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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玄奘的推论

莫贺咄还在与张雄僵持,他骑着马,在城下团团转圈,朝着城上破口大骂:“麴文泰!麴文泰!竟然敢毁掉我的大卫王瓶,老子跟你不共戴天!我迟早要率领大军,踏平你高昌国!”


张雄却既不怕,也不恼,淡淡地道:“大设,便是你不提此事,这场官司咱们也要打到汗庭,请统叶护可汗评评这个理!”


“哼,老子怕他么?”莫贺咄冷笑不已,“让麴文泰出来见我!”


“大设,本王来了。让大设久等了。”麴文泰突然出现在了城头。


莫贺咄深感意外:“麴文泰,你终于露头了!哼,大卫王瓶现在如何了?”


“劳大设关心。”麴文泰拱了拱手,“瓶中魔鬼已经现身,复活了本王的犬子。此时,那大卫王瓶再也无用了。”


莫贺咄又嫉又恨:“好呀!好呀!麴文泰,你不怕老子的报复么?”


麴文泰喟叹一声:“大设,本王信佛,国家兴灭,在佛家的眼中,无非是一场轮回。若是天意让我高昌灭亡,便是没有大设,它也终究会灭的。若是高昌不该灭,便是大设提兵百万,也抗不过这天意。”


“在西域的草原、大漠、雪山,老子就是这天意!”莫贺咄大吼道。


正在这时,一名附离兵策马狂奔了过来:“大设!”


莫贺咄正烦躁:“什么事?”


那名附离兵道:“交河城出了变故!”说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番。


“什么?”莫贺咄深感意外,“怎么会这样?老子得保存实力了。撤!”


“是!”那附离兵答应了一声,又问,“去哪儿?可汗浮屠城么?”


“放屁!正有一出好戏要看,老子怎舍得走?回馆舍喝酒吃肉!”莫贺咄也不多说,一兜马,调转了方向,泼剌剌地朝着大街奔去。


附离骑兵一起兜转马头,跟着他驰上了大街,剩下一群人打算留下来收拾战死者的尸体。莫贺咄遥遥地喊道:“留在那儿,让麴文泰用上好的棺木入殓!”


面对这种无赖作风,麴文泰也摇头不已,但又奇怪,问张雄:“莫贺咄怎的走了?”


张雄也大为不解:“臣也不太清楚。要不要我派人守着馆舍四周?”


“罢了,罢了。这个仇已经结得大了,何必再触怒他!”麴文泰看着城下满地的尸体,叹道,“照他的话,用上好的棺木入殓吧!”


莫贺咄撤兵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这时倒不用从井渠里出城了,朱贵便收拾一应物资,装了三辆大车,一辆由麴智盛和龙霜月支乘坐,一辆给阿术坐,第三辆则盛满了麴文泰从王宫中搬出来的金银珠宝名贵香料等物,作为麴龙二人在大唐的花销。


打点完一切,已经到了辰时,又开始了新的一日。


玄奘陪着阿术坐在第二辆车里,朱贵骑着马,带着十几名宿卫亲自陪同,径直从北门出城,驶上了通往胜金口的官道。


此时朝阳正浓,照耀着远处的火焰山,前方一片辉煌。这个时候,往往是赶远路的商贾出城时分,路上颇为热闹。众人出城数里,突然碰上不少商贾急匆匆地朝城里赶。


这些商贾不知道为何,一个个都神情凄惶,仿佛逃命一般。玄奘看得奇怪,于是跳下马车,想拦住一队商旅。护卫在一旁的朱贵急忙命车队停下。


“阿弥陀佛,施主请慢走。”玄奘招呼商旅中一个老者。


那老者牵着一头骆驼正在跑,见玄奘喊他,急忙停了下来:“法师,有何吩咐?”


“施主是行商的吧?既然出城了,为何又回来?”玄奘问。


“法师,您不知道?”那老者吃惊地看着他们。


“贫僧不知道啊,怎么了?”玄奘摸不着头脑。


“嘿!”那老者顿足,“我看你们有骑兵保护,还以为是特意要往北去,这才没有提醒!法师,快回吧!前面有大批的骑兵杀过来啦!”


“什么?”玄奘大吃一惊。


朱贵也发觉不妙,赶紧跳下马来追问:“老丈,哪里来的骑兵?”


麴智盛和龙霜月支-撩-开车帘,朝这边张望。


那老者道:“当然是焉耆人了,据说不下五千之众,已经快到王城边上了!”


朱贵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朝麴智盛和龙霜月支瞧了一眼:“焉耆人……焉耆人不是在交河城外么?他们难道攻破交河城了?”


“没有。我听说他们不知从何处绕过了交河城,突袭王城。”那老者急匆匆说完,不敢耽搁,向玄奘施个礼,赶紧牵着骆驼走了。


玄奘还要再问,朱贵看着前方,苦涩地道:“他们来了。”


玄奘霍然回头,只见火焰山的方向沙尘遮天,仿佛一道风沙之墙在沙漠里涌起,形成一道将近十里宽的浪潮,向着王城的方向推了过来,竟如同平地里隆起了一道山脉!而玄奘等人则像是山脉下的蚂蚁!


仅仅是一瞬间,众人就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轰隆隆的震动有如奔雷,那种威势,直如天崩地裂!


朱贵突然怒不可遏,大踏步走到龙霜月支跟前,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他们来的?”


龙霜月支冷笑:“伴伴,你算无遗策,从进入家庙就一直监视我,我哪来的机会通知他们?”


麴智盛看不过去,急忙护住龙霜月支:“伴伴,你疯了么?霜月支要跟着我一起走,她怎么会通知焉耆人?”


“嘿!”朱贵咬牙切齿,怒视着龙霜月支,“三王子,您看看,五千人的兵力,为何会排成一线齐头并进?那是因为他们在搜索!堵截!他们知道你们要走,是专门为了堵截!”


“三郎,”龙霜月支-搂-着麴智盛哭了起来,“真的不是我,我想跟你到大唐去。”


“还在演戏!”朱贵冷笑,“公主,你这个局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伴伴!”麴智盛大怒,“不准你怀疑霜月支!”


朱贵脸色铁青,只好转过头去,朝宿卫们吼了一声:“赶紧撤!撤回王城!”


玄奘抬头看去,这时已经能隐约看见焉耆骑兵的身影了,黑压压一片,左侧看不见头,右侧看不见尾,五千人并成一线,齐头并进,他们纵马在葡萄园里驰过,葡萄藤纷纷伏倒。日光下,不停有刀光闪烁,骑兵们手握长刀砍伐着挡路的葡萄藤。玄奘心中沉重,看来朱贵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为了堵截。在这样密集的搜索下,恐怕一只老鼠也躲不过去。


众人赶紧上了车马,车夫调转方向,朝着王城狂奔。


此时,麴文泰和张雄也得到了消息,两人魂不附体,立即号令全城戒备,整个高昌王城全军动员,骑兵和都兵从四面八方赶赴北面的玄德门,连麴文泰的中兵也开始出动。高昌王城现有兵力三四千人,再加上散布在各郡的兵力,从兵员上可以说雄冠西域诸国。但这么一分散,就明显不够了。尤其是守卫王城,城池这么大,兵力再分散到各个城门,力量就更加薄弱。但不分散的话又无法判定攻城者主攻的方向,在对方五千铁骑的进攻下,可以说是危险到了极点。


张雄号称西域之虎,当即号令将主力放在了北门,其他城门则征召城内的居民协助士兵把守。他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中兵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更下令拆毁街上商户临时搭建的棚子,廓清道路,供骑兵随时支援。


城内居民不分国别,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焉耆人,此时也不得不站在高昌的立场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城池一旦被破,随之而来的就是乱兵抢掠。哪怕能侥幸在屠刀下逃得一命,货物也会被抢个精光。西域灭国战的残酷每个人都深有体会,屠城之举各国干得多了。以焉耆和高昌的深仇,以及其他两国对高昌的嫉妒,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百姓们眼看着大将军指挥若定,心里才稍微放松一下,命令一下来,忙不迭地帮助士兵们搬运守城器械,整个城市成了一部巨大的战争机器。


等到麴文泰和张雄到了北门的城楼上,向北一望,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黑压压的骑兵沿着天际线一字排开,所有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都被破坏一空。马蹄溅起的尘土宛如一道巨大的风暴,覆盖了火焰山,有如掀起了整座沙漠,朝着王城推了过来。


“陛下,联军为何会排成这样的阵形?”张雄纳闷不已,“这样看来虽然声势浩大,但阵形太薄,稍微一冲就会冲出一个缺口。他们想干什么?”


“难道他们想包围王城?”麴文泰也惊异。


张雄摇摇头:“他们是骑兵,想包围王城,只需在城南城北各布下一支人马,从任何一个方向出城都逃不开他们的追杀。恐怕另有缘由。”


这时,城下聚集着一大群商队和百姓,正哭嚷连天,拥挤着要入城。张雄皱了皱眉,喝令:“让他们速速入城,再过半炷香时间,关闭城门!”


“不行,不行。”麴文泰于心不忍,“太欢啊,还是让他们都入城吧,这些商贾虽然不一定是高昌子民,但他们既然到了高昌境内,就应受到咱们的保护。本王实在不忍让他们死在乱军之中。”


张雄苦笑:“陛下仁厚,但城门一旦无法关闭,这些骑兵跟在后面杀进来,高昌就是灭国之灾。”


“坚持一下!坚持一下!”麴文泰流露出哀求的口吻,“太欢,你让士兵们准备好弓弩,哪怕阻一阻,也能多救一些人的性命!”


“陛下!”张雄却不敢拿国家来冒险。


“太欢,”麴文泰泪如雨下,“本王两个儿子都遭了横祸,难道不是天谴么?也许是本王年轻时杀戮太多,你就让本王多救几个百姓吧!”


张雄无奈,只好下令:“弓箭手准备,推迟半炷香关闭城门!”


号令一声声传递下去,这时,麴文泰忽然一惊,指着远方:“那是什么?”


张雄抬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在那座骑兵掀起的山脉下,十几名骑兵正簇拥着三辆大车朝着王城的方向狂奔!


“是三王子他们!”张雄惊叫,“他们被堵回来了!”


朱贵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向着王城疾奔,但马车的速度哪有骑兵快,很快他们就听见轰隆隆的铁骑声由远而近,追了过来。朱贵扭头一看,几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距离近得已经能看见身后骑士的面孔!


他还看见不少骑士张弓搭箭,一时间箭雨纷飞,朝着众人射了过来,一些箭镞射在了马车上,还有一些则射中断后的宿卫,不少人惨叫着摔在了马下,随即就被赶来的骑兵踏为肉泥!


车上的麴智盛、龙霜月支、玄奘和阿术等人纷纷趴在车厢上,不少箭镞贴着头顶脊背射了过去。突然间,只听一声马嘶,玄奘这辆车的马匹被箭镞射中,嘶鸣着摔倒,大车呼的一声倒翻了出去,玄奘和阿术从顶上被掼出了车厢,一下子摔出去四五丈远。


玄奘刚爬起来,就见麴智盛那辆车的马匹也被利箭射翻,麴智盛和龙霜月支-搂-抱着从车厢里跳出来,翻滚着倒在了路边。朱贵见状,长叹一声,勒住了战马,迎着扑面而来的骑兵,惨笑着闭上了眼睛。


数十名骑兵举起弓箭,对准他们就要射杀,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吼:“不准放箭!住手!住手!”


玄奘搀扶着阿术站起来,抬头望去,只见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率领几十名骑兵飞马从后面追了过来,一边飞奔,一边呼喊。不知此人什么身份,他刚一发话,那些骑兵便急忙垂下了弓箭,勒住马匹,不再有所动作。


玄奘回头看看王城,不禁苦笑,此时,他们距离王城只不过一里多。


眼前的骑兵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上千人,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那名戴着青铜面具的骑士从后面赶了过来,骑兵们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通道。那名骑士走出人群,在他身后,竟然是龙突骑支!


龙突骑支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却没有说话。所有人隐隐然以那个青铜面具骑士马首是瞻。


那面具骑士策马上前两步,凝视着龙霜月支,眼睛里闪耀出灼热的光芒,忽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喃喃道:“霜月支,我来接你啦!”


龙霜月支神情迷茫:“泥孰……”


玄奘下意识地看了麴智盛一眼,不由得低低一叹,只见麴智盛露出嫉恨交加的神情,紧紧攥着龙霜月支的手,似乎有些惊惧。


玄奘知道,眼前这位俊朗高大的青年,便是西突厥的天之骄子,阿史那・泥孰——达头可汗的曾孙,十姓部落的主人,同时也是龙霜月支尚未定名分的夫婿!


“是我。”泥孰跳下马,温柔地笑着,“霜月支,原谅我这么晚才来到你身边。我一直陪着统叶护可汗在大清池,离这里三千余里,自从听说你被大卫王瓶蛊惑,迷失在高昌,我便星夜赶来,一路把自己绑在马背上,累死了三十多匹马,才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来到了你的身边。霜月支,跟我走吧!”


泥孰的出现显然出乎龙霜月支的意料,想来此人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但麴智盛却勃然大怒,指着泥孰大吼:“泥孰,霜月支是我的,你休想把她抢走!”


泥孰的脸冷峻了起来,嘲讽地望着他:“你便是麴智盛么?你的大卫王瓶呢?”


“在这里!”麴智盛踉踉跄跄走到破烂的马车前,将大卫王瓶拖了出来,砰的一声放在了地上。


三国联军的战士望着这只传说中的大卫王瓶,都不禁有些紧张,军阵一阵骚动。泥孰却冷笑不已:“这就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大卫王瓶?你为何不让里面的魔鬼出来,要了我的命!”


“我——”麴智盛张口结舌,有些恼-羞-成怒,“哼,不管怎么样,你休想带走霜月支!她爱的人是我!”


“一派胡言!”泥孰勃然大怒,拔出弯刀指着他,“早在三年前,焉耆王便答应了我的求婚,只不过霜月支还小,我便没有迎娶。你竟然施展妖法,迷惑霜月支,让我蒙受-羞-辱,这笔账咱们今天就算一下!”


“杀了他!”龙突骑支也大吼,“泥孰,先斩了这个狂妄的小子,然后我们攻破高昌城,用麴文泰的血来洗刷这份耻辱!”


“杀了他!杀了他!”三国联军的战士一起鼓噪,声震大地。


麴智盛毫不畏惧,紧紧握着龙霜月支的手,与泥孰冷冷地对视。龙霜月支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


玄奘不禁有些愤怒:“阿弥陀佛,公主,这便是你想看到的结局么?”


龙霜月支不说话。


就在三军的鼓噪呐喊中,泥孰大吼一声,拖刀疾奔,凛冽的刀光朝着麴智盛怒斩而来。麴智盛静静地望着刀光,忽然感觉有些凄凉,看了看怀-里的龙霜月支,喃喃地道:“霜月支,这辈子,我没法陪你度过了!”


龙霜月支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在剧烈地挣扎。这时,刀光已经到了面前,忽然朱贵大吼一声,从腰里抽出短刀,大吼着朝泥孰刺了过去,泥孰冷笑一声,刀光一闪,将短刀劈飞,随即弯刀架在了朱贵的脖子上。


泥孰正要说话,一看自己的弯刀,顿时愣了一下,那弯刀上竟然被朱贵的短刀崩出个缺口:“老太监,你那短刀倒不错。看来也是个英雄,我不杀你!”


随即飞起一脚,将朱贵踹翻。


“伴伴!”麴智盛正要跑过去,泥孰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锋如雪,压着脖颈,割破了肌肤,一滴滴的鲜血渗了出来。


麴智盛看着脖子上的弯刀,温柔地看了龙霜月支一眼,淡淡地道:“杀了我吧,我死之后,霜月支依然不会爱你!”


“放屁!”泥孰大怒,一刀就要斩下。


“住手!”玄奘急忙跑过来。他拾起短刀交给朱贵,将朱贵扶了起来,然后张开手臂,阻止了泥孰。


泥孰愣了愣:“您便是大唐来的玄奘法师?”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玄奘道。


泥孰想了想,收回弯刀:“这两日,焉耆王向我提起过您。法师,我是你们皇帝李世民的结拜兄弟,据说您与他交好,那便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杀您。”


“哦?”玄奘倒有些意外,“您认识皇帝陛下?”


“没错。”泥孰感慨,“武德年间,我曾经到过长安,与世民结为异姓兄弟。那时候,他还是秦王。”


玄奘没想到这位西突厥的贵族竟然和李世民有这种渊源,急忙躬身施礼:“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不敢,不敢。”泥孰收刀抚胸施礼,“听说法师只是路过高昌,打算前往天竺国求佛,既然如此,这些俗事便与您毫无关系。法师,这便请您让开吧,等我处理完高昌之事,必定护送您安然抵达天竺。”


玄奘苦笑道:“这件事……”他看了看龙霜月支,见她仍旧神情淡漠,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与她无关,不禁心中有气,“阿弥陀佛,公主,高昌国内有两位王子毙命,外有大军围城,风雨飘摇,破灭在即,您布下的局实现得如此完美,难道还不到结束的时候吗?”


“什么局?”泥孰惊讶无比。


“大卫王瓶之局。”玄奘道,“想必阿史那殿下有所不知,这场关于大卫王瓶的迷局,是这位焉耆公主一手策划出来的。当日三王子得到大卫王瓶之后,对着王瓶许愿,要龙霜公主爱上自己。这个大卫王瓶到底有没有魔力,贫僧并不清楚,但贫僧知道的是,公主并未被大卫王瓶迷惑神智,她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假装受到迷惑,引诱三王子将自己接到了高昌王宫,滞留不回,从而给予焉耆口实,挑起三国与高昌的战争,企图灭亡高昌,争霸丝绸之路。”


泥孰顿时惊呆了,傻傻地望着霜月支,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龙霜月支仰起头,凝望着远处的火焰山,对玄奘的指控充耳不闻。


“胡说八道!”麴智盛突然嘶声大吼,“法师,我敬您是有德高僧,您为何要捏造言辞,侮辱霜月支!”


玄奘怜悯地看着他:“三王子,佛家讲因缘生灭,此灭故彼灭,此生故彼生。龙霜公主爱上你,自然有它的因,也有它的果。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又岂能凭空许个愿,便会没有因果,不讲生灭,一生相爱呢?”


“可我有大卫王瓶!”麴智盛两眼通红,“是阿卡玛纳改变了霜月支的心!”


“法师!”龙突骑支冷笑,“您这可是对我焉耆最严厉的指控,既然您污蔑我女儿,那就请您拿出证据!”


“是啊,法师。”泥孰也疑惑,“这大卫王瓶的神迹已经传遍了西域,据说麴智盛许愿时,瓶中烟雾缭绕,当真有魔鬼出现,与他对话。这是很多人都见到的。”


“这只是一种幻术而已。”玄奘叹道,“也许是一种巧合吧,武德九年,天竺高僧波颇蜜多罗来到大唐,在大兴善寺说法时,曾经演示过天竺一个教派蛊惑信徒的幻术。他将一撮尘土放在日光下,口诵咒语,那尘土忽然化作浓烈的烟雾,翻卷成各种形状,有如无数鬼魂在其中挣扎。那时,道教的李仲卿正与佛门争辩,当场破解了此术,据他所言,那撮尘土乃是用硝石、水银、丹砂混合天竺的一种奇特香料,稍微遇热,就会冒出剧烈的烟雾。那烟雾奇形怪状,经久不散。以贫僧想来,这大卫王瓶的锡封内必然有这种粉末。”


“你胡说!”麴智盛大声叫道,“那烟雾里明明还有魔鬼跟我说话!”


“三王子,”玄奘悲哀地望着他,“贫僧认识一位名僧,叫作法雅。他最擅长的便是腹语。事实上,这腹语便是从西域传入中土的,在西域,懂腹语的奇人比比皆是。”


“很好!”龙突骑支露出嘲讽的表情,“照法师的意思,是有人操纵大卫王瓶冒烟,又有人用腹语假装魔鬼说话。那么此人当时必定在场了?”


“没错。”玄奘点头。


“可麴智盛第一次许愿时,我女儿却并不在高昌。”龙突骑支冷笑。


“是啊!”玄奘点头承认,“当时龙霜公主并不在场,魔鬼第一次出现,是有另一个人在暗中操纵。”


“那个人是谁?”泥孰问。


玄奘遗憾地摇了摇头:“其实,在赭石坡的时候,公主已经把她的谋划向贫僧和盘托出,贫僧之所以没有告诉高昌王和三王子,就是一直没有找到这个隐藏在暗中,操纵大卫王瓶的人。原本贫僧一直怀疑她与二王子合谋,可惜,前几日,二王子却自杀了。眼下,贫僧心中有了另外的人选,但此人的最终目的,贫僧还是没能搞清楚,所以如今却是说不得。”


“哈哈。”龙突骑支大笑,“世上竟然有你这么迂腐的僧人。好,那本王问你,麴智盛第二次许愿,魔鬼杀光我焉耆勇士和那数百名反叛者,也是我女儿所为吗?那本王倒要请教了,若是我女儿有如此神通,我焉耆,还至于被那高昌欺辱么?”


“好。”玄奘干脆席地趺坐了下来,“既然龙王动问,那咱们就追根溯源吧!咱们不妨从龙霜公主的目的说起,她既然假装被迷惑,进入王宫,打算覆灭高昌国。那么,她就必然要有一个合谋者,这个合谋者必定要在高昌或者王宫之内拥有权势,而且对现状不满,才能与她彼此呼应,实现这个大卫王瓶的阴谋。”


玄奘娓娓而谈,除了龙霜月支和麴智盛,其他人竟然听得入了神,纷纷围了过来,如泥孰者,竟然拿过一副马鞍放在地上,把弯刀横在膝盖上,坐在了玄奘的对面。


“大家都知道,二王子早已有反叛之意,为了得到王位,与龙霜公主合谋也不无可能。因此贫僧原本怀疑的是他。”玄奘苦笑,“可惜了,大卫王瓶第二次许愿,导致二王子兵败自杀,贫僧才明白,龙霜公主仅仅是利用二王子和王妃,真正的合谋者却不是他。”


“师父,那合谋者是谁?”阿术问道。


玄奘却不理会:“这个人且不必管他。咱们先谈谈公主。公主与王妃暗中有来往,贫僧是深知的,因为在交河城时,便是龙霜公主暗中鼓动王妃劫持了贫僧。也就是说,龙霜公主早就知道二王子和王妃的关系,也知道他们一定会谋反。贫僧甚至相信,二王子的谋反,还有公主在暗中鼓动,因为这场谋反符合焉耆的利益。”


“荒谬!”龙突骑支大笑,“法师,你刚才还说,是我女儿操纵大卫王瓶许愿,致使麴德勇兵败自杀,这会儿又说麴德勇的谋反符合我焉耆的利益,这分明是自相矛盾。”


“不矛盾。”玄奘淡淡地道,“麴德勇谋反,当然符合焉耆的利益。因为这场谋反可以大大削弱高昌国的力量,狠狠打击麴文泰。但是,龙霜公主绝不愿意看到麴德勇谋反成功,当上高昌之王。龙王陛下,想必您也知道,麴文泰虽然是一时豪杰,毕竟垂垂老矣。而麴德勇勇武善战,威震西域,你们难道想看到继任的高昌王比麴文泰更有野心,更加骁勇,更加强硬么?”


龙突骑支哑然无语。


“所以,对龙霜公主而言,她所要做的无疑是在走钢丝。既要促成这场政变,又不能让政变成功。最好麴德勇和麴仁恕统统在政变中死掉,这样的政变,才最符合焉耆的利益。”玄奘道。


此言一出,不但龙突骑支无话可说,连泥孰也频频点头。因为对西域人来说,各国的情况无不了如指掌,哪国跟哪国有什么仇,哪国国王做梦时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无不清清楚楚,焉耆想要什么,谁也瞒不过。


“可是,法师,”泥孰思忖道,“您刚才的说法,毫无疑问是焉耆王今生最大的梦想。可是这谈何容易?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霜月支孤身进入高昌王宫,又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控制这场政变的程度?坦白讲,法师,哪怕您给我五千雄兵,让我枕戈待旦,我也不见得能把一场政变控制得恰到好处。”


“殿下。”玄奘感慨道,“这恰恰是龙霜公主的高明之处。您所依仗者,乃是武力,而公主所依仗的,却是自己的智慧。何谓算无遗策,这便是了。”


“请法师明示。”泥孰道。


“这场政变,要是让贫僧来控制,也的确跟您所疑惑的一样,难于登天,不知从何处入手。但龙霜公主找到了法子。”玄奘望了一眼旁边的龙霜月支,见她仍旧一副漠然之态,不禁感慨无比,“她所找到的法子,能够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杀光二王子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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