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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烛影冥妃

一场秋雨一场寒。金风萧瑟中,百花由荣转败,唯有怒绽的霜菊,尚在弥漫出沁然的幽香。

是夜,凉风吹卷重檐,无数片鹅黄的菊瓣,簌簌扬扬地飘落在地,纷杂不失别致,醒目又兼妖娆,与贝子府的画栋朱漆,倒是交相衬映。

阑意渐浓,寒气愈重,府邸深处的暖阁里,却摇曳着数盏旖旎的烛光。时任商部尚书的载振,一面把弄着一只鎏金怀表,一面笑吟吟地打量着坐在雕花帐中的歌女。

那歌女粉面纤腰,圆姿如月,一袭琵琶襟的袄裙,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见载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歌女面露赧然。“贝子爷瞧什么,这一瞬不瞬的,好不-羞-人……”

“哈哈哈,”载振笑道,“灯下看美人,果有一番风情。翠喜啊,闲着也是闲着,你亮亮嗓儿,唱段小曲给我听听吧。”

翠喜秀眉一蹙,“这……这大晚上的,可别吵着旁人……”

“怕什么?”载振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为防闲人搅扰,我早就将下人、老嬷什么的统统打发到别处了,再者说,这里的主子是我,就算真吵着谁,那又怎样?没事,你只管唱!”

“是,”翠喜不敢拂载振之意,起身福了一福。“贝子爷要听什么?”

“嗯……”载振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那几折‘叶含嫣’、‘红梅阁’什么的,是有些听腻了……你还有没有新鲜点儿?”

翠喜略加思索,道,“倒有曲新编的‘菩萨蛮’,贝子爷八成是没听过。”

“好好,”载振喜道,“那就听听这‘菩萨蛮’!”

翠喜点点头,亮个身段,指翘兰花,咿咿呀呀唱将起来: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花如雪,人如月,愿得花长好,月常圆,永伴婵娟……”

待得翠喜唱罢,载振问道:“翠喜啊,这曲儿是你自填的吗?”

“我哪有这本事?”翠喜苦笑道,“是息霜……是位叫李息霜的才子所写。”

载振“哦”了一声,自顾自道:“这曲儿太过凄苦,听着不怎么入耳。哼哼,那些个狗屁才子,光会写这种无病-呻-吟的酸词。”

翠喜思绪游离,心中暗叹:“这字里行间的衷肠,岂是你能体会到的?唉,若非我贪图富贵,也不会被送到这贝子府来……我这番自轻自贱,李郎怕是要恼我一辈子了……”

对翠喜的自怨自艾,载振倒没留意,他翻开怀表瞧了瞧,-yin-笑道:“行了,这曲儿算是听了,天色也不早了,该和我的小翠喜共度春宵、花好月圆喽!吹蜡烛,赶紧吹蜡烛!”

说完,载振愈发的意乱情迷,一把揽在翠喜腰上,便朝床榻拥去。

正当这时,窗外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靴声跫然,窗棂纸上顿时映出个胖大的身影。

载振吃了一惊,几步赶至窗下:“谁?”

窗外一个低低的声音回道:“是我,贝子爷歇下了吗?”

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载振松了口气。“我当是谁……三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窗外道:“贝子爷莫怪,现今在下处境尴尬,只能等夜深人静时才敢露面。哦,贝子爷对喜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载振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呵呵,”那人赔笑道:“在下还想问问,我们托贝子爷办的那件事……”

“急什么?”载振道,“我出面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宫里头都已打点过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回去安心等消息吧!”

“贝子爷费心了,那在下不敢多扰,这便告辞。”此话说完,窗外复归寂静。

载振又候了一阵,听着再无响动,这才重回到床边。

翠喜问道:“是那个三爷?”

“他算什么爷了?”载振哼道,“不过那死胖子身手倒好,来无影去无踪的……”

翠喜忧心忡忡,“贝子爷,我到现在还有些想不通……他出那么多钱将我聘了,然后假手段总办送到这儿来,难道仅是求贝子爷为他谋个差事?”

“嘿嘿,”载振冷笑道,“别说你不知,就连老段恐怕也被蒙在鼓里。不过他那点儿小算盘,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我,他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

翠喜一怔,“为了什么?”

载振突然警觉,收嘴不提。“没什么,你甭打听那么多。这胖子虽是别有用心,不过他毕竟送了你这么个尤物来……哈哈……”

翠喜笑笑,“贝子爷不嫌我是个戏子,翠喜已是三生有幸了。”

“嫌弃?疼你还来不及呢!”载振在翠喜脸上掐了掐,“来来,歇啦!歇啦!”

翠喜“嘤咛”一声,半推半就地躺身-下去。载振也等不及宽衣解带,只顾着对怀中的软玉温香上下其手。

才缱绻了片刻,屋外脚步声又起。好事被屡次三番地打断,载振不由得火起。“他娘的,你这死胖子有完没完?”

屋外静了半晌,一个声音才小心回道:“爷,是小的我……”

听得是下人,载振越发的恼怒,“混账的狗奴才,我不是说别来打搅吗?你给我等着,我这便出去赏你个大耳刮子!”

载振说完,趿拉上鞋子,骂骂咧咧地推门欲打。还没等巴掌扬起,载振先愣了。屋外除了那下人外,还立着庆亲王奕劻。“阿玛,您怎么来了?”

奕劻挥手让下人离开后,朝着载振身后的门缝里探了一眼。“老大,你房里头还有人吧?”

载振赶忙系好了衣扣,顺手把门掩紧。“没没,就我一个……”

“别以为我不知道,”奕劻哼道,“那姓曾的前阵子打着段芝贵的旗号,从天津卫买了个妞儿,不就送到你这儿来了吗?你屋里的,就是她吧?”

载振-搔-了-搔-头,“嘿嘿,啥事都逃不过阿玛的耳朵。”

“那是,”奕劻道,“在朝里朝外,你阿玛总装着糊涂,其实这心里头雪亮着呢。对了老大,前几天我在善耆那儿碰到那冯家小子了,略微试探了一下,感觉那‘轩辕诀’,似乎真在他手上……”

“啊?”载振大喜,“真的在他那里?!”

“你瞎喊什么?隔墙有耳!”奕劻警惕地朝屋里瞧睢,将载振拖在一边。

载振任由奕劻拉到僻静处,“没事阿玛,我早就探过翠喜的口风了,她绝不知情。”

“那也得防备着,”奕劻道,“这事关乎重大,就连老二、老五都不知道。如今朝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爷俩儿,不谨慎点儿成吗?”

载振点头道:“那该怎么做,我全听阿玛的。”

奕劻想了想,道:“咱爷俩儿现在不宜抛头露面,先作壁上观。那姓曾的要真能得手,咱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事成不了,那就赶紧抽身撇清,绝不能惹上一身臊气……这样吧,眼下朝廷不正在厘革官制嘛,为掩人耳目,你去把段芝贵从天津调到黑龙江,保举他做个巡抚。”

“阿玛高招啊,”载振笑道,“如此一来,既可将那姓曾的形迹瞒下,又能用甜头封住老段的嘴,嘿嘿,就算以后这事抖-搂-出来,我大不了摊上个‘贪恋美色’的风流名。”

奕劻道:“那女的你最好也藏得紧些,那些御史言官可不是吃素的。就算光参你个‘纳美卖官’,也足够你喝上一壶!”

“是是,”载振忙道,“我多加小心就是。”

奕劻“嗯”了一声,又道:“老大啊,还有件事我得点点你。”

载振一愣,“阿玛,又怎么了?”

奕劻道:“听说商部在上海开了家信成钱庄?”

“嗐,”载振笑道,“是有这么个事。阿玛,现在不兴叫钱庄了,按照时下的习惯,得叫‘银行’。”

奕劻未置可否,“还印了纸钞银票?上面还有你的画像?”

“没错啊,”载振得意道,“怎么样阿玛,威风吧?”

“威风个屁!”奕劻气道,“我瞧你是抽风!且不论那银票比不比得上真金白银,可你哪来的胆子,敢在那上面印自个的像?”

载振有些不服气:“我好歹是商部尚书,全国的农工商都归我管,印个画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大了去了!”奕劻斥道,“你爬得再高,还能高过老佛爷和皇上?连他们都没做过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小子?老佛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一旦有人吹点儿什么邪风,她再当了真,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载振意识到事态严重,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哎呀,阿玛……那……那这下怎么办?”

“印都印了,还能怎么办?”奕劻叹道,“回头我在朝里活动一下,看看把这事圆过去吧。老大,以后这种糊涂事少干,多向人家载沣学学!”

“他?”载振不以为然,“他也不见得有多少能耐。”

“你还是看不透啊,”奕劻长息一声,压低了嗓音,“老佛爷年纪大了,皇上没儿没女,又是个病痨子……再过几年,到底是何人去坐那龙庭,谁能说得准?”

载振眼中闪出一丝光亮,“不错。阿玛,咱打那‘轩辕诀’的主意,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奕劻道:“那什么‘轩辕诀’,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么邪乎还很难说,就算真落到咱们手中,无非是添上几分胜算罢了。眼下大阿哥溥儁已废了,我琢磨过,现如今载字辈的宗室里,那载沣还算号人物,再一个,就是你了。即便没有那经,咱竭尽所能,也能跟他争上一争。”

“我看未必,”载振道,“载沣跟皇上那可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要论亲疏远近,别说是他了,连载涛我都比不过啊。真要想争位,咱指定得想点儿别的法子。”

“要不说你见识还差得远呢,”奕劻冷笑道,“老佛爷是个明白人,岂会考虑不到身后事?她在的时候,皇上那边的嫡系是不敢闹腾,可若是不在了……整个叶赫那拉氏的日子,怕是要不那么安生喽。载涛他们都是皇上那支的,老佛爷必会有所提防,倒是载沣,非但不帮着皇上说情,反一个劲儿地向老佛爷示好效忠。”

载振不屑道:“他心肠倒硬,好歹也是亲兄弟……”

奕劻摆手道:“你当他真的不念手足之情?错了,这才是载沣的厉害之处。不能忍辱,焉能负重?所以阿玛感觉,只有他,才是你最大的对手!”

载振道,“听阿玛一说还真是……怎生想个法,扳去他这块绊脚石。”

“不可操之过急,”奕劻道,“咱爷俩儿得慢慢来,我抓钱,你揽权,到时候能拉拢起一帮要员亲信就好办事了。老大你千万沉住气,唯有机会成熟,才能出手,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阿玛老了,可禁不得半点儿风浪……实在不成,咱就稳稳妥妥地当王称臣,轻轻松松地收钱捞财……”

载振点了点头,道:“放心吧阿玛,我有数,保管不把咱自个儿搭进去就是。最不济,我还能从您手里世袭个‘庆亲王’呢!”

“哼,”奕劻有些不豫,“你阿玛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先老实当你的固山贝子吧!我不跟你说了,你好自为之!”

载振赔笑道:“那我送阿玛回府……”

“不用!”奕劻边走边感慨,“看来这年头,只有银子最靠得住啊……”

连下了几日秋雨,这一天,总算是放了晴。西苑的太液池中满满澄澄,水面足足涨了好几尺。

潮气秋寒,催人犯困。仪鸾殿东边的寝宫内,慈禧正在歇晌儿,可刚迷糊了一炷香的光景,便被自鸣钟“当当”的报时声吵醒。

慈禧心烦意乱,一把-撩-开帷帐,就冲外大喊道:“来啊!”

几名伺候的宫女听得传唤,匆匆来至榻前请安。“奴婢恭听老佛爷吩咐。”

“去,”慈禧一指那自鸣钟,“把那劳什子给我扔了!”

一名宫女赶紧搬起钟来往外走,其余人等忙服侍慈禧下床。待捯饬停当,慈禧也不准宫女相随,胡乱披了件点翠大氅,便头昏脑涨地跨出门槛。

来到外面,见四下无人,慈禧想也没想,脱口道:“连英哪,陪我遛遛弯儿去……”

话未说完,庑廊下转过一个人来。那人到了跟前,一个头磕在地上。“老佛爷贵人多忘事,这阵子李总管抱恙,是奴才小德张在这里听差。”

慈禧苦笑一声:“老喽,打个盹儿起来就不记事喽……小德张,这几年你明里暗里的替我办事,嗯,身上倒有些连英的影子,好生干吧,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德张又叩首道:“能伺候老佛爷,已是奴才天大的荣幸,哪还敢奢图什么好处?”

慈禧点点头,“起来吧。”

小德张起身,递上水烟。慈禧接来吸了几口,脑中清爽了不少。

“这里烦闷得紧,走,到池子那边转转去。”

“嗻!”

在小德张的搀扶下,慈禧慢慢朝太液池畔踱去。池中荷花凋尽,仅存些枯柄残叶随着水波浮荡。慈禧倚着栏杆看了一阵,心里老大不痛快。

小德张见状,也不知从哪里掏出包鱼食。“老佛爷,既然到这儿了,您不如给这池中的锦鲤赏些食料吧。”

慈禧捏了把食,信手抛撒在池中。“这池子里光秃秃的,也不知还有没有鱼……”

话音方落,水面上突然跃出一尾肥大的锦鲤,甩身一扭,便将饵料吞下。

“哎哟,”小德张抚掌道,“老佛爷一来,这儿登时就有了生气。您瞧,那不正是‘跃龙门’吗?”

慈禧大喜道:“快快,再拿些鱼食儿来!”

锦鲤越聚越多,慈禧投喂得也越来越勤。整包食料都掷下后,又有无计的锦鲤从四方游来。陡然间,池中鳞甲鲜艳,欢快活泼,就连一只栖在岩缝里的王八,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凫来争食。

瞧着这些憨态可掬的水族,慈禧胸中的不快全成了乌有,她刚取帕子擦净了手,却发现远处的白阶甬道上,缓缓行走着一个小宫女。

慈禧乜斜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个丫头,是不是涵元殿的?”

小德张眺望辨认后,道:“没错,那丫头叫叶禾,原来在植秀轩,后来李总管见她机灵,这才调她去瀛台专门‘照料’皇上。”

慈禧点了点头:“看来我没记错。去,把她给我叫到这里来!”

小德张领了懿旨,当即-撩-起袍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朝甬道奔去,等撵到了叶禾,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叶子啊,你倒是走慢些哪……让我一通好追……”

叶禾回过头来,怔道:“张公公?你怎么不喊一声啊?喊一声我不就停下了……”

小德张总算喘匀了气,朝后努了努嘴。“老佛爷在那边呢,谁敢大呼小叫?哎,小叶子,你手里提个食盒做什么?”

叶禾笑了笑,“皇上想吃羊肉,我便去讨了些来……”

“该打!”小德张佯嗔道,“你在宫里年头也不短了,怎还这般不懂规矩?老佛爷属羊,要避开这忌讳。以后别‘羊肉’‘羊肉’地乱叫,得称‘福肉’!”

“是,”叶禾舌-头一吐,“幸亏有张公公提点,不然我这张嘴呀,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祸来呢!”

“行了,”小德张摆手道:“老佛爷还等着问你话,快跟我来!”

听是慈禧召见,叶禾笑意一敛,忙整了整衣衫,朝池畔走去。

来到慈禧面前,叶禾赶紧把食盒搁置在地上。“奴婢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吉祥。”

慈禧瞥了一眼,问道:“那盒里装着什么?”

叶禾道:“回老佛爷的话,是……是碗福肉汤……”

慈禧眉头一蹙,“给皇帝的?”

“是,”见慈禧有些不悦,叶禾不免忐忑,“太医说,皇上近来肝气郁结,得多食些温补的汤膳,来舒肝顺气……”

“哼,舒肝顺气?”慈禧的面上似结了层霜,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是谁让皇帝的肝儿不舒了?气儿又怎地个不顺法?”

听慈禧话中带刺,叶禾吓得小脸煞白,嘴里嗫嚅几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慈禧正眼也不瞧她,又问道:“皇帝最近在做些什么?”

叶禾心中正慌,没听见慈禧问话,边上小德张赶紧捅了捅她,低声道:“老佛爷问皇上近来的情况。”

叶禾回过神儿来,“皇上身-子轻快些时,就翻翻书、写写字……”

“还有呢?拣紧要的说!”

“再有……再有就是总坐在窗边,拿着一只手镯出神儿……”

“手镯?什么样的手镯?”

“是个翡翠镯子……上面镶嵌着一颗极大的珍珠……”

经叶禾一提,慈禧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那只镯子,正是她在六旬寿宴上,亲手赏赐给珍妃的,没想到珍妃死后,光绪却悄悄收了起来。

想到此节,慈禧目光一寒,“皇帝对那贱蹄子,还是念念不忘吗?”

叶禾自然知道慈禧口中的“贱蹄子”指的是谁,只是咬紧-了嘴唇,不敢去接腔。

慈禧往前跨了一步,“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说话!”

叶禾哆嗦着问道:“老佛爷问的那……那人……是珍小主吗?”

“混账!”慈禧怒道,“一个跳了井的狐媚子,你还敢叫她小主?”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叶禾顿时伏地跪下,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小德张赶紧扶住慈禧,劝道:“老佛爷保重凤体,为个死人动怒,不值当的……”

“说得也是,”慈禧闭目长舒了一口气,又睁开眼对叶禾道,“以后皇帝那边有什么异动,随时过来禀报。”

叶禾抹了把眼泪,“是……奴婢记下了……”

见叶禾还傻愣愣地跪着,小德张忙使个眼色。“发什么呆啊?还不跟老佛爷叩头告退?”

叶禾慌里慌张地磕了个头,爬起来提着食盒便要走。

“慢着,”慈禧手指那食盒,“把那‘福肉汤’给我留下了!”

叶禾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这……”

慈禧冷冷道:“皇帝心宽着呢,哪用喝什么汤来舒肝顺气?他那点儿症候,吃些青菜豆腐什么的也就是了。去,把那盒里的荤腥,给我一股脑儿地喂了鱼!”

叶禾哪敢违拗?只得掀开盒盖,将羊肉汤和另外几样菜肴,尽数倾倒在池中。

御厨手艺精湛,所烹佳肴入水后,引得池面上又是一阵欢腾。

见鱼儿争得欢,慈禧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行了,再另找些清淡的给皇帝送去吧。小德张,你也跟着她去,顺道吩咐寿膳房那帮厨子,以后皇帝的早晚诸膳,都不必备荤,一应的茶点果子,也统统撤了!”

听慈禧发下话来,二人也不敢不遵,双双领了旨,一同朝寿膳房走去。

等远离了慈禧视线,叶禾抹着眼泪埋怨道:“张公公,你早不叫我晚不叫我,偏偏当着老佛爷的面儿把我拦下,这下好了,皇上连肉都没得吃了……”

小德张道:“这事可怨不得我,谁让你大摇大摆地往老佛爷眼前过呢。”

叶禾顿足道:“我不管。张公公,你是寿膳房掌案的,你别让厨子给皇上只做那些清汤寡水!”

小德张苦笑道:“你小叶子不要命,我还要呢!”

“那怎么办?”叶禾急道,“皇上的身-子一天差似一天,再不进补……我怕……”

“怕也没辙啊,”小德张叹道,“老佛爷正在气头上,等过几天我再劝劝,说不定还能让她收回成命……”

叶禾又道:“那这些天怎么办?张公公你是没瞧见,咱皇上都瘦成啥样了啊!”

“我教你个乖,”小德张神秘地笑笑,“老佛爷只说给皇上断了荤腥,可人参是荤吗?灵芝是腥吗?冬虫夏草、铁皮石斛什么的,恐怕也都不是肉吧?”

“我懂了!”叶禾破涕为笑,“公公是说……”

“别介!”小德张赶紧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叶禾乐道:“好好,张公公没给支招,一切都是我这个笨丫头自个儿的主意。”

“这还差不离儿,”小德张朝四周望了一遭,悄声道,“小叶子,在这宫里头,我就瞧你是个实在人……有件事,我得托你办……”

叶禾愣道:“什么事呀?要紧事可别找我,我一个小小宫女,除了会伺候主子,还能做什么呀?”

“就跑趟腿的事儿,”小德张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你趁着没人,把这些钱悄悄交给我师父。”

叶禾越发的不解,“你师父?”

“嗯,”小德张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师父,原来的崔二总管。”

叶禾目光一紧,“张公公,你是说崔玉贵……崔回事的?他不是被老佛爷撵出宫了吗?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也是刚打听到的,”小德张道,“城西蓝靛厂有个立马关帝庙,师父他就在那庙里安身。眼下师父落魄了,手头上肯定吃紧,我能帮衬一点儿,就算是一点儿吧。”

叶禾笑道:“瞧不出张公公还挺重情重义的。”

“哪里话来,”小德张道,“我能有今天,全是师父一手带起来的,他如今遭了难,我能光瞪着眼干瞧着?”

叶禾道:“既然张公公有这份心,干吗不自个儿去?这么些银子,就不怕我偷着昧下点儿呀?”

“你我还信不过吗?”小德张道,“老佛爷对我师父本就猜忌,我现今又得时刻在仪鸾殿听差,哪里分得出身去?”

“哼,”叶禾道,“我看哪,分不出身是假,怕老佛爷抓着你与崔回事还有联络才是真!”

小德张也没否认,“嘿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小叶子,你就给个痛快话,这忙你帮是不帮吧?”

叶禾接过银票,道:“张公公的吩咐,我还敢不听吗?可有一点儿,要是我私自出宫被人逮了,你可得帮我求情。”

小德张喜道:“放心吧,到时候晚上走角门去,我提前跟把守的侍卫打声招呼,保准没人拦你。”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叶禾将银票贴身藏好,又道,“张公公,现在老佛爷对你很是看重,有空你倒是多吹吹风呀,让老佛爷别老难为皇上了……”

“唉,我尽力而为吧,”小德张叹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才放了会儿晴,又阴上来了,这两天,雨怕是要停不了喽……”

小德张一语成谶,接连二日,这-yin-雨果就下了个昏天黑地。打薄暮起,空中便雷鸣不息,滴水檐上倾流如注,仿佛垂下无数道厚厚的雨帘。偌大个宫禁中,好似绝了生气,宫娥太监们伺候着各自的主子早早歇了,就连值哨的侍卫也被淋得无精打采,缩在宫墙下哆哆嗦嗦。

西苑后铁门前,两个侍卫一面低声抱怨,一面时不时地往雨中望上几眼,似乎在等什么人来。

没多会儿,雨幕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待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那是宫女叶禾。

叶禾头顶细编箬笠,身罩刺棕蓑衣,单手挎一只小竹篮,上面还盖了块油毛毡。

来到门前,叶禾也没作声,只是冲着两名侍卫点了点头。侍卫会意,赶紧将门推开一道空隙,叶禾身-子仅是一偏,便已然到了门外。

按着小德张所给的地址,叶禾沐甚雨、栉疾风,七拐八绕地也不知找了多久,总算是寻到了那座立马关帝庙前。

这庙虽小,可也分得二进二殿,庙后有香火地数亩,以供那些年迈离宫的太监们栖身度日。此时,庙门未闭,叶禾推门入院后,径直朝正殿走去。

既唤作关帝庙,供奉的神衹自然也便是伽蓝武圣。正殿中立一尊彩塑关公像,面如重枣,眼似丹凤,外罩袒肩右衽英雄氅,内套连胸鎏金筩袖铠,一手抚理美长髯,一手倒提冷艳锯,端的是威风凛凛。

英武的神像下,盘腿坐着个魁伟汉子。那汉子年纪四十开外,太阳-穴-高鼓,脸膛红扑扑的,双手也没闲着,一手持个酒壶,一手攥只肥鸡,呷一口酒,便啃上一口鸡,悠哉怡然,气定神闲,对殿外的风雨交加和叶禾的不速而至,似是丝毫不觉。

那汉子衣着虽旧,气度却是不凡,故而叶禾未敢小觑,走上前恭谨地福道:“这位大叔请了。”

“好说,”那汉子抬眼看了看叶禾,又低头自顾自地吃喝,“小丫头,你来这里寻人还是躲雨?”

“我找人,”叶禾环顾一圈,问道,“大叔,这儿是不是住着些从宫里出来的公公?”

“不假,”那汉子点点头,心不在焉道,“可这里辞宫的老公多了去了,你个个都要找吗?”

“不,”叶禾摆手道,“我光打听一个人。”

“谁?”

“崔玉贵崔二总管!”

“找崔玉贵?”那汉子面上一僵,反复打量起叶禾来。“你是他什么人?”

叶禾道:“我受人之托,来给他送些东西……大叔,崔二总管住在哪厢?劳你给我指个方位吧。”

那汉子摇了摇头,叹道:“这世上……再无崔二总管这号人物喽……”

“怎么?”叶禾浑身一战,手里竹篮差点儿掉在地上。“难道说……他死了吗?”

“死人还能坐在这儿喝酒吃鸡?”那汉子抹了抹嘴,苦笑道,“丫头,你找的崔玉贵,嘿嘿,就是我了!”

叶禾这一惊又是不小,她入宫时,崔早已离宫,故不识得崔玉贵相貌。此前,叶禾听过不少关于这“崔二总管”的传闻,暗自揣测过几副面孔,可如今真见到了本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崔二总管”,居然是眼前汉子这般寻常模样。“你就是崔……崔二总管?那你怎么还说世上没了……没了你这号人物了?”

崔玉贵道:“没的只是‘二总管’,那该死不死的崔玉贵,还在这里没心没肺地活着呢,嘿,说是活着,其实跟孤魂野鬼也差不多……唉,不提了……丫头,谁打发你来的?那人也真是好笑,偏偏找个不认得我的小丫头来寻我!”

叶禾悄声道:“是寿膳房掌案张公公。”

“张公公?”崔玉贵浓眉一皱,“哪个张公公?”

叶禾赶紧道:“张兰德张公公,他说以前在升平署时,崔二总管还教过他武戏。”

崔玉贵恍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德张!那小子现如今混上掌案的了?嘿,三品顶戴呐,了不起,了不起啊!”

叶禾笑道:“有崔二总管这样的好师父,还愁教不出了不起的徒弟吗?这就叫青出于蓝呀!”

崔玉贵摆了摆手,“今非昔比了,还有,那‘二总管’三字休也再提,我一个落魄潦倒的老公,听着扎耳。小丫头,你叫我老崔就成。”

“那可不敢,”叶禾吐了下舌-头,道,“我还是叫你崔大叔吧,那你也别丫头长、丫头短的了,我是涵元殿的叶禾,宫里头都叫我小叶子。”

“也行,”崔玉贵瞥一眼叶禾所挎竹篮,“小叶子,小德张让你给我送的什么稀罕物来?”

“篮里是些酒菜,”叶禾说着,揭开油毛毡,将篮中物什一件件往外取。“这是‘樱桃猪脊肉’,这是‘桂圆白凤煲’,这是‘蘑葺松露汤’,这是‘茴香水晶饺’……这几样菜,都是张公公亲手做的。还有这瓶酒,说是洋人进贡的,张公公着我带来,让你尝尝……”

对那几样佳肴,崔玉贵正眼儿也没瞧,只是接过那洋酒,一把拔开了瓶塞-。“肚里刚塞-了半只鸡,吃是吃不下了……嗯!这酒不错,闻着都烈!”

几口烈酒下去,崔玉贵面皮愈发的红了,见他微有醺意,叶禾忙劝道:“崔大叔,来时张公公嘱咐了,说这洋酒后劲足,你悠着点儿喝……”

“没事!”崔玉贵大手一摆,“头一口我就尝出来了,这酒是俄国鬼子酿的伏特加吧?嘿,原来在宫里头时我喝过一回,好家伙,当时也不知深浅,一口灌猛了,当场就躺桌子底下去了。如今我反正也不当差,就算喝醉了,也不过是呼呼睡上一宿,碍不了什么事喽……”

叶禾把酒瓶一夺,朝四下一望。“谁说没事呀?崔大叔,听说这庙里住的公公不少,怎么除你之外,其他一个也没瞧见呢?”

崔玉贵道:“待在这里的老公不是上了年岁便是宿病缠身,哪里耐得住--湿--寒?遇到这种鬼天气,都早早地回了后边屋里,钻进被窝中不肯出来了。”

“那正好,”叶禾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递到崔玉贵手中。“趁着没人,我把这个给你。”

崔玉贵接来一看,不由得怔了。“这是……”

叶禾道:“这是张公公孝敬你的酒钱。”

“嘿,”崔玉贵道,“难为他还有这份心,这厚厚一撂真要拿去换酒,怕是喝到下辈子都喝不完哪!”

叶禾催促道:“崔大叔,你赶紧收起来吧,这么多钱太惹眼了。”

“成,咱好歹也沾沾徒弟的光!”崔玉贵随手抽了一张掖在袖口,其余的往怀中尽数一塞-。“我留下一百两自己花用,剩下的全拿去买地!”

“买地?”叶禾不解道,“买什么地呀?”

崔玉贵道:“这关帝庙后边,还荒着几百亩好地,我打算全垦出来当作香火田,再摊派给附近的佃户耕种。这样一来,庙里的老公就不用躬亲事农,单靠收收租子便可度日了。回头我把这事跟大伙一提,大伙指定会念他小德张的好,也算是为他以后,铺一条后路吧。”

叶禾道:“张公公还要后路呀?他现在可是老佛爷面前的大红人呢!”

崔玉贵喟叹道:“这人哪,爬得越高,他就越显眼。越显眼了,就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在宫里面,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你,无数张嘴巴等着编排你。舌-头底下,能压死人啊!你瞧瞧我就知道了,现在不就落了个混吃等死的下场?”

叶禾宽慰道:“崔大叔,你千万别灰心,张公公曾经说过,他会找个适当的机会向老佛爷进言,再把你请回宫里头去……”

“嘿,”崔玉贵冷笑一声,道,“他说这话,也就是一听一过的事儿,咱谁也甭当真!”

叶禾眨了眨眼睛,迷惑道:“为什么啊?他真的这么说过。”

崔玉贵道:“宫里头不论是谁在盼我回去,那个人都不会是他小德张。我若是回去了,嘿嘿,那会妨着他的大好前程哪。小叶子,这次小德张送来银子,你当是为了什么?他是想让我收了这笔钱,安安稳稳地待在这立马关帝庙中啊!”

“不能吧?”叶禾将信将疑,“我瞧张公公没这层意思呀……”

崔玉贵朝地下一指,哼道:“你看看他让你带的那几盘菜就知道了!”

叶禾依次看去,“樱桃猪脊肉、桂圆白凤煲、蘑菇松露汤、茴香水晶饺……崔大叔,这些菜究竟有什么名堂啊?我可瞧不出……”

崔玉贵道:“把这四样菜名,单择出头一个字,连起来不就是‘樱’、‘桂’、‘蘑’、‘茴’?嘿,‘樱桂蘑茴’,好一个‘应归莫回’哪!”

叶禾自念了几遍,猛然醒觉。“我的天呀,原来张公公的心术这么重哪,崔大叔,也亏你能瞧得出来……”

“嗐,”崔玉贵道,“我在宫里这么些年,钩心斗角的事还经的少吗?这点儿小伎俩,拿眼一扫就能看个十之八九。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小德张没有落井下石,我崔玉贵就感激不尽喽!”

叶禾轻叹一声,道:“崔大叔这般本事,都能被撵出宫来,像我这样的蠢丫头,一旦有个不慎,岂不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唉,”崔玉贵站起身来,拍了拍叶禾的肩膀。“孩子,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叔’,那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那涵元殿的差事,太难当了。我年轻那会儿,也替老佛爷‘伺候’过皇上,嘿嘿,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哪……有机会就离宫吧,你还小,找个好人家嫁了比什么都强,那宫里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啊!”

叶禾泪珠莹然,“不瞒崔大叔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成天担惊受怕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唉,不说了,崔大叔你多保重,我得回宫去了。”

崔玉贵朝外看一眼,“外头雨还没停,你要不等等再走?”

“不了,”叶禾擦了擦眼角,“这次我是偷着出宫的,若回去晚了被人捅到老佛爷那里,我可就没了活路了。崔大叔,小叶子人微言轻,帮不上你什么忙,唯有祝你多福多寿了。”

“好孩子,”崔玉贵动情道,“你有这份心,崔大叔就足领你的情了。走吧,路上小心些!”

“嗯。”叶禾将箬笠戴好,冒雨出了庙门。

送走了叶禾,崔玉贵又在殿堂上待了大半个更次,外头风雨声大作,他心内唏嘘,也如翻江倒海,久不能平。

陡然间,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隆隆的雷鸣紧随而至。还没等雷声停歇,殿外庙门却“砰”的一声大开。

崔玉贵一怔,还以为是叶禾离而复返,“小叶子,是你吗?是不是有家什儿落在这里了?”

一连喊了几声,外头都没人回答。

“我真是糊涂,小叶子都走了半个多时辰,这会儿怕是能望见宫门了……难道庙门是被风刮开的?”崔玉贵自语着,打算出殿关门。可一脚才跨到殿外,那门口竟蓦地腾起一团火光。

正殿离着庙门,少说也得十丈远,可那火光太炽,居然令崔玉贵顿觉有些刺眼。崔玉贵在目下揉捏几把,复又打量,只见庙门外悬着一支粗如短杵的白烛,那团炽烈的火光,正是那白烛上燃起的烛火。

“谁?是谁在那儿?”崔玉贵又问了几次,可回应他的,却只有哗哗的雨声。

“却也作怪!”崔玉贵暗骂一声,抬腿走下殿阶。可当冰冷的雨水淋在头脸上时,崔玉贵兀自打了个激灵,一双-腿,再也无法迈出半步。

似这般大的雨水,连篝火都能浇灭,那白烛纵使粗大些,也断无不熄之理。况且那白烛一无人把持,二没绳索牵挂,只是幽幽地飘悬在门口,若非活见鬼,又当作何讲说?

崔玉贵只觉后背阵阵发寒,二目死死地望着那支诡异的白烛,惊愣在原地。

那白烛又燃了一会儿,忽然飘向旁侧。紧接着庙门外光雾朦胧,多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腰段纤细,显然是个女-子,身上穿件旗装,却未梳头,长长的黑发披在额前,将头脸全然盖住。

又一道闪电划过,院内物什在刹那皆被映得雪亮。借着一闪即逝的电光,崔玉贵又朝那女-子细瞧了一眼。

那女-子旗服上纹鸾绣凤,分明是宫中妃嫔的装束,只是她身上、长发上糊挂着一团团的绿藻烂泥,依旧瞧不见本来的面容。

“这副骇人模样,莫不是个女鬼?”崔玉贵心中急打个突,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喂!你究竟是何人?来这庙里想做什么?”

那女-子不答,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外,月蔽雨急,一时也无法瞧出她有无影子。

早年间,崔玉贵在南府戏班学过戏,习得了一身好武艺,当上二总管后,功夫也不曾撂下。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加上他又是个爽利性子,故而屡问未果后,崔玉贵最初的惊惧,也渐渐地化成了愠怒。

又候了片刻,崔玉贵终于按捺不住,几步跃回殿里,从关帝像手中抽下那把青龙偃月刀来。

那关帝像虽是木骨泥胎,可所持兵器却是货真价实的长刀。擎刀在手,崔玉贵顿时有了底气,他戟指怒目,向那女-子喝道:“兀那婆娘,管你是妖是鬼,我都不须怵你!嘿,你是想找个替死鬼超脱吧?趁早断了那点儿念想!姓崔的虽是个净身绝后的阉人,可同样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半辈子下来,不偷不抢,不欺不骗,生平所负的,唯有我崔家的列祖列宗,旁人的冤枉账,休算在我姓崔的头上……”

话未说完,那女-子冷笑一声,手腕轻轻一扬,几道银光便穿破雨幕,直直地射进殿来。

崔玉贵大惊,赶紧横刀一挡。刀身上噼里啪啦响了一通,竟落下几颗圆圆的珍珠。

“哐啷”一声,长刀坠地。崔玉贵哆嗦着捡起一颗珍珠,朝那女-子颤声问道:“难道……难道你是珍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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