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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不好不坏容易记的名字

与东京的代理打了好几次电话交涉之后,终于定下在下周周二的午后与这个谜之顾客碰面(那个时候都还不清楚对方的姓名)。在第一天里初次见面打招呼,而后交谈一个小时左右,并不做绘画的工作。我一直以来的工作顺序得到了认可。

若要说起画肖像画而言必要的东西,那就是切实地捕捉对方脸部的特征,可仅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只能说是人物画像。想要画出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就必须有看透对方脸部核心的能力。脸在某种意义上与手相相似。虽说是与生俱来的,但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在各自的环境中徐徐成型。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周二的早上,我把家里收拾整齐、打扫卫生、花瓶里装饰上庭院里采来的花,将《杀死骑士团长》从画室移动到客用寝室中,用原本包着的茶色和纸包好。不能让这幅画暴露在其他人的目光下。

一点过五分一辆车从陡峭的坡道而上,停在玄关前的车位。重而粗厚的引擎声一时间回荡在四周,仿佛大型动物在洞窟深处,从喉咙里发出满足似的吼叫。大概是大排量的引擎吧。然后引擎停止,山谷重回寂静。一辆银色的捷豹双座跑车。穿过云层的太阳光,反射在擦洗过的长长的挡泥板上,十分耀眼。我虽然对车所知不多,也不知道具体的型号。可这无疑是最新的车型、行驶里程数只有四位数、价格至少是我的二手卡罗拉的二十倍以上。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能推测到的。也并不特别令人惊讶。仅仅是自己的肖像画便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的人物,即使坐着大型游艇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身材很好的中年男人。戴着深绿色的太阳镜。身穿雪白的长袖棉衬衫(不仅仅是白,而是雪白)、褐色的卡其布长裤。鞋子是奶油色的防水靴。身高比一百七十公分稍高。面庞匀称,肤色晒得恰到好处。整体飘散着清爽的感觉。可他身上最先令我瞩目的,是那头头发。轻轻地打着卷的茂密的头发,恐怕一根不剩全是白发。不是灰色或是黑白夹杂。是如同新积下的初雪一般的纯白。

他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随意关上高档车的车门时,会发出独特的令人愉悦的声音),也不锁车就将车钥匙放进裤子口袋。我注视着他走向玄关。十分优美的走路方式。后背笔直地伸展,用上了全身角角落落必要的肌肉。一定在日常中做着什么运动吧。而且还是相当认真地。我离开窗前,在起居室的椅子上坐下,等待着玄关的门铃响起。门铃响起后,我慢慢地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我打开门后,男人摘下了太阳镜,将其放入衬衫胸前的口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向我伸出手来。我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男人握住了我的手。像是美国人常做的一般,强有力的握手。就我的感觉而言稍微有些重,但也不至于痛。

“我是mianse。请多关照。”男人用明亮的声音报上姓名。像是演讲会开始时,演讲人打招呼并兼做测试麦克风的语调似的。

“请多关照。”我说,“mianse先生?”

“写作免税店的免,色彩的色。”

“免色先生。”我在脑海中排列出这两个汉字。真是两个不可思议的汉字组合。

“免除颜色。”男人说道。“不常见的名字。除了我的家族外,几乎没见到过其他人。”

“但是很容易记。”

“正是如此。容易记的名字。不好不坏。”男人微笑说道。从脸颊到下巴长着些许天然的胡须。恐怕不是天然的胡须。正确地说是故意剃剩下几毫米。胡须和头发不同,一半左右是黑色的。只有头发不知为何变得一片雪白,我感到不可思议。

“请进。”我说。

叫免色的男人轻轻颔首后,脱掉鞋子进到屋子里。身姿迷人,其中多少有着几分紧张似的东西。仿佛是被带到新地方的大猫一般,每个动作小心柔软,一双眼睛快速观察着四周。

“真是舒适的住所呢。”他在沙发上坐下而后说道。“安静沉稳。”

“要说安静是真安静。不过买东西什么的不方便。”

“但是对您这样的工作而言,一定是理想的环境吧。”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听说免色先生住在这附近。”

“嗯,是的。走路过来的话要花一点时间。不过要说直线距离的话相当的近。”

“直线距离的话。”我重复着对方的用词。这个用词听起来有几分奇妙。“要说直线距离的话,具体是有多近呢?”

“挥挥手就能看到的程度。”

“也就是说从这里能看到您家吗?”

“正是如此。”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免色开口道,“要看看我家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说。

“能到凉台去吗?”

“当然,请。”

免色从沙发上起身,从起居室来到连接的凉台上。而后将身-子探出扶手之外,指着隔着山谷的另一侧。

“能看见那里那栋白色混凝土的房子么。山上面,阳光照射的时候玻璃闪闪发光的房子。”

听见他这么说,我瞬间哑口无言。我在日暮时分经常躺在凉台的躺椅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眺望着那里。那座潇洒的宅邸。就在我家右手的斜对面,一座特别引人注目的大房子。

“稍微有些距离,但是用力挥手,应该可以打个招呼。”免色说。

“就算如此,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事呢?”我将双手放在扶手上问他。

他的脸上浮起稍稍有些困惑的表情,但并不是真的困惑。只是做出令人感到困惑的样子。但我并没有感到其中有演戏的成分。他只是想在回答前稍作停留。

免色说。“高效率地入手各色情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就是从事着这样的生意。”

“是和互联网相关的事吗?”

“正是。正确地说,互联网相关这一部分也包含在我工作中。”

“但是我住在这里的事,应该几乎没有谁知道。”

免色微微笑着。“几乎没有谁知道,反过来说,知道的人很少。”

我再次看向山谷那一侧,那座豪华的白色混凝土建筑。而后重新看着这个名叫免色的男人。恐怕他就是每晚出现在凉台上的男人吧。这么想着看去时,他的体型与动作,简直与那个人物的剪影完全吻合。年龄无法判断。雪一般的白发,看起来像是五十后半或者六十前半,可是皮肤富有光泽和弹性,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而却那双深邃的眼睛散发着三十岁后半的男人般的年轻的光辉。将这一切综合起来推测实际年龄实在是极难。若要说年纪是四十五岁到六十岁,也不得不信。

免色回到起居室的沙发,我也回到起居室在他的对面坐下。我直接说道。

“免色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当然。有什么您请问。”对方笑着说。

“我住在您家附近这件事,和这次肖像画的委托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免色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他一旦做出为难的表情,眼睛两侧便皱起几根小小的皱纹。十分迷人的皱纹。他的脸庞构造,一个个看去端正美丽。眼睛狭长而有少许深陷,额头端正开阔,眉毛清楚而浓密,鼻子纤细且高得适度。正是与小脸相配的眉眼与鼻子。可是他的脸虽小,多少又有些太宽了。纯粹从美学的观点来看,生出些许平衡的缺陷。因为纵横的均衡长得不好。可是不能将这份不均衡一概而论地归之于缺陷。毋宁说这是他脸庞一个独特的韵味。正是这份平衡的缺陷,反过来成了让人安心的地方。如果长得太过完美而均衡,人们反而会对这样的容貌产生轻微的反感,也许还会抱有警戒心。可是这张脸上,却会让初次见面的人首先安下心来。“没关系的。请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坏人。不会对您做过分的事。”看起来像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尖而大的耳朵,蛰居在打理整齐的白发和小小的脸庞之间。我能感到耳朵中新鲜的生命力。令人想到在秋雨骤停的早上,堆积的落叶中几个刚刚冒出头来的,森林中活泼的蘑菇。嘴巴横向很宽,薄而美丽的嘴唇径直闭着,像是毫无倦怠地做好了准备,随时能够微笑出来似的。

当然可以将他称为英俊的男人。而且实际上也很英俊。可是他的脸庞中,却有什么能够将这样一个形容词击溃并且轻而易举无效化的东西。他的脸远比英俊要生动,动作十分精妙。可以看出那里涌现的表情并不是计算的产物,而是自发涌上的极其自然的东西。如果那是故意表现出来的话,那他应该是个演技相对高明的人。不过我感觉他并非如此。

我观察着初次见面的人的脸,从那里感受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这已经是习惯。大多数情况,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只不过是直觉。可是作为肖像画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帮到我的就是这份直觉。

“回答既是YES也是NO。”免色说。他的两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大大张开着。而后回答道。

我一言不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是个对附近住着什么样的人特别在意的人。”免色继续说道。“不,与其说是在意,不如说是有兴趣,这个说法也许更接近。特别是在隔着山谷时不时碰面的情况下。”

碰面这个用词是不是距离上有些太远了,我想着,什么也没有说。我的脑海中出现他有高性能的望远镜,用那个偷偷观察着这里的可能性。当然我不会将这样的说出口。而且还能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来观察我这个人呢?“然后我知道您住到了这里来。免色继续说道。“知道了您是专业的肖像画家,有幸得见了您的几幅作品。最初是在网上看的,但是难以满足,于是又看了三幅实物。”

他这么说不禁让我觉得纳闷,“您是说您看了实物?”

“我去肖像画的所有者,也就是作为模特的人那里去,说拜托了请让我看看。大家都特别高兴地给我看。有人想要看自己的肖像画,被画的本人应该相当高兴吧。近距离地看了这些画,再和实际的本人比照着,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绘画和实物这么一对比,渐渐感觉都不明白哪个才是现实了。怎么说才好呢,您的画里有着什么东西,从不同寻常的角度刺激着赏画人的心。乍一看是普通类型的肖像画,可是越看越觉得有什么潜伏其中。”

“是什么?”我问。

“是什么。用语言表述不好。也可以说是本人的人格吧。”

“人格。”我说。“那是我的人格吗?还是被画的人的人格呢?”

“大概两者都有。画中恐怕这两者混合,已经是难舍难分而又精妙地交融在一起。不可能被看漏的。乍一看是不过如此,可是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自然地返回去,而后再看就被迷住了。我就是被这个什么打动的。”

我沉默着。

“之后我就想,一定要让这个人给我画肖像画。然后我马上联络了您的代理。”

“通过代理人。”

“是的。通常我都是通过代理人来着手各式各样的事。法律事务所发挥的就是这个作用。也不是说我有什么问心有愧的地方。只是很注重个人匿名而已。”

“又是很容易记的名字。”

“正是。”说着他微笑起来。嘴大大地横向张开着,耳垂轻轻摇晃。“不想被人知道名字的时候也是有的。”

“报酬的金额多少有些太大了。”我说。

“正如您所知。事物的价格不过是相对的。价格自然是由需求与供给的平衡来决定。这是市场原理。如果我说我想要买什么,您说不想卖,价格便会上扬。反之,自然就会下降。”

“我知道市场原理。但是让我画肖像画,对您而言是必要的吗?话虽不是这么说,即使没有肖像画什么的,也不会觉得困扰的吧。”

“正是,没有也不会困扰。可是我有名叫好奇心的东西。您会给我画出怎样的肖像画呢。我特别想知道。换句话来说,我是自己给自己的好奇心标了价格。”

“而且给您的好奇心标了个高价。”

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奇心这个东西,纯粹只会越来越强的。也是相当花钱的东西。”

“您喝咖啡吗?”我试着问。

“喝的。”

“刚才用咖啡机煮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请给我黑咖啡。”

我走到厨房,将咖啡倒入两个马克杯。拿着返回。

“您有相当多的歌剧唱片呢。”免色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是喜欢歌剧吗?”

“这里的唱片,并不是我的所有物。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留下来的。托他的福搬来后我听了很多歌剧。”

“主人指的是雨田具彦先生吧?”

“正是。”

“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歌剧吗?”

我就此想了一会。“最近经常听《唐·乔万尼》。稍微有些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吗?”

“个人的理由。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喜欢《唐·乔万尼》。经常听来着。”免色说。“一次在布拉格的小歌剧院听过《唐·乔万尼》。应该是在共产党政权即将倒台的时候。我想您应该知道,布拉格是是《唐·乔万尼》初次公演的地方。剧院很小,管弦乐的规模也很小,虽然没有有名的歌手,但确实一场精彩的演出。歌手无须像在大型歌剧院一般发出大的声音。所以可以亲密地表现情感。这是在大都会歌剧院或者斯卡拉歌剧院所不行的。正如所说,需要嗓音很大的歌手。吟唱咏叹调的时候,简直像是杂耍一般。可莫扎特的歌剧的作品,需要的是室内乐的这份亲密。不这么觉得么?在某种意义上,布拉格的歌剧院听到的《唐·乔万尼》,也许才是理想的《唐·乔万尼》。”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的举动。

“迄今为止我有幸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听过各种各样的《唐·乔万尼》。”他继续说道。“维也纳听过,罗马也是、米兰也是、伦敦也是、巴黎也是、大都会也是。在东京也听过。阿巴多、莱文、小泽、马泽尔,还有谁来着,乔治·普莱特。但是在布拉格挺到的《唐·乔万尼》却不可思议般地留在我的心里。歌手和指挥家都是连名字都没过的人。演出结束后走到外面,布拉格的街道被一片浓雾笼罩。当时路灯还很少,一到夜里肩上一片昏暗。在没有人的石板路上闲逛,路上立着古老的铜像。也不知道是谁的铜像。但是都是中世纪骑士的造型。我几乎想要招待他吃晚餐了。当然并没有这么做。”

他再次笑了起来。

“您经常到国外去吗?”我问。

“因为工作经常会去。”他说。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闭上了嘴。我推测他并不想被触及工作具体的内容。

“所以怎么样?”免色直视着我的脸问道。“我通过了您的审查吗?可以为我画肖像画吗?”

“才不是什么审查。只是这样面对面聊天罢了。”

“但是您在作画前,会先和客户见面谈话。我听说如果您不中意对方的话就不会画肖像画。”

我望向凉台。凉台扶手上有一只大大的鸦,像是察觉到了被人注视的气息一般,马上展开鲜艳的羽毛飞走了。

我说道,“也许有这样的可能性吧,不过幸运的是,至今我还没有遇到过不中意的对象。”

“还好我不是第一个。”免色微笑着说。但是那双眼睛绝不是在笑。他是认真的。

“没关系。我也很高兴能够为您画肖像画。”

“那就太好了。”他说。“这么说可能有些任性,我这方面也有一点小小的希望。”

我再次直视着他的脸。“怎么样的希望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不被肖像画这样的意识所制约,自由地描画。当然如果您想要画通常的肖像画,也没有关系。以迄今为止的一般画法来画就足够了。不过,如果能试试以其他手法来画的话,我特别高兴并且欢迎。”

“其他手法?”

“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只要按照您喜欢的,想画的去画就很好。”

“也就是说,像某段时期的毕加索似的,脸的一侧长着两个眼睛也没关系,是这样吗?”

“如果您想这么画的话,我这方面完全没有异议。”

“您会把它挂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我现在并没有办公室。所以应该会挂在书斋的墙上。如果您没有异议的话。”

当然不会有异议。哪里的墙壁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我想了一会之后说。

“免色先生。虽然您这么说我很感激,即使您对我说,什么样的形式都好,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我只是一介肖像画家。长时间以来一直按照固定的模式来画肖像画。就算您说不要受制约,制约这个东西本身也是技法的一部分。所以我想我大概只能按照一直以来的做法,给您画普通的肖像画。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免色摊开两只手。“当然没有关系。只要您觉得这样好的话,这么做就行。这是您的自由,我所求的就是这件事。”

“还有,如果由您做实际的模特来画肖像画的话,就需要您到这个画室来好几次,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我想您工作应该很繁忙。这样可行吗?”

“时间什么时候都能腾出来。本来也是我希望您能实际面对本人来作画。我会到这里来,坐在椅子上尽可能长时间保持不动。我想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聊聊了。说话应该没有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不如说更欢迎。对我而言您是一个谜一般的人。想要画您的话,也许多少需要一点对您的了解才行。”

免色笑着轻轻摇头。他一摇头,雪白的头发便如被风吹过的草原一般,轻柔地飘荡。

“看来您对我是有些过誉了。我可不是什么谜一般的人噢。我不太说关于自己的事,只是觉得把这种事一一告诉别人太过无趣而已。”

他微笑的时候,眼尾的皱纹又变深了。真是清爽无邪的微笑。可是我想绝不仅仅是这样。免色这个人的身上,有什么隐藏的东西。那个秘密被装入上了锁的小箱子,深深埋入了地下。而且是很久之前被埋下的,如今那上面早已长着茂盛柔软的绿草。世界上知道这个小箱子埋在何处的,只有免色而已。我能从他微笑的深处,感受到抱有那种秘密的孤独。

之后和免色聊了二十分钟,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做模特,有多少时间富裕,我们进行的都是这样务实的交谈。回去的时候,他在玄关口再次自然地伸出手来,我也自然地握住。最初和最后一个强有力的握手,似乎是免色的习惯。他戴上太阳镜,从口袋中取出车钥匙,坐进银色的捷豹(看起来如同温顺光滑的大型生物)。我从窗户看着那辆车优雅地开下山坡。之后我走到凉台,看着山上那座白色的房子,估计之后他会回到那里吧。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绝不是个令人生厌,也不沉默寡言。可实际上他几乎等于什么也没对我表明。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他住在山谷那边那座潇洒的宅邸、从事着一部分是IT相关的工作、经常到国外这几件事而已。还有就是热情的歌剧爱好者。除此之外几乎仍旧一无所知。有没有家庭、年龄几何、家乡是哪里、什么时候开始住在山上的?这么想来,连名字也没有告诉我。

而且为什么他会如此热情地让我给他画肖像画呢?因为我具有着过目难忘的绘画才能,观众越看越觉得如此——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认为。可是毫无疑问,这绝不完全是他委托我的动机。也许我画的肖像画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他的兴趣。我不认为他彻头彻尾在撒谎。可我也没有天真到全盘接受他所说的话。

而且免色这个人到底在我身上有什么所求呢?他应该有什么目的吧?他对我还准备了怎样的计划呢?

即使和他见面后坐下说话,我也没有找到答案。不如说谜团反而更深了。而且他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头白发呢?那雪白有些不同寻常。像是爱伦坡的短篇小说中,遭遇了大漩涡后一夜白头的渔夫一般,他也经历了什么深刻的恐惧么?

日落之后,山谷对面的白色混凝土宅邸亮起了灯。灯光很亮,数目也很多。看来应该是由毫不在意电费的豪爽建筑家设计的。或者是被极端恐惧黑暗的业主委托,建筑家才设计出这么个角角落落灯火通明的房屋。从远处望着那座房子,如同在夜晚的海面上静静前行的豪华客船。

昏暗中我在凉台的躺椅上躺下,一边细细饮着白葡萄酒一边眺望着那片亮光。本来期待着免色会不会到凉台上,可那天他终是没有出现。如果他出现在凉台上的话,我应该怎么做呢?应该用力挥手向他打招呼吗?

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这些事了吧。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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