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收获节那天,有人看见杰克溜出了修道院。这件事本身不算严重违纪,但他先前已被多次抓住,而且这次他溜出去,是和一位未婚妇女说话,这就使整个事情严重多了。第二天的例会上,讨论了他的违纪问题,最后决定对他实行软禁。这就是说,他不得离开修道院的回廊和地下室,每当他从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时,要有人陪伴。
他几乎没去注意。他完全被阿莲娜宣布的事情压倒了,其他的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了。即使他挨鞭笞而不只是遭软禁,他会同样不以为然的。
不用说,他是不能再在大教堂工地上工作了,不过,自从阿尔弗雷德负责建造事务以来,他已经从中得不到多少乐趣了。如今,他下午空闲了,就用来读书。他的拉丁文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已经什么都可以读懂了,只是速度还较慢;而由于大家认为他只是通过阅读来提高拉丁文水准,并无其他目的,他获准使用任何他喜欢的书籍。图书馆藏书虽然很少,但还是有些哲学与数学的书,杰克满怀热情地埋头苦读。
他读到的书大多令人失望。教会系谱学中,尽是些早已辞世的圣徒表现的奇迹的重复记载和无穷尽的神学思考。第一部真正吸引杰克的书,叙述了创世到王桥修道院建立的全部世界历史,他读完后,觉得他了解了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就醒悟过来,那本书宣称叙述了所有的事件是难以置信的,因为,世界各地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事情,而不仅仅限于王桥和英格兰,还有诺曼底、安茹、巴黎、罗马、埃塞-俄比亚和耶路撒冷,所以,作者遗漏的是相当多的。然而,这本书还是给了杰克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往昔如同一个故事,其中一件事导致另一件事,整个世界并非一个无边无际的奇迹,而是一个可以理解的有限的事物。
更引人入胜的是那些难题。一位哲学家问道,一个无力的人为什么能够利用一个杠杆来移动一堆沉重的石头。这个问题以前从未让杰克觉得奇怪,但如今却折磨着他。他曾经在采石场待过好几个星期,他回想起当时,如果一块石头用一根一英尺长的撬棍不能移动,通常的办法就是换用两英尺长的撬棍。同一个人,为什么用一根短杠杆不能移动的石头,却能用一根长杠杆来移动呢?这个问题又引起别的问题。大教堂的建造者们用一个巨大的轳辘把大块的石头和木材吊升到屋顶。绳端的重物是一个人用双手绝对举不起来的,但同一个人却能转动轳辘,绞着绳索,把重物升起。这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这点思考在一段时间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阿莲娜身上。他会站在回廊里,面前的读经台上排开一部书,回忆起那天早晨在旧磨坊里,他怎么亲-吻了她。他可以想起那次亲-吻的每个瞬间,从嘴唇最初的轻轻接触直到她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他的身\_体从大腿到肩膀全都紧压在她身上,因此,他可以感到她的乳房到-臀-\_部的起伏曲线。那种记忆之强烈,此时就如重新经历了一次。
她为什么变了呢?他依然相信,那次亲-吻是出于真情,而她事后的冷淡则是假意。他觉得他了解她。她有爱有欲,她浪漫而富于想象,并且还温馨。但她也蛮横、轻率,并且学会了强硬;但她并非冷酷无情。为了金钱而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不符她的性格。她不会幸福,她会后悔,她会痛苦万状;他明白这个,而且,在她内心里,她也该明白这个。
一天,他待在读书室里,一个修道院的雇工扫完地,靠着扫帚休息,那人说:“你们家有大喜事啦。”
杰克正在研究绘制在一张大羊皮纸上的世界地图。他抬头一看,那个说话的人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因为身\_体虚弱,干不了重活儿了。他可能把杰克错当成别的人了。“怎么回事,约瑟夫?”
“你还不知道吗?你哥哥要结婚了。”
“我没有兄弟,”杰克脱口说出,但他的心都冷了。
“那就是继兄,”约瑟夫说。
“我真不知道。”杰克不得不问清楚。他咬着牙说:“他娶谁?”
“那位阿莲娜。”
这么说,她是打定主意要走到底了。杰克一直暗中抱着希望,以为她会改变主意。他调头看着别处,不让约瑟夫看到他脸上的失望。“好嘛,好嘛,”他说,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动感情。
“是啊——她原先多么高贵,但那把火让她丧失了一切。”
“你——你刚才说在什么时候了吗?”
“明天。他们要在阿尔弗雷德盖的新教区教堂里举行婚礼。”
明天!
明天阿莲娜就要嫁给阿尔弗雷德了。直到此刻,杰克始终不相信,这事当真会发生。现在,这一现实对他不啻五雷轰顶。阿莲娜明天就要出嫁,杰克的生命明天就要结束了。
他低头去看面前读经台上的地图。世界的中心到底在耶路撒冷还是沃灵福德,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弄清了杠杆的原理,他会更幸福吗?他曾经告诉阿莲娜,她与其嫁给阿尔弗雷德,还不如从高侧窗跳下去。他原来还想说一句,他杰克本人也要从高侧窗跳下去。
他鄙视修道院。修士的生活方式是愚蠢的。如果他不能建造大教堂,而且阿莲娜还要嫁给别人,他活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更糟糕的是,他很清楚,她和阿尔弗雷德过日子是会极度痛苦悲惨的。这倒不只是因为他恨阿尔弗雷德。有些姑娘嫁给阿尔弗雷德,多少会感到满意的,比如说那个伊迪丝,杰克告诉她,他如何热爱刻石时,她曾咯咯傻笑。伊迪丝对阿尔弗雷德不会抱什么期望,而且只要阿尔弗雷德还有钱,还爱他们的孩子,她就会乐于巴结他、服从他。但阿莲娜会时时痛恨的。她会对阿尔弗雷德的粗鄙感到恶心,她会因他恃强凌弱而藐视他,她会因他的卑琐而厌恶他,她会发现他呆头笨脑而难以容忍。嫁给阿尔弗雷德,她等于下地狱。
她怎么能看不到这些呢?杰克想不出。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真的,什么都比嫁一个她不爱的人强。七年前,她由于拒绝下嫁威廉·汉姆雷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如今,她居然被动地接受了一个同样不合适的人的求婚。她到底在想什么?
杰克得弄明白。
他得和她谈一谈,让修道院见鬼去吧。
他卷起地图,把地图放回橱柜,就朝门口走去。约瑟夫还靠着扫帚站着。“你要走吗?”他对杰克说,“我想,你该在这儿待着,等巡察来找你。”
“去他的巡察,”杰克说着,就往外走。
他走过回廊的东走道,看到了菲利普的目光,菲利普正从建筑工地往北走来。杰克马上转身躲开,但菲利普叫道:“杰克!你在做什么?你是不准随便走动的。”
杰克现在对修道院的纪律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理睬菲利普,走了另一条路,走向直达新码头一带的小住宅的南走道。但他运气不好。这时,巡察皮埃尔兄弟从那条路上出现了,后边还跟着他的两个副手。他们看见了杰克,就挡在了他前面。皮埃尔那张月牙形的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菲利普大叫:“拉住那见习修士,巡察兄弟!”
皮埃尔伸一只手去挡杰克。杰克把他推开。皮埃尔红着脸,抓住了杰克的胳膊。杰克一拧胳膊就挣脱-了,顺手给了皮埃尔鼻子一拳。皮埃尔大声叫,与其说是出于疼痛,不如说是出于气愤。这时,他的两名副手跳上去扭住了杰克。
杰克发狂地挣扎,几乎就要挣脱-了,但这时,皮埃尔从那一拳中恢复过来,也加入进去。三个人一起把杰克按倒在地,让他再也动弹不得。他还继续扭-动,心中十分气愤,这个修道院的胡说八道的家伙,竟然不让他去办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和阿莲娜谈话。他嘴里不断地说:“放开我,你们这些蠢货!”那两名助手坐在他身上。皮埃尔站得笔直,用袍袖揩着他流血的鼻子。菲利普来到了他身边。
杰克虽然气愤,还是看得出来菲利普也在生气,而且杰克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我不会容忍任何人有如此行为,”他用狮吼般的声音说,“你是一名见习修士,你得服从我。”他转向皮埃尔,“把他送进管教室。”
“不!”杰克高叫着,“你不能!”
“我当然能,”菲利普狂怒地说。
管教室是寝室的地下室中一间没窗户的小屋,位于南端,紧靠着厕所。这里主要用来关押违法的人,等候送到修道院法庭审理,或转到夏陵的郡守监狱;但有时也当做禁闭严重违纪——诸如与修道院雇工有不洁行为的修士的惩戒室。
杰克怕的倒不是这种不见天日的禁闭,而是他无法出去见阿莲娜。“你不懂!”他向菲利普吼叫着,“我得和阿莲娜谈话!”
他这么说可是最糟不过了。菲利普益发怒不可遏。“就是因为和她谈话,你才受到原先的处罚,”他气咻咻地说。
“可是我必须谈!”
“你唯一必须做的事,是学会敬畏上帝和服从你的上司。”
“你们不是我的上司,你们这些盘驴!你们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放开我,你们这些该死的!”
“把他带走,”菲利普厉声说。
这时四下围起了一小群人,几名修士抓着杰克的胳膊和腿,把他抬起来,他像条咬了钩的鱼似的扭-动着,但他们人太多。他简直不能相信,居然闹到这种地步。他们抬着他,他伸胳膊踹腿,沿着小路走到管教室的门口。有人打开了门。皮埃尔声音里充满报复的腔调,说:“把他扔进去!”他们把他往里面一摆,再往前一抛。他在室中飞过,重重地落在石头地上。他不顾擦伤的身\_体已经麻木,立刻爬起来,向门口冲去,就在他刚碰到门时,门已经给砰的一声关紧-了,跟着沉重的铁栓呕当一响,从外面落了下去,钥匙在锁里转了一下。
杰克用全力朝门撞着:“让我出去!”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我得制止她嫁给他!让我出去!”外面没有声音。他不停地叫着,但他的要求变成了请求,声音也低了下来,像是哀鸣,最后成了悄语,因受挫而气恼的泪水淌出了眼睛。
最后,他的泪水流干了,再也哭不动了。
他从门口转过身。这间地下室还不是漆黑一团,门缝下面透过一点光,他勉强能看出周围。他用手摸着,沿墙走着。他从石墙上的凿痕可以辨出来,地下室已经建成好几年了。这房门毫无特色。大约有六英尺见方,一个角落里有一根柱子,屋顶也是拱形,显然,这里曾是一个大房间的一部分,后来为了做狱室,才用墙隔断的。在一面墙上有一块空间,像是为窗户开的口子,但关得紧紧的,而且,就算开着的话,也窄小得谁也无法爬过。石头地面--湿--漉漉的。杰克先觉察到一种不停地流动的声音,意识到是那条从磨坊经过修道院到厕所的水渠,它一定就在地下室的下面流过。这说明了为什么这里的地面是石头的而不是夯土的。
他感到精疲力竭了。他背靠墙坐在地上,盯着门下缝里透进的光,那光-撩-拨着他向往着他要去的地方。他怎么会给关到这里的?他从来没相信过修道院,从没打算过把他的一生奉献给上帝——他并不真的信仰上帝。他之所以当了见习修士,是为了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一条待在王桥的途径,以便能接近他所热爱的一切。他本来想:只要我想走,什么时候都能离开。但现在他确实想走了,比他一向所想象的都更想走,却走不成了,他被监禁在这里。他想,我从这里一出去,立刻就勒死菲利普副院长,哪怕事后为此受绞刑。
由此他开始思索,什么时候才会被释放。他听到晚餐的钟声响了。他们当然打算把他关上一夜。他们大概现在正商量他的事。那些最坏的修士会主张关他一星期——他甚至能看见皮埃尔和雷米吉乌斯在力主严饬纪律。另外那些喜欢他的人,则可能说,一夜监禁就足够了。菲利普会怎么说呢?他喜欢杰克,但这会儿他正在火头上,尤其是杰克说了,你们不是我的上司,你们这些蠢驴,你们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菲利普会禁不住让那帮强硬派得以逞凶。唯一的希望是,那些人会主张把杰克立刻逐出修道院,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更严厉的处分。这样的话,他或许能赶在婚礼之前和她说话。但杰克可以肯定,菲利普不会同意他们的。菲利普会把驱逐杰克看做承认失败。
门下的亮光越来越暗淡了,外面天黑了下来。杰克想不出,囚犯们该怎么方便。地下室里没有罐子。忽略这些细节可不符修士们的特点,他们笃信清洁,即使对待犯罪的人也不例外。他一英寸一英寸地重新检查着地面,在靠近一个屋角的地方,他找到一个小洞。那地方的水声更响些,他猜想,小洞是通到地下水渠的,这大概就是他的厕所了。
他刚有了这一发现,小窗打开了。杰克一跃而起。窗台上放了一个碗和一块面包。杰克看不到放东西那人的脸。“是谁啊?”他说。
“我是不准和你交谈的,”那人语调平平地说。不过,杰克还是听出了他的嗓音,他是位叫卢克的老修士。
“卢克,他们说了要把我关在这儿多久吗?”杰克嚷叫着。
他还是重复着那条规定:“我是不准和你交谈的。”
“求求你,卢克,要是你知道就告诉我!”杰克请求着,顾不得他的口气听上去是多么低声下气。
卢克悄声回答:“皮埃尔说一星期,但菲利普定的是两天。”小窗关上了。
“两天!”杰克绝望地说,“到那会儿她已经嫁出去了!”
再没回音了。
杰克站着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在室内近乎漆黑一团的反衬下,透过门缝的光倒显得更亮了,有一阵儿他什么都看不见,后来他的眼睛适应了昏暗,接着,眼中又涌出了新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了。
他躺在地面上。再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他要在这里给锁到星期一,到了星期一,阿莲娜就成了阿尔弗雷德的妻子了,在阿尔弗雷德的床-上醒来,身\_体里留下了阿尔弗雷德的种子。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恶心。
周围很快便一片漆黑了。他摸索着到了窗台,从碗里喝了一口,里面全是白水。他掰了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但他并不饿,几乎咽不下去。他把剩下的水全喝光,就又躺下了。
他没有睡着,只是进入了一种朦胧状态,如同在梦境或幻觉之中。他在恍惚之中再次经历了去年夏天他和阿莲娜一起度过的那些星期日下午,当时,他给她讲那个爱恋着公主的扈从,去寻找长着宝石的葡萄藤的故事。
子夜的钟声把他从瞌睡中惊醒。他现在已习惯了修道院的作息时间,半夜总是醒得明明白白的,不过下午他总要睡一会儿,尤其是午饭吃了肉的话。修士们这时该起床,排队从寝室到教堂去了。他们就在他头上,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地下室是隔音的。似乎很快就响起了赞美歌的钟声,其实这要在半夜之后一段时间的。时间过得好快,实在太快了,天亮以后,阿莲娜就要出嫁了。
半夜过后,他虽然悲痛欲绝,还是睡着了。
他是给惊醒的。地下室里有人待在他身边。
他害怕了。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水声似乎更响了。“是谁在那儿?”他用颤-抖的声音问。
“是我——别怕。”
“母亲!”他几乎开心得要晕倒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老约瑟夫来告诉了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用平常的嗓门说着。
“轻点!修士们会听见你的。”
“他们听不见的。你可以在这里唱,在这里喊,上面都听不见。我知道——我这样做过。”
他满脑子疑问,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开着吗?”他朝她移过去,两手伸在前面摸着。“噢——你浑身都--湿----了!”
“水渠就在这下边流过。地面上有一块石头是松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在这间地下室过了十个月,”她说,她的声音中有着岁月的煎熬。
“我父亲?这间地下室?十个月?”
“他就是在那时候给我讲了那些故事。”
“可他为什么给关在这里呢?”
“我们一直没弄清,”她愤愤地说,“他是给绑架的,或者说是给逮捕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在诺曼底,然后给带到这里来。他不会讲英语或是拉丁语,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在马厩里做了一年左右的工——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她的声音由于悲痛而变得轻柔,“我对他一见钟情。他是那么温文尔雅,看上去是那么担惊受怕和郁郁寡欢,但他唱起歌像是一只鸟。有几个月没人搭理他。我和他讲了几句法语,他高兴极了,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个才爱上我的。”这时她气得声音又强硬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把他关进了这间地下室。就在那时候,我发现了进来的途径。”
杰克忽然想到,他一定是就在这冰冷的石地上怀上的。这想法让他很窘,他庆幸屋里太黑,他和母亲谁也看不见谁。他说:“不过,我父亲应该做过什么事,才会给抓起来的。”
“他想不出任何事情。最后,他们造出了一份罪名。有人给了他一只镶宝石的杯子,告诉他,他可以走了。刚走出一两英里,就被捕了,指控他偷了那只杯子。他们为此绞死了他。”她哭了起来。
“谁干的这一切?”
“夏陵的郡守,王桥的副院长……问题不在于是谁。”
“我父亲的家呢?他总该有父母和兄弟姐妹……”
“不错,他有个大家庭,在法兰西。”
“他为什么不逃跑,回那猾去呢?”
“他试过一次,他们抓住了他,把他带了回来。从那时起,就把他关进这间地下室了。当然,他还可以再跑,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逃离这里的途径了。但是他不认识回家的路,又一句英语也不会说,而且还身无分文。他成功逃脱的希望很小。不过,他无论如何也该试一试的,这是我们现在的后话了。但当时,我们绝没想到,他们会绞死他。”
杰克伸出双\_臂-搂-住她,安慰她。她浑身--湿--透,冷得直抖。她需要从这里出去,才能弄干爽。他一惊之下,忽然想到,如果她能出去,他也就能。刚才这一阵儿,他几乎忘掉了阿莲娜,因为他母亲净讲他父亲的事了;但此刻他意识到,他的希望可以实现了——他可以赶在阿莲娜结婚之前和她谈话了。“指给我出去的路,”他突然说。
她抽噎着,咽下了泪水。“拉着我胳膊,我来领着你。”
他们走到对面,他感到她俯下-身去了。“下到水渠里,”她说,“深深吸一口气,把头扎进水里。然后逆水爬行。别顺着水爬,那就跑到修士的厕所里了。你憋不住气的时候,也就快到了,但千万沉住气,再往前爬,就成了。”她继续往下俯着,他松开了她。
他找到了开口,把身\_体溜下去。他的双脚几乎立即触到了水。当他踩到渠底时,他的肩部还在地下室里。在下水之前,他先找到那块石板,把它放回原处扣好,他调皮地想,等修士们发现地下室里没人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神秘的。
水很冷。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和膝放下去,逆着水流爬行。他尽量快走。他边爬边想象着上面的建筑。他到了通道了,然后是食堂、厨房和面包房。路并不长,但似乎用了无穷的时间。他想露出-水面,但头撞到了暗渠的盖板上。他感到心慌,想起了母亲的话。他就要到了。不久,他就看到前面有光。他们在地下室说话的时候,天应该已经开始亮了。他爬到亮光就在他头顶上的地方,然后站直身-子,舒舒服服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等喘息正常之后,便爬上岸去。
他母亲已经换完衣服。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衣服,正在从那件--湿--衣服中往外拧水。她也给他带来了干净的衣服。在岸上整整齐齐地叠着的,是他有半年没穿的衣服:一件亚麻布衬衣,一件绿色的羊毛紧身衣,一双灰色长袜和一双皮靴。母亲背转身去,杰克脱掉沉重的修士长袍,甩掉皮便鞋,迅速穿起自己那一身衣服。
他把修士的长袍扔进水沟,他再也不打算穿那衣服了。
“你现在怎么办呢?”母亲问。
“去找阿莲娜。”
“马上?还早着呢。”
“我等不得了。”
她点点头。“轻柔点,她受了伤。”
杰克垂下眼亲-吻了她,然后冲动地伸出两臂-搂-住她,拥抱了她。“你把我从牢里放出来了。”他说,还笑了起来,“多好的母亲!”
她微微笑着,眼睛却闪着泪花。
他紧抱了她一下,算是告别,然后就走开了。
尽管这时已经天亮,但由于是星期日,周围还不见有人,大家都不必工作,就借机睡到太阳升起之后。杰克说不清,他是不是怕被人看见。菲利普副院长有权追踪一个逃跑的见习修士,并强制他回去吗?就算他有那种权力,他想不想那么做呢?杰克不知道。无论如何,菲利普在王桥就是法律,杰克已经公然蔑视了他,因此一定会闹出什么麻烦的。不过,杰克只想到眼前要做的事情,而没有考虑那么远。
他到了阿莲娜的小屋跟前。他忽然想到,理查也许会在里边。但愿他不在就好了。反正,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敲起门。
他侧着头,聆听着。里面没有动静。他又敲了几下,这次敲得响了些,终于有了回应,里面有人移动,草簌簌地响起。“阿莲娜!”他压低声音叫着。
他听到她来到门口。一个惊吓的声音说:“谁?”
“开门!”
“是谁?”
“是我,杰克。”
“杰克!”
有一阵停顿。杰克等待着。
阿莲娜绝望地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朝前走,靠到门上,面颊挨着粗糙的门框。她想,可别是杰克;别在今天,别在这会儿。
他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那是压低而急切的声音。“阿莲娜,求你了,开开门,赶快!要是给他们抓住,我又要给关到地下室里了!”
她已经听说了,他被关了起来——全镇都传遍了。他果然是逃出来的。他径直来找她了。她的心跳加快了。她不能把他拒之门外。
她抬起门闩,打开了门。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像是刚洗过澡。他穿的是平常衣服,不是修士的长袍。他朝她微笑,似乎见到她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大好事。接着他皱起眉头,说:“你刚才在哭。”
“你到这儿来干吗?”她说。
“我得见你。”
“我今天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可以进来吗?”
她明知道,让他进来是错的;但她忽然想到,明天她就是阿尔弗雷德的妻子了,因此,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她单独和杰克谈话了。她想,我不在乎对错了。她把门开大些。杰克迈步进来,她把门重新关好,并且上了门。
他俩面对面地站着,这时,她感到很尴尬。他带着无可奈何的渴望盯着她,如同一个渴得濒死的人在瞪着瀑布。“别这样看着我,”她说,跟着便转过身去。
“别嫁给他,”杰克说。
“我必须嫁给他。”
“你会痛苦的。”
“我现在已经痛苦了。”
“请你看着我,好吗?”
她转回来,面对着他,并且抬起了眼睛。
“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他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因为在旧磨坊里,你曾经那样吻过我。”
她垂下眼睛,感到自己躁得发热。那天,她让自己丢了脸,而且从那时起一直感到-羞-耻。现在他却用来对付她了。她什么也没说。她不想辩解。
他说:“那次之后,你就冷淡了我。”
她的眼睛垂得更低了。
“我们原先是很好的朋友,”他不留情面地说下去,“整整一个夏天,在你那块空地上,在那道瀑布旁边……我的故事……我们多么幸福。我在那儿吻过你一次,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虽然她一直对自己装傻,说那是没有的事。此刻,那一记忆融化了她的心,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后来,我做了水磨推动的机器,为你漂土,”他说,“我能替你的生意做点事,真高兴极了。你看到那机器的时候,你激动了。后来我们第二次亲-吻了。但那和第一次不同,不是亲一下就完了。那一次,是……充满深情的。”噢,上帝,她想,一点不错,她又-脸-红了,而且喘息加快。她巴不得他住嘴,但他继续说下去,“我们互相紧紧拥抱。我们长时间地亲-吻着。你张开你的嘴——”
“别说了!”她叫道。
“凭什么?”他粗暴地说,“那有什么错?你为什么变得那么冷?”
“因为我给吓坏了!”她不假思索地说,泪水夺眶而出。她把脸埋在自己手中,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他的双手放在了她起伏着的肩头。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把她-搂-到怀-里。她移开自己的手,把脸靠在他的绿色紧身衣上哭着。
过了一会儿,她用双\_臂-搂-住了他的腰。
他把面颊放到她的头发上——又短又丑、没个发型的头发,大火烧过之后,还没有长好——用手抚-摩着她的脊背,似乎她是个婴儿。她愿意一辈子就这样待着。但他推开了她,好看着她,然后说:“你为什么会吓坏了呢?”
她心里很清楚,但她不能告诉他。她摇了摇头,往后退一步,但他-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在身前不放。
“听着,阿莲娜,”他说,“我想让你知道,这对我有多可怕。你看来是爱我的,后来你似乎恨起我来了,现在你又要嫁给我的继兄。我不明白。我对这些事一概不懂,我以前从来没恋爱过。实在太伤人了。我找不出字眼来说明有多糟,你难道不认为,你至少应该解释二下,我为什么要经受这一切吗?”
她感到内心充满自责。想想看嘛,她对他爱得这么深,却把他伤害得这么重。她为自己那样待他感到-羞-愧。他对她做的全是好心好意的事,但她却毁了他的生活。他有权要求一个解释。她狠了狠心。“杰克,多年以前,我出了一件事,那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这些年来我已经让自己把它忘了。我希望永远不再记起它了,但当你那样吻我的时候,我把那件事全想了起来,我受不了了。”
“什么事呢?到底出过什么事?”
“我父亲被囚禁之后,我们还住在城堡里,理查和我,还有一个叫马修的仆人;一天夜里,威廉·汉姆雷来了,把我们赶了出来。”
他眯起他的眼睛。“还有呢?”
“他们杀死了可怜的马修。”
他知道她还没把全部事情说出来。“为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为什么杀死你们的仆人呢?”
“因为他想阻止他们。”这时,她泪如泉涌,她每次想说话,喉咙都感到哽咽,似乎那些话语卡在那里。她无奈地摇了下头,想转身走开,但杰克不松手。
他用一种温柔得如同亲-吻的声音说:“阻止他们干什么?”
她突然明白,她能告诉他了,那一席话如同流水般,滔滔流出。“他们强迫我,”她说,“那个侍从把我按在地上,威廉压到我身上,但我还是不从他,后来,他们割下理查的一块耳垂,他们说还要割下去。”她抽泣着,有种解脱的感觉,她终于把话说出了口,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她盯着杰克的眼睛,说:“于是我劈开了两腿,威廉做了那件事,那侍从强迫理查在旁边看着。”
“我十分难过,”杰克悄声说,“我听到过谣传,但我从来没认为……亲爱的阿莲娜,他们怎么能呢?”
她必须把一切全部告诉他。“后来,威廉完事之后,那个侍从也干了。”
杰克闭上眼睛。他的面孔绷得紧紧的,脸色煞白。
阿莲娜说:“后来嘛,你知道的,当你我亲-吻的时候,我想让你做那件事,可是那就让我想起了威廉和他的侍从,我感到那么害怕,吓得要死,我就跑了。这就是我这么对不起你的原因,让你这么痛苦,我真难过。”
“我原谅你,”他悄声说。他把她拉向他,她让他重又-搂-住她。这样真让人感到安慰。
她感到他在战栗。她忧虑地说:“我是不是让你厌恶了?”
他看着她。“我崇敬你,”他说。他低下头来,吻着她的嘴。
她僵呆了。她并不想这样。他松开她一点,然后又亲她。他的嘴唇非常轻柔地触到她的嘴唇。她出于对他的感激和友好之情,稍稍噘起嘴唇,然后又松开,算是对他的亲-吻稍加响应。他受到这一鼓励,就又把嘴唇压向她。她感觉得出他呼出的气,喷在她脸上热呼呼的。他张开一点嘴。她迅速向后闪着。
他看上去受了伤害。“有那么糟吗?”
事实上,她不再像原先那样害怕了。她把自己那次可怕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并没有厌恶得后撤;相反地,他一如既往地温情和善良。她仰起头,他又亲了她。这并不可怕。没什么吓人的,没什么难以控制的,没有强制,没有痛恨,没有摆布,而是相反。这样的亲-吻使双方都感到高兴。
他的嘴唇分开了,她感到了他的舌-头。她绷紧-了嘴唇。他把她的嘴唇分开。她又放松了。他轻轻地吸住了她的下唇。她感到有点晕眩。
他说:“你愿意做做你上次做的事吗?”
“我做了什么了?”
“我来做给你看。张开嘴,就一点。”
她照他的话做,她又感到了他的舌-头,能碰着她的双唇,穿过她微开的牙齿,伸进她嘴里,找到了她的舌-头,她往后闪。
“就这样,”他说,“你上次就这样做的。”
“是吗?”她感到震惊了。
“是的。”他微笑着,突然变得郑重起来,“只要你再这样做一次,就可以弥补九个月以来的全部哀伤了。”
她又仰起头,还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他的嘴抚上了她的嘴。她张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紧张地把她的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她这样做着的时候,她想起了上次她这样做的时候的感觉,那是在旧磨坊,那种出神入化的激动又回来了。她一心只想抱\_紧他,能摸他的皮肤和头发,感觉他的肌肉和骨骼,进到他身\_体里,并且让他进到她身\_体里。她的舌-头遇到了他的舌-头,不但没有感到难堪和稍微的抗拒,她反倒激动地要做出用自己的舌-头去触碰他的舌-头这样亲密无间的举动。
这时他俩都呼吸急促了。杰克用双手捧着她的头。她抚弄着他的双\_臂,他的脊背,直到他的-臀-\_部,她感觉着那绷紧、隆起的肌肉。她的心在胸腔中抨坪直跳。最后,她停下了亲-吻,透不过气来了。
她看着他。他满脸通红,心跳气喘,显出强烈的欲望。过了一会儿,他又低下头来,但这次没有亲她的嘴,而是抬起她的下颏,吻起她喉头的细滑的皮肤。她听到她自己高兴得低吟。他的头继续下移,嘴唇在她一只乳房的隆起处摩擎。她的乳\_头在亚麻布睡袍的粗糙纤维下挺起了,感到难以忍受的温柔。他的嘴唇包住了一个乳\_头。她感到了他呼出的热气直喷到她皮肤上。“轻点,”她害怕地低声说。他隔着亚麻布亲-吻着她的乳\_头,虽然他尽量轻柔,她却感到一种兴奋的刺激,如同他咬她那样强烈,她喘起气。
这时,他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他把他的脸埋进她的大腿。在这之前,全部刺激都在乳房上,但现在,突然之间,她感到了那种战栗移到了她的腿档。她看着他,害怕他的反应,她总为那地方那么多毛而感到-羞-愧。但他没有退缩;事实上,他凑向前去,轻柔地亲着她,就在那儿,似乎那是全世界最美的东西。
她也顺势跪在他面前。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了,像是刚跑了一英里路。她急不可耐地想要他。她的喉头被欲火烧得发干。她把双手放到他的两膝上,然后把一只手伸进他的紧身衣下面。那儿又热又干,硬得像根棍子。她用指头探索着它的长度,杰克先闭上眼,喉咙里深深地低吟着。她-撩-起他的外衣,弯下腰去吻它,就像他吻她那儿一样,用嘴唇轻蹭着。它的头部胀鼓鼓,紧绷绷的,像是鼓褪,由于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而--湿--滚滚的。
她突然被一种欲望攫住,要让他看看她的乳房。她又站直了。他睁开了眼。她看着他,迅速地将她的睡袍从头上脱下,扔到了一边。这时她已经一丝不挂了。她感到强烈的-羞-愧,但这是一种好的感觉,是心甘情愿地不要遮掩。杰克失魂落魄地瞧着她的乳房。“可真美,”他说。
“你当真这么想吗?”她说,“我总觉得太大了。”
“太大了!”他说,似乎她这么讲太没有道理。他伸出右手去摸她的左乳。他用指尖轻柔地摩挲她的皮肤。她低下头去,看着他做这一切。过了一会儿,她想让他再用力些。她用双手拽起他的双手,按到她的乳房上。“使点劲,”她沙哑着声音说,“我想好好体会一下你的触摸。”
她的话挑起了他的欲火。他揉-搓着她的乳房,然后用手指捏着她的乳\_头,稍稍用劲,刚好让她感到有点疼。那种感觉激得她发狂了。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完全被他的身\_体和她自己的身\_体的感觉攫住了。“脱下你的衣服,”她说,“我想看看你。”
他脱下了紧身衣和衬衣,又脱掉靴子和长袜,然后重又跪在她面前。他的红发已经干了,成了不听话的发卷。他的躯体瘦而白,肩部和-臀-\_部都支棱着骨头。他看上去结实而灵活,年轻而有朝气。她突然想亲-吻一下他的胸脯。她俯下-身-子,用嘴唇蹭着他的平平的男性乳\_头。它们也挺了起来,和她刚才一样。她轻柔地-吮-着它们,希望也能有刚才他给予她的同样快感。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想让他进去,快进去。
她看得出来,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杰克,”她说,“你是童男子吗?”
他点点头,样子有点傻气。
“我很高兴,”她热烈地说,“我太高兴了。”
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把它放在她的腿档处。她那儿发胀而且敏感了,他的触摸如同一下震撼。“摸摸我,”她说。他移动着他的手指,摸索着。“摸摸里边,”她说。他犹豫着,把一只指头伸进她里边。她的欲望使那里润滑了。“就在那儿,”她满意地叹着气说,“它就要进到那里去。”她推开他的手,往后仰卧在干草上。
他用一只臂肘撑着,趴到她身上,吻着她的嘴,她感到他进到她里面一点,然后又停下了。“怎么回事?”她说。
“那儿让人觉得太小了,”他说,“我怕伤害了你。”
“使劲往里插,”她说,“我太想要你了,我不在乎疼。”
她感到他在往里插。确实有点疼,比她预料的还要疼,但只一会儿,随后她就感到奇妙地被充满了。她看着他。他收回一点,又插进去,她也迎上去。她对他微笑着。“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真美,”她费解地说。他闭上了眼睛,似乎那幸福已经难以忍受了。
他开始有节奏地动着。那不停地-抽-送在她腿档处的什么地方激起一种脉动的快感。她听到他俩身\_体每次接触时自己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激动喘气。他放低了身\_体,让自己的胸脯触到她的乳\_头,她能感到他呼出的热气。她的手指抠进他的坚硬的后背。他那有规律的喘气变成了-呻-吟。她突然想亲他。她把手指伸进他的发卷中,把他的头拉向自己。她用力亲-吻着他的嘴唇,然后,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在里面越动越快。她激动得忘形了。她感到一阵极大的兴奋的痉挛震撼着她,强烈得如同从马上摔到地上,这让她高声叫嚷起来。她睁开眼睛,紧盯着他的眼睛,叫着他名字,接着又一次高潮攫住了她,又是一次;随后她感到他的身\_体剧烈抖动,他也叫了出来,她感到一股热流射进她身\_体,从而挑起了她更大的欲火,于是她高兴得一次又一次地战栗着,次数之多,她已经无法计数,直到最后,这种感觉开始衰退,渐渐地她瘫软了,不动了。
她精疲力蝎,没有力气说话和动弹了,但她感到杰克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他瘦骨嶙峋的腰-胯-抵在她下面,他平平的胸脯压扁了她柔软的乳房,他的嘴靠在她耳边,他的手指还缠绕着她的头发。她的一部分头脑朦胧地想着:男女之间大概就该像是这样,所以大家对此才大惊小怪,所以夫妻之间才互相爱得如此之深。
杰克的呼吸变轻了,有规律了,他的身\_体松弛了,最后完全瘫软了,他睡着了。
她转过头来,亲-吻他的脸,他不算太重。她愿意他就待在那儿,睡在她身上,永远永远。
这想法使她记起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亲爱的上帝,她想,我做了什么事?
她开始哭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杰克醒了。
他以难以忍受的温存,吻着她面颊上的泪水。
她说:“噢,杰克,我想嫁给你。”
“我们正是要结婚,”他说,声音是深深的满足。
他误解了她,事情就更糟了。“可是我们不能,”她说着,泪水流得更快了。
“可是在这样之后——”
“我知道——”
“在这样之后,你应该嫁我!”
“我们不能结婚,”她说,“我失去了我的全部钱财,你也一无所有。”
他用两肘撑起身\_体。“我有我的双手,”他激烈地说,“我是方圆几英里之内最好的刻石匠。”
“你被解雇了——”
“这没什么不同。我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建筑工地找到工作。”
她痛苦地摇着头。“那还不够,我得想着理查。”
“为什么?”他气愤地说,“这一切和理查又有什么关系?他能照顾他自己嘛。”
杰克突然显得孩子气十足,阿莲娜感到了他俩之间年龄的差距:他比她小五岁,他依旧认为,他有权享受幸福。她说:“我对我父亲发过誓,当时他就要死了,我发誓说,我要照顾理查,直到他成为夏陵的伯爵。”
“那是永远做不到的啊!”
“但誓言就是誓言。”
杰克面露难色。他从她身上滚下,使她体验到一种痛苦的若有所失的感觉。她伤心地想:我将永远再也感受不到他在我里面了。
他说:“你不能这么解释。一个哲言不过是几句话!和这个相比,那算不上什么。这个是真的,是你和我。”他看着她的乳房,然后伸手去摩辈她腿裆间的鬈毛。他的触摸给她的刺激那么强烈,简直像是挨了鞭打。他看到她在畏缩,便住了手。
有一阵子,她几乎要说出口了:是的,好吧,现在咱们就一起跑吧,也许,如果他不住手,继续摩挲下去,她当真会说出来的。但理智又返回了,她说:“我要嫁给阿尔弗雷德。”
“别荒唐了。”
“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瞪着她。“我就是不相信你,”他说。
“是真的。”
“我不能舍弃你。我不能,我不能。”他的声音变哑了,他强忍住抽噎。
她试图讲出道理,既说服她自己,也同样说服他。“为了发誓嫁你,我就要背弃我对父亲发的誓,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违背了第一个誓言,第二个誓言也就分文不值了。”
“我不在乎。我不想要你发什么誓。我只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只要我俩高兴,就做-\_爱。”
她想,这是个十八岁的人的婚姻观,但她没说出来。如果她是自由的,她会高高兴兴地接受这种观点。“我没法随心所欲,”她伤心地说,“这不是我的命运。”
“你所做的是错的,”他说,“我该说,是邪恶的。放弃这样的幸福,就像把珠宝扔进大海。比任何罪孽都要深重。”
她没料到会突然想起,她母亲一定会同意的。她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不去想这个念头。“如果我活着,却总想着我背弃了我对父亲的诺言,我绝不会幸福的,哪怕和你在一起。”
“你对你父亲和你弟弟的关心胜过对我的关心,”他说,听起来头一次有点发火了。
“不是的……”
“那又是什么?”
他一味要争辩下去,但她严肃地考虑了这个问题。“我想,这意味着,比起我对你的爱,我父亲的誓言对我来说更重要。”
“是吗?”他难以置信地说,“真是这样的吗?”
“是的,真是这样,”她心情沉重地说,她听着自己说的话,如同丧钟。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我很抱歉。”
他站起身。他背过身,拎起了衬衣。她看着他修长的身\_体。他腿上有很多金红色的慈毛。他很快穿起衬衣和紧身衣,再套上长袜和靴子。这一切都做得太快了。
“你会非常非常不幸福,”他说。
他想跟她闹别扭,但很不成功,因为她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同情来。
“是的,我会的,”她说,“你肯不肯至少……至少说一声,你因为我的决定而尊重我?”
“不,”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肯。我因为你的决定而看不起你。”
她赤luo着身\_体坐在那儿,看着他,她开始痛哭起来。
“我还是照样要走,”他说,他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音上变哑了。
“是的,走吧,”她抽泣着说。
他朝门口走去。
“杰克!”
他在门口转过身来。
她说:“祝我好运吧,杰克?”
他抬起门闩。“好——”他顿住,说不下去了。他低头看着地面,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她。这一次,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祝你好运,”他说。
然后他就出去了。
原来属于汤姆的房子,现在是艾伦的了,但也是阿尔弗雷德的家,因此,这天上午,里面挤满了忙婚宴的人,安排这一切的是阿尔弗雷德十三岁的妹妹玛莎,杰克的母亲闷闷不乐地在一旁看着。阿尔弗雷德手里拿着一条浴巾,正要到河里去洗澡——妇女一月洗一次澡,男人在复活节和米迎勒节各洗一次,但按照传统,结婚的那天上午要洗澡。杰克走进屋里时,大家都静下来。
阿尔弗雷德说:“你想干吗?”
“我想让你取消婚礼,”杰克回答。
“呸,”阿尔弗雷德说。
杰克明白,他一开头就弄糟了。他本该避免开门见山的。他要提的建议,也符合阿尔弗雷德的利益,只要能说服他看清这一点。“阿尔弗雷德,她并不爱你,”他尽量说得轻柔些。
“你什么也不明白,小家伙。”
“我明白,”杰克坚持着,“她并不爱你。她嫁你是为了理查的缘故。理查是从这桩婚姻中唯一感到幸福的人。”
“回到修道院去,”阿尔弗雷德轻蔑地说,“你的袍服丢哪儿去了?”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除了告诉他真情实况,已经别无他法了。“阿尔弗雷德,她爱我。”
他原以为阿尔弗雷德会勃然大怒,谁知阿尔弗雷德的脸上却出现了狡猾的冷笑的影子。杰克莫名其妙了。这是什么意思?解释渐渐豁然开朗了。“你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没把握地说,“你知道她。爱的是我,但你不在乎!反正你要把她弄到手,不管她爱不爱你。你就是想占有她。”
阿尔弗雷德鬼鬼祟祟的笑容更清晰可见,而且更恶毒了,杰克明白,自己所说的全都没错;但还有些别的,阿尔弗雷德的脸上还有别的意思。杰克的头脑里升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疑团。“你为什么要她?”他说,“是不是……会不会是你娶她只为的是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他气得声音提高了,“你娶她就是出于怨恨?”阿尔弗雷德的愚蠢的面孔上展开了一副狡猾的胜利的表情,杰克知道,他又说对了。他怒不可遏了。阿尔弗雷德的一切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可以理解的对阿莲娜的情欲,而纯粹是出于怨恨,这种做法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你这该死的,你最好待她公道点!”他吼叫着。
阿尔弗雷德放声大笑了。
阿尔弗雷德用心之险恶,给了杰克当头一棒。阿尔弗雷德不会好好待她的。这是他向杰克报复的最后一招。阿尔弗雷德打算娶阿莲娜,并使她难过。“你是垃圾,”杰克狠狠地说,“你是脓水,你是臭狗屎。你这个丑陋、愚蠢、邪恶、讨厌的下流胚。”
他这一连串轻蔑的话,终于激怒了阿尔弗雷德。他把浴巾一甩,就握起拳头朝杰克扑来。杰克早有准备,迈步向前,先出了手。这时,杰克的母亲挡在两人中间,尽管她比他俩都矮小,却用一句话就制止了他们。
“阿尔弗雷德,去洗澡去。”
阿尔弗雷德很快平静下来。他明白,他今天已经赢了,用不着再和杰克打架了,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把他的念头暴露无遗。他离开了家门。
母亲说:“你打算做什么,杰克?”
杰克发觉自己气得直抖。他喘了几口气,然后才能讲话,他明白,他制止不了婚礼了。但他也不会看着婚礼进行的。“我得离开王桥。”
他看到她脸上掠过凄凉的神色,但她点了点头。“我本来怕你这么说。但我认为你是对的。”
修道院的钟声响了。杰克说:“现在他们随时都会发现我跑掉了。”
她压低了声音。“快走吧,不过先藏在河岸下边,在桥上能看到的地方。我要给你送些东西去。”
“好吧。”他转身走开了。
玛莎站在他和门中间,泪水直往下淌。他拥抱了她。她用力紧抱着他。她那女孩的身\_体瘦削扁平,还像个男孩子。“到时候就回来吧,”她炽烈地说。
他很快地亲了她一下,就走了出去。
这时,周围已经有了很多人,到河边打水和享受不冷不热的秋日上午。大多数人知道他已当了见习修士——镇子还是不大,人人都知道别人干什么——他那身普通人的衣服引来了诧异的目光,不过没人当真盘问他。他快步走下山,穿过桥,沿河岸一路走,最后来到一丛芦苇跟前。他在苇丛边蹲下去,两眼盯着桥,等着他母亲。
他没想好准备到哪儿去。也许他可以沿着一条直线走下去,来到一座城镇,发现正在修建大教堂,就停下来。他对阿莲娜讲的找工作的话是当真的,他知道他有好手艺,在哪儿都有人雇他。哪怕那工地上人手已经够了,他只用向建筑匠师显示一下他的刻石本领,他们就会收下他的。然而找到工作也没更多的意思了。在阿莲娜之后,他不会再爱恋别的女-人了,对王桥大教堂,他也抱有同感。他只想在这儿盖大教堂,而不是随便哪里都成。
也许他干脆走到树林里去,躺下来等死。这在他看来,倒是个好主意。天气很适宜,树叶正在由绿变黄;他可以平和地了此一生。他唯一的憾事是,没法在死前发现更多关于他父亲的情况了。
他想象着自己躺在秋天落叶之上,慢慢地死去,这时他看到母亲过了桥。她牵着一匹马。
他跳起来,迎着她跑去。那匹马是她常骑的栗色母马。“我想让你骑着我的马,”她说。
他拉住她的手,摸了一下,算是感激。
她眼中涌出泪水。“我从来没有很好地照顾你,”她说,“起初,我在树林里把你带大,让你长野了。后来,跟着汤姆,我差点把你饿死。再后来,我让你和阿尔弗雷德住在一起。”
“你把我照顾得很好,母亲,”他说,“今天早晨,我和阿莲娜做-\_爱了。现在我可以幸福地死去了。”
“你这个傻孩子,”她说,“你就像我。如果你不能得到你所爱的人,你就什么人也不想得到了。”
“你就是这样的吗?”
她点点头。“你父亲死后,我独自一人生活,而不愿再找第二好的。在见到汤姆之前,我从没想要过另一个男人。其间过了十一年呢,但你有一天会爱上别人的,我敢说。”
他摇了摇头。“看来不大可能。”
“我知道。”她紧张地回过头去,看着镇上,“你最好赶紧走吧。”
他走到马跟前。上面挎着两个鼓鼓的鞍袋。“袋子里是什么?”他问。
“一些吃的和钱,还有满满的一个酒囊,在这里,”她回答说,“另一个袋里装的是汤姆的工具。”
杰克感动了。汤姆死后,母亲坚持要保留汤姆的工具,作为纪念。现在她把这些工具传给了他。他拥抱了她。“谢谢,”他说。
“你到哪儿去呢?”她问他。
他又想起了他父亲。“吟游诗人在哪儿讲他们的故事呢?”他问。
“在去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的路上。”
“你认为,吟游诗人会记得杰克·谢尔伯格吗?”
“他们可能会的。告诉他们,他和你长得很像。”
“孔波斯特拉在哪儿?”
“在西班牙。”
“那我就到西班牙去。”
“路很远呢,杰克。”
“我有的是时间。”
她把他揽在怀-里,紧紧拥抱了他。他不清楚,在过去的十八个年头里,她曾经拥抱过他多少次,在他碰伤膝盖,丢失一件玩具,或者小男孩那种不如意的时候,安慰他——如今,随着他长大成人,不如意也变成悲伤了。他想起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从在树林里养育他,到这次把他从管教室中放出来。她始终像头母狮似的,心甘情愿地为她的儿子搏斗。离开她真难受。
她放开他,他翻身上了马。
他回头看着王桥。他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沉睡的村落,大教堂也旧得濒于倒塌。他还放火烧了它,虽然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件事。如今,王桥已成为一个繁忙、自重的小镇。算了,还有别的城镇呢。离开这里,心里是很悲痛的,但他已处于未知世界的边缘,他要登上历险的旅程,这使他告别他所挚爱的一切时的伤感,得到了一些平息。
母亲说:“到时候,就回来,一定,杰克。”
“我会回来的。”
“说定了?”
“我保证。”
“要是你的钱花光了还没找到工作,就卖掉马,别卖工具。”她说。
“我爱你,母亲,”他说。
她泪如泉涌。“照顾好自己,我的儿子。”
他踢了一下马,马走了开去。他转过身,挥着手臂。她也向他挥着手臂。随后,他策马小跑,再也没回过头去看了。
理查回家时,刚好赶上婚礼。
他解释说,斯蒂芬国王很慷慨,给了他两天假。国王的军队在牛津,包围着城堡,把莫德困在了里面,因此,骑士们没有多少事好做。“我可不能错过我姐姐婚礼的好日子,”理查说,而阿莲娜却心酸地想:你不过是想证实一下,那笔交易确实兑现了,这样你就可以得到阿尔弗雷德许诺的东西了。
不过,他回了家,能够陪她走到教堂,把她交给丈夫,她还是很高兴。不然的话,她就没有一个亲人陪伴了。
她穿了一件新的亚麻布内\_衣和一件最新款式的白色衣裙。她的残缺不全的头发,无法多加修饰,但她把最长的那部分梳成辫子,并用时髦的白色丝网包起来。一个邻居借给她一面镜子。她面色苍白,而她的眼睛表明,她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唉,她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理查看着她。他脸上略带局促的表情,似乎觉得歉疚,而且他坐立不安。也许他担心她会在最后一刻取消这一切。
确实有一阵子,她伤心得禁不住想那样做。她想象着,她和杰克手拉着手走出王桥,到别处去开创新生活,一种不受旧的誓言和死去的父母约束的、依靠正直和诚实的工作的简朴生活。但这是个愚蠢的梦。如果她抛弃了她弟弟,她永远都无法幸福的。
她得出这一结论之后,又想象着到河边去,纵身跳进水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僵尸,穿着水淋淋的结婚衣裙,顺流漂下,她的面孔向上,头发漂在脸旁;随后,她意识到,嫁给阿尔弗雷德要比那样的结局强,就又回到了开始的想法,认为这一婚姻是解脱她的全部烦恼的最好出路。
杰克不知会怎样嘲笑她那种想法呢。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
阿莲娜站起身。
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婚礼日会是这样。当她还是少-女时,她想象着自己的婚礼:挽着父亲,由城堡主楼走过吊桥,进入下圈院子中的小教堂,而父亲的骑士和士兵、仆人和佃户则拥进城堡的院子,为她欢呼,祝她幸福。等候在小教堂里的那个小伙子,在这样的幻境中,总是模糊不清,但她知道,他敬重她,使她开心,而且她认为他非常出色。唉,她原先期待的一切都没有一件在生活中实现。理查扶着这间单室小住房的门,她迈出屋门,踏上街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些邻居候在他们自家门前,看着她走过。她一露面,好几个人高叫着“上帝赐福予你”和“祝你好运”,她对他们十分感激。在她走过街道时,人们纷纷向她撒着麦粒,象征着多生子女。她会有婴儿的,孩子们也会爱她这位母亲。
教区教堂在小镇的另一端,坐落在富人住宅区里,从今夜起,她就要住在那里了。他们走过修道院。这个时刻,修士们正在地下室中做祈祷,但菲利普院长已经答应,要在婚宴上露面,为新婚夫妇祝福。阿莲娜希望他会践约。自从六年前的那一天,他在温切斯特买下她的羊毛以来,他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力量。
他们到达了新教堂,那是阿尔弗雷德在汤姆的帮助下修建的。教堂门外聚着一群人。婚礼将在门廊中举行,讲英语,随后则在教堂中进行讲拉丁文的弥撒。在阿尔弗雷德手下工作的所有的人,还有原先为阿莲娜纺织的大部分人都到场了。阿莲娜到达时,他们都欢呼起来。
阿尔弗雷德由他的妹妹玛莎以及他的一名工匠丹陪同,等候在那里。阿尔弗雷德穿着一件新的猩红色紧身衣和一双干净靴子。他有着又长又亮的深色头发,和艾伦一样。阿莲娜注意到艾伦不在。她感到失望。她正要问玛莎,她继母到哪里去了,这时教士走了出来,祈祷开始了。
阿莲娜回想起,六年前,当她向她父亲发誓时,她的生活就已经踏上了新的轨道,如今,随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新誓言,一个崭新的时期又开始了。她极少为自己做过什么。今天早晨她做出的事可是个令人震惊的例外,那是因为杰克。当她回忆起她的所作所为时,她简直难以置信。那看来像是一个梦,或是杰克的一个离奇的故事,与现实生活毫无关联。她将永远不会对别人讲起。那将是她自己拥有的一个甜蜜的秘密,偶尔回忆一次,就像一个守财奴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数他的秘藏钱财。
他们就该进行婚誓了。按照那教士的提示,阿莲娜说:“建筑匠师汤姆之子阿尔弗雷德,我以你为夫,并宣誓终生不渝。”她这话一出口,简直想哭了。
接着是阿尔弗雷德宣誓。他说话时,人群的外围有一连串的骚动,还有一两个人回头去看。阿莲娜和玛莎的目光相遇了,玛莎悄声说:“是艾伦来了。”
那教士不大痛快,皱起了眉头,说:“阿尔弗雷德和阿莲娜现在在上帝的眼前结为夫妻,愿祝福——”
他这句话永无机会说了。在阿莲娜身后响起了一个嗦亮的声音:“我诅咒这一婚姻!”
那声音是艾伦发出的。
人群中升腾起一阵恐怖的喘气声。
那教士竭力想说下去。“愿祝福——”随后他住口了,他面色惨白,气恼地叹息一声。
阿莲娜转过身去。艾伦就站在她身后。人群已经后退,为她闪出一块地方。她一只手提着一只活公鸡,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刀。刀上有血,鸡脖子上的刀口还在喷血。“我以哀伤的心情诅咒这一婚姻,”她说,她的话让阿莲娜的手冰冷了。“我以孤苦的心情诅咒这一婚姻,”她说,“我以悲痛和仇恨、沮丧和懊恼的心情诅咒这一婚姻。我以无能为力的心情诅咒这一婚姻。”当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把鲜血淋漓的公鸡抛向空中。好几个人尖叫着,往后退。阿莲娜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不动。那公鸡在空中飞舞着,喷洒着鲜血,最后落到阿尔弗雷德身上。他惊惧地向后一跳。那吓人的活物在地上扑腾着,鲜血继续向外淌。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的时候,艾伦已扬长而去。
玛莎已经在床-上铺上了一条新毛毯和干净的床具,原先属于艾伦和汤姆的大羽绒床,如今给了阿尔弗雷德和阿莲娜。婚礼之后,一直没见到艾伦。婚宴大大地失去了喜庆的气氛,像是冷天的野餐,大家都阴沉着脸只顾吃喝,因为再无其他事可做。太阳下山时,客人们纷纷离去,没有通常的那种涉及新人初夜的粗鄙的玩笑。玛莎此时在另一间屋里她自己的小床-上躺着,理查已经回到阿莲娜的小屋,如今那里属于他了。
阿尔弗雷德在大谈明年夏天要为他们盖一栋石头房子的事。他在婚宴时曾向理查吹嘘过此事。“里面要有一间卧室,一座大厅和一间地下室,”他当时说,“等银匠约翰的老婆看到以后,她就会想要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用不了多久,镇上所有的富户就都想有石头房子了。”
“你设计好了吗?”理查当场就问,阿莲娜从中听到了一种怀疑的暗示,不过别人似乎都没有觉察到。
“我有些我父亲的老图,是用墨汁画在羊皮纸上的。其中一个是好多年前,我们给阿莲娜和威廉·汉姆雷盖新房用的。我要以那张图为基础。”
阿莲娜厌恶地调过头去,不理他们。谁会如此愚不可及地在她举行婚礼的日子去提那件事呢?整整一下午,阿尔弗雷德一直都在大叫大嚷,同他那伙工匠们倒酒、说着玩笑话和交换着狡黠的眨眼。他看上去饶有兴味。
此时,他正坐在床边上脱靴子,阿莲娜从她头发上取下缎带。她不知道如何去看待艾伦的诅咒。她当时十分震惊,不晓得艾伦的头脑中想的是什么,然而,她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慌乱恐惧。
阿尔弗雷德就没法提了。当那只挨了刀的公鸡落到他身上时,他已经给吓得胡言乱语了。理查把他摇清醒,准确地说,理查是拽住他的紧身衣的前胸,前后晃着他。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但是在那之后,他惊惧的唯一迹象,就是和别人不停地拍背、干杯。
阿莲娜觉得平静得出奇。她并没有仔细考虑她就要做的事情,但至少她不是被强制着去做那件事的,也许会让人感到有点索然乏味,但总不是什么-羞-辱。屋里只有他们俩,没有第三个人在旁观。
她脱下了她的衣裙。
阿尔弗雷德说:“我的天,那是把长刀。”
她解开了把刀捆在她的前臂上的绳带,然后,穿着内\_衣就上了床。
阿尔弗雷德终于脱掉了他的靴子。他拉下了长袜,站起身来。他用色迷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把你的内\_衣脱下来,”他说,“我有权看看我老婆的乳\_头。”
阿莲娜犹豫了。她不情愿脱得精光,但他要求的头一件事就予以拒绝,未免愚蠢。她乖乖地坐起来,从头上脱掉她的内\_衣,拼命压制着不去回忆,今天早晨,她和杰克做着同样的举动时,感觉有多么不同。
“一对多美的玩意儿,”阿尔弗雷德说。走上前,站在床边,伸手握住她的右乳。他的一双大手皮肤粗糙,指缝里满是污垢。他搽得太狠了,她畏缩了。他放声大笑着,松开了她。他往后退开一步,脱掉了他的紧身衣,把它挂到一个钩子上。然后,他回到床边,把被单从她身上扯开。
阿莲娜竭力忍受着。她对此感到恶心:赤luo地让他盯视。他说:“我的天,那儿的毛可真多。”他把手伸下去,摸她的腿档。她僵住了,然后放松了自己,劈开了两腿。“好丫头,”他说着,把一个指头戳进了她里面。真疼,她那里是干的。她无法理解——今天早晨,和杰克在一起的时候,她那儿是--湿--媲辘、滑溜溜的。阿尔弗雷德哼哼着,把手指使劲往深处戳。
她觉得要哭了。她原先就知道,她不会很高兴做这件事,但她没料到,他竟会这样无情。他甚至还没有亲-吻她呢。她想,他并不爱我;他甚至都不喜欢我。我是一匹漂亮的小马,他就要骑上去了。事实上,他对待一匹马也要比这样强的——他会拍着它,抚摸着它,让它对他熟悉了,他还和它轻声讲话,让它平静下来。她强咽下泪水。她想,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没有谁强迫我嫁他,因此,现在我只好忍着。
“干得像锯齿,”阿尔弗雷德嘟囔着。
“我很抱歉,”她低声说。
他把手移开,狠狠啐了两口唾液,再把唾液往她腿档中间揉-搓着。这种做法看来轻蔑之极。她咬着嘴唇,侧过头去,看着别处。
他劈开她的大腿。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并强迫自己看着他,心里想:要习惯这个,这后半辈子你得这么做了。他爬-上-床,跪在她的两腿之间。他脸色掠过皱眉的阴影。他把一只手放到她的腿档里,把她的两腿劈大些,另一只手则伸到了他内\_衣的底下。她看得见那只手在亚麻布底下动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耶稣基督,”他嘟唆着,“你这么半死不活的,让我也不行了,简直像是摆弄死尸。”他这么埋怨她,看来实在不公平。“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样才好!”她泪汪汪地说。
“有些姑娘很乐意来呢,”他说。
乐意!她想。不可能!这时,她想起了,就在今天早晨,她曾经高兴得-呻-吟着,叫喊着。但似乎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和此时的所作所为之间毫无关联。
真愚蠢。她坐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在他的衬衣下揉-搓着自己。“让我来,”她说着,便伸手插进他的腿档。那东西摸着软绵绵的,毫无生气。她也弄不清该拿它怎么办。她轻轻地持着,然后用手指尖摩擎着。她在他脸上寻求着反应。他看上去只是很生气。她继续摆弄着,可是毫无结果。
“再使点劲,”他说。
她开始用劲揉-搓。还是软绵绵的,但他动着-屁-股,似乎很高兴这样。她打起精神,又加了把劲。他突然痛得大叫,抽出身去。她揉擦得太狠了。“蠢母牛!”他说着,用手背扇了她一耳光,力量大得把她打到了一边。
她躺在床-上,又痛又怕地啜泣着。
“你没用,这该死的!”他气狠狠地说。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你是个十足的笨蛋,”他吐着口水说。他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推下床去。她摔倒在地面的干草上。“那个女巫艾伦咒得出了这种事,”他说,“她一向恨我。”
阿莲娜翻了个身,跪在地上,瞪着他。他那样子似乎不想再打她了。他已不再生气,只是很痛苦。“你可以待在那儿,”他说,“你给我做老婆不够格,所以就别上我的床了。你可以当一条狗,睡在地上好了。”他停了一停,“我受不了让你看着我!”他说话时,声音里有一种极度痛苦的调子。他四下看着找蜡烛,看见之后,就一口气吹灭了,还把蜡烛扔到了地上。
阿莲娜一动不动地停在黑暗中。她听见阿尔弗雷德在羽绒床-上动着;躺下去,扯起毯子,挪了挪枕头。她简直不敢喘大气。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但没有再起来,也没和她讲一句话。最后他不动了,呼吸也平稳了。她确定他已入睡之后,她爬过房间,尽力不让干草出响声,到了屋角。她蜷起身,躺在那里,睁大着眼睛。最后她哭了起来。她怕惊醒他,竭力不哭,但泪水止不住,于是便轻轻地抽噎着。如果说这抽泣声惊醒了他,他也没有理睬。她就这样在角落里,躺在干草上,轻声哭泣着,直到哭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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