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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完美求婚

所有人都不会料到,金牌求婚策划师童真会在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当天,向老板递上辞呈。

“追爱”求婚事务所是童真入行的第一个公司,在所有热恋的小情侣里,没人不知道这个公司,几个北京的80后共同创业,只做创意求婚,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直升机上洒干冰,老虎身上绑气球,惊吓了多少不知情的男男女女。

童真,就是这些鬼点子的始作俑者,也是“追爱”的绝对顶梁柱,所有人都说,她的脑袋一定跟常人不同,多长了神经中枢,她策划的求婚仪式,就没有被主角拒绝过。眼看工作已经排到下半年,却在这个节骨眼辞职,整个公司为此陷入低气压,但童真的老板太了解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狠心默许。

别以为做这份工作的童真是个每天沉浸在美好幸福中的女文青,实际上她是一座万年冰山,没人见过她笑或哭,哪怕看见那些哭成狗的准新人,她也没有半点表情,很多人都以为她是肉毒杆菌打多了导致脸僵,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止脸僵,全身都很僵。省话一姐,口头禅是“哦”,头发越剪越短,从背后看就像个男人,有一个戴了八年的耳钉,喜欢穿宽松的上衣,紧腿裤,无论穿什么鞋子走路都润物细无声,每天默默地飘来再默默地飘走。

她把求婚当成工作,机械地掏空身\_体里所有奇思妙想支撑生活。就像很多都市白领,他们的梦想是变成明星,是环游世界,是买遍所有大牌包包,但最后都落俗地坐在办公室上班,是因为他们必须得向现实妥协,要赚钱养活自己。

童真辞职的原因,是因为曾经答应过自己,策划完第九十九次求婚,就暂时歇业,权当给自己放个假,也因为想把第一百次留在自己身上。你没听错,她有一个喜欢八年的人,为此还保有一颗明媚的少-女心,不过她这颗少-女心有点吓人,因为她想向男方求婚。

但对她这个纠结至死喜欢别人又不愿意说出来,总希望别人自己明白的-处-女座,简直就是妄想。

童真喜欢的那个人叫夏风,两人在大学学生会认识,夏风是个典型的白羊座,过分善良神经大条以及冲动易怒,与当时冷成一座冰雕的童真形成鲜明对比。夏风把她当哥们儿,总觉得她喜欢女-人,于是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天热了就当着她面脱衣服,冷了甚至敢钻她被窝。夏风学的是新闻,毕业进了门户网站做娱乐频道编辑,一做就是三年,虽然性子聒噪,但在工作上倒是一百个勤恳,客户和老大都对他赞不绝口,二十六岁时,靠着积攒的人脉自己出来创业,仅用了两年时间就把自己的宣传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童真这场暗恋很没骨气,卑微到看着夏风每天把妹子挂嘴边,看着他热恋和失恋,永远像个局外人一样在身后陪着。她知道自己没机会,所以从不过分期待,偶尔有些念想,就好比第一百次求婚,她明白不可能,仅是给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一个交代,脑袋热过劲,心就可以凉了。

他俩有个老规矩,就是每周三晚上会去五道口一家英国人开的餐吧,喝酒吃汉堡,顺便参加他们的Quiz问答游戏。童真属于军师型选手,英语特好,但从不显摆,每轮游戏开始后都默默把答案写在纸上,然后教夏风发音,让这个孩子王在几队人马中嘹亮地喊出正确答案。

“辞职了?”夏风趁着老外出题的空当问童真。

“嗯。”

“那来我公司吧。”

童真不语,只是笑笑。

“有啥好笑的!我们这也可以做策划,多适合你!”

“不想。”

“我觉得吧,你真心该找个人了,你看你脾气臭,话少,平时不想着恋爱,现在连工作也不做了,这么压抑下去,小心更年期提前啊,哦不,你从大学那会儿就更年期提前了。”夏风不忘神补刀。

“哦。”童真看着小黑板上一轮新的题目,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下答案,然后递给夏风,上面写着,“你这三年谈了十八次恋爱还不是单身,爱多必失。”

夏风瞬间脸就绿了。眼前这女的,以为是哑炮,点燃之后在你身边响得跟新店剪彩似的,惹不起啊。

同事里最会来事儿的莫珊珊非要给童真办一场欢送会,这个每天把公司当成秀场的北京女孩是唯一能跟童真说上话的,虽然势利,每天把“钱”字挂嘴边,但好在够直接,即便跟别的女同事口蜜腹剑,但面对童真,就少了那份女-人天生的敌意。所以当童真说要辞职的时候,莫珊珊还真抹过眼泪,说又少了一个好姐妹,虽然不知道演戏成分占多少。

那晚的欢送会定在纯K。童真推开包厢的门,就看见穿着一条大露背长裙的莫珊珊站在台子上唱歌,见童真进来,便招呼她先跟大伙儿喝喝酒,童真往里面看了看,“大伙儿”真多,加上她俩,一共六个人,还有俩人是不认识的。

可见童真或者说莫珊珊在公司的人缘有多差。

与其说是欢送会,不如说是莫珊珊的演唱会,整晚她从张惠妹唱到萧亚轩,“听海哭的声音”时真的哭了,“想要跟你表白”的时候肩带掉了。等到最后实在唱得没了气力,才乖乖地坐回沙发上,一看桌上的酒没动,就莫名起了火,招呼大家必须一人一瓶。轮到童真时,她含情脉脉地说,“童真,说真的,从我第一天来公司就特别喜欢你,中性风,多酷啊,大家都说你是千年冰山,我就告诉自己,泰坦尼克号都撞冰山呢,我朝阳门一姐就是有那胆子挑战高难度,非得撞上你试试,你看,这几年,我俩关系这么好!”童真愣在沙发上眉头微蹙,一言不发,莫珊珊又接话,“好了你别说了,我都懂!一瓶喝完啊!”说着碰了下童真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皱眉大喊,“这酒也太冰了吧!”

她心里骂着娘,死要面子硬生生喝完了一整瓶。

放下酒瓶,看见童真一脸纯真地望着她,一口没动。

“你倒是喝啊。”

“不想喝,太凉。”

“……”

那晚最后是童真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莫珊珊在工体路上晃悠,路上的空车像约好一样集体拒载,两个人晃啊晃地竟然开始掏心掏肺。莫珊珊说她以前爱过一个男人,在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男人给她的理由是因为老妈给他介绍的这个人是高官的女儿。莫珊珊边走边哭,喝醉之后全然变成了话剧演员,声音飘得跟唱歌似的,她说现在世界都反了,男人能跟你抢男人,剩下的那些没能耐的,还一个劲儿要求女-人。所以咱女-人不强势,养得起自己吗。莫珊珊抹了把眼泪,突然问童真,“你有喜欢的人吗?”

说实在的,没几个人敢问童真这个问题,记忆中除了夏风,就属莫珊珊了。听到这个问题时,夏风的脸首先出现在眼前,随即画了叉,但觉得别扭,又把叉擦掉,可能是被夜晚的风吹得不矜持了吧,她竟然从喉咙里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嗯”。

什么?!感觉扒出了一个惊天八卦,莫珊珊刚想细问,突然一阵反胃,哇啦,蹲在路边吐了。

吐完之后,她就断片儿了。

辞职后的童真突然多出了很多富余的时间,在北京四环外租了一个小复式,专门把次卧跟走廊打通,改成了书房,错落有致地放了几排木头书架,正中央是一个古典沙发,她买了一堆名字读起来都拗口的原版书,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下午。

夏风工作不忙的时候,就来找她,童真在一边看书,他就在旁边唱偶像蔡依林的歌,然后故意找茬聊天,化不了这座冰山,索性就像一只狗一样倒在她身边睡过去。

可是这之后,夏风就突然消失了,发过去的微信不回,打电话占线,连到了周三的固定Quiz,都见不到人。童真心里像被火烧,面上仍然保持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随时警惕着手机,却麻痹自己让对方爱哪哪去。

终于接到夏风的电话是在一个星期后的周三,说约她吃饭,但是不去那个英国吧,而是改去许仙楼,突然一下这么高大上煞有介事的,让童真直觉有事发生。等她到了许仙楼,看见座位上头发被高高吹起,穿得无比正式的夏风,更肯定了。

童真一坐定,夏风就把脑袋凑过来,一脸傻笑地说,“麻烦你个事儿呗。”

“说。”

夏风嘿嘿地傻笑,“那个,你不是那么会搞求婚的事儿吗,帮我搞一个呗。”

“你朋友想结婚?”

“不是,”夏风凑到童真耳边,-羞-答答地说,“是我,帮我给一姑娘求。”

童真嘴角上翘笑出声,把夏风吓了一跳,没等他回过神,童真掷地有声地撂了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哎我说童真,我夏风认识你这么久,没求过你什么事儿吧。”夏风脸上的傻笑变成委屈,眉毛皱成一团。

童真觉得太阳-穴-像有小锤子在凿,心也跳得厉害,感觉多说一句就能被对方听出什么似的,她默默调试了心情,看向一边,问他,“哪认识的,什么情况?”

“微信摇上的,我跟你说,我真没碰上这样的事儿,跟那姑娘聊了几天之后,突然就想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了,她特别独立还有想法,不黏人,是那种能让我安心打拼自己事业的,但是你不知道,一说起情话来嗲得我哦,完全受不了。不过我就喜欢,可以说正中下怀,打了那么多年仗,第一次碰上我直接给敌人缴械投降的。我真的特喜欢她,想让她合法地睡在我身边。”

“哦。”这番土俗的表白过后,童真觉得天都快塌了。

“你别光‘哦’了,答应我好不好,我真的就求你这一次,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上,如果我想讨老婆了你都不帮我,那我就没别人指望了。”夏风开始软磨硬泡。

童真再不甘,也只能憋着,憋到鼻子开始泛酸。夏风见童真一直不看他,就伸手不停把她脑袋转过来,用一张委屈的脸对着她。童真觉得再被他这么晃下去,泪水就要出来了,她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

夏风在许仙楼里叫了起来,或许那时周围的食客以为是他求婚成功了。得意忘形之后,他说他的女朋友一会儿也要来,童真听罢想离开,但夏风说什么也不让她走,说一定要让女友见见自己最好的朋友。

等到那个女生到的时候,童真的世界彻底垮了,她看见穿着紧身套裙的莫珊珊拎着小包优雅地走进来,她也看见童真,露出了同样吃惊的表情,接下来是长达一分钟的面面相觑。

如同蓝光碟片被按下了暂停,四周空气被抽干,耳朵进不了声音,听着自己的心跳,童真觉得跟衙门口的击鼓鸣冤声如出一辙,沉闷的、委屈的、不堪的,想要告诉全世界,这个男人应该是我的。

一向高调的莫珊珊大呼原来男朋友是童真的好友,简直有缘,可童真全程保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夏风偶尔帮她夹菜碰她手肘,或者用脚踢她的脚,她都一副像失了灵魂、病恹恹的样子。

那是童真此生吃过的最尴尬的一次饭。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第一百次求婚那么快就用到了夏风身上。在自己勇敢表白前,亲手把喜欢的人送给好朋友,即便一百个不愿意,但抵不过一千个无可奈何。

童真策划的求婚仪式定在“追爱”的写字楼,夏风穿着降落伞衣从三十层的楼顶跳下,落在测量好的林荫道上,这是莫珊珊上班的必经之路,早前安排好的快闪演员也都埋伏其中,只要莫珊珊一出现,夏风就准点降落,音乐响起的同时,遥控飞机带着钻戒开进来。排练了一遍又一遍,童真控制着每个时间节点,万无一失。

求婚当天,所有人早早待命,童真在树丛里用对讲机操作一切。目标人物莫珊珊在街口出现时,童真呼叫夏风,可那边一直传来嘈杂的信号,眼看莫珊珊就要到达指定地点,夏风还没反应。工作人员互相使眼色陷入焦躁,此时,戴着安全帽的夏风缓缓露出半个脑袋。

只见他利索地跳了下来,看热闹的行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尖叫,莫珊珊成功被吸引注意。降落伞在半空打开,露出了巨大的“Marryme”。莫珊珊跟着周遭的行人鼓起掌,还试图张望搜寻谁是这个幸福的女主角,等到降落伞上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手里的包包也掉到地上。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莫珊珊一定是被感动了。

等到男人落了地,把护目镜取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夏风。童真来不及阻拦,那架带着戒指的遥控飞机从天而降,此时,夏风才从大厦里跑出来,大老远喊着,“你谁啊,干吗穿我的伞啊?!”

莫珊珊说不出话,满脸的尴尬,男人就这么死盯着她,盯到眼圈泛红,他抬眼看了看盘旋在自己头顶上的飞机,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被一拳而来的夏风打翻在地,伴着人群的惊呼,莫珊珊颤着身-子捂着嘴哭了。

童真招呼同事善后,她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切,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第一百次求婚,以失败宣布告终。

那个捣乱的男人叫许潺,莫珊珊嘴里那个跟高官女儿在一起的前男友,他在夏风因为紧张去上厕所的间隙,代替夏风给了莫珊珊“惊喜”。原来,当年是莫珊珊跟高官的儿子跑了,把两年的感情当作垃圾丢弃的也是她。

当晚许潺给童真讲了很多他跟莫珊珊的过去,一个拜金势利的女-人跟一个一根筋纪录片导演的爱恨纠葛,许潺一直都有固定国外项目合作,导演费没少赚,但他生性爱自由,对钱更是没概念,他以为遇见莫珊珊是恩赐,这个女孩直肠子,热情又漂亮,但没想到,热恋褪去还是步入俗套,她骨子里那种闻到钱味就忘记一切的病一览无余。他说莫珊珊是一个不会有真感情的人,她只会为了得到男人的钱用那一套假惺惺的独立逢场作戏。这两年,他一直盯着她,辗转在不同男人之间,一旦得到她想要的,就功成身退,而退出的标志,就是男方动了娶她的念头。

听到这里,童真连忙拨通了夏风的电话。

“喂,童真……”夏风的声音哽咽,明显在哭。

童真慌了,她挺直腰,问道,“你没事吧?”

对方一阵沉默,夏风好像说不下去了。

“夏风你在哪?”

“我晕,好刺激……”只听听筒里一阵哀号,“我在吃寿司啊,建国门那家,你要不要来?”

童真做了个深呼吸调节怒气值,“你为什么会在吃寿司?”

“因为珊珊想吃啊。”

“你们在一起?”

“对啊,不然呢?”

“你们为什么在一起?”

“准新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童真你今天话很多哦。”

童真蒙了,一旁的许潺好像也听出了些端倪,把耳朵凑了过来。

“她答应你了?”童真问。

“对呀!”夏风直截了当地回答她,“珊珊都跟我说了,那个男人是她前男友,后来珊珊喜欢上别人就跟他说清楚了,人家觉得不甘心,就缠上了。童真我跟你说,我真是捡到宝了,哪个女-人这么实诚啊,我觉得现代男女分手就该这样干脆利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拖延对谁都没好处。你若是碰到了那个男的,替我谢谢他啊!”

在一旁偷听的许潺脸都绿了,想抢下电话,被童真及时挂了。

“你干什么,让我跟他说啊,让他看看自己喝了杯多浓的绿茶!”

“不行。”童真的表情转冷。

“为什么?”

“他不会信的,我了解他。”童真若有所思地用手背撑住脸颊,拇指指节摸到耳钉,凉凉的。这枚耳钉是夏风大三实习时,用两个月的工资给她买的生日礼物,这些年从没取下过,如同一个臆想的约定,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那它就必须一直存在。

毕竟这也是他送给自己的,唯一凭证了。

本以为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来是莫珊珊主动找童真,两个人约在三里屯吃下午茶。再次见到莫珊珊,童真心里还是泛起波澜,她倒是一点没变,像往常一样地自顾自地讲八卦聊男人。童真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没想过是真的坏,若标榜身为女性要独立确实值得赞赏,但用欺骗来换就是人格的问题,只是面对这个好友,实在又不忍心把她与那些女-人混为一谈。

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人,莫珊珊突然问她,“听夏风说,你们大学就认识了啊。”

“……嗯。”童真迟疑了一下,全程没有看莫珊珊,低着头吃沙拉。

“他说你一直没谈过恋爱,但是对他每个恋爱对象挺关心的。”莫珊珊的语气有些奇怪。

“你想说什么。”

“别这么认真,就是聊聊,你们不是朋友嘛。”

“哦。”

“这个耳钉是夏风送的?”莫珊珊又转移话题,伸手在她耳朵上摸了摸,“哟,都生锈了,这么多年了,还戴着呐。”

“他跟你说的?”

“对啊,他还说你,”莫珊珊盯着她,眼神和语气都越来越奇怪,“不喜欢男人。”

童真腹诽,眼角余光都不想看到对方。

“哈哈,我当然是不信了。”莫珊珊笑起来,摆弄起自己精心烫过的卷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他。”

童真的叉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捡时,用力皱了一下眉,然后强装平静坐好,隔了几秒钟,冰冷地回道,“你想多了。”

“呵呵,亲爱的,大家都是女-人,有些东西不用想,不用看,闻都闻得出来,上次在许仙楼,我就闻到了……”莫珊珊煞有介事地闻了一下,“一股子醋味。”

童真沉默。

“许潺是你找来的吧。”莫珊珊的语气又变了。童真抬眼看她,想说什么,却被莫珊珊打断,“夏风让你帮他这忙真是委屈你了,但你以为把许潺找来就可以破坏这次求婚吗?我告诉你,不可能的,跟夏风这才认识几天,我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就那么容易被你离间了,我傻啊。我莫珊珊没什么拯救世界的本领,唯一的本事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属于我的东西抓牢了。”

“你不怕我告诉他?”

“怕啊!”莫珊珊嘟起嘴,装起弱者来,“但是有人应该也很怕,给夏风知道她喜欢他吧。”

童真惊了,一场仗还没打,就先被敌人找准了自己的命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摧毁得溃不成军,童真这边的军队,有二十岁的自己、十五岁的自己,和二十八岁的自己,她们手牵着,大喊着,夏风我喜欢你。

见过莫珊珊之后,童真独自在三里屯酒吧街闲逛,门口有很多揽客的人,她披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落寞地一路摇着头,直到在一家叫作“二楼”的酒吧前停下,她听见里面在放温岚的《夏天的风》。想起有一年跟夏风去武夷山的时候,两个人爬到最高点,累得已经不成样子,夏风突然把耳机放进她左耳,就是这首歌,在云海和落日里,他说,今后听到这首歌,就要想起我。

童真喝完第四杯酒趴在吧台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想着跟夏风相处的情景,眼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掉到鼻梁上,她连忙用手抹掉,怕被别人看见,谁知越抹越多,多到忍不住,只能埋下头,张着嘴哭,尽量不发出声音。

后来她又喝了很多酒,意识最后停留在一个男人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哔”一声就断电了。

一早清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制的双人床-上,天花板刷满了宇宙星空图案,窗户边上的白墙,挂着一个精致的白色鹿头,来不及继续打量,一坨硕大的毛团突然掉到她肚子上,吓得她滚到床边。

是一只养成水桶一样的短耳猫,脖子上挂着一个大铃铛。

许潺听到屋里的声音进来,把做好的早餐放在桌上,然后抱起那只叫“罐头”的猫说,“昨晚见你醉得都不省人事了,没经过你同意把你带回我家,不好意思。”说着拉开凳子,示意她吃早餐。盘里是煎蛋、火腿三明治和已经切好的水果,如此诚意满满的早餐,让童真呆愣着,脑里的词汇更加匮乏。

“今后不要再为不值得的男人喝醉了。”

童真抬起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哦,昨晚扛着你回来,一路上你都在喊夏风的名字,不是有意偷听的。”许潺一脸正气,粗眉随着语调一上一下,有些喜感,“所以是帮喜欢的人策划了一场求婚?嗯,感动中国啊。”

童真无奈地叹气,想起莫珊珊,便对他说,“昨天莫珊珊来找我了。”

“找你做什么?”

“她以为你是我找来故意破坏夏风求婚的。”

“然后向你放了狠话?”

“嗯。”

许潺笑着把“罐头”抱起来,亲了亲它的鼻子。走出卧室之前,侧过身对童真说,“不如我们合作吧。”

许潺其实已经不止一次破坏过莫珊珊的恋情,但均敌不过她那娇滴滴的三寸不烂之舌,哪怕把证据甩在男方身上,莫珊珊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美好的误会。

童真那天默许跟许潺结盟共同阻击敌人,她不管能不能一举歼灭莫珊珊,只想夏风不被伤害,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而这场拆散情侣大战,首要任务就是潜入敌军内部,这只能靠童真,许潺的作用则是在后方发挥纪录片导演的特长------偷拍。

当童真又一次出现在三人饭局上,莫珊珊的脸都快要垮到胸上去了。

这次童真就学乖了,一改往日冰山性格,尽量一句话扩充成三句,即便控制不住要“哦”,那也得由四声转变成二声,但是聪明如莫珊珊,懂得见招拆招,只要看他们俩聊起感情,她就立刻撒娇转向别的话题,屡试不爽,第一次作战,宣告失败。

第二次作战,许潺说要声东击西,攻其不备,尽量趁夏风和莫珊珊不在一起的时候行动,童真负责给夏风洗脑,许潺则跟着莫珊珊,争取人赃并获。为此,童真主动请缨,去夏风的公司做策划,还通过跟“追爱”老板的私交,把许潺介绍给公司当摄像师。

在公司看到许潺之后,莫珊珊恨不得当即跟老板提辞职,可惜手上还有几个大客户,又舍不得丢,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做同事,心想反正只要老娘藏得深,就甭想见缝插针。

转变如此之大的童真,让夏风没少受惊吓。出于信任,童真刚入职就给了她一部电影剧本,里面也有一个喜欢撒谎骗人的女主角,童真借此脚本特意指桑骂槐地暗示过夏风,女-人最懂伪装,三十岁的男人在刀锋上行走,走错一步就会遗憾终生。但夏风全然没抓到重点,他说,你看女主角骗人最后不是还骗上一段真爱,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在一起全凭本事。

第二战两个人再次碰壁,童真有些失了信心,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么幼稚下去,可每每想到夏风正被莫珊珊玩弄,就正义凛然地恨不得拯救整个银河系被骗的男人。

后来,许潺的家成了他们的作战部署地,许潺担任军师兼全职保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洁癖比童真还严重,家里干净得都可以在厕所打地铺。别看是个固执的纪录片导演,但许潺身上有无数萌点,每每童真恍神之余,他就能把冰箱里简单到不行的食材做出每顿都不重样的大餐,关键还很好吃。童真是万年冰山谁都知道,但唯独许潺能在这么短时间的相处里逗乐她,他的秘诀就是------跳腹肌撕裂操,每晚八点,整整一小时,边跳边发出怪叫,他在瑜伽垫上呈大字形边下腰边给童真问好时,童真都会背过身,身-子抖个不停。许潺跟“罐头”的交流方式,跟《爸爸去哪儿2》里的“姐姐”Grace似的,“罐头”一不听话,他就“拜托拜托”。一般的女-人若是遇上他也是分分钟想嫁了吧,管他是不是爱自由爱拍片呢,能温暖这寂寥生活就好。

事情变得好玩起来是一个立秋的晚上,童真接到许潺电话,说有发现。莫珊珊在公司时就鬼鬼祟祟地出去接了几通电话,没到下班时间就提前走了,许潺一路跟踪,发现她跟一个一身纪梵希的潮男在蓝色港湾的日料店约会,一路堵车的童真赶来时,他们恰好从店里出来。许潺一直开着相机偷拍,童真酷酷地站在他身边,打量那个潮男,有点眼熟。突然,许潺把童真拉到墙边,因为他看见潮男在莫珊珊脸上亲了一下,甜蜜完的两人牵起手,朝他们走了过来。

情急之下,许潺背过身,捧起童真的脸,拇指放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下去。莫珊珊和潮男从他们身后走过,许潺松开嘴,只见童真瞪着眼睛呆若木鸡,打了一个响指,对方才回过神。他逗趣地问,“什么感觉?”童真脸都红了,“你不会没被人亲过吧?”许潺随口一句话让童真立刻冷了脸,他尴尬地拍了拍相机,说,“一切搞定,等着夏风来好好吻你吧。”

按计划直接把这些照片快递给夏风,然后童真在夏风动摇时煽风点火,必要的话承认这些照片是自己拍的也没问题。总之,让莫珊珊狐狸尾巴露出来,不欢而散就大功告成。

寄完快递的第二天,许潺在公司剪片子,QQ提示消息,点开是莫珊珊发来的,“有时间吗?去楼下星巴克坐坐。”

莫珊珊今天一身简洁的OL装扮,蕾丝边的白衬衣,皮质的包-臀-裙,气质如常,不过终于面对面坐在一起时,许潺才看见莫珊珊的眼角多出了纹路,跟三年前认识的她,终究是不一样了,哪怕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时间在她身上走过的痕迹,这个他爱过然后终于放弃的女孩,也该收起满身的自负,学着接受残酷了。

快递进门叫了夏风的名字。童真坐直身-子,心里传来一丝悸动,他现在应该在拆快递信封吧,现在应该看到照片了吧,该什么时机出现,告诉他一切呢。童真冷冰冰的脸越来越烫,这座压抑许久的火冰山,似乎也蓄势待发了。

莫珊珊喝了一口美式,姿态优雅地坐在高椅上。


“你还是这么爱喝黑咖啡啊。”许潺若无其事地晃着手里的香草星冰乐。

莫珊珊笑了笑,说,“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很讨厌喝黑咖啡,太苦,但是我这些年仍然雷打不动每天保持一杯,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潺没有回答。

“因为听说黑咖啡可以消肿,不管是真是假,但为了人前漂亮,我不在乎吃多少苦。”

“你为了漂亮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许潺反唇相讥。

“是啊,如果我卡里一直都只有一千块钱,我每天会睡得很好,但如果变成一万,离我想买的包就差一两千块,我会不甘心。既然上天已经让我看到这样的世界,那我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配得上这样的生活,这就是我,你懂这样的我吗?”

许潺大口喝着星冰乐,不再说话了。

已经半个小时过去,按许潺说的,半个小时以后去找夏风,彻底让他从梦里醒来。童真调整呼吸,正准备起身,夏风发来了微信,他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许潺从星巴克冲出去,边跑边挥手打车,他不停给童真打电话,但无人接听。那头的童真,把手机忘在桌上,已经进了夏风的办公室。

拍过那么多纪录片,一个人享受自由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从没犯过错,也没想过“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但此刻,他心里全是自责。北京入秋后的风很凉,天灰蒙蒙的,好像随时会下雨,莫珊珊方才冰冷的语气袭来,有种入冬的错觉。

“那晚那个穿纪梵希的,是夏风他们公司新剧里的小演员,夏风的朋友。”莫珊珊说。

“是我故意跟他演给你们看的。”

“寄给夏风的照片已经被我调包了。”

“许潺,你最大的优点是别人够不着的大智若愚,最大的缺点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而我的优点,就是看透了你的缺点。”

办公室里的夏风脸色确实不太好。

童真仍然保持以往的酷劲儿伺机而动。

“照片是你寄的?”夏风一语道破。

“你怎么知道?”

“这……是真的吗?”夏风脸色越来越难看。

“嗯。”

“为什么从没听你说过。”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你这样让我很难堪啊。”夏风明显有些焦躁了,“这个节骨眼上你给我这么一封信,要我怎么办。”

“信?”许潺没说过他还写了信啊,童真来到夏风办公桌前,看见照片上全是夏风,她疯了似的抢过旁边的信,一目十行大致扫完,那些暗恋的心情,全部跃然纸上。

“你误会了。”童真一把团起桌上的照片,转身想走。

“我要跟珊珊结婚了。”夏风说。

“哦。”童真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此时,许潺也刚好冲进“追爱”的大门,看见童真冷若冰霜的脸,正想再向前一步,只见她扬了扬手里的照片和信。

许潺从星巴克跑出去的时候听到莫珊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啊,我爱钱爱得不得了,但你们这些自恃清高的男人,却只记得我爱钱,谁说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那一栏,只能填一个呢。你根本不懂我,因为我这次来真的了,因为我,爱上夏风了。”

北京一个季度都舍不得下的雨,在今天全部倒了出来。

童真和许潺一前一后走在写字楼下,飘来的雨把裤子和鞋全打--湿----了。走到屋檐的尽头,童真见外面都是雨,停了下来,许潺来到她身边,见她还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明难过,还硬撑着,丧尸都比她表情丰富。许潺受够了这种自虐的发泄方式,拽住她的手,直接把她拖进了雨里。

大雨很快淋--湿----了两人,雨点打在身上都痛。

“不就是雨吗,淋不死人,你想躲他一辈子吗?!”许潺大吼。

童真呆滞地看着前方,五官表情全部融进雨里,忍无可忍的许潺扶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半晌,她小声说,“他要结婚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他要结婚了,我们失败了,失败了!”童真吼了出来。

“难过哦?”许潺反呛她,“你喜欢夏风那么多年,我都替你憋屈,既然难过,那就哭出来啊,用所有脏话骂他,骂到你爽为止啊,干吗还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装成这样就不会受伤了吗?疼是你自己疼,没人会替你分担!”

“我都懂,哭完骂完,是不是我就得放下了,可我没有想好要如何放下,我不想离开他!”童真吼得更大声。

“你不会离开,因为他,从没跟你走过!”许潺也吼,“一个人对你爱不爱,在不在意,你都能感觉到,你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没有给你承诺,没有像你一样坚持,他连个吻都不会给你,他现在要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你还在幻想什么?不要把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当成宝,对一个不爱你的人来说,就是废品。你童真,不过是陪他走了这一程,换作任何人,也可以帮他完成!”

童真突然张开嘴,哭出了声音。

是啊,谁喜欢你,你能感觉得到,你喜欢谁,他对你爱不爱,在不在意,你也能感觉到。有时候,聪明如你,但傻就傻在习惯欺骗自己,承诺了不该给的承诺,坚持了没必要的坚持。

许潺抱-住已经哭得抽搐的童真,鼻子也传来一阵酸楚,他觉得好累,闭上眼,让眼泪跟雨水混淆在一起。

大道理很动听,时间会带走一切,但需要很长时间消化,人生最难的,不是拥有,而是放下。

一场宿醉之后,童真给夏风发了辞职邮件,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书房里闷头看书,许潺隔三岔五会抱着“罐头”来看她,给她打包一些新研究的菜。当然童真还是如以往那般高冷,但几乎每次都能被许潺不经意的玩笑逗乐,当他看见童真书架上那本跟都教授同款的《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又环顾一下这满墙的书架,还有坐在中央复古沙发上静默的童真,打了一个非常认真的寒战,弱弱地问道,你不会也是从星星来的吧。童真面无表情,此处安静五秒钟,旁边胖成一团烂肉的“罐头”突然打了个喷嚏,童真就笑了起来。

两人同一只猫的互动,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样。错落交织的片段组成的永恒里,有人消失,有人出现;有人失去错的人,有人遇见对的人。

后来是“罐头”丢了,童真和许潺急得到处找,不过是来童真家的路上抱着手酸,放地上抽了根烟的工夫,那么一大坨肉就不见了。

童真还记得当初在许潺的抽屉里偶然看见莫珊珊抱着“罐头”的照片,知道“罐头”是他们养的,对许潺来说它应该是那段感情唯一留下的美好吧。童真蹙眉,心里想一定要帮他找到,走到“罐头”丢的那条街上时,电话响了。

许潺埋头坐在公园长椅上,听着不远处的狗叫声发呆,任凭手上的烟点着,直到大半截烟灰受不住力,从烟蒂上掉落,正巧落在进入视线的一双红色马丁靴上。他抬起头,莫珊珊正抱着“罐头”。

莫珊珊在他身边坐下,说,“要不是它看到我叫了一声,我真以为是路边的一袋水泥,胖得我有点招架不住啊。”

许潺笑笑,弯腰把半截烟蒂杵在地上,说,“女孩儿嘛,得富养。”

“呵呵,好女孩儿才值得富养。”“罐头”用指甲刮着椅背,莫珊珊凑近它说,“你说是不是‘罐头’?如果你是个不听话的坏女孩儿,就会吃不饱穿不暖,被别人笑,没人肯正眼瞧你,什么都要靠自己。”

许潺没有讲话。

莫珊珊继续说,“其实坏女孩儿真的挺可怜的,不偷不抢,各凭本事,得来了好女孩儿没有的东西,就被说下贱,不上道。但那些好女孩吧,其实什么也没做,照样能享受同样的东西,你说这是凭什么,天生做不了那个好的,至少也要做坏的里面那个最精致的。”

“你开心就好。”许潺冒出一网络流行语。

莫珊珊转头看她。

“我说,坏女孩儿自己开心就好,以前的我一直想让她不开心,后来才知道,无论她开心与否,都跟我无关,我还是一个只能疼‘罐头’,豢养单细胞女孩儿的专业户。”

莫珊珊会心一笑,两人又是许久的沉默,半个钟头过去,她起身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转过四十五度脸对着许潺说,“坏女孩儿下周三结婚,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人玩花样,当然,如果有人玩累了,可以带着红包来,别包太少,不然等他结婚的时候,坏女孩儿塞-日元。”

夏风和莫珊珊的婚礼办在北京昌平区的一个城堡酒店,门口十几辆宾利车压场,出席的宾客都穿着华服,原来小时代里那群人在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个画风的童真穿着一身简单的格子大衣,面无表情地把礼金交给伴娘,跟随接待到了自己位子上。

找“罐头”那天,夏风打来电话先是自顾自地回忆起大学生活,然后非常没头脑地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婚礼,丢出一句“如果连你都没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会终身遗憾的”作为结语。呵呵,邀请暗恋自己八年的人参加婚礼,这种傻缺事也只有夏风做得出来。“哦”,这是童真听完对方慷慨陈词之后,唯一的回应。

同是傻缺的默契。

童真以为这天真的去了会很难过,但到了现场,看到电子屏幕上夏风和莫珊珊的照片,反而很平静,那种感觉就像是失忆的病人,明明脑袋里装着重要的线索,却被什么东西阻拦着,召唤不出来。

童真一只手撑着脸颊,拇指摸着耳垂出神,背景音乐突然响起来,惊得碰倒了手边的酒杯,把半杯红酒洒在了旁座的凳子上。正想拿纸去擦,许潺一-屁-股坐了上去。

“没想到你也来了,所以这俩位子是前男友和备胎女友专座吗?”许潺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装。

童真语塞-,面露尴尬。

“这家伙,挺意外啊。”许潺把头附到童真耳边,小声嘀咕,“你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童真认真地摇摇头,她很想笑。

场灯及时暗了下来,城堡里亮起烛光,莫珊珊和夏风同时出现在两束追光下,没有长辈陪同,两人兀自走向对方,走到靠近宾客的舞台上时,灯光才稍微明亮起来。莫珊珊的婚纱倒是中规中矩,反倒是夏风的一身骑士装扮掀起了今天的小高潮,夏风艰难地固定了一下头盔,对莫珊珊说了一长串什么做她一辈子的骑士保护她之类的告白。轮到莫珊珊讲话时,她表情突然冷了下来,捂住耳麦大放厥词,“大家别被他骗了,他就是蔡依林一铁杆脑残粉,人说了,要在婚礼上穿成这样致敬Jolin,可惜啊,我不是她的林林,我顶多算一零零,零文化,零资本。但是夏风你听好了,我知道我莫珊珊这辈子没有当公主的命,只是个满腹心机想上位的丫鬟,我是一路踩着尊严爬上来的,但我今天把话撂这里了,老娘爬累了,准备把最后一面小红旗儿插你这了,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终点,我用了所有运气去赌,最后赌到你,我认了,我满足了。”

夏风的表情由天晴到晴转多云到暴雨,哭得一把鼻涕眼泪,台下掌声和欢呼声已经混为一团,许潺表情复杂地愣在座位上,用余光瞧了一下童真,她仍然僵硬,只是眼睛红了。

童真从前不懂,原来爱情真的是讲究适配的,风筝与风,鲸鱼与海,充电线与手机,一个奇葩和另一个奇葩。

奇葩的新人仪式过后,场灯一亮,蹦出两个DJ现场打碟,角落里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调酒师,现场瞬间变成了热闹的聚会。夏风牵着莫珊珊一桌接着一桌敬酒,到童真这桌时,明显已经喝多了,他揽着童真的肩膀,说了一堆胡话,莫珊珊很礼貌地跟许潺碰了杯,她说,“谢谢你为我做过那么多,好的坏的,不然我真不知道我这么可恶。”许潺尴尬地笑了笑,仰头喝完了整整半杯葡萄酒,嘴角溢出的酒把白色的衣襟洇出了痕迹。

敬完酒,两位新人正准备走,夏风看了一眼童真,脑袋一热又折回来,他问,“那枚耳钉你取下来了?”

童真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耳垂。

那场雨之后,她就把耳钉锁进了抽屉,逼自己放下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再浪费力气去抗争,不去对不属于自己的抱有期待。时间既是刽子手也是疗愈师,事情处处是转机,过去的挣扎都是白费气力。

夏风说着胡话,“我真以为你喜欢女生的,我……”

“会不会说话啊。”许潺及时站到夏风面前,夏风还“我啊我”地想继续往下说,许潺机灵地全堵了回去,身边的宾客被逗得乐呵,童真也忍俊不禁。

一看冰山融了雪,许潺就更加兴奋了,把童真拽过来,当着所有宾客和新人的面说,“她是喜欢女生,我就是那个女生。虽然童真这比北极还冷的性格特招人讨厌,但我吧,在这压抑气氛的长期压迫下,我身\_体里的暖男属性也暴涨,勉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当然,也感谢二位新人脑子好外加够爱对方,被我俩结盟这么拆都没拆散,还把各自搭进去了,但搭得心甘情愿啊。”

童真尴尬地想挣脱许潺,但被他拽得死死的,只好把视线看向一边。

许潺来劲了,把童真扯到夏风和莫珊珊身边说,“真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扯证儿啊,你说是不是?”说着用手肘顶了一下童真的后背。

不知道为什么,四周的宾客笑得越来越大声。

童真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捂住嘴,身-子开始抖。

许潺眼梢斜吊,叉着腰故作姿态地笑,“害--羞-,害--羞-!”四面的宾客笑得更夸张,童真一个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后来许潺才知道,让这座千年冰山融化的不是他这枚等离子大太阳,不是那段媲美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获奖感言,而是他-屁-股上两坨像是忘记贴大姨妈巾一样的红酒印。

感谢这两枚红酒印。

那天童真和许潺笑着从城堡里出来之后,竟相对无言,坐在出租车上也互相看着窗外,直到开到朝阳路上的时候,许潺才搭话,说刚刚不好意思,全怪那小两口太得意,别误会。童真把视线放低,弱弱地说,没误会。话有歧义,让这个见过无数市面的大导演也-羞-红了脸,他一脸坏笑地揉揉头发,说今天值得庆祝,不如去他家吃饭吧,做新菜给她吃。

然后,童真就一直在他家吃饭了。

许潺切菜的时候,习惯歪着嘴;和面的时候,帮面粉配音发出“啊啊”的叫声;炒菜的时候,背影融在一团团烧起来的火里,像超人;吃饭的时候,总会先把今天的主菜夹给童真,然后再夹一点丢给“罐头”。这些细节,都是童真捕捉到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许潺已经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纪录片导演了,而是一个充满男性荷尔蒙的精致男人。电影里说,所谓深情挚爱,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来,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吃饭开心。

童真是真的开心。

没有意外,也没有高潮,如果要说铺垫,就是想到许潺的时候,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难过的时候,就能因为他而开心;还有在每当回忆那段难过的日子,就庆幸还好遇见了他。

许潺说,只要每天能把童真逗笑,就觉得天塌下来都难不倒他了,后来,童真由不会笑变成了动不动傻笑,以至于当她第一次跟许潺亲热的时候,竟然笑场。许潺特别贱地举起摄像机威胁她,若是再破坏情绪,他就要做好纪录片导演的本职工作,全程记录这座冰山酷女如何在床-上变成骚情小野猫的。

当然,许潺没拍成,因为童真这女-人,除了把一张刘胡兰英勇就义的脸坦白地摊在许潺面前,就再也没有任何表情以及情绪,在床-上完全就是一尊雕像,许潺想给自己立块碑。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童真头发变长,终于像个正儿八经的女-人,许潺去非洲拍片,家里只剩她和“罐头”。一年没有工作的童真,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社会属性,快退化成跟“罐头”一样的宠物。

翻开自己的旧电脑,辉煌的求婚案例都成了曾经,想想当时为了夏风留下的第一百次求婚,如今也随着时间大步迈过而显得不痛不痒。

在她决定重回“追爱”求婚事务所的第二天,“罐头”又丢了。

家门关得好好的,结果离奇失踪。童真正准备出去找,许潺来了微信,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于是两个人又一次狼狈地满城找猫。时间临近中午时,莫珊珊来了电话,说“罐头”现在在她那里。

这“罐头”还真爱千里寻亲啊,童真颓丧地叹了口气,但转念又想,觉得哪里不对劲。

给许潺发了信息之后,童真独自去找莫珊珊。

到了约定的三里屯太古里,没见到莫珊珊,倒是路人有点出奇的多,好像在SOHO的上班族集体约好了似的过来找开心买包包,就连平时卖气球的大叔也多了几个。童真像侦探一样,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的人群,直到被苹果店门口卖黄牛的大叔纠缠问她买不买6Plus,才断了思绪,恍然这不过还是一个非常三里屯的三里屯。又等了好一会儿,打给莫珊珊,手机刚响一声,对方就接听了,不过显然是不小心按了接听键,只听莫珊珊一直在跟别人说话,那一口京腔大吼着,你快点儿,群众演员要加钱了,没见过求婚都这么磨叽的!

童真忍不住偷笑,过去光在三里屯求婚的案例,她就已经策划超过二十次了。

下一步应该是中央的喷泉开始喷水,果不其然,水喷了起来,然后是音乐,嗯,音乐也响了起来,最后身边的路人,卖气球的大爷,还有黄牛大叔全部朝童真围了过来,开始了一段非常老套的快闪。

童真来不及点评,就被舞者簇拥着向前,围观的路人也越来越多,音乐的最高潮,气球都飞了起来,童真的视线也随之上升,再落回地面的时候,看到两旁人群散去后,许潺穿着一身白西装,背对着她,-屁-股上印着两瓣红色桃心。

许潺-屁-股什么时候变这么翘了。好像关注错了重点,童真认真地害--羞-起来,被推搡着慢慢靠近他。想想许潺也真是大胆,敢在金牌求婚策划师面前班门弄斧,但越靠近的时候,越觉得有些异样,果不其然,白西装一转身,是夏风。

童真瞬间就僵-硬-了。

夏风单膝下跪,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直到围观的群众开始起哄,他才深吸口气,像讲故事一样,说了一段很冗长的告白。

“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但我要说,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惊吓……和惊喜了。”

欧美的悬疑电影里,到末尾都会出现一个让观众惊叹的反转,一时间把观众的汗毛竖起,肾上腺素激生,成为评分多一星的理由。

但这个反转转得似乎有点太夸张。

莫珊珊也出现了,一脸局外人似的看着他们,满脸的解脱。童真嘴唇白白地翕动着,发不出声音。这一年来是经历了什么呢,一个喜欢了八年的人,一个一直默默当成朋友的人,有一天说他要跟自己的朋友结婚了,然后在婚礼现场跟新娘子哭得妈都不认得,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连拥抱都舍不得给,而在已经不需要拥抱的时候,走到你面前,说,现在还来得及抱你吗。

夏风把戒指拿出来。

“收起来,别玩了。”童真声音格外艰涩。

“童真,你回答我。”夏风一脸诚恳。

好多年前,童真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每次做完一单策划,看着求婚成功的男男女女抱在一起,也都会想起这个场景,白西装,婚戒,观众,还有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但她幡然醒悟,场景如是,只是早已不在乎那个男主角是不是夏风了。

“对不起。”童真身-子本能地往后一退,刚好撞到身后的人,一回头,是许潺。

莫珊珊上前挽住夏风的胳膊,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好怕你刚刚就点头了。”许潺摸着下巴悻悻地说。

童真不讲话。

“不是故意要试探你的,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童真不讲话。第一次遇见许潺的情景快速在脑里闪回。

“够不够惊喜,大策划师。”

他的卧室,他墙上的鹿,他的“罐头”,他做的菜,他跳健身操的样子,他说一起合作拆散夏风他们时候的表情,他把自己拖到雨里对她说的那些话。

曾经答应过自己,策划完第九十九次求婚,就暂时歇业,因为想把第一百次留在自己身上,也终于有了那第一百次不完美求婚,才让眼前出现一个完美的男人。

童真突然转身抢过夏风手里的戒指,单膝跪在许潺面前,她仰起头,碎刘海撇向一边,说,“嗯,我不会讲话,拍过那么多纪录片,今后就拍我一个人吧。我爱你,你随意。”

“那请你下次多给我一些情绪,在床-上不要像一个死人。”许潺笑着说,“还有,这戒指是假的,玻璃做的,够不够随意?”

没等童真有反应,许潺就把她拽到怀-里,指了指后面,只见“罐头”艰难地挪着身-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脖子上挂的铃铛随着身-子的摇摆响个不停。许潺弯下腰,把它的铃铛打开,里面藏着一枚戒指。

众人这才约好齐声欢呼。

看着童真戴上那枚戒指后,莫珊珊小声嘀咕道,“这好像是许潺当时向我求婚用的那枚。”

夏风拍了下莫珊珊的-屁-股,打趣地说,“后悔了吗?”

“悔呀,该先把戒指收了再跟别人跑。”

“……”

“哈哈,算啦,他的戒指,只能给好女孩儿。”

婚后的童真成了“追爱”的挂名顾问,不坐班,真正的工作是陪许潺拍遍全世界,保持高冷与单细胞,直面许潺更多的阳光。莫珊珊辞职当了家庭主妇,夏风则准备把公司转型做影视投资,继续努力赚钱,因为他不仅要养一个属相属钱的老婆,还要养一个从出生就对LV商标情有独钟的金牛座宝宝。

童真说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什么叫真爱,像个女战士一样喜欢一个人八年,然后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以前喜欢夏风的时候,她很安静,现在跟许潺在一起,很平静,不再浮躁,不再纠结,会在意对方的小动作和小表情。爱情不就像诗人说的吗,爱一个人,他身上就会发光,后来发现,自己也能发光。

不知道什么叫失恋,经历的时候自己就知道了,不知道什么叫远方,到达的时候自己就知道了,不知道什么叫真爱,当真爱来了,就会出现晴天,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那些错过的,就像史铁生说过的:“我什么也没忘,但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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