呢？聪明得像个严丝合缝的笨蛋，世上所有天真烂漫的事儿，喜欢归喜欢，都是嘴上说说的，心里却早都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