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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贞观年间的玄武门兵变

李世民收到捷报,并没有半分喜色。根据李勣和王玄策等人的奏报,他已经证实这个儿子要起兵造反,李世民愤怒之余又倍感-羞-辱。自己励精图治,创下堂堂贞观盛世,辉煌大唐,结果被这个儿子劈面给了一耳光。


然而在如何处置李祐的问题上,朝廷产生了极大的争议。房玄龄等人认为可贬为庶民,放逐岭南。长孙无忌一方则要求严厉惩戒。


房玄龄奏曰:“陛下,齐王乃陛下亲生。虽然怙恶不悛,却也有父子之义。齐王死固不足惜,可陛下若是处死李祐,只怕于名声有碍。”


长孙无忌反驳:“做父亲的要讲父子之义,他做儿子的讲了吗?谋逆大罪,十恶不赦。李祐身为齐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若不严厉惩治,置朝廷法度、君臣大义于何处?难道让天下人知道,只要是皇帝的亲儿子谋反,就可以不死吗?”


房玄龄还要再说,李世民悲伤地摆了摆手,脚步蹒跚地离开了甘露殿。那背影苍老憔悴,年仅四十三岁,看起来却仿佛半百老人。


李世民离开甘露殿,来到内侍省。齐王李祐就囚禁在此处。


李世民走进宫室,内侍监伺候他落座,然后将李祐提了上来跪在他脚下。


李世民平静地望着这个儿子:“为何要谋反?”


李祐垂头丧气:“做您的皇子太累。”


“太累?”李世民勃然大怒,一脚将李祐踹翻,大吼道,“朕从隋末的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给你们挣下了大唐天下,让你们成为天潢贵胄,赐给你一州之地。做朕的儿子,你居然太累!你怎的不去做那猪狗!”


李祐脸上流着血,却笑道:“父皇,您英明天纵,神武之姿,儿子自然是极为佩服的。可是您却为何要我们每一个儿子,都成为您那样的人?亲近儒士,学富五车,谦恭好学,善于纳谏。从小您就给我派了十几位师父来教导,要把我培养成大哥和四哥那样的人,可我偏不想学他们!”


“学他们有什么不好的?”李世民气得吁吁直喘。


“学他们有什么好的?”李祐撇嘴,“说到底,大哥和四哥那样子,不都是装给您看嘛。大哥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写治国策略,他会写个屁,不都是一帮大臣帮着哄您开心。四哥呢?说是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主编《括地志》,我呸,还不是找一帮文人来给他攒文稿么?为什么?因为您喜欢啊!您希望您的儿子们都是道德完人。可我偏不想那样做,我就喜欢骑马射猎,聚众赌博,跟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聊天。”


“那是因为你自甘堕落!”李世民愤怒。


“那是因为他们有野心!”李祐毫不留情地道,“父皇,他们想讨您的欢心,坐上皇帝宝座,儿子我不想,我只想自由自在过完此生。我不想戴什么假面,什么道德文章,什么仁王之名,这些,儿子统统不稀罕!”


李世民气得够呛:“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李祐翻着眼睛:“您打算生出什么样的儿子?像大哥和四哥那样?算了吧父皇,您在装,他们在装,大家都在装,只是我不想装而已。”


“朕怎么装了?”李世民问。


李祐笑了,说:“父皇,您这么急于求成,想把儿子们打造成道德完人,还不是因为您道德有损么?玄武门兵变,您杀了大伯和四叔,逼迫爷爷退位,还把我那十位堂兄弟斩尽杀绝,有了这些罪,您扮演贤明仁君谁还信呐!”


“大胆!”李世民气得几乎发疯,冲上去对着李祐又是打又是踹,李祐被打得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李祐咯咯直笑:“父皇,事情就是这样了。您道德有瑕,所以努力想把我们给打造成道德完人,儿子觉得没意思,不想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回好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齐王也做不成了。您还是把我废为庶人吧,儿子就在民间自由自在过一辈子算了。”


“你想自由自在过一辈子?”李世民狞笑。


李祐感慨:“是啊!可惜从小没学会赚钱,到时候变卖些家当,或许吃喝不愁。”


李世民气极反笑,疯狂地大笑着朝殿外走去:“朕居然生了个呆子!来人,拟诏!赐死李祐,降其母阴妃为嫔!”


李祐愣了,随即哭喊着爬过来:“父皇,您要杀我吗?我是您儿子啊!”


“你曾经是我儿子,如今是国家的罪人!”李世民冷冷地道。


“那您也不能杀我啊!这是父子相残啊!”李祐喊道。


李世民头也不回,走出内侍省。


李祐绝望,惨笑着大吼:“父皇,您开了大唐兄弟相杀之先河,我开了大唐父子相杀之先河。我大唐皇室,难道要犯尽天下间的罪孽吗?”


李世民脚步顿了一顿,最终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玄策和杜行敏伏在通善坊的一户民居内,盯着对面一条暗巷。


“来了!”杜行敏低声道。王玄策一招手,身后的不良人高手纷纷散开。


杜行敏是齐州兵曹,抓捕李祐之后得到王玄策欣赏,认为此人胆大包天,和自己投契,于是将他调进了不良人的贼帅衙门,做自己副手。他得知李祐谋反的背后有太子的影子,但并无凭证,也不敢告诉李世民,于是撒出大批人手,寻找纥干承基的下落。


这位纥干承基是太子党的关键人物,专门替太子做些阴私之事,去年刺杀于志宁就是他亲自出手。王玄策本以为他逃之夭夭了,没想到竟然还在替太子卖命。


对面的巷子里那道小门是一户暗娼,长安的青楼大都聚集在平康坊,不过纥干承基不敢抛头露面,只好寻这种长安城南部贫民聚居地的暗娼。王玄策手下的不良人遍布长安,盯了他一个多月,终于把他堵着了。


这时角门一开,一个头戴胡人浑脱帽的男子走了出来,腰中挎着刀。这种浑脱帽上面是尖顶,下面有帽檐,还有上翻的帽耳,正好把他面目给遮住。


“是不是他?”王玄策询问盯梢的不良人。


那不良人点头确认:“就是他!”


“抓!”王玄策一声令下,不良人纷纷从高墙上跃下,向纥干承基杀了过去。


纥干承基知道不好,抽出长刀和不良人厮杀在一处。王玄策亲眼见过此人的武功,知道极为了得,只有那个陌刀客在手持陌刀的情况下才把他杀得大败亏输。因此这次调集过来的都是高手,四五个人围绕着纥干承基走马灯般厮杀,刀剑交击之声密如爆豆。


纥干承基抵挡不住,连连中刀,急忙挥刀荡开两人,夺路而逃。刚钻进巷子,忽然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四名不良人各自擎着绳网的一角从墙上跃下,当头将他罩了进去。纥干承基愤怒地大吼,但越挣扎越紧,被网成了粽子一般。


王玄策松了口气,和杜行敏从墙上跳下来,掀开浑脱帽,正是纥干承基。王玄策笑了笑:“带走!”


纥干承基看见王玄策,当即面目灰败,一言不发。不良人将他扛起,奔出巷子,塞-进停在巷外的马车里扬长而去。整个抓捕兔起鹘落,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整个巷子里已经恢复原貌。


此人过于敏感,王玄策不敢将他带回衙门,找到城南一处秘密的院落,将他关押起来审讯。


“纥干兄,你我同在太子率府,也算是同僚一场。”王玄策叹息着,“我不良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却不希望用在你的身上,不如咱们就开诚布公吧!”


纥干承基沉默很久:“王长史,你可知道我只要开口,会在朝廷掀起多大的波澜?”


王玄策点点头:“当然知道。”


“嘿,我倒忘了,以你王长史的胆大包天,这场风波未必不是你晋身的机会。”纥干承基苦笑,“想让我交代,却有一个条件。”


“你说。”王玄策道。


“在皇帝面前,算我自首告发。”纥干承基道,“如此我还能逃得一命,要不然我必死无疑,为何要将这种天大功劳送给你?”


“可以。”王玄策立刻点头,他见纥干承基有些不信,当即解释道,“你也不必怀疑,这是功劳,也是泥淖,这场功劳太大,风险也太大,我一个人吞不掉,也不敢吞。”


纥干承基苦笑:“你说得没错,我也是死中求活,放手一搏吧!好了,你问,我说。”


“是谁指使你去齐州蛊惑李祐谋反的?”王玄策问。


“太子。”纥干承基道,“蛊惑李祐,前后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日常都是我来回奔波。”


王玄策命书记将两人对答的话记录,然后问:“太子为何要蛊惑李祐谋反?”


纥干承基露出嘲讽之色:“因为太子自己要谋反!”


此言一出,王玄策就是一哆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震得头脑发蒙。旁边做记录的书记也是骇得面无人色,连执笔的手都颤-抖了。所幸这屋子里没有他人,要不然这句话一旦传出,就是掀动大唐朝廷的无边飓风。


“从贞观十五年开始,太子就筹备谋反,然而陛下英明神武,想效仿陛下来一场玄武门兵变,极为艰难。”纥干承基道,“所以谋士韦灵符出谋划策,鼓动齐王李祐谋反,届时朝廷必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齐州上。且皇帝派遣大军平叛时,必定要调派长安的将军和府兵,如此一来,长安军方的职位出现空缺,太子趁机用自己人补上,悄无声息地控制皇城。只可惜,齐王李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原本预计他能抵抗三个月,没想到平叛大军还没到齐州,他自己就被擒获了。”


王玄策嗓子干涩,勉强控制着身\_体的颤-抖:“那如今太子的计划呢?”


纥干承基道:“李祐被抓后,太子下令切断和齐州的一切联系,静观事态变化。”


“太子一党,都有何人参与?”王玄策问。


“核心之人是汉王李元昌、驸马都尉杜荷、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纥干承基道。


王玄策只觉脑子嗡的一声,他原本以为太子只是凭借卫率府的力量,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朝廷大员参与。杜荷是已故名相杜如晦的儿子,汉王李元昌是李世民的异母兄弟,这两人倒罢了,侯君集是朝廷名将,统兵战绩仅次于李靖和李勣,李安俨更要命,他掌握着皇宫的宿卫。可以说,太子实行兵变的条件已经完全具备。


“他们打算如何发动兵变?”王玄策问。


纥干承基道:“按照之前的计划,首先太子假装突发疾病,皇帝一定会到东宫探视,汉王和杜荷因为是皇亲,会随侍在侧,于太子卧室中突然控制住皇帝。或杀死,或致其昏迷。随后太子和汉王假借皇帝被李祐派来的刺客刺伤,要送入宫中诊治,诈开宫城的门,再以李安俨的力量控制住宫城。之后矫诏让侯君集调动南衙十六卫控制长安。大事可定。”


王玄策听得汗流浃背,太子的政变环环相扣,每个环节都有得力的人来执行,毫无防备之下,恐怕真有可能成功。而且有唐一代,太子是有兵权的,太子统领东宫十率府,下辖三十个折冲府,拥有三万左右的兵力。其中左右监门率府、左右内率府为太子直属的亲兵,有三千人,都驻扎在皇城。理论上要搞一场政变,这些兵力绝对够用,何况还有李安俨这个内应,侯君集这个外援。


“只不过李祐灭得太快,”纥干承基补充道,“如今是没办法假借李祐的名义了,可能中间会有调整。”


“可有具体日期?”王玄策问。


“随时都可能发动。”纥干承基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糟糕!我今日未时一刻要去和韦灵符见面,领取任务!此人精于谋算,见我未到,恐怕会起疑心!”


王玄策急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书记答道。


“糟糕!”王玄策急了,恼怒地喝道,“你怎的不早说?”


“被你一抓,脑子这会儿还是乱的。谁会想起这事儿?”纥干承基也冤枉。


王玄策心中焦急,抓起写好的供状,让纥干承基按了手印,命人看好他,急匆匆跑了出去,带着杜行敏等不良人前往皇城。


赶到朱雀大街之上,已经听见连绵不停的闭门鼓之声,长安实行宵禁,日落之后,城门郎开始在承天门击第一波鼓,宫殿门闭,第二波鼓声停止,宫城门闭,第三波鼓声停止,皇城及京城、坊市门闭。晨鼓响三百声,暮鼓响八百声。


暮鼓响过之后,城内各条主街之上人烟断绝,金吾卫和武候开始巡逻,一旦查到街上有行人触犯夜禁,捆起来先鞭挞二十。这种街鼓做信号还是马周的主意,一开始朝廷是派人沿街喊话,后来马周觉得这法子不行,于是奏请李世民沿街置鼓,只要到点,从宫城到皇城再到外城,在通往十二个城门的大街上一通敲击,极为便利。


王玄策带着人马在大街上策马疾驰,这时鼓声隆隆,已经开始敲起闭门鼓。王玄策心急如焚,他急着要把太子谋反的消息告诉皇帝,一旦进不去宫城,那可就麻烦了。申时三刻,皇城关闭,他紧赶慢赶进了皇城,但宫城却已经关了。


杜行敏建议第二日再禀报皇帝,王玄策却不敢耽误,李世民住在宫城,太子的东宫在宫城的东侧,就隔着一道墙,中间有通训门可以出入。万一太子连夜发动政变,外面的人压根就无所察觉。


但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没有皇帝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城门。王玄策带着人来到中书外省,不用值夜班的中书舍人夜晚大都在此居住。王玄策一进来,恰好看见马周走了出来。


王玄策急忙问:“马舍人,我有急事要求见陛下,不知道您可有办法传达?”


“宫城关闭,谁都没办法了!”马周道。


“你们中书省夜晚传递奏章,不是可以通过吊篮吗?”王玄策道,“我可以写封奏章您帮我递进去。”


“倒是可以,可陛下这会儿不在宫中。”马周道。


“哦?陛下去哪儿了?”王玄策问。


“我交卸差事的时候,东宫派人说,太子殿下突患重病,陛下着急去探望了。”马周道。


王玄策一时愕然。


李世民得到太子病重的消息,没有丝毫怀疑。这些年太子的身\_体的确不好,屡屡生病,再加上和魏王李泰争锋,心理压力极大,突然患病也是常理之中。去年刺杀于志宁事件发生,李世民惩治太子之后,自己也加以反思,发现的确是自己对太子要求过于严苛了,而且自己对魏王李泰的过分宠爱,也的确会给太子很大的压力。正如魏徵所言:“寻常人家,父母偏心幼子,还会让长子觉得嫉妒,何况是帝王之家?”


李世民对太子承乾还是极有感情的,这毕竟是他和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孩子。长孙皇后已死,李世民单单是感念亡妻的情感,也下决心要保护好承乾。一听承乾病重,他立刻下令摆驾东宫。


这时闭门鼓已经敲响,但在皇命之下,玄武门随即又洞开,李世民带着侍从出了门,向东走到东宫的北门元德门。东宫的属官都来门口迎接圣驾。汉王李元昌和驸马杜荷也在迎接的人群中。


李元昌排行老七,李世民道:“七弟今夜不曾回府么?”


李元昌强忍着极度的焦虑,笑着回应:“皇兄啊,今夜原本正在与太子对弈,结果太子突然患病,东宫一片忙乱,臣弟就留下来守候太子。”


“七弟有心啊!”李世民感慨地拍拍李元昌的手,“太子如何了?”


“还在昏迷着。”李元昌黯然道,“御医正在诊治。”


李世民心急如焚,在众人的簇拥下赶往太子的寝宫长生殿。


长生殿里静悄悄的,李世民有些奇怪,李元昌急忙解释:“怕惊扰太子,臣弟把不相干的人等都撵走了。”


李世民刚走到殿外,忽然就听见南面的皇城处传来无数人的呐喊之声,似乎还有铁骑奔驰,甲叶碰撞。李世民久经战场,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这分明就是大军调动之声!他大吃一惊:“什么声音?”


就在此时,一名东宫的属官面无人色地跑来:“大事不好了!王玄策鼓动太子卫率府的人造反啦,正在攻打皇宫!”


李世民和李元昌同时惊呆了。李世民惊的是,王玄策怎么会造反?李元昌惊的是,自己还没发信号,太子卫率府怎么会出兵?而且……王玄策是干吗的?这事儿跟他有关系吗?


左右内率府的府率们也有这种疑问。


王玄策知道皇帝进了东宫,立刻判断出太子今夜谋反在即,皇帝性命只怕在旦夕之间。他当即将事情告诉马周,马周一听也吓呆了,第一反应就是去南衙十六卫搬兵,王玄策问他:“十六卫的人马你能调动吗?”


“我就说太子要谋反!”马周道。


“证据呢?”王玄策问,“没有皇帝和尚书省的调动命令,十六卫敢凭你一面之词就出兵吗?”


“那……那我去叫开城门。”马周道。


“好啊!你能让承天门的守卫打开门,你是第一大功!”王玄策道。


马周想了想,顿时垂头丧气,要让皇宫打开城门,需要的手续比去十六卫调兵还要复杂:“那你说怎么办?”


王玄策一咬牙:“让太子提前发动!”


他当即带着马周和不良人策马赶往太子左右内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在皇城的东北角,正对着东宫的南门。王玄策策马狂奔,轰隆隆地冲进了右内率府的衙门。此时右内率府内灯火通明,府率、副率、长史以及属下的千牛备身等将佐正焦虑地等待着。大家沉默地坐在衙门里,三千军队已经弓上弦刀出鞘,眼巴巴地等着东宫里的信号,枕戈以待。


正这时,王玄策策马狂奔进来,大吼道:“事情有变,太子下令,马上攻打承天门!”


众人吓得一哆嗦,府率一看是王玄策,不禁愕然:“王长史?你们右卫率府也加入进来了吗?”


“右卫率不曾加入,但王某一直都是太子的私党!”


王玄策在庭院里兜马要走,府率急忙奔出来,道:“王长史,到底怎么回事?”


“计划有变,太子无法发出信号,立刻攻打承天门!”王玄策一兜马,“马上出兵!我去通知其他人!”


王玄策也不多说,立刻纵马朝右监门率府疾驰过去,到了衙门里一冲而入。值守的士兵立刻围拢过来,府率也急匆匆跑出来:“王长史,这是何故?”


王玄策大吼道:“事情有变,太子下令,马上攻打承天门!”


“啊?”右监门的府率顿时愣了,“什么意思?太子干吗要下令攻打承天门?”


王玄策松了口气,知道右监门率府没有加入叛党,也不说话,兜马疾驰而去。留下右监门的府率迷茫地站在风中。


他就这样纵马疾驰,在太子十卫率府中挨个通知,竟然有三家加入了太子的叛党。这三家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知道干这种谋反的勾当那就是把脑袋掖裤腰带,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虽然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半个时辰,但提前就提前吧,反正要谋反,那就干吧!


三率府当即集合兵力,接近五千的大军云集承天门,人喊马嘶,铁甲铮鸣。


守卫承天门的北衙禁卫也不知道卫率府发哪门子疯,竟然攻打自己,当即有中郎将大吼:“你们要造反么?”


府率大喊:“魏王谋反,刺杀了陛下!奉太子谕,调卫率府入宫平叛,快快开城!”


那中郎将吓得魂飞魄散,但此时事态未明,不敢开城门:“可有太子谕令?”


府率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太子谕令,高擎在手中:“且看!”


那中郎将却不敢出来看,硬着头皮道:“抱歉了,事态不明,若有叛乱,我北衙六军自当保护陛下的安全。”


府率大怒,却不敢耽误时间,下令攻城。中郎将知道出了大事,他也搞不清到底是太子谋反还是魏王谋反,皇帝生死如何,但职责所在,下令奋起抵抗。顷刻之间城上城下喊杀成一片,箭镞破空,刀枪耀眼。


三率府早有准备,当即架上云梯命人攀缘而上,底下的人则推动攻城锤,顶着箭雨冲向承天门,轰隆隆地撞击。一时间血肉横飞,死尸枕藉,内外皇城全部乱成一团,无论是谋反的一方,还是抵抗的一方,谁都搞不清状况,但大家都知道一件事:王玄策鼓动卫率府的人,谋反了!


东宫长生殿。


汉王李元昌首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拿下皇帝!”


长生殿内外的隐蔽处呼啦啦地涌出来上千名甲兵,将李世民等人团团包围。而宿卫李世民的百骑禁卫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李世民从官户和胡籍少年中挑选骁勇善战之人,骑着豹纹鞍的骏马,穿着兽纹衫,组建成贴身骑射部队,规模只有百人,故此称为百骑。


百骑之骁勇在大唐军中可谓首屈一指,一看皇帝危险,立刻做出最佳反应,一起下马,把战马推到外围形成工事,将李世民层层叠叠地保护起来。李世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太子反了!


他心中一片迷茫,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凝望着李元昌,冷冷地道:“叫承乾出来见朕!”


这时,太子承乾从长生殿内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父子俩隔着重重军阵互相凝望。


“承乾,”李世民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愤怒,而是悲伤,“你也造朕的反了么?”


“父皇,儿臣不孝。”李承乾道。


“为何?”李世民愤怒地大吼。


“因为儿子太累了。”李承乾伤感地道。


李世民愕然,他忽然想起,仅仅一个月前,自己也是这样问李祐,李祐也是同样的回答。


李世民不禁迷茫了:“为何会太累?”


“做您的儿子累,做太子累。”李承乾道,“做您的儿子,我说话、做事、用膳、寝居、读书、听政,所有的事都必须符合您制定的标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就会有七八个老师严厉斥责。我哪怕吃饭掉下一粒米,也会有詹事对我叱骂,认为我不体恤百姓,浪费民脂民膏。我读书累了想休息片刻,就有老师写出来七八千字的劝谏书,把我批得体无完肤。然后您还会对他们的行为大加赞扬。至于做您的太子,更累,更难。我是您的太子啊,我是您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啊!可是您对四弟的宠爱,让文武百官、宫内宫外都觉得我这个太子就是个笑话!他们都觉得,我受宠不及四弟,才华不及四弟,人望不及四弟,老师们的劝谏叱骂更让人觉得我一无是处,就是因为是长子,才觍着脸坐上了太子之位。父皇,这些年我跟四弟明争暗斗,没一次赢的。我越来越失宠,眼看就要被废掉了。父皇,前隋废太子杨勇在前,一个废太子将来是什么下场,人人都知道。我为何不殊死一搏?”


李世民悲哀得难以自抑:“朕从来没想过要废你!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母后临终前,再三叮嘱过朕要好好保护你。朕怎么舍得废掉你?”


李承乾哈哈惨笑:“可是父皇,所有人都认为我要被废掉了,这又是为何?这难道不是臣僚揣摩您的意思吗?这难道不是您平素宠爱四弟所造成的恶果吗?当满朝的人心跟随您的喜好,都转向四弟的时候,我这个太子还如何自保?”


李世民如同遭受了重重一击,脸色苍白如纸。


“太子,不能拖延时间!”李元昌喝道,“拿下皇帝,封万户侯!”


这些甲士都是李元昌和杜荷的私兵,一声号令持着长矛围杀过来,百骑殊死抵抗。双方略一碰撞便是血花四溅,庭院狭窄,一千多人拥挤在其中,几乎水泄不通。在这种情势下,所有的手段尽皆无用,双方几乎贴肉相搏,闭着眼睛长矛戳去,便能戳中人体,挥刀胡乱砍去,就能砍到人身上。百骑将自己变成一面巨大的人肉盾牌,层层叠叠地倒下,但更多的人护持着李世民且战且走,退向元德门。所幸此时元德门还掌握在百骑手中,双方就在狭窄的门道内血腥地厮杀。


而李承乾和李世民就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如影相随,一个走,一个退,隔着千百人,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彼此的心中都有一股大悲凉。


汉王李元昌却没有太子这种情绪,见迟迟拿不下李世民,心中越发焦虑。他这时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城外的卫率府为何会提前发动?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皇帝进了长生殿,势必不可能带那么多的百骑,届时殿内的伏兵很容易就能将李世民拿下,挥刀一杀,嫁祸给魏王李泰,大事定矣!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卫率府好死不死地发动兵变了!


比李元昌更郁闷的人是李安俨。


他身为左屯卫中郎将,深得李世民信任,负责皇宫宿卫。承天门外战争一爆发,他以为卫率府的人得到了太子信号,这表示太子已经拿下皇帝。李安俨极为兴奋,当即带领自己的亲兵冲到太极殿外的宿卫营地,一起大喊:“魏王谋反,陛下遇害,快随太子平叛!”


北衙禁卫全都惊醒了,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安俨早已经安排人传递谣言,说魏王派刺客暗杀了皇帝,太子率领卫率府的人正平定叛乱,要大家跟随李将军,控制宫城,严防魏王党!


信息不明的情况下,北衙禁卫像没头苍蝇一样,不少人竟然跟着李安俨开始控制各处城门。李安俨大喜,各城门最重要的就是玄武门,因为这里是太子进入宫城的必经之地。李安俨当即带着北衙禁卫企图控制玄武门,和玄武门守将爆发激烈的交锋。


眼看玄武门守将不支,李安俨当即命人打开玄武门,迎接太子入宫。他自己当先冲出玄武门,朝着东宫方向眺望,果然看见一群人豕突狼奔,朝着玄武门跑来。李安俨兴奋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谁说太子腿瘸?这不跑得飞快嘛!


但是……不对,怎么后面还有人追杀?


李安俨也纳闷了,当即催促众人迎上去,吼道:“快快快,陛下已经驾崩,迎接太子入城,就是从龙之功——”


话还没喊完,他当即就惊呆了——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皇帝李世民!


这时准备追随太子平叛的北衙禁军也吃惊,皇帝还好好的啊!众人诧异地望着李安俨,李世民顿时明白了,冷冷道:“拿下他!”


北衙禁卫毫不犹豫,挥刀斩杀了负隅顽抗的李安俨部属,将李安俨擒拿。这时太子和李元昌率人追了过来,李世民不逃了,在北衙禁卫的拱卫中,下令擒拿太子一党。


太子一党如今只剩七八百人,如何是北衙禁卫的对手,不到一盏茶时分,就被斩杀殆尽。太子眼见事败,惨笑一声,横刀要自刎,却被驸马都尉杜荷拦腰抱-住,将刀夺了下来,反持着双手推了出来。


“陛下!”杜荷哭得涕泪横流,“臣是受了他们的胁迫,不得不为啊!”


李世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北衙禁卫将太子、杜荷、李元昌等人五花大绑。


此时,承天门争夺战愈加惨烈。三率府的士兵悍不畏死,蚂蚁般顺着云梯往上爬。而在攻城锤的连续重击下,承天门的城门也不堪重击,轰隆隆倒塌。在三位府率的率领下,数千大军呐喊一声冲进承天门。


王玄策和马周在远处默默地看着,顿时面如死灰。


“太子……终究还是成功了。”马周苦涩地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王玄策也苦笑不已,“只希望大唐不会迎来一场乱世。”


“王长史,你如何打算?”马周问,“我还好,好歹能回家当个平民百姓,你这次可被太子党的人恨透了。”


“我啊?”王玄策勉强笑了一笑,“当然是跑了!难不成还待在这儿让太子砍了脑袋不成?”


“跑?”马周却不看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还能跑到哪儿?”


“大不了老子跑到天竺,继续跟着师父当和尚去!”王玄策咬牙切齿,他兜转马头,“好了,马舍人,我先走一步。长安城门开放之前,我得找地方藏起来。天一亮,太子党只怕会全城搜捕。”


王玄策正策马要走,承天门内突然间就静了下来,仿佛成千上万人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方才还厮杀连天的战场,一瞬间就变得针落可闻。王玄策诧异地转回头,只见原本已经冲入承天门的叛军,又慢慢地退了出来,他看不到这些人的脸,却见他们身\_体僵硬,一步步倒退,很快退出承天门,退到了门外的广场上。


承天门内,一条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头戴黑幞头、身穿赤黄色的衮龙袍,神态沉凝自若地走出承天门。正是李世民!


“万岁,万岁——”承天门上的守军狂喜地欢呼起来。


而承天门外的叛军则一个个脸色灰白,身\_体颤-抖,纵有千军万马,纵有刀剑在手,但望着面前赤手空拳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一个能生出反抗的勇气!


叮当——也不知谁的兵器首先落地。顿时数千叛军全抛掉了武器,跪伏一地。主导反叛的三名府率呆若木鸡地站在人群里,凝望着李世民走近,体似筛糠,三人对视一眼,一咬牙,同时横刀自刎。尸体栽倒在人群中。


一场叛乱,李世民连一句话也没说,刹那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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