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小说 > 轩辕诀 > 轩辕诀2:大清刑名 > 第十八章 泾渭殊途

第十八章 泾渭殊途

顷刻工夫,那方九便转了回来,他将皮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只待伍连德吩咐。

伍连德清了清嗓,道:“把皮箱放稳,慢慢打开。”

方九刚要动手,娄得召抢先一步。“我来!”

娄得召将箱口对准了伍连德,自己却躲在背侧去拨那锁扣。

伍连德见状,知他疑心箱中有销器机关,故而冷笑几下,也不作声。

两只锁扣拨下后,娄得召看无甚异样,这才放心把皮箱打开。箱盖一启,露出了一堆散发着药味的玻璃瓶罐,瓶罐之中,有的盛着些粉末,有的装着些溶液,皆被一条条的小皮扣箍紧在箱内。

见瓶罐边上还散着些棉絮、纱布、针管、镊夹等物,娄方二人如避蛇蝎。“不错,姚七那边的东洋人研制虎烈拉时,用的也是这类物什……”

“怕什么?”伍连德哂道,“那些器皿都是密封着的,毒不死你们。”

“呵……呵呵”,娄德召讪笑道,“除了这些,星联阁下还想让我们看什么?”

伍连德道:“往器皿上瞧瞧,那上面有我私人的标记。”

娄方二人低头一看,发现那些瓶身上俱贴有字条。“星联阁下,这弯弯曲曲的,像是西洋字啊。”

“标签上是罗马字”,伍连德道,“我让你们看瓶底!”

二人依言瞧去,见瓶底果然写着“星联”二字。

伍连德又道:“我们大日本的文字,有不少与支那的写法相同,想来你们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娄得召忙道,“我虽不懂,但也能依稀认出日本字的大致模样。不过星联阁下……呵呵……单凭这两个字……是不是……呵呵呵……”

“不用支支吾吾,我明白你的意思!”伍连德道,“那箱中还有些衣物,衣物下面有本册子,你将它取出来!”

“如此有僭了”,娄得召在箱内探了探,摸出了那本册子。

伍连德道:“你瞧瞧第一页。”

“好”,娄得召翻了翻,道,“首页上的应该是日本字,但后面密密麻麻的,怕是些西洋文吧?”

伍连德忿道:“这册子是我的研究笔记,后面的自然也是我们帝国的文字!”

娄得召两相比对,眉头蹙了起来。“可这前后的写法,却是全然不同。”

“井底之蛙!”伍连德面溢高傲,“我们的明治天皇英明神武,维新开化后,引入了罗马字来拼写我们日文。我那本研究笔记所载皆是机要,万一丢失后患无穷。用此种写法,自然也是为了加密。”

听到这儿,娄得召也便全然无疑。“星联大人行事果然缜密,我等前番不明真相,诸般冒犯之处,大人千万恕罪。”

“口改的好快,”伍连德扭了扭身-子,冷哼道,“光赔罪就成了吗?”

“小可糊涂”,娄得召一拍脑袋,“方九,快给星联大人松绑。”

方九哪敢怠慢?当即一面解着绳索,一面冲伍连德奴颜婢膝。

待除--去绳索,伍连德活动起酸麻的腰肢。方九凑上前,趁机示好:“星联大人……呵呵……小的帮您老捏捏肩……”

话未说完,伍连德突然猛挥一拳,方九只觉鼻梁一阵剧痛,两行鼻血簌簌流下。

“你做什么?”娄得召吃了一惊,大声质问。

“哼,”伍连德瞥了眼方九,“我被这小子踢过一脚,打他一拳,已算是便宜他了!”

娄得召狐疑道:“方九,是这样吗?”

方九捂着鼻子,恨恨地点了点头。

“该死该死,”娄得召立马换了张脸,“这方九当真糊涂的紧,小可替他给星联大人赔罪了。”

说完,娄得召上前两步,冲着伍连德一揖到地。

伍连德一声不吭,趁他弯腰低头,又是一拳击出。这一拳去势更狠,结实砸在娄得召唇齿上,连伍连德自己都被硌破了手皮。

娄得召满嘴血腥,不由得怒道:“接二连三的,你待怎样!?”

“你们将我又踢又捆,一人赏一拳,我才能多少消些气。”伍连德揉着手背,冷笑道,“怎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想着打还回来?”

娄方忌他身份,皆敢怒不敢言。“不敢!”

“料你们也不敢!”伍连德走到皮箱边,俯身翻找。

娄得召怕他又要耍花招,忙急道:“星联大人找什么?还想……还想变着法儿拿我们出气吗?”

伍连德一抬手臂,道:“刚才被你牙齿一硌,这拳头也破皮了,我找些药水涂抹下伤口。”

说着,伍连德择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透明药液倾在一团棉絮上。

方九忍不住道:“星联大人……你倒的是药酒吗?怎闻不见酒味?”

伍连德回头,见他俩儿一个鼻歪,一个唇肿,面上似乎也有些不忍。“这药水消肿止痛的功效,可比你们那种治跌打的药酒强得多。唉,方才我正在气头上,下手便重了些……算了,你们先拿这个擦擦吧。”

伍连德说罢,将那蘸药的棉絮扯成两份,递给娄方二人。

方九闻了闻,喜道:“嘿,还有股甜味。”

“快些用”,伍连德提醒道,“这药水易挥发,耗久便不灵了。”

方九鼻痛难耐,赶紧在鼻底上抹个遍。“味还挺冲……啊啾……啊啾……”

娄得召刚欲抹,见方九突然打起喷嚏,心下陡然警觉。“星联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毛手毛脚的乱抹一气,自然要打喷嚏,”伍连德笑着走近娄得召,“拿过来,瞧我怎生用法!”

娄得召不虞有他,当即伸手递出。

就在这时,那方九摇了几摇,竟然一头扎倒在地。娄得召稍一愣神,却被伍连德用棉絮死死按住了口鼻。

娄得召大愕,照着伍连德当胸一掌。伍连德踉跄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下。好在惊惧间,娄得召出掌不甚有力,伍连德心口虽一阵翻涌,但也没受什么内伤。

娄得召甩掉满嘴棉絮,还欲再度追打,忽觉天旋地转,才迈出了两步,便头重脚轻地栽地昏死。

伍连德爬起来,掸了掸衣上尘土,又从他那箱中拣了把小刀出来。那小刀刀柄很长,短短的刀头上寒光四耀,显然是异常锋利。

待跨过地上的娄方,伍连德便将那小刀朝冯慎虚划一下。“哼哼,他们已被我解决,现在轮到你冯先生了!”

冯慎没搭话,直直地瞪住伍连德双眼。伍连德也不多言,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四目相对了半晌,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等笑声歇止,冯慎面色不改。“伍兄还犹豫什么?动手吧。”

“好,请冯先生别乱动,我下手也能利落些!”

伍连德说完,手里小刀陡然割下。

那小刀似能吹毛断发,霜刃所及处,无不寸寸裂除。但听“唰唰”几声,箍绑冯慎手脚的牛皮扣和绳索,俱被割挑开来。

冯慎起身一抖,断绳碎皮纷纷落地。“伍兄这刀虽小,刃口倒快。”

“这是解剖用的手术刀,我随身还携带着几把。”伍连德收好小刀,又笑道,“不过冯先生当真好胆识,我原想再吓你一吓,岂料冯先生依旧视死如归。”

“惭愧,”冯慎亦笑道,“伍兄这场戏演得太真,开始的时候,在下也误信了伍兄是东洋人。”

“哈哈”,伍连德道,“难怪对付他二人时你便不言不语,原来冯先生早就识破了。哦,方才为了骗过歹人,我说话颇有不敬,这里向冯先生致歉了。”

“哪里,”冯慎忙道,“此番在下料事不周、躁妄冒进,若非伍兄大智大勇,在下绝难逃脱恶徒毒手。实不相瞒,在下先前对伍兄尚怀猜忌……”

“是因扔砖那事吧?”伍连德赧然道,“这也不赖冯先生疑心。说来也真当奇怪,那会儿明明是瞄着敌手,可砖头掷出后,却全飞向了鲁班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

其实投砖掷石的手法,与使那暗器大同小异。要是靶子不动,只需瞄定投打便可。然若以活人为的,则要预估出那人下步的落脚动向。当时众官差将鲁班头包在垓心,必会游走寻机。而鲁班头要拒守门户,桩马自然稳扎如磐。这动静相殊下,鲁班头难免多挨上几块。

念及伍连德不懂武学,这通道理冯慎便不欲详说。他目光一瞥,又指着箱中器皿道:“有道是大恩不言谢,在下也不多空腔虚套了。那瓶底‘星联’二字,想必是伍兄台甫吧?”

“不错”,伍连德点头道,“我表字正是星联。”

“失敬了”,看着地上的娄方二人,冯慎又感慨道,“也合该如此。幸而他俩不懂东洋话,否则只凭伍兄随口诌凑的几句奇腔异调,只怕还骗他们不过……”

“哈哈哈”,伍连德笑道,“冯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东洋人’虽不真,可说的‘东洋话’却是不假!”

“哦?”冯慎怔道,“那真是东洋话吗?”

“是啊,”伍连德道,“在英国求学时,我有个同窗是日本人。在那金发碧眼的国度,我们两个黄种人倍感亲近。相处的那几年间,我时常听他谈论起故乡风物,渐渐的,我也跟着学了些东洋话,发音吐字虽然不大地道,言谈交流倒是不成问题。”

冯慎恍然道:“难怪,难怪。”

伍连德拾起箱中笔记,似有所思。“那同窗长我几岁,去年学成后便返回了本土。这册子是他临行前赠我的,那扉页上的几行日文,也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说罢,伍连德摩挲着册子怔怔出神。冯慎见状,道:“看来伍兄与这人的交情匪浅。”

伍连德将头一点,“他与我志向相若、惺惺相惜,后来我二人便结为了挚友。他回国后,我也曾往日本寄过几封书信,可皆无回复。唉,也不知他现今如何了……”

听出伍连德语带感伤,冯慎忙把话头引过:“伍兄莫愁,有缘自会有相见的一天。眼下我们身处险地,应当暂摒旁骛。”

“说的是,”伍连德回过神来,开始收拾他那只皮箱。“瞧我这人,这当口上还在想七想八的。”

见娄方兀自昏厥,冯慎又问道:“伍兄给这二人下的是什么迷药?”

“迷药?”伍连德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那是乙醚,西方拿来作麻醉之用。”

听说是西洋药剂,冯慎也不再细问,只是道:“中了这药如何解救?冷水激淋能管用吗?”

“怕是不能,”伍连德摇摇头,“只有等药力慢慢消退。”

冯慎追问道:“那他们多久才能醒来?”

“不好说,”伍连德道,“当时太过仓促,我无暇控制剂量。为求快速起效,不免多倒了一些。”

“那是等不及逼问他俩了”,冯慎稍加踟蹰,又道:“听他们话里意思,摩崖寺那帮歹人大有撤离之意。在下打算急赴丫髻山,以防他们转移。”

伍连德作难道:“可歹徒人多势众,我们才两个人……”

“这点在下知道”,冯慎道,“此去不为逞那匹夫之勇,而是躲在山脚暗中盯梢。即便他们离寺,也能摸清他们的去态动向。”

伍连德将箱盖一合,“既然如此,我也同去。可是冯先生,这两名歹徒该怎么处治?”

冯慎思量一阵,道:“若挟带此二人怕有诸多不便,只好将他俩先绑在这里,等摩崖寺事毕后再图计较了。瞧这监里情形,他二人之前定是密谋过,没有他俩儿号令,县中衙役轻易不会过来。”

“对,就这么办!”

冯伍议定,便将娄方二人抽了腰带,抬到刑凳上捆牢。恐他们醒来发声,冯慎又取了桑皮纸揉成两团,分别把二人口中塞-实。

待出得内监,夜已过半。见四下无人,冯慎便欲逾墙而出。

伍连德望着高高的围墙,心下犯起了嘀咕。“眼下没有梯架,这墙我可爬不上去啊。”

“伍兄不必担心”,冯慎微微一笑,“在下自会助你。”

话音未落,冯慎几步起纵,已翻身攀上墙头。伍连德刚揉了揉眼,冯慎又压低声音道:“先将皮箱抛上来。”

伍连德抛出皮箱,冯慎稳稳接过。

伍连德抬头道:“冯先生,那现在我怎么办?”

冯慎道:“伍兄你将手臂伸举,贴着墙根往上跳!”

“好!”

伍连德依言而为,才拔起尺余,腕间忽受一股提拉之力。眨眼工夫,身-子已伏在了墙脊上。

冯慎左手持箱,右手一托一放,拽着伍连德臂腕将其缒下。这提拉、越墙、托坠皆是一气呵成,等伍连德明白过来,双脚已踏着了墙外实地。

待伍连德立稳,冯慎一-撩-前摆,从高处轻轻纵下。这一下兔起鹘落,衣袂翩然,宛如御风凌虚。

伍连德见了,心中大为折服。“早就听说神州有那种能飞檐走壁的侠客,我原本不信,可亲眼看到冯先生这般,才知那绝非夸大其词啊。”

“伍兄过誉了,”冯慎把皮箱递还,笑道,“我这点‘鼓上蚤’的能耐,就连入室行窃的蟊贼都会,实在不值一哂。”

伍连德愣道:“鼓上蚤是什么?”

“他算是飞贼的祖宗,”冯慎左右环顾,“被擒至县衙时,我曾发现附近有个马厩,走吧伍兄,我们不妨再效一效‘鼓上蚤’,去盗它几匹脚力代足。”

说罢,冯慎引着伍连德绕墙转去。走出没多久,便见一排低矮的茅棚,茅棚边围着一圈栅栏,隐约传出几声“咴咴”的骡马低鸣。

这个更次,衙役已多半卸差返家,马厩里仅留了个老役看马。那老役拎着料桶,正慢吞吞地往马槽里添着夜草,龙钟昏聩,丝毫未察觉到有人渐渐摸近。

冯慎将伍连德拉在阴影里,悄声问道:“伍兄可会骑马?”

伍连德红脸摇了摇头,“不大会骑……”

冯慎道:“那抢上一匹也便够了。伍兄在此稍待,我去去便来。”

“冯先生多加小心。”

“放心,我理会得!”

眨眼光景,冯慎已凭借轻身功夫纵过栅栏。接连几个起落,来到那老役身后。

那老役感到背后有异,方欲回头,却被冯慎轻轻一指,点中了昏睡-穴-位。

“得罪了。”冯慎将老役躺置在厩旁角落,恐他受风着凉,又在其身上堆盖了些草料。随后进得厩去,挑了匹健壮的官马牵出。

官马同驿马一般,并无固定骑主,即便有生人来牵,也不会乱叫乱挣。

见冯慎得手,伍连德也凑了过来。二人在马背上前后骑定,便朝凤落滩回驰而去。

那官马虽非神骏,可也远胜于寻常农户所养的粗笨牲口,经一番长涉,已驮着二人抵达丫髻山脚。

来到凤落滩村口,庄稼田里忽又传出一阵马嘶。冯慎仅是一怔,蓦地记起鲁班头那匹黄骠还拴在地头。他唯恐马叫声惹人耳目,忙将黄骠与那官马双双卸了缰辔。黄骠似通人意,冯慎在它-臀-上一拍,它便四蹄一扬,同着那官马远远驰开。

二人过河后,又在山下小径上仔细查探。发现并无大队人马迁移的痕迹,冯慎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寺中恶徒尚未离开,得先找处地方藏了,以待援手。”

伍连德朝四周望了望,“可这里很是空旷,咱们躲哪里呢?要么去村中暂避?”

“村中虽说隐蔽,却无法及时察觉这里的动静……”冯慎突然喜道,“有了!去那木桥下面的桩洞里躲着!”

伍连德犹豫道:“行是行,就怕那水流太急……”

冯慎道:“伍兄放心,咱们不是去下河心。白日过桥时我曾留意到,那桥为了加固,涵桩处都堆砌着大青石条,加上岸边苇丛浓密,足以用来掩身。”

见冯慎虑设周密,伍连德便不复言。二人方摸至桥下,岸上忽传马蹄笃速。冯伍探头回望,只见一人一骏由远而近。

冯慎目之所及,已将来人辨清。“是鲁大哥!”

“救兵终于到了!”伍连德心中方宽,遽尔又紧。“冯先生,怎么……怎么只有鲁班头一人赶来?”

“我也不知,问问再说!”冯慎起身,朝鲁班头迎去。“大哥,我们在这儿。”

三人相见,自有一番悲喜。看冯伍无恙,鲁班头原本紧绷的颜面这才舒展开来。“你俩儿没事就好!”

“大哥”,冯慎问道,“是没借到兵吗?”

“借是借到了”,鲁班头道,“不过是从三河调来的。当时我从村里逃出后,便转去了三河县衙。去京城来回太耗费工夫,我怕赶不及。那知县与我相熟,一听有紧急公事,立马点了捕快供我驱使。我先让讯差持腰牌入京给肃王报信,这才领着人手向平谷急奔。”

伍连德奇道:“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呢?”

“嘿嘿”,鲁班头挠头道,“我本以为你俩儿已经被那伙衙役给抓了,所以一进平谷县,就直接去把他们衙门给端了。在县衙没找到你们,于是我便让三河的捕快留守,自个儿骑了逾云来凤落滩瞧瞧,不想还真撞上了……”

冯慎道:“其实大哥所料无差,我们确曾被衙役抓走,后又逃了出来。”

“啊?”鲁班头不禁指了指伍连德,“老弟你脱身应该不难,可这老伍笨手笨脚的,没少拖累你吧?”

“大哥恰好说反了,”冯慎笑道,“我们能全身而退,全仰仗了伍兄的胆智。”

鲁班头连呼不信:“老伍还能有这本事?可真瞧不出来……”

伍连德也谦道:“是冯先生夸我太过了。”

“我可没有半点虚言,”冯慎道,“不过这里不是说话处,大哥,你也随我们去桥下躲着吧。”

鲁班头怔道:“去桥下躲谁?”

“自然是寺中恶徒,”冯慎道,“我们得知歹人有弃逃之意,便特地伏在此处留心他们动向。”

“那也不必躲着藏着的啊”,鲁班头一撸袖口,“他们要敢下山来,咱们就干他娘的!白天跟他们那伙贼秃才斗了一阵,还没分出输赢来呢!”

冯慎道:“那些忍者皆非易与之辈,不可凭借一时意气用事。为图大局,大哥还是耐心权宜吧。”

“不错,”伍连德也道,“既然寺中藏着东洋人,想必也配备有枪械。仅凭着刀剑拳脚与其蛮拼,难免要吃亏。”

“那行吧,”鲁班头道,“反正已派人知会了肃王,等京城的官军赶来,老子再痛快地杀他一场!”

三人如法将逾云驱开,复又下岸伏好。

眼见着月亮偏了又偏,山道上始终悄无声响。夜露渐浓,秋蛉愈噪,鲁班头在苇丛里挪了挪窝,哈欠连连。

冯慎见他疲惫,道:“大哥若是乏了,就睡一忽吧,这里有我盯着。”

“确有些扛不住了,那我眯眯眼。老伍,把你那皮箱借我枕枕。”

鲁班头说完,径自拖箱仰下。可能是真累了,后脑勺刚靠上皮箱,呼噜便打得此起彼伏。

伍连德原本也有些迷糊,可被呼声一搅,倦意顿时全无。

二人又候了一阵,伍连德忍不住问道:“冯先生,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见动静?”

冯慎才待开口,忽觉身后有些异样。他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至地面。“像是来了不少人!”

“是从村子方向来的?”伍连德精神一振,赶紧把鲁班头摇醒。“别睡了,这下咱们的救兵真到了!”

“啊?”鲁班头抹着睡眼爬起,果见几排火把朝桥边靠近。

二人正欲现身相迎,却被冯慎猛然压住。“别出声!那不似本朝官军的服色!”

冯慎所料不错,这行人实为日本在华的驻屯军。等来人离得近了,伍鲁也瞧出了古怪。那伙人头戴红围短檐帽,周身着茶褐军装,两侧肩章竖缀,不少人胁下还配着把弯细的腰刀,不过却是柄后鞘前,与中土的持法大不相同。

来人似乎对此处道路十分熟稔,行至桥头,队伍忽变呈一列,分为前后渡河。

三人匿在桥下苇荡中动也不动,六只眼睛却不停朝桥上打量。正默默瞧着,突然一个身影映入眼帘。那人脑后垂一条粗油大辫,在人行中格外惹眼。

冯慎心下一凛,暗道:“那不是川岛浪速嘛!?”

只见川岛浪速骑在马上,与两个军官模样的并辔而行。身后护卫之属脚步虽密,却皆是秩序井然。

等他们过桥上山后,鲁班头不由得低声赞叹:“好家伙,这帮硬点子什么来头?行军渡河跄跄济济的没半点拖泥带水,怕是不好对付啊。”

冯慎道:“他们应该是日本兵士,当中一人我还认得,名叫川岛浪速。”

鲁班头道:“是不是那个跟肃王走得挺近的东洋人?”

“正是,”冯慎点头道,“不知大哥留意没,刚才那骑马蓄辫者就是他。”

鲁班头一拍脑门儿,“我就说哪里瞅着怪别扭呢!”

伍连德道:“想不到除了忍者,他们日本人竟连军队都派来了。”

“是啊,”冯慎忧道,“但凡异国军队介入,必是邦交大事……然除恶务尽,若他们官方真的与粘杆恶徒为伍,咱堂堂中华,也决不能让番邦小域欺负到头上来!”

“说得好!”鲁班头道,“朝廷这几年没少受那洋气,再一味忍让,那帮孙子就要骑咱脖子上屙屎了!”

“诚然,”冯慎道,“洋人作威作福也便罢了,鸩害百姓却是罪无可恕。不过此事牵涉非小,咱们等肃王来后再定区处。”

“肃王爷赤胆侠肝,定不能轻饶了他们!”鲁班头一攥腰刀,“到时候他老人家一声令下,老子第一个上去冲砍!哼哼,这口刀,还没尝过洋血的滋味呢!”

冯慎叹道:“肃王对那川岛素来赏识,但愿经此一役,能让王爷看透他的真实嘴脸吧……”

三人在桥下商酌候援,川岛一行却慢慢向山顶摩崖寺靠近。离山门尚有一程,寺外暗哨已然警觉。两名扮成哑罗汉的忍者方欲出袭,突然认出了来人。“川岛大人?末次大人也来了!?”

“你们辛苦了,”川岛点点头,又指着一名军官道,“这位是驻屯军中的菅原少佐,亲率其麾下步兵卫队来护送你们转移。”

两名忍者双膝一并,弯腰深躬道:“多谢少佐阁下!”

菅原上身微倾,算是还礼。“都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吗?”

忍者道:“其他人都已筹划完毕,只是坂本博士他……”

川岛一惊,“坂本君怎么了?”

忍者回道:“坂本博士说实验已到了最后的关口,只差一步便可研制出最完美的病毒,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在研究室中,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都什么时候了,坂本君还不分轻重缓急!”川岛冲末次、菅原道:“一起去寺里看看!”

待入得寺中,弘智也率着黄衣僧众迎将出来。一行东洋人里,仅川岛与末次懂得汉话,菅原等日本兵索性对其迎奉不予理睬。

弘智在人群里望了望,问川岛道:“川岛大人,怎么不见我们统领和两位魔使?”

川岛道:“他们本是与我们同来,半途中曾三爷说放心不下,便与那两名手下转道平谷县衙了。为坂本博士的安全起见,我们也无暇等他,就直接赶到这里接应。”

弘智忙道:“是当如此,是当如此……”

川岛又问道:“冯慎等人已经抓住了吧?”

“川岛大人放心”,弘智道,“我们当时没在寺中动手,是因知道山下自有兄弟会对付。现在这时候,那姓冯的怕早已‘上路’了。我们统领转去县衙,想必也是为了善后。”

川岛“嗯”了一声,刚欲举步,弘智又急忙追了上去。“川岛大人、川岛大人!”

“怎么?”川岛皱眉停脚。

“嘿嘿”,弘智谄道,“川岛大人,你看眼下我们统领不在,一会儿你们转移时,是不是也护着我们这些兄弟们平安离开?”

川岛还未答话,那菅原少佐便怒气冲冲地将弘智猛的推开。“你这支那猪废话什么!?”

弘智踉跄几下,差点被其推倒,虽听不懂菅原说什么,但瞧他满脸凶相,料定也不是什么好话。

见弘智受辱,众黄衣僧一阵哗然。菅原大手一招,日本兵立即齐齐拉动枪栓。

“慢!”川岛拦道,“菅原少佐,这伙支那人蠢笨的很,操纵起来却十分便宜。现在事态紧急,没必要跟他们置气。”

“那川岛君看着办吧。”菅原听罢点了点头,将手掌向下一压,众日本兵这才把枪口上竖。

川岛换上笑脸,以汉话对僧众道:“方才是场误会,我已向少佐解释清楚了,少佐也表示说: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岂有不带你们之理?”

僧众听了,当即坦然欢呼。川岛又走到弘智身边,假意关切道:“这位兄弟无碍吧?”

“好说好说,”弘智讪笑道,“咱身上多少有点功夫,受个一推一攘的,也不打紧。”

“那便好,”川岛道,“我们要见坂本博士,兄弟引下路吧。”

弘智点头哈腰,“几位大人这边请。”

川岛让日本兵与黄衣僧留在了殿前,只带了末次、菅原随弘智前往塔院。几名忍者差命所在,也寸步不离川岛左右。

浮屠塔内,那老僧已不知被另囚何处。川岛等人方一入塔,便命忍者唤坂本出来。

那忍者走到梯承边,将老僧盘坐用的大蒲团揭开后,地面上露出个圆径数尺的铁盖。铁盖拉起,洞口出现一排向下的斜阶。那忍者伏下-身去,朝地洞中大喊道:“坂本博士、坂本博士……”

喊了没几下,地下突然传来一声愠恚的回应:“该死!我不是说过吗?别来打扰我!”

那忍者不知所措,只得抬头看着川岛。

川岛干咳一声,道:“你就说是我与菅原少佐来了。”

忍者依言转述,岂料地下的声音愈加怒不可遏:“谁来也不行!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菅原恼道:“这坂本是越发不像话了!下去几个人,把他给我拖上来!”

几名忍者望向川岛,“这……”

“也唯有如此了”,川岛示意道,“尽量别动粗,不要伤到坂本博士。”

诸忍者齐应,顺斜阶鱼贯跃入地下,没多一会儿,便架着骂骂咧咧的坂本返了回来。

那坂本头发杂乱,眼白中布满血丝,显然是经宿未眠。川岛与末次知他为研究殚精竭虑,忙上前寒暄问候。

“川岛君、末次君”,坂本摆手道,“为了天皇和帝国,我甘愿奉献出一切。你们若懂我的心意,那就请不要来干涉!”

见坂本正眼也不瞧自己,菅原不由得来气。“坂本哲也,这不是你恣意妄为的时候!我现以少佐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停止实验!”

“命令我?”坂本冷笑道,“我现任军医所一等司药正,要以军衔来论,还要比你这步兵少佐高出两级吧?”

菅原怒道:“你们这类相当官,怎能与我们作战部队相提并论?”

“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坂本傲然道,“若我最终的研究成果投入到战争中,起码能抵得上一个师团的杀伤力!告诉你,我早就拟出了‘生化作战’的提案设想,并已托大岛司令转呈至陆军省,倘使参谋本部决议通过,帝国马上就会拥有第一支细菌部队了!”

菅原还欲争执,川岛与末次已分别将二人隔开。“好了好了,都一样是为天皇效力,何争什么彼此?”

“川岛君,你说的都对。”坂本平复下心情,低头看了眼腕表。“可我的实验正进行到关键处,胜败在此一举啊,这样吧,再给我一个小时,要逾期还不能成,我便不再坚持!”

“那好吧”,川岛与末次相视一望,叹了口气。“坂本博士,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一小时后无论成败与否,你都要随我们离开!”

坂本将头用力一点,“一定!”

说完,坂本便扭头返回地下。菅原刚想说什么,川岛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塔中等待。

风雨欲来,凶吉无兆。寺内诸人坐立不安,山下冯慎等人也同样是心急如焚。眼瞅着东方逐渐泛晓,村径上骤然腾起滚滚烟尘。铁蹄声中,马嘶人沸,小小的凤落滩,登时屯街塞-巷。

冯慎精神一振,“终于等来了!”

只见一队队精甲在村头集列,皂纛风扬、悬旌蔽目,阵前大小将官,拱卫着一身戎装的肃亲王。

这种万马千军的阵仗,伍连德难得一遇,兴奋赞叹之余,情不自禁地从桥下爬出,当先朝官兵迎去。

“什么人!?”乍见有人冒冒失失地闯来,众官军齐声呼喝。一阵嘈杂声后,无数火枪、锋镝对准了伍连德。

“莫伤了朋友!”冯慎与鲁班头急呼追出,赶紧护在伍连德身前。

“哈哈,你们原来在这儿!”肃王大喜,“可让本王一番好找啊!来来!快近前说话!”

三人依命,快步朝阵前走去。冯慎抬眼一扫,见同行将校中也多有熟脸。除--去乌勒登等几名旗汉协镇,火器营那名蓝翎长亦在其间。

冯慎先向肃王请了安,后冲诸将环揖。马上诸将不少与冯慎交好,纷纷用马鞭轻叩前胸以示答礼。

肃王下马,指着伍连德道:“冯慎啊,这是何人?”

冯慎方要引见,伍连德已递出手去。“我叫伍连德,幸会亲王大人。”

肃王稍怔,继而笑着在伍连德手掌上一握。“哈哈,这是西洋礼节。小伙子,瞧你这身打扮,怕是留过洋的吧?”

“王爷好眼力,”鲁班头插口道,“老伍说他在外国当过茶博士!”

伍连德更正道:“是医学博士,英国剑桥大学。”

“你这老粗儿”,肃王对鲁班头笑骂道,“人家那博士相当于咱大清国的贡院翰林,你当是茶馆里沏水跑堂的?嗯,眼下朝廷中正需洋派贤良,小伙子,你若有意,待这场风波过后,本王帮你谋份差事!”

见肃王对伍施以青眼,冯鲁也为之高兴。又说了一阵,肃王提及正章:“那伙粘杆余孽还在山上?”

“是的,”冯慎道,“不过他们已邀了数十名帮手……”

“哈哈哈,”肃王一指身后,大笑道,“他们帮手再多,还能敌得住这群精锐雄兵?这次本王兴师动众,专以牛刀阔斧,来宰杀那批瘟鸡!放心吧冯慎,他们逃不掉的!”

“卑职所虑倒不是这些”,冯慎道,“王爷,您可知他们的帮手是谁?”

肃王笑意一敛,“是那伙东洋忍者?”

“不止,”冯慎又道,“看服色应是日本兵,并且带队之人为川岛浪速。”

“风外弟!?”肃王惊道,“冯慎你没走眼?”

冯慎道:“卑职瞧得真切,定是川岛无疑。”

“王爷,”鲁班头道,“我老鲁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拐弯抹角的场面话。我就问一句:要那个川岛真在寺中,您老抓是不抓!?”

“抓!”肃王语调不高,但一字一句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若他真与恶贼沆瀣一气、害我子民,本王必会亲手擒他!”

“好!”鲁班头豪气万千,“有您老这句话,我老鲁死也值了!”

肃王点点头,又道:“那伙日本兵想来是驻屯军了,他们操练有素,倒是不可小觑……冯慎,这丫髻山山势如何?可有险要?”

冯慎道:“上山之路唯有一条,然半山腰有处屏隘,拒截类堑,易守难攻。”

“知道了,”肃王回身喝道,“众将听本王分派:少时攻山,以牌甲刀枪挡护索敌、火器弓矢掠边遥击,健锐营架梯开道,武毅营增补压替。巡捕营马步兵围住山前山后,不得有一只漏网之鱼!”

诸将闻言,各自部署不提。

待秣厉停当,冯慎道:“此去胜券在握,王爷且于此处静候捷音。”

“不!”肃王大手一挥,“本王要当阵督师!”

见肃王要亲去,冯鲁不免贴随护卫。念及刀枪无眼,冯慎便打算让伍连德留在山下。

伍连德不肯,执意要随军攻寺。

“好!”肃王赞道,“胆量不错,是我辈中人。去吧,年青人多见见大风大浪也是好的!”

大军一经开拔,山道上人行马啸,顿时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此时寺中群恶正提心等待,早觉草木成兵,山下如此动静,岂有不察之理?

川岛等出寺一望,心中凉了半截。“我们已经被清军包围了。”

“啊?”弘智这惊也不小,“怎么……怎么会成这样?”

“别慌!”川岛强定住心神,问弘智道:“可有别的途径下山?”

弘智股栗道:“就……就那一条路……从别的地方下去,除非生了翅膀……”

川岛看了看腕表,吩咐忍者道:“去把现在的状况如实告诉坂本,没时间等他了!”

诸忍急急去后,菅原道:“川岛君,我的手下们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支那军虽然人多,但咱们守住险要,也起码能坚持半天。拖的时间一久,本部便会猜到咱们出了事,自然会派来援军接应!”

川岛摇了摇头,“别说是敌众我寡,就算是旗鼓相当,都不可与他们开战。”

“川岛君!”菅原不悦道,“你这样说,是长支那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在死亡面前,我们帝国军人绝不退缩!”

“我川岛孤身事敌,难道是怕死的?”川岛愠道,“东北的战事刚停,虽然我们胜了俄国人,可也是元气大损。清国是块肥肉,哪个不想来啃上一口?若衅自我开,俄国人必会趁虚反扑,到那时,旅顺、朝鲜等地的驻兵权还保不保得住?那可是牺牲了帝国九万条英魂换来的,菅原少佐不会不清楚吧?”

菅原面有疚色,“那……那怎么办?难不成要束手就擒吗……”

川岛道:“清国历来惧外,对咱们应该还有所忌惮,先瞧瞧情况再说吧……末次君,拿望远镜来!”

末次递过望远镜,川岛忙接来远眺。值时晨光大亮,山下面孔依稀可见。然每看一眼,川岛的面色便沉上一分。“领兵的竟是肃亲王?冯慎也在旁边!”

弘智急问道:“川岛大人……我们统领被抓了吗?”

川岛又辨认一阵,“没有,曾三并不在其中。”

弘智刚想说些什么,坂本已在忍者的簇拥下赶了过来。坂本使了个眼色,诸忍便各自在黄衣僧身后站定。

川岛上前道:“坂本君,非是我不守约定……”

“我已知道了”,坂本摆了摆手,“川岛君、末次君、菅原少佐,都怪我固执自用,才累得你们身陷重围。”

菅原哼道:“事到临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会做出一个交代”,坂本说完,从身上掏出几页纸张。“末次君,这是从我笔记上撕下的核心部分,请你记牢后毁掉,然后把所载内容转述给军医所。”

“好”,末次知这几页纸的重要,当下接来熟记硬背。这末次全名唤作末次政太郎,有过目不忘之能,现混迹驻屯军中,专为日军特务部收集清国情报。其人之后于北京东城栖凤楼七号成立所谓的“研究所”,共搜罗整理资料字数两亿有余,这便是情报史上著名的“末次资料”。

趁末次速记,坂本又向川岛、菅原密嘱。川岛越听,越觉得他像是在交代后事。“坂本君,你究竟怎生打算?”

坂本淡然笑笑,忽以日语喝道:“动手!”

话音甫落,忍者突然暴起,一干黄衣僧众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来,便呼啦倒下一片。

弘智身中数刀,一时还没断气。“你们……你们怎么?”

坂本森然一笑,挤出了几个生硬的汉话:“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的血……大大的有用!”

弘智怒骂道:“肏……肏你们小鬼子的姥姥……”

一名忍者短刀挥过,弘智一颗光脑袋便脱离了身-子,骨碌骨碌滚在地上。

事起突兀,川岛等人无不耸然动容。“坂本君,就算杀了这伙人……也于事无补啊!”

坂本朝诸忍回望一眼,“过来之前,我们便已经决定了。川岛君,只有我和寺中忍者全部玉碎,才能保障你们的平安!”

“不可!”川岛已然猜到了坂本的用意,“坂本博士,你是帝国的精英!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担这样的风险!”

“川岛君!”坂本高声道,“像我这样的细菌学专家,帝国之后还可以培养出许多!可能卧底清廷而又备受器重的,近二十年来却唯你一人!川岛君,想让华夏分崩离析,最快的方法便是把内部的梁柱蛀空瓦解,当下你不该顾及我等安危,而应权衡下大局利弊。难道你想让天皇陛下的雄图霸业付之东流吗!?”

川岛怔道:“可是……可是……”

“不要犹豫了!”坂本冲诸忍道,“勇士们,表明我们的心迹!”

众忍齐喝道:“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帝国,我等甘愿赴死!”

菅原与坂本虽小有龃龉,然看到他们视死如归,心中也感敬不已。他上前几步,朝坂本等人深鞠一躬。“你们都是帝国的英雄,请允许我代表军部向你们致敬!”

“且慢!”正在记诵的末次突然道,“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特别是坂本博士,更不需如此悲观。”

众人心头一动。“末次君,不妨说得明白些!”

末次道:“忍者为扮僧侣剃了光头,可坂本博士尚有一头短发。”

“没错!”川岛向随行的驻屯军一扫,喜道:“让一名士兵与坂本君调换了衣服,清军定分辨不出来!”

“不妥”,坂本摇了摇头,眼睛倏地一亮:“要么咱全员都用刀剃光了头发?”

川岛摆手道:“那样更会引得清军犯疑,所有人都会搭进去。”

“确实!坂本君,别再耽搁了!”菅原对手下道,“都有了!家中独子的原地不动,有兄弟的出列!”

话刚说完,队伍中跨出四五名士兵。

菅原又道:“有妻室者再上前一步!”

又有两名士兵闪出。

“很好”,菅原打量着二人道:“你俩都有子嗣了吗?”

左首那人道:“报告少佐,我与未婚妻尚未圆房,便随军开赴了支那。”

菅原朝右一瞥,“那你呢?”

那人回道:“有个两岁的儿子。”

菅原拍拍那人肩头,长叹道:“长谷川君,回国后我定会联系上你的家人。从今而后,你的儿子便如我菅原己出!”

“多谢少佐!”长谷川解着领扣,毅然朝坂本走去。“坂本博士,请速与我换衣!”

“不”,坂本后退几步,“这不行!”

长谷川道:“坂本博士,你比我一个小小的军曹有用得多,我若有不测,替我向帝国尽忠!”

川岛也劝道:“坂本君,这不是辞让的时候。先解了这燃眉之急,我再向清军力争移交事宜,他们未必有性命之忧!”

坂本双膝跪倒,以头杵地。“长谷川君的高义,坂本永生铭记!”

二人易服后,末次也将那几页笔记熟背于心。待焚化了纸张,川岛又问道:“对了,研究室内还有活口吗?剩下的药剂又是如何处理?”

坂本道:“放心,离开的时候,我已毁去了所有的实验药剂,那些‘马路大’也被悉数注入了病毒。眼下他们都陷入高度昏迷状态,绝对熬不到今日下午!”

“好!”川岛下令道,“将士们,朝地上死尸胡乱开上几枪,做成咱们剿匪的假象!”

日本兵在尸身前围成个大圈,噼里啪啦地放了阵枪。

此时清军已登至寺外券门牌坊下,乍闻枪响,皆以为是暴徒反击。

众军陡滞,变前阵为守势。冯鲁二人也急急挡在肃王身前,生恐冷箭来袭。

“本王没事!”肃王喝道,“快派人护住伍连德,别让他有个闪失!”

肃王声音本就嘹亮,于人众前恐传达不清,更是提高了嗓门。话甫出口,便顺风传入寺内。

“来的好快!”

诸倭吃了一惊,才知清军已近在咫尺。

站在队列中的坂本打个激灵儿,拉住川岛问道:“伍……什么?刚才寺外在叫伍什么?”

“我也没听真切”,川岛道,“好像是让护着个叫伍什么德的……”

“伍连德?”坂本身-子一颤,忙躲在庙门边朝外看去。

“快回去站好!”川岛低喝一声,急将坂本拉还。“清军疑心有埋伏,这才按兵未动。他们随时都可能攻进来!”

“天意啊天意……”坂本如离魂一般,边脱着身上军装,边朝那长谷川走去。“我们再换回来吧。”

“你疯了!?”菅原攥住坂本衣领,想将他搡回队中。

坂本摆脱菅原,拼命抢过自己的白大褂。“没用了……一切都没用了……”

川岛与末次也急道:“坂本君,我们不已商量好了吗?你为何突然这样?”

“世事难料啊”,坂本苦笑道,“寺外一人,竟是我留学时的同窗老友……咱们这场戏,焉能瞒得过他?”

“什么?”群倭目瞪口呆,一时无措。

坂本换好自身衣褂,怔怔吟道:“绝海行军归国日,铁衣袖里裹芳芽。风流千古余清操,几岁闲看异域花……这一首《归舟》,是战国时伊达政宗大人征朝失利后所作,诗中悒怏抱憾之情,坂本今日方能彻底体会啊……此后,愿诸君匡弼天皇陛下,助我帝国开边扩土,再无鸣梁之耻!”

“坂本君……”诸倭齐齐行礼,胸生激荡,目欲泫然。

“哦对了,那伍连德听得懂日语,他们入寺后,诸君言辞上多加小心!”坂本说完,缓缓走入众忍之中。

外头清军自恃势众,一时倒也不急着攻寺。等了一阵,见寺内还无动静,这才派兵高声喊话。

川岛拭干了眼角,迈步出了庙门。见清军剑拔弩张,他故作讶异。“哎呀!王爷怎么来了?”

肃王一脸阴沉,“你能来,本王难道就不能来吗?”

“王爷乃千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川岛边说边上前,“这里自有我等料理……”

“站住!”鲁班头喝道,“你这厮勾连粘杆余孽,还有脸来见王爷?”

“这位英雄怎还信口开河?”川岛拉脸道,“我等接到密报,当即抽调人马前来剿匪。”

鲁班头道:“这是我大清地界,有匪我们不会自己来剿?你们东洋人乱掺和什么?”

川岛道:“之前有传闻说,那伙粘杆恶党勾结了东洋忍者。为此事,王爷曾托我调查。现如今查到了线索,我们岂可坐视不理?英雄若还不信,不妨问问肃王爷。”

“倒是有这档子事,”肃王面色稍缓,“风外贤弟,这么说你们驻屯军是来擒拿匪人的?”

“正是,”川岛拱手道,“托王爷洪威,寺中恶徒已悉数被我等控制!”

冯慎与鲁班头相视一望,皆猜不透川岛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你们下手倒快!”肃王盯着川岛,“口说无凭,本王要亲眼见了才算数!”

“那是自然,”川岛向道旁一让,“王爷请!”

待入寺后,菅原等也假模作样的过来参见。那末次本欲上前,突见冯慎面貌,心中一阵惶恐。“怎会是他?”

原来,那日与曾三茶楼密会的东洋人,正是这末次政太郎。他怕冯慎认出,忙拉低了帽檐。好在寺中正乱,加上末次又是一身军装,吵吵嚷嚷的,冯慎也没去仔细端量。

殿前尸横遍处,血污狼藉,一干驻屯军持着长枪,将坂本与众忍另押一旁。

肃王指着地上死僧,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

川岛忙道:“此便是那粘杆余孽,他们穷凶极恶,宁死不降,故而被我们全部击毙。”

肃王又一指,“那他们呢?”

“说来惭愧”,川岛叹道,“这些亦是恶人同党,并且……确是我们东洋人。”

听川岛招认,肃王等皆有些出乎意料。冯慎冷笑道:“这么讲来,川岛先生是在大义灭亲了?”

“冯巡检此言差矣”,川岛摆手道,“他们实则私渡来华的闲散浪人,受曾三所雇成为帮凶,与我们并非一路,怎可冠个‘亲’字?”

然死的皆是粘杆恶徒,东洋忍者却毫发无伤,就连鲁班头,也瞧出了其中蹊跷。“哼!还敢说不亲?这边他娘的没一个挂彩,那头倒是一个活口也没留!”

“这个嘛……”川岛道,“是因这伙浪人见我们同是东洋人,故而放弃了抵抗……”

听这话有些不尽不实,肃王对川岛戒备又生。“去审审那伙浪人或知一二,只可惜此番没带通译。”

冯慎心中一动,“王爷,咱这里通译可是现成。伍兄!伍兄!”

连叫几声,都无人应答。冯慎扭头一看,见伍连德正盯着众忍中一名穿白褂的出神。

那穿白褂的低头跪着,乱发遮住了前额。可伍连德越瞧,身-子便颤-抖得越厉害。

“伍兄,你怎么了?”冯慎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皮箱。

伍连德似乎没听见,突然冲到众忍中,将那穿白褂的一把拉起。

“哲也……真的是你!?”

坂本哲也嘴角咧了一咧,“星联,好久不见……”

在 线阅DU网: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