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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秋天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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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泥土散着香,禾根在土里暗暗滋长。巨树在黄昏里伸出乱发似的枝芽,秋蝉在上面有声无力地振动着翅翼。巨树有庞大的躯干,爬满年老而龟裂的木纹,矗立在莽莽苍苍的原野中,它象征着严肃、险恶、反抗与幽郁,仿佛是那被 禁皓的普饶密休士,羁绊在石岩上。他背后有一片野塘,淤积油绿的雨水,偶尔塘畔簌落簌落地跳来几只青蛙,相率扑通跳进水去,冒了几个气泡;一会儿,寂静的暮色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断续的蛙声,也很寂寞的样子。巨树前,横着垫高了的路基,铺着由辽远不知名的地方引来的两根铁轨。铁轨铸得像乌金,黑黑的两条,在暮霭里闪着亮,一声不响,直伸到天际。它们带来人们的痛苦、快乐和希望。有时巨龙似的列车,喧赫地叫嚣了一阵,喷着人星乱窜的黑烟,风掣电驰地飞驶过来。但立刻又被送走了,还带走了人们的笑和眼泪。陪伴着这对铁轨的有道旁的电线杆,一根接连一根,当野风吹来时,白磁箍上的黑线不断激出微弱的呜呜的声浪。铁轨基道斜成坡,前面有墓碑似的哩石,有守路 原野人的破旧的“看守阁”,有一些野草,并且堆着些生锈的铁轨和枕木。在天上,怪相的黑云密匝匝遮满了天,化成各色狰狞可怖的形状,层层低压着地面。远处天际外逐渐裂成一张血湖似的破口,张着嘴,泼出幽暗的赭红,像噩梦,在乱峰怪石的黑云层堆点染成万千诡异艳怪的色彩。地面依然昏暗暗,渐渐升起一层灰雾,是秋暮的原野,远远望见一所孤独的老屋,里面点上了红红的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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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是沉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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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时,仇虎一手叉腰,背倚巨树望着天际的颜色,喘着气,一哼也不哼。青蛙忽而在塘边叫起来。他拾起一块石头向野塘掷去,很清脆地落在水里,立时蛙也吓得不响。他安了心,蹲下去坐,然而树上的“知了”又舌噪地闹起,他仰起头,厌恶地望了望,立起身,正要又取一个石块朝上——遥远一声汽笛,他回转头,听见远处火车疾驰过去,愈行愈远,夹连几声隐微的汽笛。他扔下石块,嘘出一口气,把宽大无比的皮带紧-了紧,一只脚在那满沾污泥的黑腿上擦弄,脚踝上的铁镣恫吓地响起来。他陡然又记起脚上的累赘。举起身旁一块大石在铁镣上用力擂击。巨石的重量不断地落在手上,捣了腿骨,血殷殷的,他蹙着黑眉,牙根咬紧,一次一次捶击,喘着,低低地咒着。前额上渗出汗珠,流血的手擦过去。他狂喊一声,把巨石掷进塘里,喉咙哽噎像塞-住铅块,失望的黑脸仰朝天,两只粗大的手掌死命乱绞,想挣断足踝上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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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仿佛有羊群奔踏过来,一个人“哦!哦!”地吆喝,赶它们回栏,羊们乱窜,哀伤地咋哮着,冲破四周的寂静。他怔住了,头朝转那声音的来向,惊愕地谛听。他暮然跳起来,整个转过身来,面向观众,屏住气息瞩望。——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人会惊怪造物者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丑陋的人形:头发像乱麻,硕大无比的怪脸,眉毛垂下来,眼烧着仇恨的火。右腿打成瘸肢,背凸起仿佛藏着一个小包袱。筋肉暴突,腿是两根铁柱。身上一件密结纽拌的蓝布褂,被有刺的铁丝戳些个窟窿,破烂处露出毛茸茸的前胸。下面围着“腰里硬”,——一种既宽且大的黑皮带,——前面有一块瓦大的钢带扣,贼亮贼亮的。他眼里闪出凶狠,狡恶,机诈与嫉恨,是个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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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脚跟眺望,人显明地向身边来。”哦!哦!”吆喝着,“咩!咩!”羊们拥挤着,人真走近了,他由轨道跳到野塘坡下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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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传来一种不可解的声音,念得很兴高采烈的!“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漆叉卡叉,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一句比一句有气力,随着似乎顿足似乎又在疾跑的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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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白傻子涨得脸通红,挎着一筐树枝,右手背着斧头,由轨道上跳跳蹦蹦地跑来。他约莫有二十岁,胖胖的圆脸,哈巴狗的扁鼻子,一对老鼠眼睛,眨个不停。头发长得很低,几乎和他那一字眉连接一片。笑起来眼眯成一道缝。一张大嘴整天呵呵地咧着;如若见着好吃好看的东西,下颚便不自主地垂下来,时而还流出涎水。他是个白痴,无父无母,寄在一个远亲的篱下,为人看羊,斫柴,做些零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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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兴奋地跑进来,自己就像一列疾行的火车)漆叉卡又,漆叉卡叉,……(忽而机车喷黑烟)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忽而他翻转过来倒退,两只臂膊像一双翅 膀,随着嘴里的“吐兔”,一扇一扇地——哦,火车在打倒 轮,他拼命地向后退,口里更热闹地发出各色声响,这次 “火车头”开足了马力。然而,不小心,一根枕木拦住了脚, 扑通一声,“火车头”忽然摔倒在轨道上,好痛!他咧着嘴 似哭非哭地,树枝撒了一道,斧头溜到基道下,他手搁在眼上,大嘴里哇哇地嚎一两声,但是,摸摸-屁-股,四面望了一下,没人问,也没人疼,并没人看见。他回头望望自己背 后,把痛处揉两次,立起来,仿佛是哄小孩子,吹一口仙 气,轻轻把自己-屁-股打一下,“好了,不痛了,去吧!”他唏 唏地似乎得到安慰。于是又——)漆叉卡叉,漆叉卡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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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索性放下筐子,两只胳膊是飞轮,眉飞色舞,下了基道的土坡,在通行大车的土道上奔过来,绕过去,自由得如一条龙)漆叉卡叉,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免图吐,……(更兴奋了,他咋圆了嘴,学着机车的汽笛)鸣——鸣——呜。漆叉卡叉,吐免图吐。呜——鸣——鸣——(冷不防,他翻了一个跟斗)鸣——鸣——呜(看!又翻了一个)呜——鸣——呜——,漆叉卡叉,吐免图吐,——呜——呜——(只吹了一半,还遥遥传来一声低声而隐微的饥车笛,他忽而怔住,出了神。他跑上基道,横趴左忱木上,一只耳紧贴着铁轨,闭上眼,仿佛谛听着仙乐,脸上堆满了天真的喜悦)呵呵呵!(不自主地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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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基道后面立起来人虎,他始而惊怪,继而不以为意地走到白傻子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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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喂!(轻轻踢着白傻子的头)喂!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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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谛听从铁轨传来远方列车疾行的声音,阖目揣摩,很幸福的样子,手拍着轮转的速律,低微地)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望也没有望,只不满意地伸出臂膊晃一晃)你……你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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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踹踹他的-屁-股)喂,你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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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不耐烦)别闹!(用手摆了摆)别闹!你听,火车头!(指轨道)在里面!火车!漆叉卡叉,漆叉卡叉,漆叉卡叉……(不由更满足起来,耳朵抬起来,仰着头,似乎在回味)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快乐地忘了一切,向远处望去,一个人喃喃地)嗯——火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又把耳朵贴近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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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起来!(白不听,又用脚踢他)起来!(白仍不听,厉声)滚起来!(一脚把傻子踹下土坡,自己几乎被铁镣绊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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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在坡下,恍恍惚惚拾起斧头,一手抚摸踢痛了的-屁-股,不知所云地呆望着仇虎)你…… 你……你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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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狞笑,点点头)嗯,我踢你!(一只脚又抬到小腿上擦痒,铁镣沉重地响着)你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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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看不清楚那踹人的怪物,退了一步)我……我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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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狠恶地)你看得见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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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疑惧地)看……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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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走出巨树的暗荫,面向天际)你看!(指自己)你看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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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惊骇地注视着仇虎,死命地“啊”了一声)妈!(拖着斧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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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霹雷一般)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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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瘫在那里,口里流着涎水,眼更眨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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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恶狠地)妈的,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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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解释地)我……我没有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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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指自己,愤恨地)你看我像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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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盯着他,怯弱地)像……嗯,……像——(抓抓头发)反正——(想想,摇摇头)反正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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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牙缝里喷出来)不像人?(迅雷似地)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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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吓住)不,你像,你像,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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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狞笑起来,忽然很柔和地)我难看不难看?你看我丑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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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点聪明,睁大眼睛)你……你不难看,不丑。(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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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暴躁地)谁说我不丑!谁说我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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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莫明其妙)嗯,你丑!你——丑得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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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那么,(向白傻子走去,脚下铛锒作响)鬼在喊你,丑鬼在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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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颤-抖地)你别来!我……我自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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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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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疑惧地,拖着不愿动的脚步)你……你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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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指远方)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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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指着轨道)天边?从天边?你也坐火车?(慢慢地)漆叉卡叉,吐免图吐?(向后退,一面回头,模仿火车打倒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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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虎(明白狞笑)嗯,“漆叉卡叉,漆叉卡叉”!(也以手做势,开起火车,向白傻子走近)吐免图吐,吐免图吐。(进得快,退得慢,火车碰上火车,仇虎蓦地抓昔白傻子的手腕,一把拉过来)你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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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痛楚地喊了一声,用力想挣出自己,乱嚎)哦!妈,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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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斜眼盯着他)好,你会“漆叉卡又”,你看,我跟你来个(照着白胸口一拳,白啊地叫了一声,仇虎慢悠悠地)吐——兔——图——吐!(凶恶地)把斧头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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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怯弱地)这……这不是我的。(却不自主把斧头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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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抢过斧头)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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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解释地)我……我……(翻着白眼)我没有说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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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一手拿着斧头,指着脚镣)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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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伸首,大点头)嗯,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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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你知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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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看了看,抹去唇上的鼻涕,摇着头)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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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指着铁镣)这是镯子——金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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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随着念)镯子——金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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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对了!(指着脚)你跟我把这副金镯子敲下来。(又把斧头交还他)敲下来,我要把它赏给你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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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给我戴?这个?(摇头)我不,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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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又把斧头抢到手,举起来)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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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眨眨眼)我……我……我要……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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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蹲在轨道上,白倚立土坡,仇正想坐下,伸出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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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猜疑地)等等!你要告诉旁人这副金镯子是我的,我就拿这斧头劈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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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不明白,但是——)嗯,嗯,好的,好的。(又收下他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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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坐在轨道上,双手撑在背后的枕木上,支好半身的体重,伸开了腿,望着白)你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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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向铁镣上重重打了一下,只一下,他停住了,想一想)可……可是这斧头也…… 也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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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不耐烦)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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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有了理)那你不能拿这斧子劈了我。(跟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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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跳起,抢过他的斧头,抡起来)妈,这傻王八蛋,你跟我弄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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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里羊群又在哀哀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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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惧怯地)我……我没有说不跟你弄。(又接过斧头,仇虎坐下来,白傻子蹲在旁边,开始一下两下向下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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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塘里的青蛙清脆地叫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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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忽然很怪异地看着仇虎)你怎么知道我……我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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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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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这儿的人要我干活的时候,才叫我白傻子。做完了活,总叫我傻王八蛋。(很亲切地又似乎很得意地笑起来)唏!唏!唏!(在背上抓抓痒又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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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想不到,真认不出是他)什么,你——你叫白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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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嗯,(结结巴巴)他们都不爱理我,都叫我傻王八蛋,可有时也……也叫我狗……狗蛋。你看,这两个名字哪一个好?(得不着回答,一个人叨叨地)嗯,两个都叫,倒……倒也不错,可我想还是狗……狗蛋好,我妈活着就老叫我狗蛋。她说,你看,这孩子长得狗……狗头狗脑的,就叫他狗……狗蛋吧,长……长得大。你看,我……我小名原来叫……叫……(限得意地拍了自己的-屁-股一下)叫狗蛋!唏!唏!唏!(笑起来,又抹一下子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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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一直看着他)狗蛋,你叫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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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嗯,狗蛋,你……你没猜着吧!(得意地又在背上抓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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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忽然)你还认识我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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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望了一会,摇头)不,不认识。(放下斧头)你……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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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等了一刻,冷冷地)不,不认识。(忽然急躁地)快,快点敲,少说废话,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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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天快黑了!我看不大清你的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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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妈的,这傻王八蛋,你把斧头给我,你踉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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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站起)给你?(高举起斧头)不,不成。这斧头不是我的。这斧头是焦…… 焦大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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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你说什么?(也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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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张口结舌)焦……焦大妈!她说,送……送晚了点,都要宰……宰了我。(摸摸自己的颈脖,想起了焦大妈,有了胆子,指着仇虎的险)你……你要是把她的斧头抢……抢走,她也宰……宰了你!(索性吓他一下,仿佛快刀从头颈上斩过,他用手在自己的颈上一摸)喳——喳——喳!就这样,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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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哦,是那个瞎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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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更着重地)就……就是那个瞎老婆子,又狠又毒,厉害着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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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她还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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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奇怪)没有,你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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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沉吟)见过。(忽然抓着白傻子的胳膊)那焦老头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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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瞪瞪眼)焦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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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就是她丈夫,那叫阎王,阎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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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恍然)哦,你说阎王啊,焦阎王啊。(不在意地)阎王早进??进了棺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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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什——么?(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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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他死了,埋了,入了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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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很恶地)什么?阎王进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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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不在心)前两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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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阴郁地)死了!阎王也有一天进了棺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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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光-屁-股来的光-屁-股走,早晚都得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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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失望地)那么,我是白来了,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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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奇怪地)你……你找阎王干……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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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忽然回转头,愤怒地)可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没有等我回来才死!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顿足,铁镣相撞,疯狂地乱响)不等我!(咬紧牙)不等我!抢了我们的地!害了我们的家!烧了我们的房子,你诬告我们是土匪,你送了我进衙门,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为了你我在狱里整整熬了八年。你藏在这个地方,成年地想法害我们,等到我来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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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莫明其妙,只好——)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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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举着拳头,压下声音)偷偷地你就死了。(激昂起来)可我怎么能叫你死,叫你这么自在地死了。我告诉你,阎王,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阎王!杀了我们,你们就得偿命;伤了我们,我们一定还手。挖了我的眼睛,我也挖你的。你打瘸了我的腿,害苦了我们一大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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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你在这儿挖个洞偷偷死了,哼,你想我们会让你在棺村里安得了身!哦,阎王,你想得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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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诧导)你一个念叨些什么?你还要斧子敲你这镯子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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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想起当前的境界)哦,哦,要……要!(暴烈地)你可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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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连忙)嗯,嗯!(啐口吐沫,举起斧子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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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那么,他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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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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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我说阎王的儿子,焦大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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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不大清楚)焦……焦大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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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就是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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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恍然)他呀!他刚娶个新媳妇,在家里抱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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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又娶了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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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毗着白牙)新媳妇长得美着呢,叫……叫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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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惊愕)金子!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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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嗯,你……你认识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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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嗯,(狞笑)老朋友了,(回想)我们从小,这么大(用手比一下)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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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那我替你叫他来,(指远远那一所孤独的房屋)他就住在那房子里。(向那房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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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厉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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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干——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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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伸出手)把斧头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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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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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我要自己敲开我这副金镯子送给焦老婆子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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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又倔强起来)可这斧头是焦——焦——焦大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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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不等他说完,走上前去,抢斧头)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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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伸缩头,向后退)我!我不。(仇虎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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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抢了斧头,按下白的头颈,似乎要斫下去)你——你这傻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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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道右外听见一个女-人说话,旁边有个男人在一边劝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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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挣得脸通红)有——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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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放下手倾听一刻,果然是)狗蛋,便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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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傻子 (遇了大赦)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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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 虎 (又一把抓住他)走,你跟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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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拉着白走向野塘左面去,白狼狈地跟随着,一会儿隐隐听见斧头敲铁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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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轨道左面走上两个人。女-人气冲冲地,一句话不肯说,眉头藏着泼野,耳上的镀金环子铿铿地乱颤。女-人长得很妖冶,乌黑的头发,厚嘴唇,长长的眉毛,一对明亮亮的黑眼睛里面蓄满魅惑和强悍。脸生得丰满,黑里透出健康的褐红;身材不十分高,却也娉娉婷婷,走起路来,顾盼自得,自来一种风流。她穿着大红的裤袄,头上梳成肥圆圆的盘髻。腕上的镀金镯子骄傲地随着她走路的颤摇摆动。她的声音很低,甚至于有些哑,然而十分入耳,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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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焦大星)约莫有三十岁上下,短打扮,满脸髭须,浓浓的黑眉,凹进去的眼,神情坦白,笑起来很直爽明朗。脸色黧黑,眉日间有些忧郁,额上时而颤跳着蛇似的青筋。左耳悬一只铜环,是他父亲——阎王——在神前为他求的。他的身\_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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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伟,亮晶的眼有的是宣泄不出的热情。他畏惧他的母亲,却十分爱恋自己的艳丽的妻,妻与母为他尖锐的争斗使他由苦恼而趋于怯弱。他现在毫不吃力地背着一个大包袱,稳稳地迈着大步。他穿一件深灰的裤褂,悬着银表链,戴一顶青毡帽,手里握着一根小树削成的木棍,随着焦花氏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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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那男人)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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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不理,仍然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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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拉着她)金子,你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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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甩开他)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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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恳求地)你为什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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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瞋目地)说话?我还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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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体贴地)金子,你又怎么啦?谁得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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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立在轨道上)得罪了我?谁敢得罪了我!好,焦大的老婆,有谁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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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放下包袱)好,你先别这么说话,咱们俩说明白,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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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抖眼望着他)走,你还用着走?我看你还是好好地回家找你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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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明白了一半)妈又对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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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妈对我不怎么!(奚落地)哟,焦大多孝顺哪!你看,出了门那个舍不得妈丢不下妈的样子,告诉妈,吃这个,穿那个,说完了说,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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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嘱咐,就像你一出门,虎来了要把她叼了去一样。哼,你为什么不倒活几年长小了,长成(两手一比)这么点,到你妈怀-里吃咂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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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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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不好意思,反而解释地)妈——妈是个瞎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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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头一歪,狠狠地)我知道她是个瞎子!(又嘲笑地)哟,焦大真是个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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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长,妈妈短,跟妈带这个,跟妈带那个;我跟你到县里请一个孝子牌坊,好不好?(故意叹口气)唉,为什么我进门不就添个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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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吃一惊)你说什么?进门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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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瞟他一眼)你别吓一跳,我不是说旁的。我说进门就跟你添一个大小子,生个小焦大,好叫他像你这样地也孝顺孝顺我。哼,我要有儿子,我就要生你这样的,(故意看着焦大)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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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想驾地,但又没有话)金子,你说话总是不小心,就这句话叫妈听见了又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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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强悍地)哼,你怕麻烦!我不怕!说话不小心,这还是好的,有一天,我还要做给她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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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关心地)你——你说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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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任性泼野)我做什么?我是狐狸精!她说我早晚就要养汉偷人,你看,我就做给她瞧瞧,哼,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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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不高兴)怎么,你偷人难道也是做给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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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要是这么待我,我就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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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立起,一把抓着花氏的手腕,狠狠地)你偷谁?你要偷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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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忽然笑眯眯地)别着急,我偷你(指着她丈夫的脸)我偷你,我的小白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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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忍不住)金子,唉,一个妈,一个你,跟你们俩我真是没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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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翻了脸)又是妈,又是你妈。你怎么张嘴闭嘴总离不开你妈,你妈是你的影子,怎么你到哪儿,你妈也到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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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坐在包袱上,叹一口长气)怪,为什么女-人跟女-人总玩不到一块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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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里青蛙又叫了几声,来了一阵风,远远传来野鸣的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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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忽然拉起男人的手)我问你,大星,你疼我不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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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仰着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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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坐在他身旁)你疼我不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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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羞-涩地)我——我自然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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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贴近一些)那么,我问你一句话,我说完了你就得告诉我。别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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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可是你问——问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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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先别管,你到底疼我不?你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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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摇摇头)好,好,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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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指着男人的脸)一是一,二是二,我问出口,你就地就得说,别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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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急于知道)好,你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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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要是我掉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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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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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妈也掉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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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渐月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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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在河边上,你先救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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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窘迫)我——我先救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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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眼直叮着他)嗯,你先救哪一个,是你蚂,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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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我??我——(抬头望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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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迫待着)嗯?快说,是你妈?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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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急了)可——可哪会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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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我知道是没有。(固执地)可要是有呢,要是有,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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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苦笑)这——这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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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你别含糊,我问你要真有这样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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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要真有这样的事,(望望女-人)那——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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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那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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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直快地)那我两个都救,(笑着)我(手势)我左手拉着妈,我右手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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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不,不成。我说只能救一个。那你救谁?(魅惑地)是我,还是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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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惹她)那我??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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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激怒地)你当然是救你妈,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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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老实地)不是不救你,不过妈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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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想不到)瞎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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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乞怜地望着她)嗯。瞎了眼自然得先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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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撅起嘴)对了,好极了,你去吧!(怨而恨地)你眼看着我淹死,你都不救我,你都不救我!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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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解释)可你并没有掉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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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索性诉起委屈)好,你要我死,(气愤地)你跟你妈一样,都盼我立刻死了,好称心,你好娶第三个老婆。你情愿淹死我,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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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分辩地)可我并没有说不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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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紧问他)那么,你先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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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问题又来了)我——我先——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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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逼迫)你再说晚了,我们俩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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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冒出嘴)我——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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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改正他)你先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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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机械地)我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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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眼里闪出胜利的光)你先救我!(追着,改了口)救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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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糊涂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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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更说得清楚些)你“只”救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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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顺嘴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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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你“只”救我一个,不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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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星 可是,金子,那——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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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花氏 (逼得紧)你说了,你只救我一个,你不救她。


&

焦大星 (气愤地立起)你为什么要淹死我妈呢?


&

焦花氏 谁淹死她?你妈不是好好在家里?


&

焦大星 (忍不下)那你为什么老逼我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呢?


&

焦花氏 (反抗地)嗯,我听着痛快,我听着痛快!你说,你说给我听。


&

焦大星 可是说什么?


&

焦花氏 你说“淹死她”!


&

焦大星 (故意避开)谁呀?


&

焦花氏 你说“淹死我妈”!


&

焦大星 (惊骇望着她)什么,淹死——?


&

焦花氏 (期待得紧)你说呀,你说了我才疼你,爱你。(诱惑地)你说了。你要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看,我先给你一个。(贴着星的脸,热热地亲了一下)香不香?


&

焦大星 (呆望着她)你——嗯!


&

焦花氏 你说不说!来!(拉着星)你坐下!(把他推在大包袱上)你说呀!你说淹死她!淹死我妈!


&

焦大星 (傻气地)我说,我不说!


&

焦花氏 (没想到)什么!(想翻脸,然而——笑下来,柔顺地)好,好,不说就不说吧!


&

(忽然孩子似的语调)大星,你疼我不疼我?(随着坐在大星的膝上,紧-紧-抱着他的颈脖,脸贴脸,偎过来,擦过去)大星,你疼我不疼我?你爱我不爱?


&

焦大星 (想躲开她,但为她紧-紧-抱-住)你别——你别这样,有——有人看见。(四面望)


&

焦花氏 我不伯。我跟我老头子要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敢拦我?大星,我俊不俊?我美不美?


&

焦大星 (不觉注视她)俊!——美!


&

焦花氏 (蛇似的手抚摸他的脸,心,和头发)你走了,你想我不想我?你要我不要我?


&

焦大星 (不自主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要!


&

焦花氏 (更魅惑地)你舍得我不舍得我?


&

焦大星 (舐舐自己的嘴唇,低哑地)我——不——舍——得。(忽然翻过身,将花氏抱-住,再把她——,喘着)我——


&

焦花氏 (倏地用力推开他,笑着竖起了眉眼,慢慢地)你不舍得,你为什么不说?


&

焦大星 (昏眩)说——说什么?


&

焦花氏 (泄恨地)你说淹死她,淹死我妈。


&

[一阵野风,吹得电线杆呜呜地响。


&

焦花氏 你说了我就让你。


&

焦大星 (喘着)好,就——就淹死她,(几乎是抽咽)就淹淹死我——


&

〔由轨道后面左方走上一位嶙峋的老女-人,约莫有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大半斑白,额角上有一块紫疤,一副非常峻削严厉的轮廓。扶着一根粗重的拐棍,张大眼睛,里面空空不是眸子,眼前似乎罩上一层白纱,直瞪瞪地望着前面,使人猜不透那一


&

对失了眸子的眼里藏匿着什么神秘。她有着失了瞳仁的人的情疑,性情急躁;敏锐的耳朵四方八面地谛听着。她的声音尖锐而肯定。她还穿着丈夫的孝,灰布褂,外面罩上一件黑坎肩,灰布裤,从头到尾非常整洁。她走到轨道上,一句话不说,用


&

杖重重在铁轨上捣。


&

焦 母 (冷峻地)哼!


&

焦花氏 (吓了一跳)妈!(不自主地推开大星,立起)


&

焦大星 (方才的情绪立刻消失。颤颤地)哦,妈!


&

焦 母 (阴沉地)哼,狐狸精!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


&

焦花氏 (惶惑地)没??没说什么,妈。


&

焦 母 大星,你说!


&

焦大星 (低得听不见)是??是没说什么。


&

焦 母 (回头,从牙缝里喷出来的话)活妖精,你丈夫叫你在家里还迷不够,还要你跑到外面来迷。大星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做声?


&

焦大星 (惶恐地)妈,在这儿。


&

焦 母 (用杖指着他)死人!还不滚,还不滚到站上去干事去,(狠恶地)你难道还没想死在那骚娘儿们的手里!死人!你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是什么样是怎么!你为什么不叫你媳妇把你当元宵吞到肚里呢?我活这么大年纪,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还配那死了的爸爸养活的?


&

焦大星 (惧怯地)妈,那么(看看花氏)我走了。(花氏口里嘟哝着)


&

焦 母 滚!滚!快滚!别叫我生气——(忽然)金子,你嘴里念的什么咒。


&

焦花氏 (遮掩)我没什么!那是风吹电线,您别这么疑东疑西的。


&

焦 母 哼,(用手杖指着她,几乎戳着她的眼)你别看我瞅不见,我没有眼比有眼的还尖。大星——


&

焦大星 妈,在这儿。我就走。(背起大包袱)


&

焦花氏 大星,你去吧!


&

焦 母 (回头)你别管!又要你拿话来迷他。(对自己的儿子)记着在外头少交朋友,多吃饭,有了钱吃上喝上别心疼。听着!钱赚多了千万不要赌,寄给你妈,妈跟你存着,将来留着你那个死了母亲的儿子用。再告诉你,别听女-人的话,女-人真想跟你过的,用不着你拿钱买;


&

不想跟你过,你就是为她死了,也买不了她的心。听明白了么?


&

焦大星 听明白了。


&

焦 母 去,去。(忽然由手里扔出一袋钱,落在星的脚下)这是我的钱,你拿去用吧。


&

焦大星 妈,我还有。


&

焦 母 拾起来拿走,不要跟我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手上那一点钱早就跟金子买手镯,打了环子了。(对着花)你个活妖精。


&

焦大星 妈,妈,我走了。您好好地保重身\_体,多穿衣服,门口就是火车,总少到铁道上来。


&

焦 母 (急躁地)知道,知道,不要废话,快走。


&

焦花氏 哼,妈不希罕你说这一套,还不快走。


&

焦 母 谁说的?谁说不希罕?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他说得好,我爱听,要你在我面前挑拨是非?大星,滚!滚!滚!别在我耳朵前面烦的


&

慌。快走!


&

焦大星 嗯!嗯,走了!(低声)金子,我走了。


&

〔大星向右走了四五步。


&

焦 母 (忽然)回来!


&

焦大星 干什么?


&

焦 母 (厉声)你回来!(星怏怏地又走回来)刚才我给你的钱呢?


&

焦大星 (拿出来)在这儿。


&

焦 母 (伸手)给我,叫我再数一下。(星又把钱袋交给她,她很敏捷地摸着里面的钱数,口里念叨着)


&

焦花氏 (狠狠地看她一眼)妈,您放心!大星不会给我的。


&

焦 母 (数好,把钱交给大星)拿去,快滚!(忽然回过头向金子,低声,狠狠地)哼,迷死男人的狐狸精。


&

〔大星一步一步地走向右去。


&

焦 母 你看什么?


&

焦花氏 谁看啦?


&

焦 母 天黑了没有?


&

焦花氏 快黑了。


&

焦 母 白傻子!(喊叫)白傻子!白傻子!白傻子!(无人应声)


&

焦花氏 您干什么?


&

焦 母 (自语)怪,天黑了,他该还给我们斧子了,哼,这王八蛋!又不知在哪儿死去了!——走,回家去,走!


&

焦花氏 (失神地)嗯,回家。(手伸过去)让我扶您。


&

焦 母 (甩开她的手)去!我不要你扶,假殷勤!


&

〔焦氏向左面轨道走,花氏不动,立在后面。远远由右面又听见白傻子“漆叉卡叉,漆叉卡叉”起来,似乎很高兴地。


&

焦 母 金子!你还不走,你在干什么?


&

焦花氏 (看见远远白傻子的怪样,不由笑出)妈,您听,火车头来了。


&

焦 母 (怪癖地)你不走,你想等火车头压死你。


&

焦花氏 不,我说是白傻子!


&

焦 母 白傻子?


&

焦花氏 嗯。


&

〔“火车”“吐兔图吐”地由右面轨道上跑进来,白傻子一双手疾迅地旋转,口里呜呜地吹着汽笛。


&

焦 母 (听见是他,严厉地)狗蛋!


&

白傻子 (瞥见焦大妈,斜着眼,火车由慢而渐渐停止)吐兔图吐,吐——兔——图——吐,吐——免——图——吐。


&

焦 母 狗蛋,你滚到哪儿去了?


&

白傻子 (望望焦,又望望花氏)我——我没有滚到哪儿去。


&

焦 母 斧子呢?


&

白傻子 (想起来,昏惑地)斧子?


&

焦花氏 你想什么?问你斧子在哪儿呢?


&

焦 母 (厉声)斧子呢?


&

白傻子 (惧怕地)斧子叫——叫人家抢——抢去了。


&

焦 母 什么?


&

白傻子 一个瘸——瘸子抢——抢去了。


&

焦 母 (低声)你过来。


&

白傻子 (莫明其妙地走过去)干——干什么?


&

焦 母 你在哪儿?


&

白傻子 (笑嘻嘻地)这儿!


&

焦 母 (照着那声音的来路一下打在傻子的脸上)这个傻王八蛋,带我去找那个瘸子去!


&

白傻子 (摸着自己的脸,设想到)你打——打了我!


&

焦 母 嗯,我打了你!(傻子哇地哭起来)你去不去?


&

白傻子 我——我去!


&

焦 母 走!(把拐杖举起一端,交给傻子,他拿起,于是他在前,瞎婆子在后走向右面去)


&

〔一阵野风,刮得电线又呜呜的,巨树矗立在原野,叶子哗哗地响,青蛙又在塘边咕噪起来。


&

〔焦花氏倚着巨树,凝望天际,这时天边的红云逐渐幻成乌云,四周景色翳翳,渐暗下去。大地更黑了。她走到轨道上,蹲坐着,拿起一块


&

石头轻轻敲着铁轨。


&

〔由左面基道背后,蹑手蹑脚爬出来仇虎,他手里拿着那副敲断的铁镣,缓缓走到焦花氏的身后。


&

焦花氏 (察觉身旁有人,忽然站起)谁?


&

仇 虎 我!


&

焦花氏 (吓住)你是谁?


&

仇 虎 (搓弄铁镣,阴沉地)我!——(慢慢地)你不认识我?


&

焦花氏 (惊愕)不,我不认识。


&

仇 虎 (低哑地)金子,你连我都忘了?


&

焦花氏 (迫近,注视他,倒吸一口气)阿!


&

仇 虎 (悻悻地)金子,我可没忘了你。


&

焦花氏 什么,你——你是仇虎。


&

仇虎 嗯,(恫吓地)仇虎回来了。


&

焦花氏 (四面望望)你回来干什么?


&

仇 虎 (诱惑地)我回来看你。


&

焦花氏 你看我?(不安地笑一下)你看我干什么——我早嫁人了。


&

仇 虎 (低沉地)我知道,你嫁给焦大,我的好朋友。


&

焦花氏 嗯。(忽然)你(半晌)从哪儿来?


&

仇 虎 (指着天际)远,远,老远的地方。


&

焦花氏 你坐火车来的?


&

仇 虎 嗯,(苍凉地)“吐兔图吐”,一会儿就到。


&

焦花氏 你怎么出来的!这儿又没有个站。


&

仇 虎 我从火车窗户跳出来,(指铁镣)带着这个。(锒铛一声,把铁镣扔出,落在野塘水边上)


&

焦花氏 (有些惧怕)怎么,你——你吃了官司了。


&

仇 虎 嗯!你看看!(退一步)我这副神,好不好?


&

焦花氏 (才注意到)你——你瘸了。


&

仇 虎 嗯,瘸了。(忽然)你心疼不心疼?


&

焦花氏 心疼怎么样,不心疼怎么样?


&

仇 虎 (狞笑)心疼你带我回家,不心疼我抢你走。


&

焦花氏 (忽然来了勇气,泼野地)丑八怪,回去撤泡尿自己照照,小心叫火车压死。


&

仇 虎 你叫我什么?


&

焦花氏 丑八怪,又瘸又驼的短命鬼。


&

仇 虎 (甜言蜜语,却说得诚恳)可金子你不知道我想你,这些年我没有死,我就为了你。


&

焦花氏 (不在意,笑嘻嘻)那你为什么不早回来?


&

仇 虎 现在回来也不晚呀。(迫近想拉她的手)


&

焦花氏 (甩开)滚!滚!滚!你少跟我说好听的,丑八怪。我不爱听。


&

仇 虎 (狡黠地)我知道你不爱听,你人规矩,可你管不着我爱说真心话。


&

焦花氏 (瞟他一眼〕你说你的,谁管你呢?


&

仇 虎 (低沉地)金子,这次回来,我要带你走。


&

焦花氏 (睨视,叉住腰)你带我到哪儿?


&

仇 虎 远,远,老远的地方。


&

焦花氏 老远的地方?


&

仇 虎 嗯,坐火车还得七天七夜。那边金子铺的地,房子都会飞,张口就有人往嘴里送饭,睁眼坐着,路会往后飞,那地方天天过年,吃好


&

的,穿好的,喝好的。


&

焦花氏 (眼里闪着妒羡)你不用说,你不用说,我知道,我早知道,可是,虎子,就凭你——


&

仇 虎 (捺住她)你别往下讲,我知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由怀-里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戒子,上面镶着宝石,举得高高的)这是什么?


&

焦花氏 什么,(大惊异)金子!


&

仇 虎 对了,这是真金子,你看,我口袋还有。


&

焦花氏 (翻翻眼)你有,是你的。我不希罕这个。


&

仇 虎 (故意地)我知道你不希罕这个,你是个规矩人。好,去吧!


&

(一下扔在塘里)


&

焦花氏 (惋惜)你——你丢了它干什么?


&

仇 虎 你既然不希罕这个,我还要它有什么用。


&

焦花氏 (笑起来)丑八怪!你真——


&

仇 虎 (忙接)我真想你,金子,我心里就有你这么一个人!你还要不要,我怀-里还有的是。


&

焦花氏 (骄傲地)我不要。


&

仇 虎 你不要,我就都扔了它。


&

焦花氏 (忙阻止他)虎子,你别!


&

仇 虎 那么,你心疼我不心疼我?


&

焦花氏 怎么?


&

仇 虎 心疼就带我回家。


&

焦花氏 不呢?


&

仇 虎 我就跳这坑里淹死!


&

焦花氏 你——你去吧!


&

仇 虎 (故意相反解释)好,我就去!(跑到花氏后面,要往下跳)


&

焦花氏 (一把拉住仇)你要做什么,


&

仇 虎 (回头)你不是要我往下跳?


&

焦花氏 谁说的?


&

仇 虎 哦,你不!——那么,什么时候?


&

焦花氏 (翻了脸,敛住笑容)干什么?


&

仇 虎 (没想到)干什么?


&

焦花氏 嗯?


&

仇 虎 到——到你家去,我,我好跟你——


&

焦花氏 (又翻了脸)你说怎么?


&

仇 虎 (看出不是颜色)我说好跟你讲讲,我来的那个好,好地方啊!


&

焦花氏 (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哦,就这样啊!好,那么,就今天晚上。


&

仇 虎 今天晚上?


&

焦花氏 嗯,今天晚上。


&

仇 虎 (大笑)我知道,金子,你一小就是个规矩人。


&

焦花氏 (忽然听见右面有拐杖探路的声音,回过头看,惊慌地)我妈来了!丑八怪,快点跟我走。


&

仇 虎 不,让我先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


&

焦花氏 不!(一把拉住仇虎)你跟我走。


&

(仇虎慌慌张张地随着花氏下。


&

〔天大黑了,由右面走进焦氏,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是拐杖,后面跟随白傻子。


&

焦 母 金子!金子!


&

白傻子 (有了理,兴高采烈地)我就知道那斧子不会拿走,用完了,一定把斧子放在那儿。你看,可不是!


&

焦 母 狗蛋,你少废话!(严厉地)金子,你记着,大星头一天不在家,今天晚上,问户要特别小心。今天就进了贼,掉了东西,(酷毒地)我就拿针戳烂你的眼,叫你跟我一样地瞎,听见了没有?


&

白傻子 唏!唏!唏!


&

焦 母 狗蛋,你笑什么?


&

白傻子 你……你家新媳妇早……早走了。


&

焦 母 (立在铁轨的巨树前,森森然)啊?早走了,


&

(忽然远处一列火车驶来,轮声轧轧,响着汽笛,饥车前的探路灯,像个怪物的眼,光芒万丈,由右面射入,渐行渐近。


&

白傻子 (跑在道旁,跳跃欢呼)火车!火车!火车来了。


&

(机声更响,机车的探路灯由右面渐射满焦氏的侧面。


&

焦 母 (立在巨树下像一个死尸,喃喃地)哼!死不了的狐狸精,叫火车压死她!


&

[原野里一列急行火车如飞地奔驰,好大的野风!探路灯正照着巨树下的焦氏,看见她的白发和衣裾在疾风里乱抖。


&

一幕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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