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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花好月圆


那清俊的公子撑开了一把纸伞,遮去漫天的花雨,俯身伸出手去,“锦觅,我来了。”


禹庙渔梁口,浮舟落日过。瀑声冲峻壁,经影漾层河。楼煤青山廊,律亭锦树彼。

徽州城南面有一个小县城,名唤歙县。歙县之中,有一家小铺唤做棠樾居,专卖文房四宝。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之处,此处盛产奇石古松。奇石石质坚韧,涩不留笔,滑不拒墨,造砚极佳,人称歙砚。而以古松所制之墨,落墨如漆,万载存真,便是享誉天下的徽墨。当地之人就地取材,故而歙县之中十步行来,不是做文房四宝的作坊,便是卖文房四宝的商铺,这棠樾居夹杂其中,似乎无甚出彩之处。

然而,棠樾居在当地却是尽人皆知,名号从歙县的端方街一直传遍了整个县城,又传到了徽州城,最后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里,自然是有它的缘由的。

十六年前,棠樾居的掌柜夫人一夜入梦,梦见了两句诗---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次日凌晨,天降大霜,竟将这夫人生生冻醒过来,之后她便浑身不适。本以为是受了寒,岂料请来郎中诊脉后,竟连道恭喜,原来是这夫人有喜了。

说来也怪,这夫人嫁入棠樾居锦家已近六年,却始终未见喜脉,不想一夜怀霜入梦竟得此喜,这可乐坏了锦老爷。次年,锦夫人诞下一女,雪肤冰晶貌,人见人爱,遂取了锦夫人梦中之诗中所嵌“锦觅”二字为名。

然而,这锦氏夫妇面貌并不出众,众人一边夸这娃娃长得讨喜,一边却心中暗暗叹惜:女肖父,这娃娃将来长大了未必好看。鱼

不料这娃娃非但没有如众人所料肖其父,还越长越好看,长到了及笄之年,竟似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差矣,想来便是九天仙女也未必有长得这般好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徽州男子皆以能见此女一面为荣,然而却无一人敢上门求亲。有妻如此,必招祸事。

这可吓坏了锦氏夫妇,锦老爷深知红颜祸水之说,只怕女儿的美貌是祸不是福,必定要招灾上门,所以整日将女儿锁于房中,叫外人窥见不得,藏得严严实实,倒像藏一笔意外横财一般。宝

更奇怪的是,这锦氏长女不但长得好看得离谱,言谈举止更是离谱,这女娃娃自小便对鬼怪妖魔之事颇感兴趣,锦老爷以为小孩多半好奇心重都喜欢听这类离奇的故事,遂不以为意。不想,此女长大之后,竟一门心思地开始钻研修炼之道,修炼便算了,常人修炼皆是盼着修炼成仙,她却整日琢磨着如何修炼入魔,生生吓得锦老爷捶胸顿足。多番劝阻无效后,锦氏夫妇只盼得早早将这“祸水”寻觅个好人家嫁出来。

锦家正愁无人求亲,考虑是不是要入敖一个憨实的上门女婿之时,可巧锦觅的画像竟被人传到京城宰相手中,宰相一时惊主天人,不敢欺骗,立刻将画像呈给了皇帝 。当夜,一纸诏书自京城中八百里加急传出,诏锦觅入宫,封为锦妃。

又是一年春来早,桃花满梢油菜黄。宝

京城里来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披红挂彩地将这锦家长女接出,一路向北便往京城中去。

歙县中小,路却不好走,迎亲队伍不过刚出了县城,便已近黄昏。眼见着夕阳坠落明月将上,众人正待停轿休息,却不想天际夕阳沉落处一团火烧红云喷薄而出,一时间火映半边天,见此景像,一干人等皆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忽闻红云深处一声清丽婉转的啼鸣,一只七彩流转的鸟儿自天地交接之际展翅飞出,尾长八尺,霞光绚丽,华贵得叫人不能逼视。

“凤凰!凤凰!”不知迎亲队伍中是哪个活络之人最先反应了过来,癫狂地大叫起来,其余人被他一叫方才回神,纷纷惊呼。更有甚者,心下暗道:可了不得!有凤来仪,有凤来仪,今日竟见如此祥瑞之神鸟,莫非……莫非……今日所迎之锦妃便是他日之皇后?!

然而,任凭这迎亲众人如何激动地叫唤,那轿中女-子却纹丝不动,盖头边上的流苏都不曾晃动一下,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稳坐如泰山,无半分常人好奇之心。

之见那火凤凰一跃飞来,眨眼便飞至迎亲队伍的上方,众凡人一时间皆是又敬又畏,连呼吸都不晓得应当怎样才算对。

那凤凰拖着华丽的尾羽,在众人头上盘旋一圈后,一个俯冲稳稳当当衔起大红鸾轿,在众人目瞪口呆的仰视中扬长而去……

“不好,凤凰抢走新娘了!”

明月升起,险峻山峦的那一边,田野大地被一望无际绽放的油菜花所堙没。金黄色的花海中,一顶鲜艳的喜轿恣意地流泻着火红之色,夺人眼目却又显得静谧祥和,仿佛已经立在此处等了很久很久……

已有五千年……

原来,等的不过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抢婚。

远处,青石拱桥,一弯溪水。

一个清俊的翩翩公子自花海深处行来,金黄色的油菜花自动在他脚下分来一条笔直之道.

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一阵花雨,也吹开了火红的轿帘,吹起了新娘的红盖头……

那清俊的公子撑开了一把纸伞,遮去漫天的花雨,俯身伸出手去,“锦觅,我来了。”

轿中女-子浅浅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心,眼一眨,却道:“可是,我已收了那皇帝小儿的聘礼。”

女-子手心被用力一捏,只闻那公子道:“唉,可惜我准备的六千年灵力了。”

那女-子闻言,嘴角弯出一个狡黠的弧度,握紧他的手,从轿中迫不及待地起身而出,“如此,我便勉为其难了。”

……

万籁俱静,仅余虫鸣花语。

月光下,一片圆满。

(正文完)



【番外一 流光华年】



(襁褓之中一个婴儿双目垂闭,若非嘴角上一丝触目惊心的血迹,那安详静谧之态竟要让人误以为是跌入了香甜的梦境之中。)


已是三月末的夜,一抹下弦月纵是再清亮,投在那沉黑的夜空中便也似画笔上恰巧坠落的一滴白,堪堪便要淹没在那墨色的笔洗中,静谧而清冷。一林盛放的海棠似乎也抵不过这浓浓的夜色,早已沉沉睡去。

夜风拂过,遥见一点朦胧的光渐行渐近,似深海上飘过的一瓣菊。待那点光近前而来,原来只是一盏丝帛敷面的灯笼,朦胧的橘黄色将提灯的人儿笼在光晕正中,竟是一个垂髻小童,抬眸望月,唇红齿白,清辉满目,竞将那天上人间独有的月也比了下去。

那小童弯腰在一株海棠边蹲了下来,放下灯笼,一手扶起不知何时被压折的枝丫,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条银自丝带将那残枝圈圈缠绕固定,复又打了个如意结方才放心地放手:转身看那一地落英,蹙了蹙秀气的眉,似有几许不忍。待要提灯离去,却见一角绛色自那满地淡粉嫣红的花瓣中隐约透出,似有一团隆起之物,月色下看着,并不真切。

小童心中有几分好奇,倒一也无惧,提了灯笼上前便要看个仔细。待拂去层层落英,竟是一个凌乱包裹的襁褓,适才隐约所见的绛色便是这襁褓所用织锦的颜色。襁褓之中一个婴孩双目垂闭,若非嘴角上一丝触目惊心的血迹,那安详静谧之态竟要让人误以为是跌入了香甜的梦境之中。

小童大惊,伸手便探向婴孩鼻下,那气息弱得竟是有出无入了。小童急得顾不得自己身量尚小,抱起婴孩舍了灯笼拔足便向林外白墙黛瓦处踉跄奔去。

身后,惊醒了丛丛海棠。夜风如同叹息之声,无人知晓旱春的第一朵海棠何时绽放,恰似无人发觉命运之网何时张开。

“师父!师父!”小童的声声疾唤伴着廊外慌乱的脚步声频传人内,屋内挑灯之人恍若未闻,专注于手中书牍,眼光未曾移开半分。待小童破门而入跪于身前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方才抬了抬眉,放下典籍,露出一张道骨仙风的面容,鹤发童颜,难辨年龄。

“何事慌张?”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弟子于屋外林中发现这小娃娃,恳请师父救他性命。”小童见那婴孩气息渐弱,感同身受般唇色发青,而上泛起一层揪心之苦。

老神仙手中拿着一串珠,平心静气地粒粒捻过,“这不是什么小娃娃,乃是佛祖二座前一瓣莲,误入了因果转世轮盘,接引之灯灭了,方从光的间隙里错来至我三岛十州上。其元神本该泯灭,若挽其魂魄……洛霖,你慈悲于世间万物,须知万物皆有自然之法,机缘乃天定,逆之必起孽。”

“师父,若能留得她一缕元魂,弟子愿承担这反噬之果。”小童下定决心,磐石不可转。

老神仙闭眼叹息。碎瓣流光似折坠,散落万年犹未觉。

万年后,婴孩长成了亭亭少-女,小童变为了少年郎。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他唤她——梓芬。

天元八万六千年,三岛十洲玄灵斗姆元君圆寂,遗座下两弟子,大弟子司水,小弟子花水神洛霖君,翩趾惊鸿貌,悯然天下心,六界皆知。花神梓芬,外界有传其天人容颜,然避世清冷,性情寡淡,无人有缘得见。

世上万般故事,无非生离死别;世人诸多牵扯,无非爱恨情仇。

缘何爱?因何恨?

人皆道:最是怕情深缘浅,有缘无分。殊不知,情浅缘深,纠缠折磨方为魔魇。

天元十一万八千四百年,天界太子一日梦入太虚境,见缥缈莲池畔,一女-子步摇三花.回眸一瞬,天地失色,惊为天人,遂陡生爱慕之情,哲言上天入地定要觅得此女。


一日天界太子偶入俗世凡尘中,正是二十四节气之立春时分,途经一方小园,闻有丝竹之声悠然传来,虽是春寒料峭时,然此园中百花已有复苏之意,当下生出些兴致,举步入园。

园中桃树下,三两乐人丝竹伴奏,一生一旦两个伶人水袖翻飞,唱腔宛转悠扬,-撩-得满园春意荡漾,正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然而,纵是桃艳曲绵,也比不过这戏园一隅里默默伫立的一个袅袅身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凡布花的花神梓芬,为那戏文所吸引,停下脚步在此仔细聆听。

小生唱道:“敲好在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小姐,你既精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

一生一旦缠-绵对视。

花旦举袖半掩面,“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太子乍见梦中人,悲再交加,喜的是佳人并非子虚乌有,且是神仙一族,悲的是佳人竟是六界素传的冷情寡欢之花神,若想摘得芳心,恐是不易。

戏园中,一众唱戏的凡人却不知晓一段莺歌声竟成全了一对神仙的缱绻姻缘。

第二日,天界设席宴请诸仙,天上地下所有神仙均被邀在列,花神自然也不例外。

席间竟搭了个戏台子,仿那凡人唱起戏来,众神甚觉新奇,均停了高谈阔论,摒神聆听,音起曲开,台下花神略有些耳熟,细细一品,竟是昨日在凡间听到的曲子,不免有些好奇,抬头一看,正对上台上人一双吊梢含情目。

正是彩衣娱佳人,天界太子见花神欢喜听那凡间的昆曲,便连夜学了来,盼得曲辞词传情得佳人垂顾。

曲调宛转间,有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幕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

忒看的这韶光贱!”其后,天界太子以戏文相邀,隔三差五将花神请七天界听戏,戏中人儿成双,轻易缠-绵,昆曲本缱绻,专擅抒情,本是“事情”,经这一唱便也成了“情事”,再加之平日里太子深情款款,花神本涉世不深,心思单纯,天长日久,怎不沦陷。

这天下戏文皆是男子写给女-子的美丽童话,开始得浪漫,结束得美满,哄得天下女-子信了爱情信了命。

她本居佛心,凡尘不扰,世事于她皆无知。他本王侯倨傲,风流多情,天长地久怎可信。

一朝入红尘,一切缘是错、错、错!



【番外二 凤饮香蜜】


[1]试丹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正被狐狸仙欢快热络地挽了手臂向外行去,冷不丁后背凉凉冒出一个声音,生生将我惊出一身冷汗。 & & 回头,之见本该在书房里呆着的凤凰抿了嘴角站在我身后,我一时间竟然觉得莫名的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响,方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对之事,怎的一见到他气势便要矮上三分,遂一抬头后怕地连连拍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捉--奸-在床,吓死我了……”

凤凰一下子脸色青了半边。

狐狸仙吓得一下子松开我的手臂,连声道:“我们是清白的,比蛋清还要白!真的,风娃,你要相信我!”

顿时,凤凰的另一半边脸也青了。

我和狐狸仙二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勉强按捺住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锦觅,我说过,你可以少用四个字的词。”

“可是……”我看着脚尖,嗫嚅道,“可是,我觉得,我觉得多用四个字的词才可以……才可以显得比较儒雅,比较有内涵,叫别人都佩服我尊重我……”

凤凰伸手捏了捏额角,镇定地道:“我不以为‘捉--奸-在床’能体现儒雅。”

“那‘红杏出墙’你觉得怎么样?或者‘拈花惹草’?”我觉得既然我已经和他做了夫妻,自然凡事皆应有商有量,方才显得和睦融洽,遂闻言软语谦虚地与他切磋。

岂料他听后,额头青筋突然鼓起,冷冷地道:“以后但凡四字成语你都不要说!什么时候把意思弄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啧啧,男人心,海底针。我实在很费解,遂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他被我一看,忽然面色又放缓了些,咳了一声,道:“你若想说也未必不可,只是,有外人时稍稍忍耐一下,可好?”说完,他又似乎为自己的妥协深感懊恼,轻轻蹙了蹙眉。

“外人?”狐狸仙的脸色哐啷啷沉了下来,“旭风,你是说我是外人吗?”遂泫然欲泣道,“男大不中留啊!想当年,你还是一只绒毛未褪的小鸟儿时,最爱在我府中的红线团里打滚。现如今,竟如此生分,老夫怅然得很,怅然得很哪!”

我一时觉得此番话十分耳熟。

凤凰却只当充耳未闻一般,打断道:“叔父方才欲带锦觅去何处?”

狐狸仙凄惨的控诉声戛然而止,收放自如得叫人不由得赞叹。凤凰眯了眯眼,轻轻拉了长音,“恩?”狐狸仙立刻流利老实地答道:“太上老君近日又炼了一炉新丹,今日开炉,我带小觅儿去看看。”

“没错。”我接道,“太上老君和月下仙人今日正是邀请我去试丹。”

“试丹?”凤凰眼尾一挑,“试的什么丹?”

我转念一想,立刻缄默不语。

不想,狐狸仙却喜气洋洋地道,“绝情丹呀。”不顾凤凰顷刻之间沉下的面色,继续热火朝天地填柴火,“你知道,老君是个仙丹痴,成日里痴迷炼药,自诩六界之中无一丹药他不知晓,无一丹药他不能解。不想,竟不晓得还有陨丹一药可以使人灭情绝爱,一时间觉得颜面荡然无存,誓言便是要头悬梁锥刺股也要炼出一枚功效类似的绝情丹。这不,今日炼出一炉,不晓得可有功效,遂请觅儿前去一试。”

“你应了?”凤凰看着我,面色如霜。

“恩。”我小声应道,声如蚊吟,再看看凤凰面色,我赶忙亡羊补牢地道,“你知道,我比较有经验,我吃过的……”不想凤凰面色越发骇人,吓得我一个字也不敢再往下说,彻底缄口。

此刻,我真恨不得自己是只蚊子,翁的一下便飞跑了。

“回屋去。”抛出三个字后,他转身抬脚便向内屋走去,回身见我愣在原处,眼一眯,冷冷道,“怎么?莫非要我抱你回去?”

吓人哪!我立刻提步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别走!都别走呀!”狐狸仙在身后叫道,“旭风,你不要着急,老君此番炼了许多颗,富余得很,不如你一道去,我保证人手一颗!见者有份!”

“不必了。”凤凰关上房门前,淡淡地道。

然后,只见他一个凌厉转身,我吓得赶忙往床-上缩去,掀开被角,便一点一点往里面挪,“那个……旭风……今日天气,天气很好……很好……不如,不如我们双修吧……”我只知道,每次双修完以后他都会心情很好,很有耐心,对我有求必应,不管求多少灵力他都会答应我,不晓得今日还能不能奏效……

“锦觅!我有时候真想一把捏死你!”眼见着他一寸一寸将我逼到床角,就在我以为他一怒之下要收回过去被我骗来的所有灵力之时,不料他只是吐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最后将我-搂-进怀中,“你真是……唉,朽木不可雕。”

我不免愤慨,我就是一块朽木又如何?我便是一块朽木,也偏偏有他这么一只不挑食的蛀虫,赖着缠着要啃我。

当然,最后我们还是就双修的真谛进行了深入的切磋。不过,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修炼了……

可怜我被他像报仇雪恨一般,从长的炼成圆的,从圆的炼成扁的,从扁的炼成卷的……几番轮回之后,方才放过我,将再也没有力气动弹的我揽在怀-里。

我懒懒地在他胸膛上趴了一会儿,方才记起一件顶顶重要之事,如果刚才说了,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真真是悔不当初!

“其实,太上老君那炉绝情丹是和解药一并炼好的。一颗丹配一颗解药,不必担心会吃了解不开的。”

他却蓦地睁开半合的眼,将我在怀中狠狠一捏,“便是他炼了一炉解药也不准你再沾染半分!”

我觉得此刻有四个字形容他十分贴切,却想起他方才警告过我不许再说四字成语,遂作罢。

只能在心中默念了一番:草木皆兵。


[2]棠樾


自从上次试丹未遂之后,凤凰彻底将我幽禁了,到今日已有半月。不!应该说是已经一十五日了,整整一十五日,他真真是太霸道了,我真真是太可怜了,见者伤心闻着流泪。

我正在书房里帮他研磨研到差点睡着而一脸跌进砚台里,忽闻门外有小妖禀报道:“月下仙人求见尊上夫人,请尊上示下。”

一句话便将我惹怒了,为什么狐狸仙找的是“尊上夫人”,那小妖却说请“尊上”示下,这分明是活生生的无视!当然,我只是在心里愤怒了一下,怒完便算了,“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只猛兽。

“不见。”凤凰利落地抛出两个字,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字。

“是。”小妖退去,不消一会儿却去而复返,“禀尊上,月下仙人说……说……说是不见亦要有个不见的理由……”

凤凰淡定地顿了顿笔,仍未抬头,只道:“夫人怀喜在身,需静养。”门外小妖领命而去。

我顿时一兜子瞌睡虫皆丢了,吃惊地站起身,“我什么时候怀上娃娃了?”

凤凰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就快了。”我突然觉得印堂有些发黑。

半晌后,凤凰终于把那幅字写好了,又亲自仔细地将它裱糊好,亲手将它悬挂在厢房之中,正对床头。

我看了看,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了四个大字---天道酬勤!于是,我不但印堂发黑,连脸也一并黑了。

果然,此后我们修炼的次数越发频繁起来。我不晓得双修的真谛是什么,但是我晓得双修的后果一定是一个日夜啼哭的奶娃娃。于是我愁啊,日愁夜愁,修炼时愁,不修炼时亦愁。

后来,凤凰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也开始日益忧愁,最后竟显得忧伤落寞起来,饭也吃得少了,觉也睡不踏实了。见他也愁,于是我越发愁起来,真真是愁上加愁何时了,唉……

终于有一日,他没有修炼我,却坐在床头严肃地看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后背寒毛一根根倒立起来时,他方才开口,“锦觅,我问你一件事,你老是回答我。”

我立刻乖巧地答应了,恨不能指天誓日道:只要你不要老这么喜怒无常,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岂料,半天却未见他开口……从未见他如此犹豫不决过,我一时有些讶异,不晓得他是不是酝酿着要休了我或是准备纳一房妾室,这念头一闪而过,生生吓了我一跳。这时,他却开口了,“锦觅,你是不是不想给我生孩子?”

原来不是纳妾之事,我如释重负地道:“不是呀。”

凤凰闻言一下子面色好转许多,紧绷的身\_体也稍稍放松,紧追不舍地问道:“那为何自那日我说你就快怀喜之后,你便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原来为的是这事,我便实话实说道:“我孕前忧郁。”

这一下,轮到凤凰脸色黑了黑,“你一颗果子有什么好忧郁的?”

凭什么果子就不能忧郁了?我又愤然。

半晌后,我压下了心中愤然,方才道:“我实在很愁呀,我不晓得自己会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待“东西”二字蹦出口后,我仿佛看见一团红莲业火自凤凰的头顶嘭的一声腾了起来,赶忙道:“你看,我爹爹是水,我娘是花,生出我来是一朵霜花。前天帝是龙,天后是凤,生出你是一只凤凰。小鱼仙倌娘亲是锦鲤,生出小鱼仙倌却是尾龙。而月下仙人和天帝为同父所出,却是只狐狸……因而,我十分吃不准,我是一片霜花,你是一只凤凰,最后究竟会结出个什么果子来。委实叫我忧愁,忧愁得很哪!”

凤凰一个失笑,嘴角梨涡时隐时现,伸手便弹了弹我的额头,“杞人忧天!到时自然便知。”至此,凤凰彻底地拨云见日,烦忧尽散。

于是,我的苦日子又来了,我可怜的腰……

天道果然是酬勤的,半月后,我怀喜了。于是,我便从孕前忧郁转为了产前忧郁,日日提心吊胆,唯恐生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譬如狐狸仙,扑哧君之流,这些皆是奇怪之中的翘楚。

五年之后,我终于从产前忧郁转成了产后忧郁,不为别的,就为我竟然产下了一个真身是只白鹭的奶娃娃。

白鹭是什么?白鹭是水鸟的一种,水鸟!多么没有气魄的一种鸟儿,要是苍盈,飞隼这类气势非凡的鸟儿该有多好!便是一只凤凰也好过一只水鸟呀!我恨不得将他塞-回去再生一遍。

凤凰却很欢喜,从没见他如此笑逐颜开过,便是成亲那日也只是含蓄地欢喜,哪里有这般喜形于色。

他向来晓得我的心思,便揽着我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一个儿子我便愁不过来,哪里还敢想孙子!

可是,每每看见这个小人儿糯米糍一样粉嫩嫩的小脸,被他用整只小手勉力地圈住我的一根手指,听见他天真无忧地咯咯笑着时,我便释然了,觉得其实白鹭是这世上最美最纯的一种鸟儿,纵是千只万只老鹰也抵不过他雪白翅膀上的一根羽毛尖。

况且,在这黑漆漆血淋淋的幽冥界,能生出一只这样雪白圣洁的白鹭,也算得是出淤泥而不染吧!

凤凰给他取名棠樾,我听着有些耳熟,后来才恍然大悟想起是我轮回做凡人时投胎人家商铺的名号。

至此,我才发现,原来凤凰比我还懒。


[3]垂钓


如今,凤凰虽然还是偶尔有些喜怒无常,但对我却越发地有求必应,不管我如何狮子大开口地要灵力,他皆二话不说便给我。有时我拿了这许多灵力,不免会想,我真的这么喜欢灵力吗?我要这许多灵力做什么用呢?我一不杀敌,二不掌权,得了这满身灵力确实浪费。

后来,我一日睡至半夜,却突然福至心灵,想通了。其实,我只是想通过这些狮子大开口索取灵力的行为来证明,凤凰是爱我的,爱到可以像这些灵力一样多一样无边无际。

其后,却有一事颠覆了我的这个论断。

那一日,我带着我和凤凰的小娃娃在忘川边上钓鱼,嗯,权当钓鱼吧。我曾听魔界的大阎罗说,忘川底下有许多美\_女的魂魄,我想如果能钓到一条美人鱼送给我的儿子做个童养媳其实也不错,遂领了他去钓鱼。

不想,守了半日,美人鱼没钓到半尾,却瞧见了另外一尾鱼。

我先是闻到一阵很浓的仙气,抬头一瞧,便看见一群神仙腾云驾雾浩浩汤汤从忘川渡口上飞过,为首的一人白衣飘飘,出尘脱世,不是天帝却是哪个。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假装什么都没瞧见,却不防见他一低头,正对上我的双眼。他似乎一愣,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太巳仙人交代了一句什么,便降下云头,飞到了我们母子身旁。

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似乎都不晓得如何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不过不是对我说的。他弯下腰身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棠樾肉嘟嘟的脸蛋,和煦地一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棠樾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我,奶声奶气地道:“钓媳妇儿。”

天帝一顿,旋即失笑,“是你娘亲想的主意吧?”然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棠樾有时颇有其父之风,小小年纪便有些淡淡的清傲,常常不屑回答人的问题,只是比他爹爹号的一点是,他不会明显地视人如无物,叫人下不了台,他会转移开来,譬如现在,他便垂下长长的睫毛,用小手拨了拨鱼钩,道:“不如你也一起钓吧。”

我怕他的手被钩子扎了,赶忙将鱼竿拿开,对他道:“叫伯伯。”

“卜卜?”棠樾张了张粉嫩的小嘴,抬头皱着鼻子看天帝,显然十分质疑。我这才反应过来,过去老胡来看他时,他还很小,说话不是很利落,我怕他叫“老胡”不便当,老胡是根胡萝卜,便索性教棠樾叫他“卜卜”,显然,现在他将此“伯伯”和彼“卜卜”弄混了。

小鱼仙倌大概还不知晓棠樾将他在心里和老胡做了一番比对,只是温和地伸手摸了摸棠樾的发顶心,抬头看着我淡淡开口,“你幸福吗?”随后又笑了笑,仿佛自嘲,半垂下眼睫,自问自答道,“你当然是幸福的。”

我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我们默默地在忘川边站了一会儿,看云看水……看云,云很远,看水,水很清。临别时,我对他说:“你也一定要幸福!”

他笑了笑并不答言,腾云而走。

我想,他也是幸福的,他一直追求的便是至高无上的天帝之位,如今帝位在握,两界永不再战更是加固了他的天帝之位,再无后顾之忧。

我收了鱼竿,牵起棠樾的手,“小鹭,回家了!”

棠樾嘟着嘴,疑惑地道:“可是,可是没有钓到媳妇儿呀?”

我捏了捏他的脸,道:“我们是姜太公钓鱼,讲究愿者上钩。”

棠樾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俯身在他耳边告诉了他一个我深藏多年的秘密,“你爹爹当年便是自己非要咬着直钩爬上来的。”

我拉着儿子还未走上两步,便遥遥看着凤凰驾着乌云赶来,似乎十分匆忙慌乱,唯恐晚一步便有什么变故要发生一般,看见我牵着棠樾映入他的眼帘时,竟是生生一顿。

他那瞬间的脆弱让我心中暖暖地一酸。

夜里,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我听见他翻了两次身后似乎做坐了身,一睁眼却对上他怔怔看我的眼睛。片刻后,他别开眼,掩饰地一咳,问道:“锦觅,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费解地道:“没有啊。”

凤凰顿时长眉一挑,我立刻坚定不移地将瞌睡虫赶跑,认真地想了想,回道:“真的没有。”

他一下恼了,穷凶极恶地俯身问我:“你为什么不向我要灵力?”

我一时愕然,不想他一个晚上睡不好竟是因为我没有向他要灵力,可是我过去也没有日日向他要灵力呀?

可是,看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是莫要触他逆鳞方为上策。我斟酌了一下,向他要了五百年的灵力,他抿着唇角别扭一般渡给我之后方才躺下就寝。

我躺了半日,突然顿悟,其实我们两个都有些缺心眼。我向他索要灵力是为了证明他爱我,他盼着我索要灵力是为了试探我爱他。一个事揣着满兜银两区打劫,一个是自愿敞开荷包任打劫。

爱情有时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凡人一句俗话便可道尽玄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后记**********************************


每个人一辈子皆会遇见两个人,

最后,

一个在心上,一个在远方。

愿每个读此书的人都如葡萄一样圆圆满满!

电线上

农历已丑年四月二十一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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