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全镇的人都来出席婚礼了。
阿莲娜感到惊奇。大多数人把她和杰克或多或少看成是早已成婚了,她原以为他们会把这个婚礼仅仅当做是个形式。她本来预计只有一小伙朋友,大多是她的同龄人和杰克的工匠伙伴。但是,王桥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来了。她被他们的出席所感动。而且他们看上去都为她感到幸福。她意识到,他们同情她这些年来的遭遇,尽管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对她闭口不谈这些;现在,他们分享着她嫁给了爱了这么久的男人的愉悦。她由弟弟理查挽着走过街道,为追随着她的笑脸而晕眩,由于幸福而陶醉。
理查明天就要出发去圣地。斯蒂芬国王已接受了这一解决办法——确实,他看来巴不得这么轻易地就摆脱-了理查。威廉郡守当然很气愤,因为他的目的是褫夺理查的伯爵采邑,如今他毫无机会了。理查的眼睛里依然有那种出神的样子,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出发了。
她在走进修道院时想,这可不是她父亲所设想的事情的结局:理查在遥远的地方作战,而阿莲娜本人却在扮演伯爵的角色。然而,她已经不再觉得非按父亲的意愿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可了。他已经去世十七年了,何况,她还懂得了一些他原先不了解的事情:她做伯爵,要比理查强得多。
她已经接过统治权了。城堡的仆人经过多年松懈的管理,都很懒散,她已经让他们勤快起来了。她重新安排仓房,把大厅粉刷一新,清理了面包房和酿酒坊。厨房太脏,她把它烧毁,新盖了一个。她开始亲自发放星期工钱,表明她在负责;她还遣散了三个经常酗酒的士兵。
她还下令在离王桥几英里远的地方修建一座新城堡。伯爵城堡离王桥太远了。杰克为新城堡画了设计图,等主楼一盖好,他们就搬进去。与此同时,他们将轮流在伯爵城堡和王桥居住。
他们已经在伯爵城堡中阿莲娜的老房间里睡过几夜,这里远离菲利普那不赞同的盯视。他俩像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一样,沉溺在不知满足的生理激\_情中。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俩第一次有了可以锁上门的卧室。隐私还是老爷们的奢侈享受,别人都在楼下的公用大厅中睡觉和做-\_爱。甚至住在家中的夫妻,总有极大的可能被他们的孩子或家人,或者过路的邻居打扰。人们不在家时才锁门,而在家时是不锁门的。阿莲娜以前从来没有对此不满意过,但现在她才发现:知道你能随心所欲地行事而不怕被人看见,有一种特殊的激动。她想起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她和杰克做的一些事情,不禁-脸-红。
杰克在大教堂部分修好的中殿里,和玛莎、汤米和莎莉一起等着她。在婚礼上,新婚夫妻通常要在教堂的前廊里交换誓词,然后再进入教堂做弥撒。今天,中殿的第一架间权充前廊。阿莲娜很高兴,他们在杰克修建的教堂里举行婚礼。大教堂是杰克的一部分,完全像他穿的衣服、他做-\_爱的方式也是他身\_体的一部分一样。他的大教堂将会像他本人:优雅、富于创造性、欢快,而和过去已经消逝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共同之处。
她充满爱恋地看着他。他今年三十岁,长着一头红发和一双闪烁的蓝眼睛,实在英俊极了。她还记得,他小时候很丑,她当时认为,他不值得她注意。但他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她,他这样说过;忆起往事,他依旧畏缩,当年,因为他说从来没有过父亲,他们大家是如何嘲笑他的。这事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
要不是菲利普副院长,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杰克了。此时,菲利普副院长从回廊进入教堂,又笑眯眯地进入了中殿。他看上去为他俩终成眷属而由衷地感到激动。她想起来她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情形。她生动地回忆起当时感到的绝望:在她的全部辛苦和伤心化做一袋袋羊毛之后,那些羊毛商却要欺蒙她。她还想起当时对那位年轻的黑发修士的无限感激之情,他救了她,说:“我随时都愿意买下你的羊毛……”现在他的头发变灰了。
他救过她,后来又强迫杰克在她和大教堂之间做出抉择,几乎毁掉她。他在是非问题上是一个不肯通融的人;有点像她父亲。不过,他倒是真想主持结婚祈祷。
艾伦诅咒过阿莲娜的第一次婚礼,那次诅咒还真应验了。阿莲娜很高兴。假如她和阿尔弗雷德的婚姻不是完全无法忍受的话,也许她还在和他一起过日子呢。奇怪的是,当她回想起当初可能发生的情况时,她感到浑身发冷,如同哑梦和可怕的幻象。她回忆起托莱多那个漂亮、性感的阿拉伯姑娘,那姑娘爱上了杰克,假如他真娶了她又会怎样呢?阿莲娜怀抱着婴儿,风尘仆仆地赶到托莱多,却发现杰克在和别人过日子,把他的身心交出了一半给别人。那念头真可怕。
她听着他低声诵念主祷文。现在看来有点惊奇,可是想想当初吧,她来到王桥住下时,她对他的注意并没胜过对粮商的猫。但是他注意到了她,那些年里,他一直秘密地爱着她。他是多么有耐心啊!他曾经看着乡绅们的年轻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向她求婚,然后又失望地、受伤害地或气冲冲地走开了。他已经看出来——他是多么多么机灵啊——她是不能靠求婚来赢得的;于是他便采取迂回的办法来接近她,作为朋友而不是作为恋人,在树林中与她会面,给她讲故事,使她不知不觉地爱上他。她回想起那第一次亲-吻,那么轻柔而随便,只是让她的嘴唇在随后的几个星期内一直灼热。她对第二次亲-吻更加记忆犹新。每当她听到漂土磨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时,就会想起她当时体味到的那种阴暗、陌生和不受欢迎的性冲动。
她生活中的一个持久的悔恨,就是从那以后她变得那么冷漠。杰克真诚地一心爱着她,而她竟吓得回避他,假装对他无所谓。这深深地伤害了他;尽管他继续爱她,伤口也愈合了,却留下了一个疤痕,如同深深的伤口所致。有时,在他们吵嘴和她对他冷冷地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就会从他看她的样子中看到那疤痕,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是的,我了解你,你可以冷漠,你可以伤害我,我应该警惕。
现在,当他发誓要在余生中爱她、忠于她的时候,他眼中有没有一种警觉的神色?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我,她想。我嫁给了阿尔弗雷德,还能有比那个更大的背叛吗?但后来我走遍了半个基督教世界去寻找杰克,总算作了补偿。
这样的失望、背叛及和解,是婚后生活的内容,但她和杰克在婚礼前就已经历过了。现在,她至少自信了解他,像是没什么可以使她吃惊的了。说来这样做事很好笑,但总比先发婚誓,然后再渐渐了解对方要好。教士当然不会同意;的确,菲利普要是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会昏过去的;但话说回来,教士对爱情的了解,比别人要少。
她发了婚誓,跟在菲利普后边一句句重复着那些话,她心想,那句承诺多美:我用我的身\_体来崇拜你。菲利普永远不会了解这个。
杰克把一个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她想,我终生都在等待这个。他俩对视着眼睛。她看得出来,他身上发生了些变化。她直到这时刻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对她真正的放心。现在,他看上去深为满意了。
“我爱你,”他说,“我将永远爱你。”
这就是他的誓言。其余的全是宗教的那套陈词滥调,但现在他做出了自己的誓言,阿莲娜意识到,她也是直到此时才对他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向前走,进入交叉甬道做弥撒;之后,他们将接受镇民的祝贺和衷心祝福,把他们带回家丢,给他们吃的喝的,大家欢乐一番。但这一小小的瞬间却只是为他俩的。杰克的样子在说:你和我,在一起,永远,阿莲娜想,终于。
一切让人感到十分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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