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龙须笔
青玄伸手入怀，拿出那段刻有“白骨夫人”的骨头，细细摩挲着，眼前仿佛闪现过当年那个活泼的少女……
卷帘，你何苦走到这一步？
今日麦芒伍召集镇邪司成员的时候，吴承恩也被他们拉走了，青玄是在九剑离开镇邪司后才知道他们制订的计划是先派人试探卷帘，而后想办法削弱卷帘实力，以便为吴承恩在武举决赛时扫清障碍。
青玄想，自己应该早点来见卷帘，这样九剑就不会无谓牺牲了。
不过，他一直无法放心吴承恩独自前行，若非卷帘变得如此不可控，他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放手，任由镇邪司的人拉拢栽培吴承恩。
想到自己离开时，吴承恩忐忑的表情，青玄再次叹了口气。
师弟，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此刻的吴承恩已经随着麦芒伍到了天牢底层。
“吴公子，你不必如此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小忙，你放心，真的是个小忙，你一定能做到，而且是举手之劳。”麦芒伍说道。
吴承恩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中还在想与青玄分别时的画面。
“青玄，你别冲动，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不如等我回来再……”
“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解决便好。这一路你一直都被我管束，想必也心有不悦。现在给你个机会，单独闯荡，你好好把握。”
好好把握什么？入镇邪司效命皇家吗？自己又不是贪慕荣华之人，本来就只是想写好故事才会四处游历捉妖的。而且自己最想写的人是青玄啊！如果不能一直跟随观察，便无法落笔，写出来的也有很大偏差。
“小心脚下。”麦芒伍的声音再次响起，吴承恩收回思绪，开始打量天牢。
一路走下来，这天牢显然与想象中不同：既没有过于阴森鬼暗，也没有那么多的哀号嘶鸣。也难怪天牢如此：里面的一群亡命之徒，今日刚刚被麦芒伍秘密调去插了银针参了武举，围剿卷帘。只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得手。所以，天牢里竟然有了几分冷清。
到了最下层，除了一个四方周正的巨笼之外，竟然还有一处私宅，装饰得金碧辉煌。
“真是好气派的天牢啊！”李棠感叹了一句。
她一直跟着吴承恩在镇邪司出入，镇邪司的人倒也没有为难过她。今日刚跟去镇邪司，家里那几个暗中跟着她的执金吾再次冒出来劝说她回家。
李棠向来任性，直接挥手表示别来烦她，好说歹说才说动，不过她知道，那几人怕是又隐回暗中来跟着自己了。也好，只要别出来一直烦她叫她回家就好。
很快，吴承恩和李棠都发现，那个巨大的笼子里，蜷缩着一个不着寸缕的身影，浑身上下竟都是溃烂的伤口。
吴承恩下意识地想要迈步过去——即便是死囚，也不该受如此残酷待遇。自己虽然本事不大，但是帮着照顾一下那人的伤口，倒也无妨。
宅子旁边的水池忽然间一阵低沉轰鸣，紧接着，一只巨龙伴随着巨浪攀爬了出来，用前爪支着自己的下巴，懒洋洋地对吴承恩说道：“别去，他活该。”
这番变故，显然惊到了李棠。她回身看着眼前的巨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姑娘介绍一下，”麦芒伍听到水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位便是鬼市老板。而这位，则是……”
那巨龙没听完这番话，似乎受了刺激，朝着麦芒伍的背影便吐出了一个水球——水球带着轰鸣，呼啸而去。
麦芒伍似乎没有察觉，纹丝未动。
“啪”的一声，水球应声而破。吴承恩这才看到，刚才笼子里明明奄奄一息的身影，已经将胳膊探出笼子，替麦芒伍挡住了巨龙的一击。
“老板，玩笑开过了。”麦芒伍开口说道。
“老板？我还有个老板的样子吗！”巨龙开口，本以为声响会是震耳欲聋，没想到声调之中竟夹杂着几分委屈，“你这几日没来，镇九州又在我的池子里撒尿了！”
笼子里的身影嘿嘿笑了，却也没反驳。
李棠与吴承恩互相看了看——震九州、镇九州。这名字倒也说不上陌生，难道这便是二十八宿之中的那个……
原来当日在南秀城遇到的震九州，是假的，此人才是真的镇九州。
镇九州直愣愣地躺倒在了地上：“这回又要做什么？如果不是来杀我的话，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该心存侥幸，如果这些年一心杀我而不是救我，说不定早就有了结果。”
“这次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有救。”
“行啦，你不用安慰我。我在这天牢过得还不错。”
两人对话，被一旁的李棠听了个大概。李棠微微皱眉，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镇九州，随即又慌忙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那镇九州什么也没穿，着实让李棠羞红了脸。
“莫非，你中了永生蛊？”李棠低着头，小声问了一句。
麦芒伍与老板同时扭头，一起看着李棠。
“这女孩子倒是有几分见识，”老板打了个哈欠，用尾巴给自己抓痒，“没错，不然这厮早被我吃了。”
李棠也只是听自家人闲话过几句永生蛊的可怕，没想到今日在京城天牢能够得见。
麦芒伍嘴上不说，心却跳得快了几分。
镇九州，确实是中了卷帘的永生蛊；这件事，说来话长。
想当年，卷帘发现以人为容器炼出的蛊虫最为凶猛。只是，人类生来肉身脆弱，炼蛊一事又仿如置身地狱，熬不了太久便会死去。
而卷帘在牺牲了无数人命之后，终于将永生蛊成功用在了人的身上——此人，便是镇九州。他当时，还是卷帘的信徒之一，自以为被大仙选上获了永生，心中尽是感激之情。只是未曾想到，自己不过是沦落为了卷帘的蛊罐，永远不会死去的蛊罐。在镇九州的体内，除了永生蛊外，竟然还保存着数只蛊虫。
一般人受了这蛊虫，即便还是虫卵时期，便已经死上一万遍了。镇九州一直受着天大的苦痛，却依旧无法死去——支撑他的，只有“报仇”二字。好不容易，镇九州等到了一个机会逃出了南疆。剩下的事情倒无须赘言——那便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位知己：
麦芒伍。
接下来的几年，便是众人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无数功勋。组建二十八宿之初，便有人暗示麦芒伍一定要除掉镇九州：“迟早，此人都是南疆卷帘的兵器。”
此话倒是没错，卷帘并不急于寻觅镇九州的行踪，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遇到需要如此认真的敌手。驱尸、用蛊、唤沙，三大绝技任何一样就足以让卷帘独步天下，没必要刻意去寻自己的蛊罐——反正，那蛊罐只有自己能用，而且……
那蛊罐，永远也不会坏。
所以，镇九州虽然得了二十八宿的名号，却日日夜夜在天牢之内受人监督，而且刑部三百六十五天每日都是一种新的刑罚，意图找到杀死他的办法。镇九州身上旧伤永不会好，新伤却频添。而最恐怖的是镇九州受刑之际从来不会惨叫，反而永远一副冷笑挂在脸上，看得施刑人不寒而栗。
只要自己死了，蛊虫自然也会崩坏，卷帘多年的苦心就会灰飞烟灭。镇九州便是秉着这样一口气，硬生生抗下了所有痛苦。
麦芒伍这些年并没有束手待毙。他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尝试着除掉寄居于镇九州魂魄之中的永生蛊。只是，办法用尽，换来的却只有失望。镇九州多次坦言，让麦芒伍换了想法，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才能杀了自己。
“哪怕不能手刃卷帘，只要想到我死了之后能气他一气……”每每说到这里，镇九州总会笑出声来。
每逢于此，麦芒伍只是宽慰几句，不再多说。
他没有放弃任何希望。前段时间，血菩萨回来说了与吴承恩的奇遇，以及他那化解妖力的手法后，两人心中的算盘其实如出一辙：虽然机会渺茫，但是说不定吴承恩的本事真的可以……
接下去的，没有人敢想。
这几日，卷帘被镇邪司设计一番，却仍能全身而退。麦芒伍对这一切早有准备，所以才一直不肯让镇九州去与卷帘拼命。如同自己所预料的：卷帘的真本事，还没有使出来。一旦镇九州落在了卷帘手中，那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从大局出发，麦芒伍也断不允许自己的衙门出现这种闪失。皇上此时才给自己下令，算来也是仁至义尽：为了社稷安危，除掉一个镇九州，不足为虑。
眼下，麦芒伍听得李棠开口，心中不免澎湃；莫非这李家小姐，有什么办法可以除蛊？
李棠却只是说这蛊虫厉害，丝毫没有解蛊的办法。麦芒伍不禁摇摇头，也罢，且看吴承恩待会儿能不能帮忙解蛊吧！
老板在旁边支着下巴，听完李棠的话，忍不住冷笑：“丫头片子，见识也就到此了。”
李棠听完便知这巨龙说的是自己，一时间不服气道：“怎么说话呢？”
老板倒是有三分惊讶；这小姑娘见到了自己的真身，不仅不怕，反而还敢回嘴——怎么这些人类都跟麦芒伍一样，如此不讨人喜欢。思及于此，老板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给这女孩一个下马威——
不远处，麦芒伍察觉到了老板的心思，只是抬手，指了指李棠的腰间。
老板并不理会，正打算出手，李棠腰间的灵感浮游一番，与老板看了个对眼。哎？这腰坠看着眼熟，莫不是李家的……
“妈呀！”一口气没上来，老板便惊呼出口，随即尾巴一甩，进了池子深处瑟瑟发抖。
镇九州在笼子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嘿嘿发笑。
麦芒伍则抬手唤吴承恩来到了笼子旁边，指了指笼子里的镇九州，开口吩咐道：“用你的本事，收了它。”
镇九州站起身子走到吴承恩身边，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里有几道伤口，依稀可见内脏。只见一个黑色的虫卵，正在散发阵阵妖气，攀附在心脏的位置。
吴承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书卷，同时亮出了龙须笔——
“下笔，”麦芒伍不再啰唆，“收妖。”
——只见吴承恩探出笔尖，准确地瞄向了黑色的虫卵……
嗞啦一声。
吴承恩瞬时被掀飞了几丈远，李棠赶忙过去扶起了他，所幸吴承恩并无大碍。只是，他的笔尖却被妖气侵蚀得焦黑。
果然，不行吗……
麦芒伍脸上，流过了一丝失落的神色。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此轻易折断，实在叫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倒是那镇九州，一声不吭咬了一阵嘴唇——估摸着刚才他要忍受的痛苦绝非常人可以想象。过了一会儿，镇九州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是一脸轻松，反而宽慰了麦芒伍一句：
“得了，真这么容易，咱们这些年岂不是成了笑话？”
说罢，他重新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麦芒伍看着镇九州如此反应，反倒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再试试，可能是因为换了笔，用得不甚顺手，总觉得……”吴承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镇邪司寄予他如此厚望，他也不想让对方失望。
突然，旁边的水池一阵响动。
老板缓缓爬出了水池，浑身湿透，他偷看了一眼李棠，态度倒是变得毕恭毕敬。
“你说这笔你使不惯？”说话间，老板转向了吴承恩。
吴承恩点头：“是的。虽然说以此笔落字力道十足，却又觉得下笔之际手臂酸痛，不甚顺畅……”
“你这笔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南疆得来的，说是龙的须子做成，用了以后可以法力精进……但是我却觉得，言过其实……可能龙的须子也就那么回事。”
老板忍不住皱眉，看了看吴承恩手中焦黑的龙须，提醒道：“你这须子是坏的。莫不是被人骗了……”
“刚刚坏的。”吴承恩一愣，匆忙辩解道。
刚才他能感受到镇九州体内蛊虫的力量，本来他自信能够解决掉那些蛊虫，没想到却……
巨龙没有搭腔，只是伸出龙爪，将吴承恩手中的龙须笔拿了过去。吴承恩吓了一跳，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你我算是有缘，这根笔的笔头，竟然是我的毛发。不过之前的这根，并非龙须笔。充其量，只是我鬓角的胡子而已，如果是真的龙须笔……”
老板捏住了自己的须子。天牢池子连通的大海，也开始了一阵震颤。
“你信我，真的龙须笔……”
四海之内，无可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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