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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被警方盯上的“那个人”

惺惺相惜

“检查违禁物,所有人,背靠墙。”

管教的脸出现在铁门口时,扯着嗓子吼了句,一监仓的犯人像受惊的小兔,紧张而又迅速地沿着墙贴了一排。动作稍慢点的,总会被同伴踹一脚,然后示意他按着标准姿势来。

标准的姿势是五体贴墙,包括眼睛只能看墙。管教带着几名自由犯进来了,把床-上整理好的被褥、衣服哗哗往下扔,扔下来用脚踢着,自由犯在里面摸索着,看见稍微好点的衣服,自由犯顺手就扔到外面,怀疑里面有东西。至于偶尔夹藏的烟支、打火机,或者其他什么稀缺玩意儿,一概会被自由犯搜走。

不过这个仓因为傅牢头的存在而没有这种担忧。自由犯大概搜了下,报告管教没什么东西。管教示意他们出去,又吼着清洗监仓完毕之前,谁也不能动。跟着又嚷着甬道里待命的进来。

清洗?余罪没明白这又是哪一出。监狱这个世界的很多事,对他都太新鲜,这些天强迫自己接受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来不及思考,清洗的进门了。两位清洗人员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背着大型喷雾器,一摁按扭,白色的水雾喷出来了。余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的余光看到头顶上的武警也扣上了防毒面具,随着一股浓重的化学药味充斥开来,他明白了,这是在给监仓消毒。

呜……电喷的声音响了良久,从上到下,包括站立着的犯人,包括外面的放风仓,一时间迷失在重重的浓雾中。直到铁门再次紧锁,水雾一点也未见消散,浓重的药味呛得一干犯人眼睛鼻涕齐流,咳嗽的声音不绝于耳。

傅国生在门闭的一刹那奔向放风仓,他跑得最快,奔到水龙头前,往脸上直扑着凉水,大口喘着气。接着后面也一窝蜂跑出来,个个喉咙里像野兽般嘶吼几声,凉水扑面,在药雾散去后才慢慢缓过这口气来。

傅国生缓过来时,才发现余罪早坐在角落里了,敢情比他还早,他奇怪地问着:“你进来后还没清洗过,你怎么知道往这儿跑?”

这种清洗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跑得慢的都被呛得厉害,严重点的被呛昏厥也有可能。余罪抹了把脸笑道:“不能我干什么事都让你意外吧,这还需要用脑袋想?”

对了,不需要用脑袋想,肯定是往通风的、有水的地方跑。傅国生笑了笑,又和余罪坐在一起了。一仓的人犯都聚集在放风仓里等着药味散走,不少在骂着管教,每每清洗,都跟进毒气室了一样,那股劲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特别是今天刚进来的新人护照哥最惨,不小心被喷了一脸,蹲在水龙头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比死了爸妈还难堪。

这里可甭指望有人同情他,不但不同情,反倒是看着有人比自己惨,都感到很安慰似的。不少人哈哈大笑着逗着新人,余罪也心有余悸地随意道了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呛?”

“杀虫剂呗,就治这个的。”阿卜回道,露出腕上新长的一个痘点,像个青春痘,红圈白点,一挤就是一点脓。

哪里都有“职业病”,监狱里也有。疔疮、--湿--疹、寄生虫、红斑以及不知名的肿痛,即便是每天把监仓打扫得再干净,也挡不住这些东西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滋生。

傅牢头早习惯了,说道:“主要成分是生物丙稀菊脂,抑-制螨虫类的;另一箱里应该是DDV、基丁醚成分,这要是不通风的话,两箱把咱们熏倒都没问题。”

“这也太不把咱们当人了吧,就这么喷上来。”余罪笑着道。

大家都笑了,其实进来的都已经习惯了不把自己当人看。众人笑着的时候,余罪眉头微微皱了下,那是因为刚才那些拗口的药名的缘故,“生物丙稀菊脂”“基丁醚”,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可这些名词,在这个遍地文盲法盲的地方听到,似乎让他觉得不合时宜了。

“这货不是卖假药的吧?”

余罪看着谈笑风生的傅牢头,联系这货又有钱、又有人缘的表现,下了如是定义。不过他按捺着自己的这份好奇没有去多问。

这里每一位都在外面发生过精彩的故事,那些精彩足够延续到这里,成为无聊生活的慰藉,有很多事根本不用问。这不,药雾刚刚散去,离下一顿饭时间尚早,一群人渣又开始折腾了,而且今天折腾的颇有新意,连余罪也兴趣盎然了。

干什么呢?偷东西。对,模拟偷东西。

前两天刚从擦地板升职到洗饭盆的一位小弟,因为嘴上留着短髭胡子的缘故,被人叫短毛,这是个惯偷,正给瓜娃等一干人表演着自己的“窃术”,可人渣们个个是兜里比脸还干净,偷什么呢?

豁嘴哥有办法,把报纸叠起撕了几摞,给围观的一人一摞当钱使,让短毛偷。本来想着众目睽睽他无计可施的,却不料短毛兄弟那可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哀求着豁嘴道:“大哥,您不能这样啊,难度太大了,我们偷东西都是在别人不防备的情况下得手的,您这防备上了,怎么可能下手。”

“没防备算什么本事?防备着也能偷走才是本事呢。”豁嘴为难着这位小兄弟,得意地一挥手,惯例要扇人一巴掌。短毛兄弟更贼,一笑手一扬,见到短毛两指所夹之物,豁嘴一激灵一摸口袋,得,东西早易手了。直到短毛摊开手,一小叠报纸才显现出来。

哇,都没有看见怎么偷的,把那些隔行如隔山的吸引住了。短毛的表现欲被激出来了,拍着瓜娃兄弟的肩膀道:“兄弟呀,手得准,你眼睛别看我,看我你的东西就要丢了。”说着手一翻,瓜娃像被非礼一般尖叫一声,一摸口袋,东西早没了。

短毛跟着又去逗另一位:“兄弟,你看我这只手是怎么伸的。”那人盯着短毛扬着的手,似乎指头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不过他好奇看着时,早有人哈哈笑了,因为短毛另一只手早伸进他的口袋里了,一眨眼就将东西偷走,那人慌忙嚷着不算。短毛有理了,反问着:“怎么着,你还能让贼跟你讲道理?”

这几下玩得那叫一个精彩,从别人口袋里偷东西就和变魔术一般,惹得全仓兴趣大增,于是众人更加围着短毛,听这位老贼开始“传道授业”了:“当贼嘛,关键是声东击西,转移目标的注意力,不管你怎么转移,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在口袋上,你就能下手。当然,专业技能也是很重要的,咱当年苦练的时候,每天都是对着木桩戳指头,直戳到食指中指伸出去一般高才算合格。”

短毛兄弟见众人不信,突然趴在地上,左右手各两根指头撑地,做起俯卧撑来了。跟着撤掉一只手,剩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支撑全身重量,依然能做三个俯卧撑。起身把两指亮出来,别人一看,果真是齐的,而且是骨骼畸形了。

这可把正常的给看懊丧了,看来当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众人笑着围着短毛,豁嘴张着漏风牙又在吹嘘了:“呀,你这贼当得没意思,我们抢劫那才是靠智商赚钱。”别人问怎么赚呢,又听他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就在垃圾箱里刨,只要碰到那些被扔的快递盒子,单子都收集起来,上面标着地址、姓名、联系电话,你顺路去串个门。当然,必要的化装还是需要的,穿上快递公司的马甲,选个门禁不太严的单元楼,敲门喊‘喂,你的快件,签收。’然后门一开,直接抢之。”

现在网购的泛滥给这种作案方式提供了大把机会,豁嘴哥继续说道:“凭着干这事,哥在老家修了幢三层楼,要不是碰上个女主人实在馋人顺道劫了个色,现在早回老家逍遥去了。所以说了嘛,女-人是祸水。”

他一懊丧,瓜娃安慰道:“哥,天下英雄,折在女-人手里的多了,这不丢人。”

豁嘴刚停,又有一位凑上去了,凛然对大伙道:“几位哥哥,我老大教我们的是专业开锁技术,等出去咱们组织个盗贼工会,就跟游戏里的一样,把滨海的贼都组织起来,咱们想要啥就偷啥,想偷谁就偷谁,那神仙日子,岂不痛快?”

他一提议,众人渣齐声附和。又把那位做假护照的揪过来了,一圈人瞪着眼睛逼供,就问这里头究竟有没有什么门道。一听一张假护照能卖好几千,不少人萌生出去改行的心思了。

下面的人在热烈讨论,把傅国生、余罪、黑子几位领导班子可笑惨了。老傅大气,直嚷着:“不用偷了,出去找我,每人十万安家费,跟着傅哥干!”

这空头支票给得大气,不过信者不多,搁监狱里,难道谁还指望碰到实诚人?余罪看了看黑子阮磊刚刚消肿,还有点瘸的左脚踝,此时稍稍有点歉意了,关切地问了句:“还疼么?阮哥,不会记我仇吧?”

“有什么仇可记的,咱们都是一类人,人渣一个,烂命一条。”阮黑子道。这人和长相一致,很豪爽。他揽着余罪的肩膀,笑着说道。傅国生可不乐意了,直斥着:“黑子,有命在就不算烂,要我看你这回罪重不了,你是大扫黑行动被捉进来的,这种抓人太糙,明显没有掌握你什么实质性证据,迟早得放你。”

“老傅,你说得倒是有道理。”黑子瞪着牛眼,凛然回头又反复道,“可警察不听你的呀。”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出去,把你也捞出去,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干吗?暴力犯罪没什么前途,跟着我,咱玩高智商犯罪。”老傅邀请着,看上去很得意,把智商不太高的黑子说蒙了。黑子想了想,直接说道:“砍头捅-屁-股,至于分那么清吗?你说干啥吧,我可只会砍人。”

余罪被这位纯洁的人渣逗乐了,掩着脸笑了。老傅却是头疼了,跟黑子讲清这高智商犯罪可没那么容易,而且黑子很不服气,他们砍手党向来威名赫赫,闻者色变。手上有金链子的、腕上有镯子名表的,只要被砍手党徒盯上,连贵重物品带着身\_体那个部位都会消失。作案手法并不繁复,刀上抹着强麻醉药物,一刀下去就解决问题,这麻利劲,正合黑哥的性格。

“还不就用的是苄替啶、左啡诺这几种麻醉药,那不行呀,黑子,一查这些违禁药品就把你们连锅端了。”傅牢头道。听人说出药的名字,黑子发愣了,异样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可是砍手党的不传之秘。”老傅不屑道:“切,出去我给你几种比这更好的,犯那事,都是活得不耐烦了,知道现在公安怎么对付砍手党吗?只要发现,可以当场击毙。”

可不,那还混个毛呀?要不黑子哥怎么走到穷途末路了。黑子无言以对了,苦着脸想了想,-屁-股蹭了蹭一旁的阿卜,出声问道:“要老傅真出去了,让他把咱们都捞出去了,一块混着?”

“我出不去了,我是被抓现行了,四十七克,差点就得打头了。”阿卜眯着眼睛道,一副认命的表情,对于毒贩,末路就是死路。

“别灰心,阿卜,现在多少人发愁就业呢,你不愁了,监狱养着呢。”余罪笑着道。这个黑色幽默听得老傅和黑子满脸笑意,而阿卜也意外地笑了。在他深邃的眼睛里,余罪看到了清澈,他丝毫不怀疑,这家伙像他一样,此时在想着故乡,想着亲人,也许还有他心里的爱人。

人渣在不渣的时候,也像人,有时候也会不好意思。这个时候,余罪倒觉得他们并不是那么的十恶不赦。他起身,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又像往常那样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胡扯,洗了把脸,然后很落寞地回到了通铺上,就那么孤独地蜷着,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没人注意到,他洗去的是-流-出来的眼泪。他想起了父亲,一定还在等着一身崭新警服回家的儿子;他想起了警校的那些朋友,他们一定已经穿上了鲜亮的警服,扬眉吐气地坐在警车上。他沉浸在与眼前所见极度不和谐的憧憬中,只有闭上眼,才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中。

他恨,不过他很平静,就像他平静地接受了很多改变一样。

“老傅,说不定咱们还真走眼了,余二没准还就是个毛贼。”黑子阮磊侧着脑袋看了眼,对时不时深沉一下的余小二有了自己的看法。

“我看也像。”阿卜道,抹了下下巴上的胡子。因为余小二的出现让他在傅老大眼中地位有所下降,而且这个余小二在监仓里说话的分量有时甚至大过了牢头,很让他有点羡慕妒嫉恨,他又强调了一句:“对,就是个毛贼。”

“呵呵,就是个贼,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贼。”傅国生打着圆场,轻笑着说道,似乎他真的很欣赏这个余小二。

毕竟物质时代,有理想和有追求的不多了,哪怕是个贼!

不期而遇

在时代飞速发展的情况下,犯罪和打击犯罪的活动无论在方式方法上都有了不一样的改变。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也终有天不藏--奸-,邪不胜正。在以打击刑事犯罪为己任的刑侦二大队门口,严德标、李二冬二人站在一个红色的横幅下,横幅上写着“1・23”案件庆功会”。

对,就是庆功会,这俩人被派到门口值勤了。因为这个狭小的地方,车一多,指定会堵。孙羿和吴光宇也派上用场了,就搁这条窄道上给人泊车,因为来的市局领导不少,这里又离省厅不远,连省厅也派人来了。这个“1・23”案件又传出了一条奇闻,传说是被一名实习的警校生推理出来了,他参加了追捕小组,跨了三省追回了劫财杀人的元凶。

那人正是解冰,也正是让眼下这哥几个心里不爽的地方,人比人实在差得太远。严德标吊儿郎当地站着,看着会到中途了,一转身想溜,李二冬威胁着:“鼠标,你他妈要敢溜,我也溜了啊。”

“烂人,多站几分钟吃多大亏了?”严德标火冒三丈道,看威胁不住李二冬,马上脸上笑着,“冬弟,我给你们买瓶饮料去啊。”

“可乐啊,其他的不喝。”孙羿听到了,大声道,其他人也附和着,严德标边溜边骂骂咧咧:“那种饮料对身\_体不好,一块钱一瓶那矿泉水多好喝。”

李二冬哈哈一笑,和孙、吴两人走到一起,里面的会开始了,他们的事情就不多了。李二冬来得晚,奇怪地问着两人:“怎么回事?好像是解冰得了个三等功,他什么时候来了?”

“我们比你早来不到一天,哪里知道。”孙羿道。吴光宇却是不服气地说着:“还不是瞎猫逮了只死耗子……哟嗬,快看!”

吴光宇拉着哥俩,指着院门里出来的一位女警,孙羿一瞧,说出名来了:“周文涓。”

只见周文涓正快步跑着,这位在学校就不声不响的姑娘现在在二队也难得一见,一直跟着法医采证,照过面却没来得及说话。此时她快步跑到大家面前,给每人塞-了瓶水,布置会务的,难得还想着同学们。

哥几个笑着谢了,周文涓看着大家,有点不好意思。李二冬笑道:“文涓,你怎么看谁都害--羞-,咱们除了同学关系,没其他关系吧。”

周文涓眉头一皱,更结巴了,那俩烂货也咧着嘴直笑。鼠标跑回来看这几个家伙又逗人家,直接轰过一边,问着周文涓道:“周警官,你有事是吧?”

“有点小事。”周文涓点点头。

“那说呗。”鼠标道。那哥仨也凑上来了,不管怎么着同学情谊都在,拍着胸脯没啥二话。

“我就问件事,余罪到哪儿去了?”周文涓说出来了。

这一下把鼠标问得一巴掌拍脑袋上了:“对呀!我怎么把余儿给忘了,这家伙去哪儿了?你们谁见过了没有?”

没有,哥仨摇头了,别说余罪,十几个好兄弟被拆得四零五散,有好多人下落不明呢。孙羿狐疑地回道:“应该不是在市区,他闲不住,要在市区肯定早把咱们找着了。”

“那小子没准在哪儿逍遥呢,在滨海咱们吃苦受累得跟龟孙样,他倒好,第一天就藏在机场睡觉,我怎么就没想到。”李二冬道。这话蹊跷,周文涓异样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羊城了?好远啊。”

“呵呵……梦里去的。”鼠标嘿嘿笑着,一巴掌把李二冬的尖嘴猴腮脸拨拉到一边了。周文涓没问到什么,很失落。大家却是问最早来的她,解冰是怎么一回事?周文涓倒是知道点案情,大致一讲,听得哥几个直掉下巴,敢情人家已经学有所用,推理出来了案情主要脉落,又跟着追捕组抓回了凶手,可不得评上个三等功了。

“啊呀,哥到哪儿怎么都是打酱油的命,好事咋就不让我摊上?”鼠标羡慕道。李二冬斥道:“就你个财迷脑袋,还忙着在地摊上骗钱呢。”

“妈的不说那回行不行,你狗日的还贴小广告呢。”鼠标瞪着眼,发飙了。半路回来的吴光宇意外了,拽着孙羿问:“听你们口气在滨海都没干好事啊,妈的,数我可怜,饿瘦了十来斤,就那么回来了。”

你一句,我一句,听得莫名其妙,周文涓再问什么,他们又矢口否认,一个个咧着嘴笑。周文涓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正准备告辞走时,却突然听到后面“咚”一声,孙羿一回头差点哭上了:“坏了,来了个马路杀手,把队长车蹭了。”

“哎,你会不会开车,哪个单位的?撞警车你赔得起呀。”孙羿嚷着就跑上前来了,吴光宇一看也是辆警牌车,倒是稍稍放心了,就是怕对队长不好交待。等到了近前,那位车主款款地下来了,杏眼瞪得老大,像是很意外似的看着眼前几位。

安嘉璐,居然是安嘉璐!同样是警装一袭,飒爽一身,却见她俏然一立,风姿顿生。孙羿蓦地笑了,--奸-笑着道:“哎哟,安美\_女啊,撞得真惊艳哪。”

“真会撞啊,一撞就撞上我们队长的车。没事,撞吧,反正都是公车。”吴光宇也乐呵上了。

这俩不心疼的,此时有点心动,哪还顾得上撞了谁家车。安嘉璐却是不悦地嚷着:“看什么看,不知道过来帮忙泊车呀!”

“哎对,我来。”

“我来我来。”

两人挤对着,差点干上,还是孙羿劲大,把吴光宇推过一边,从安嘉璐手里接过车,显摆似的加着油门,呜呜几声大油门,一退一进,平平地泊在车位中,让安嘉璐一阵羡慕。

车钥匙交到安嘉璐手里,孙羿好奇地问着:“安美\_女,你怎么来了?”

“把你急得,又不是看你。”吴光宇嘲讽着。

“你再接我话茬儿,我真跟你急啊。”孙羿呛上了。

又来了个更急的,李二冬把鼠标手里饮料抢了过来,直跑上前来递给安嘉璐,殷勤客气地说道:“喝瓶水,安美\_女,警营就是不养爷们儿啊,看这警花开得叫个艳啊。”

安嘉璐做了个鬼脸,心道这还没过几天嘛,怎么脸皮都又增厚了一尺似的。唯一没说话的鼠标作为旁观者一直--奸-笑着,快到门口他才开口道:“从你看到我们第一眼起,是不是觉得警队素质下了个档次。”

“看到你就够了,不用看这么多,文涓也在啊……我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安嘉璐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她对于那次自己在这里被吓走的事还是心有余悸,闻听周文涓跟着法医采证,让她好一阵钦佩,又听那哥几个不是打杂的就是开车的,个个牢骚一肚子,不过都没有李二冬惨,现在全天候不是蹲坑就是盯梢,他要求过换岗了,不过他这市侩样实在无可替代。

队长说了,你这样站街上就是个二流子,蹲路上就是个小混子,长得这么合适,不利用利用太可惜了。

鼠标编排得把安嘉璐给逗得肚子疼,冷峻的周文涓也按捺不住了,每每被他们相互编排的事逗得忍不住笑意。冷不丁安嘉璐突然问了句:“余罪呢?”

同样的问题,让哥几个面面相觑,然后--奸-笑慢慢爬上了鼠标、李二冬几人的脸上,此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余罪在大餐厅追安美\_女那档子事,鼠标嘿嘿笑着问:“安美\_女,你还真想那只癞蛤蟆?”

安嘉璐-脸-红了,抬腿就踹了嘻嘻哈哈的鼠标一脚,那边李二冬又失落道:“哎哟,早知道我们就集体送玫瑰去了,哈哈。”

安嘉璐脸又是一红,回头要踹李二冬,可不料脸皮厚的不是一个,孙羿和吴光宇纷纷举手表示同意,齐道:“现在集体送也不晚不是?安美\_女是咱们刑侦班的大众情人!”

这话听得周文涓也笑了,安嘉璐虽有恼-羞-,可也接受了同学间的这些玩笑,毕竟透着亲切,倒把余罪的事给忘到一边了。说笑着的时候,庆功会已经散了,鼠标和李二冬装模作样站到岗位上,孙羿和吴光宇指挥着车,个个干得有模有样。人群里看到高大英俊的解冰时,安嘉璐站在门口,远远地招着手。那的确是一个惊艳的女-子,甚至让一干年龄不浅的老警都驻足观望,稍稍失了下神。

“邵队长,我、我女朋友,我……”解冰稍有不好意思地道。邵万戈一挥手:“去吧,放你一天假。”

“是。”解冰一敬礼,高兴地跑出去了,那群市局、省厅的人依次和二队的邵队长握手作别,鼓励着他。专程来此送立功奖章锦旗的是市局的一位副局长,他拉着许平秋点评着邵万戈道:“老许,还是你有眼光,那时候我差点把这个小兔崽子开除了。”

邵万戈这个大个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哀求着:“刘副局,我现在倒巴不得您把我给开了,一年要接六十多个限期大案,两年之内只有走的人,没有进的人。”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嘛,有许处今年给你撑腰,你挑吧。”刘局长大开方便之门了。邵万戈看了许平秋一眼,立马接着话头道:“那我给您打个请示报告,还得苗局批示一下。”

“这些都好办,就是别给我出乱子。老许,又是你教唆的吧,省厅的手伸得太长了,直接伸刑警队去了,这是我麾下的虎狼之师啊,和你无关啊。”老局长开着玩笑,许平秋频频点头,连连称是。两人同级,年龄相仿,基本都属于临近退休的人了,反倒在这个时候,很会下意识地做一些实质性的工作,就像在弥补以前落下的课。

送走了市局的人,又送走了市电视台来采访的几位,回头许平秋刚要说话时,邵万戈拉下脸叫骂上了:“怎么看的车,谁把我的车撞了?”

车前脸蹭了一大块,被骂的孙羿屁颠屁颠跑上前,敬礼道:“报告队长,是解冰的妞把您的车蹭了。”

“报告队长,要不要我们把她抓回来?”吴光宇也敬着礼。两人故意的,心知队长现在偏袒解冰已经太露骨了。眼下又爱乌及屋,一听是解冰的女朋友,不追究了,反而瞪着这俩报告的骂道:“车都看不好,干什么吃喝的。你们几个,都来我办公室。”

看来,贱骨头就得狠招治,邵万戈一喊,那几位老老实实跟在他背后,甩着臂走得正儿八经,一点也不敢含糊。许平秋看得心里暗笑了,看来这几个刺头,就得来这种地方好好整治整治。进了办公室,四人直愣愣竖了四根电杆似的,许平秋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瞄瞄那个。严德标又胖了点,孙羿和吴光宇晒得黑了点,李二冬嘛,还是那副愤青样子,看谁都不服气似的。

“就你了,收拾随身东西,跟我走。”许平秋一点严德标,定了。

“去哪儿?”鼠标不放心了。

“旅游去,想不想。”许平秋笑道。

“不想,凭什么是我呀。”鼠标留了个心眼,别又给扔哪儿去。其他人嗤嗤笑着,许平秋也笑了,躬身故意问着:“真不想?现在可有几起大案,留在家里的可都要二十四小时盯守,人手不够,休息时间都没有。”

“那我还是去吧。”鼠标马上改口了,惹得邵队长大笑,让他赶紧去准备行装。几人出了办公室,许平秋刻意地把门关上,手一摆道:“这个人我借用几天。万戈,你觉得这几个人怎么样?”

“两个车手相当不错,驾驶技术比我们队员高出不少,吴光宇都有A本,我们要了。”邵万戈道,马上又补充着,“解冰,解冰我们也要了,我和他私下聊过,他也有这个意向。”

这个名字让许平秋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问:“其他人呢?”

“周文涓,也成,我们也缺女警。不过严德标和李二冬……”邵万戈面露难色了。

“怎么了?”许平秋料到没好事。

“太自由散漫了,试着让他们盯梢,他们居然敢溜号,回来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这个性格可不好往回拧,这两人吧,我怎么就觉得全身找不出一点不是毛病的地方。”邵万戈异样道,似乎这号毛病太多的人也让他意外了。

“先试试看,谁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我今天要出趟远门,你要的人再过段时间陆续给你派来,今年我一定给你招一批守得住、干得好的好苗子。”许平秋很确定地道,不过邵万戈对此表示怀疑,只有抱之以无奈的一笑了。

下了楼,出了门,严德标早跟屁虫似的跟在许平秋背后,看着邵队长回去了,弱弱地喊了句:“许叔,咱们到底去哪儿?”

“谁是你叔啊?”许平秋虎着脸,不愿意和他套近乎。

“叫叔比叫许处亲切嘛,还是叔关心我,知道我受不了了,让我出去散散心。许叔,咱到底去哪儿呢?”鼠标估计是有点心虚,一口一个叔,越叫越亲切,听得许平秋都拉不住脸了。他一侧身,开玩笑地附耳对鼠标说了句,鼠标眼一凸,吓得浑身激灵了一下,立刻作势就要跑。

许平秋根本没有拦的意思,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鼠标这时才省得两人级别相差太远,跑也没用。他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嘴里念着什么,细辨却是一句:“就知道好事轮不着我,轮上我就没好事。”

许平秋不废话了,上车一招手,不情愿的鼠标可也不敢违拗,苦着脸跟着上了车。此行的目的鼠标知道了:滨海市!

那个既有他噩梦,也有他牵挂的地方。

组织来人

飞机的声音呼啸着从头顶而过,透过纵横的钢筋网,看不到夜空中飞翔的航班,只有一小片深邃的夜幕,放风仓紧闭后,谁也看不清今夜的星空到底是璀璨迷人,还是乌云密布。

白云看守所,休息的时间到了。

A1204监仓里,也结束了一天的无聊生活。有的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撕掉边角的旧报纸;有的围成一圈坐在床-上小赌怡情;也有的在看着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家信,总是偷偷抹着泪;当然,吹牛打屁是最重要一项娱乐活动,一拨贼围着短毛请教“窃术”,这个老贼因为手法精湛,见多识广的缘故,隐隐地已经成为众贼中的又一个翘楚,众贼都巴着从前辈这里学点手艺,好出去重操旧业。

事实上,很多犯罪分子都不怎么理解“忏悔”是个什么概念,所谓法律意义上的悔罪表现,绝大多数也是这些人迫于无奈或者故意做戏,在这样一个没任何尊严和人格的环境里,为了生存,大多数人都磨炼出了精湛的演技。

比如前一刻打架还凶神恶煞,转眼间在管教面前低眉顺眼地认错;比如前一刻还在高谈作案的理想,后一刻提审又会在办案警察面前痛哭流涕要痛改前非。别说那些久经历练的老犯人,每一个新人也早都懂得这些逢场作戏,不管是面对警察还是面对牢头,他总会让你看到你喜欢看到的一面。

什么样的环境培养什么样的人,这样的环境只能培养出人渣来。

休息时间,老大们需要松松筋骨,瓜娃嚷着短毛、豁嘴过来。这俩人手底功夫相当了得,不但会偷会抢,给人松筋捏骨也是恰到好处。短毛伺候着傅牢头,豁嘴服伺着阮磊,瓜娃殷勤地要给余罪捏捏,余罪笑着拒绝了。处在被压迫阶级久了,余罪还是没有习惯压迫阶级的这些作态,这也是他在仓里很得人心的地方,至少不会招人恨。

余罪好伺候,瓜娃又瞅着牢里的四号人物——阿卜。他正铺着一条破毯子,每天这个时间他都要虔诚地跪祷,仓里没人听得懂。

余罪对此表示尊重,那是一个信徒最后的底线。不过别人就不以为然了,黑子没理会这个天天装神闹鬼的货,傅牢头也笑着劝道:“别跪了阿卜,法律饶不了你。”

阿卜嘟囔了一句,没人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肯定是对牢头表示不满了。傅牢头呵呵笑着,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是非常怪异而且无法理解的。

傅牢头继续取笑着阿卜,阿卜起身抱着毯子,继续躺在床-上默念着,随后直挺挺地躺倒,眼睛呆滞地一动不动,一副神棍的表情。这看得领导班子的几人兴味索然,自动把这个教徒过滤了,黑子招手唤着新人:“假护照,你过来。”

没人去刻意问他叫什么,在监仓里一般是按罪行命名。新人刚过适应期,老老实实跑到床边上,恭敬地问着:“黑哥,请指示。”

“讲个黄色笑话,让哥高兴高兴。”黑子直接道。

“啊?”新人一愣,愁眉苦脸了。众人笑了,黑子吓唬着:“讲不出来,小心揍你啊。”

众人笑得更欢了,如果某些方面满足不了领导班子的恶趣味,直接后果就是挨揍。不过假护照好做,这黄色笑话可不好编,新人抓耳挠腮正发愁着呢,冷不丁听到开牢门的声音,门口的一激灵,自动让开了。

这个时候一般都是有新人进来了,看来又有不幸的兄弟落网了,这也成了每天大家讨论的话题,新人如果来得早,就有乐子玩了。

值班的管教一开门,外面的新人抱着衣服,光溜溜地进来了。门锁上时,他紧张兮兮、怯生生地看着一仓犯人。

进仓的搜身搜查得很严,而且从搜身到送进仓里这段时间根本没穿戴整齐的机会,所以新人进门都这个德性。假护照高兴了,冲着新人笑着:“唉哟,来了新人!黑哥,是不是不用我讲笑话了?”

“滚!”黑子喝了声,把他轰走了,坐在床沿边上看着新人。此时还不到安歇的时候,黑子开逗新人了,一拉脸道:“洗干净了没有?”

“啊?还、还没洗。”面对的那一双双狼眼鹰目,新人吓坏了。

“进门头件事,洗干净脱—光被兄弟们瞅一遍。瞅过之后就是一家人了啊。”傅牢头严肃道,今天心情颇好,吓唬着新人。

新人吓蒙了,一看一仓光头爷们,低声下气地道:“大哥,我、我……”

“不愿意是不是?这是规矩,你以为还需要和你商量?”黑子一捋袖子,露着一身腱子肉威胁着。新人给吓得快哭出来了,紧张地道:“不是,大哥,我、我有痔疮……”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简直笑喷了,黑子也憋不住,侧过脸哈哈大笑起来。

新人却是吓惨了,战战栗栗地靠着墙,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真遇上一群变态的。不过他看到余罪时,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猛然间他一下子惊喜地唤着余罪道:“大哥,我认识你啊!你不认识我了?”

“胡说不是?”余罪瞅了瞅,这人瘦个长发,满口滨海白话,绝对不认识。

“拉关系也不行啊,别搞外面那一套,这里我说了算。”傅牢头凑热闹了,盯着新人。那新人紧张地、语速飞快地说道:“我真认识您!流花宾馆,火车站那片,我们一晚上好不容易找了点钱,全被你抢走了。”

“啊?”余罪叫了声,吓了一跳。

他端着新人的下巴仔细看着,那天打得太急,实在不记得了。不过隐约有点印象,自己抢了个钱包,被三个人追打,想到此处他有点来气了,伸手就是一耳光恨道:“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就抢了个钱包,你们三个追了老子几公里,还差点捅老子一刀。”

“大哥,没捅着你不是?可我们都受伤了呀!”新人捂着脸,低三下四道。傅国生一听这缘由,笑了,他一直不相信余罪是个抢包的,可没想到,连失主也被关进来了。

余罪刚想开口,可不料监仓的门又响了。众人以为今天又进新人了,却不料管教在门口吼着:“0022,提审。”

0022?余罪一愣,穿上鞋出了监仓。这一刻,他等了好久了。

夜里进人和提走人,在这里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余罪一走,傅国生兴趣大增似的,和黑子两人一骨碌爬起来,直勾勾盯着新人,那新人似乎感觉到会有什么危险似的,一团衣服紧捂着下-身。

“我问你,你真认识刚才那个人?”黑子问。新人肯定地点点头。

“说说,怎么认识的?”傅国生威胁道,“要敢骗仓里兄弟,嘿嘿……”

“哎,我说我说,我老实交代……”

新人点头如啄米,只要没有失身之虞,其他的倒无所谓了。自己认识余罪的情景倒也很简单,那天他有同伴出去找了点钱,分头赶回住处时,他突然听到同伴的喊声,奔进胡同才发现居然有人给同伴拍黑砖了。而且那人没跑多远,他这一伙嚷着就追,直追回火车站,不想这人手黑,打打停停跑跑,三个人没拦住一个,更没想到的是他也有同伙,刚把人围上,又来了个相貌凶恶的丑汉,三拳两脚,把追兵全打趴下了。

这号敲车窗偷东西的在当地被称作“地鼠打洞队”,敢情这货也是打洞队的。不过黑子一听此人是在火车站一片混的,想起他们老大叫疤鼠,和自己这个砍手党还有过几面之缘。黑子把话传给了傅国生,傅国生皱了皱眉头,这帮人虽然名号不怎么好听,可凶恶得很,一出来就成群结伙,有时候都敢顺道把车劫走。

可现在听得余小二居然从这帮货手里抢东西,傅国生可就兴趣盎然了。新人说道那天不但被适才仓里这位大哥抢了,回头还因为丢了东西,又被老大揍了个半死。他讲得委屈无比,只差声泪俱下,看上去简直就是比窦娥还冤的一个苦命人。

这德性傅国生看习惯了,突然问道:“你怎么犯事的?”

“不小心失手了,被火车站的便衣给摁住了。”新人道。

“你们老大呢?疤鼠也被逮了?”黑子问。

“不知道,我进来都几天了,一直被关在治安队。大哥,我可什么都没多说,就认了一桩。”新人道。

傅国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回应这事。新人看牢头没吭声,弱弱道:“大哥,我真有痔疮……”

傅国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地一摆手,示意问完了。黑子没给好脸色,一摆手道:“滚吧!”

新人那颗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直接就躺在马桶池边上睡觉,也没人搭理他。他偷瞟着几位牢头睡觉的方向,发现那两位牢头在嘀咕着什么。而且更让他心虚的是,适才走的那个人,铺位赫然在第二位,一看就知道在牢里的地位不低。于是他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只见傅国生侧头问着黑子阮磊道:“疤鼠手底下的小弟你认识?”

“认识几个,疤鼠几年没露面,听说犯大事了,他的小弟都成大哥了,总共有三十多个。他们是流花那片最大的一伙,估计是过界了被便衣端了。”黑子道。道上新人换旧人,变换得很快。他看了眼傅老大,问着,“怎么了,老傅,你有兴趣?疤鼠现在可是名人,通缉令悬赏一万块。”

“呵呵,我对他没兴趣,倒是对敢从他手里抢食的有兴趣。”傅国生笑了笑。黑子突然想起来了,老大说的是余小二。

可不,当毛贼都是个黑吃黑的毛贼,怪不得老大说人家有理想、有追求呢。

这一夜,仓里的领导班子都没有休息,等着余小二归来。进仓第一次见他提审,对于他究竟能有多大的罪名,似乎都很期待。

作为嫌疑人,精神再强悍,遇到提审也不免紧张。

可余罪明知道自己不是嫌疑人,依然有几分紧张,他出仓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像被这里同化了一样,沾染上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恐惧的情绪。

比如见了管教,会下意识地蹲下;比如在门口验明正身,他会下意识地哆嗦着说话,就像所有仓里的犯人一样,这些都是畏惧法治的表现。尽管之前是装的,可现在已经装成下意识的表现了。

被带出了两道铁门,最外面的一个区域就是提审区,四层楼,都是审讯室,以方便公、检、法三家对在押的嫌疑人进行审讯。当然,相比派出所里的那些滞留室,这里对犯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了。

余罪倒没类似的担忧,他只是在想来见自己的会是谁?

是许平秋?好像不可能,毕竟是一个省厅的大处长,有很多方式方法来摆布他这枚小小的棋子。

那是进监狱时看到的那位?余罪努力回忆那人的长相,中等个子,梳着顺滑的汉--奸-头,肯定是警察,但绝对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警察,应该是特勤,很少穿警服执法的那一类人。余罪凭空生出了这种直觉。

很可能是他,一个警校的毕业生被送进监狱,这应该是一件目的性很强的事。而操纵这件事的人,应该不会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实情,否则就没有下文了。

余罪被法警带着,老老实实地跟在背后走了。直上到提审楼的四层,扑面而来一股新鲜、凉爽的空气,夹着潮--湿--的味道,他想起来了,看守所的周围都是菜地,就是这种味道。楼的甬道很窄,都被防护网隔着,戴着手铐的余罪亦步亦趋走着,眼睛的余光至少看到了四名荷枪实弹的武警。他突然间想起了在外面很喜欢看的那部美剧《越狱》。

不过他现在的想法是,电视剧净他妈扯淡,让谁来这儿越狱试试,出不了仓门就得被打成筛子。

“进去。”法警将他押到一间提审室的门口,开门推余罪进去了。法警掩上了门,直挺挺地杵在门口,这是看守所所长专程交待的重要犯人,一定要看好喽。

余罪进了提审室,正如自己所想,来的不是许平秋,是一位穿着普通警服的警察,对方一挥手,示意着他坐到被审席上。余罪上前几步,坦然坐好,放下隔板,抬着头看着那位帽檐压得很低的警察。他有点奇怪,这家伙,为什么那么眼熟呢?

余罪侧耳细听,却听到“哧哧”的声音。半晌才听明白,是对面那人在笑,还是强忍着的笑。余罪瞪着眼异样地看着,又过了半晌那人才扶扶警帽,斜着眼,抬起头来了。

“鼠标,怎么是你?!”

余罪一肚子火被吹得四散无影,面对着鼠标那一脸坏笑,他除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余罪怎么也没想到,组织上会派这么个草包来,偏偏这个草包让他一点火气也发不上来。

连升三级

哥们儿是什么?哥们儿就是在你最难的时候耻笑你一顿,再拉你一把的人。

鼠标就是这样的哥们儿,虽然也拉你一把,可耻笑绝对比谁都凶。他抬起脸半天也没迸出一个字来,就那么笑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了,笑得脸上肌肉快痉挛了,笑得都咳嗽起来了,每每想强忍着不笑,可一看余儿剃得毛茸茸的脑瓜,又喷笑出来了。

“鼠标,你就嘚瑟吧,等老子出来掐死你。”余罪恶狠狠道,沾染上了几分悍匪气质,不过唬不住彼此知根知底的兄弟了。鼠标一撇嘴巴道:“嫌疑人余小二,注意你的说话态度。”

刚说一句,鼠标又笑了,实在正色不起来呀。本来以为大家都被派到各岗位训练了,谁知道监狱里还留了一个,他听许平秋介绍的时候吓了一跳,可真正见到,又笑得合不拢嘴了。亏是认识,否则就余罪现在活脱脱的人渣样,谁敢说他是警校毕业的?

他看到余罪像老鼠啃过的发型,又脏又破的看守所服,以及有点仇视社会的表情,本来已经强自压抑住的笑又忍不住了。

“你就这么笑?我喊了啊。”余罪作势道。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特殊询问,法警不会进来的。”鼠标得意说道。

“那意思是,我揍你小子一顿,也没人管喽?”余罪说着,放下了隔板。鼠标一惊吓了一跳,赶紧道:“余儿,快坐好,有监控,出去再揍不迟,我受省厅命令给你带来几句话。”

“你去死吧,你怎么不说代表组织来慰问我了?”余罪骂道。

“咦哟,看来你知道啊,我就是代表组织来慰问你的。”鼠标道,看余罪这样,知道他心里有气。他先入为主道,“余儿啊,你也算不错了,你知道我们受的什么罪?我被派到二队蹲点,上厕所都不自由,回头还得被队长训;孙羿和吴光宇,在车管处差点被开了,也被扔二队了;李二冬在网警支队,也被赶出来了,现在队长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下班时间都不让我们乱跑。还有你知道怎么训练?让我跟老刑警对打,那他妈根本就不是对打,是挨打……”

鼠标发了一肚子牢骚,那苦水倒得听上去简直比余罪苦上一千倍一万倍:“坐牢多好,吃了睡,睡了吃,哪像我们,尿尿都不自由。”

“得了,别贫了,我的事懒得跟你说。你替我给许平秋带句话,不管什么任务,老子不干了!”余罪打断了鼠标,不屑道。

“哟!当了两天人渣,还就长本事了。处长你都敢骂?”鼠标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异样道,“不过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

“完成了?”余罪惊讶道。

“对呀,不就在监狱里生存一段时间吗?许处说了,你完成得相当好,而且坐上二把牢头交椅了。哎哟把我羡慕的,早知道我就进来了,哪轮得着你。”鼠标不无羡慕地说道,好像还真不是假的。就像他经常哀叹的,为什么好事就轮不着咱呢?

不过这话可把余罪给听蒙了,难道之前的判断都错了?他瞪眼问:“真的?别蒙我啊。”

“真的。我在队里就一出气筒,现在来了也就一传话筒,我敢胡说吗?”鼠标道,这倒不是假的。

可要是真的,余罪就更郁闷了,先前准备的撂挑子之类的气话可全用不上了。他好不郁闷地挠挠脑袋,看鼠标的德性时,他突然又想到了许平秋就算有别的事,可能也不会告诉鼠标的,鼠标的来意,恐怕是找一个能直接和自己说话的人。一念至此,他扬了扬头道:“还带什么话了,别憋着,一块放出来。”

“第一是表示慰问,看你这样,慰问就算了;第二是就快放你了,你准备好出去,出去直接就是三级警司。唉,我说这世道太不公平,我们转正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凭什么你出去就是警司,操,连升三级。”鼠标传话还不忘夹杂着自己的评论,捎带着向余罪竖起了中指。

普通警校生毕业后一年转正,不过是二级警员,除非有特大立功表现或者在专业技术上有特殊贡献,才有可能在每年的授衔中得到特殊待遇,而余罪一下从二级警员升到三级警司,最起码在鼠标的认知中,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余罪也微微怔了下,没想到许平秋会下这么大的血本,自己不免稍稍动容,虚荣心被稍稍满足了下。不过嘴上却不饶人了,无所谓道:“告诉他,老子不干。”

哎哟,这把鼠标哥给纳闷坏了,心想余儿果真有人渣的气质,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第三句话就是,假如你不干的话,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鼠标道。他暗想还是老许更--奸-诈一点,已经考虑到这个结果了。余罪愣了,没想到被人料定先机了,他不动声色问着:“为什么?”

“我听许处说,那个精英选拔是个幌子,为的就是选一批一线刑警,而选一线刑警是目的,但不是终极目的,真正的终极目的,是要选一个能在人渣堆里行走的人。我们都是你的掩护,那天咱们十个人被送到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下落呢。”鼠标道,看着余罪这样,连他也觉得这个选拔相当地成功。他赞叹道:“恭喜你啊,余儿,我在飞机上才知道,你中标了,除了你我们都不是精英。”

余罪扑哧一笑,被鼠标的话逗着了。笑着的时候,看着鼠标那身警服,余罪又没来由鼻子一酸,一股子痛楚袭来,他一下子没防着,抹了一手的热泪。

凡事苦乐自知,得到这个恭喜,余罪只有被憋屈的一掬泪。

余儿哭了?!这可稀罕了,鼠标这才知道就数他受的罪重了,喃喃道:“据许处讲,被选中的这个精英,从出生记录开始,都会被省厅刻意抹去,这是沿用了原省刑事侦查总队招收特勤的惯例。所以,现在只有一个余小二存在,余罪已经没有任何记录了,就即便想恢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来之前许平秋和我谈了一个晚上,本来这种事是要经过本人同意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而且他说如果刻意地去干一件事,恐怕未必能比什么都不知道做得更像,所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慢慢地,鼠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有点说不下去了,连他也觉得这事有点残忍。一个活生生的人将被从原来的生活圈子里全部剥离,亲人、朋友、同学,所有认识你和你认识的,都不再会有正常交往,他想这事如果放自己身上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可现在这些全落到了余罪头上了,他有点替余罪伤感。

连升三级,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蓦地,余罪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抹了把眼泪抬头时,看到是鼠标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很铿锵的旋律,又是那首《人民警察之歌》。

“关了吧,攻心对我没用,我他妈现在谁都不恨,最恨警察。”余罪道。

“许平秋的第四句话就是让你认真听完,别忘了咱们的校歌。”鼠标说道,此时此地,连他也带上了几分肃穆。他没有关,余罪也没有再拦,就那么听着,就像有人在耳边清唱,萦绕着久久不去。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

余罪下意识地想起了在警校操场一身泥一身汗的艰苦训练,那时候有多少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陪着,在每一个月落、每一个日出,不止一次地憧憬着毕业后的警察生活,憧憬着穿上警服,以为可以过上不一样的日子。

可现实却告诉他们错了,鼠标肃穆地说:“其实这份工作只是形式不同,实质一样,都挺受罪。”

鼠标想起了蹲点的日日夜夜,和那些满脸疲色的老刑警相比,自己所差就是受的罪少了点而已。他轻轻地拧大了声音,此时对这首歌他好像有了一层更深刻的理解似的,一点也不觉得歌词有点矫饰了。

“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崇高的理想,培育的高尚情操。严格的纪律,锻炼的坚强队伍……”

鼠标听着,在他的眼中,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肃穆。不管平时同学们多么标榜自己的个性和无耻,可真正置身于这个大熔炉中,都已经不自觉地成其中一分子。也不管你愿意与否,纪律和情操、理想和信念,已经在你的身上打了深深的烙印;不管你是多么卑微的一员,都会有一个崇高的名字。

学校、家、同学、家人……一幕幕飞快地在余罪的眼前掠过,陌生而熟悉;监狱、警察、人渣,熟悉而陌生。就像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的选择,再卑微的人也有选择光明的心,哪怕这光明带着几分残忍。

两个人都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接近了尾声,把他们从回忆拉到了现实。鼠标看着余罪眼中的迷茫,听着他的叹气声,良久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把手机递给余罪,说道:“给家里去个电话吧,伯父一定很想你了。”

余罪一下子失态了,紧张到哆嗦着摸着手机,拔着号码,却又停下来,怯生生地看了鼠标一眼,马上就着袖子抹了眼泪,定了定心神,深呼吸了一口,半晌才拔通了电话。

“爸……”

“谁呀?”

“爸,听不出我来了。”

“啊?余儿啊!哎哟,你个死小子,还知道你有爸呀?这都多久了才打电话,就算忙也不能忙得不要你爸了吧?对了,你们有纪律对吧,说说,啥时候回来,你没闯祸吧?”

余罪被老爸抢白得插不进去嘴,不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让他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半晌他才开口,千言万语汇成了句毫无新意的话:“爸,你还好吧?”

“废话不是,年景越来越好,工资越来越高,兜里有钱的多了,咱这生意能不好吗?哎对了,这还多亏了你那些战友们帮忙呢。”

“什么?我的战友?”

“对呀,都来咱家订货来了!哦哟,好几个单位都在咱家拿货,会务布置、招待上级,全要的高档水果,爸雇了两个送货的都忙不过来。说什么来着,还是爸当年有眼光送你当警察去,要不咱们爷俩都是小商贩,谁搭理咱们呀?还不是看在你是警察的面子上……对了,你们训练那地方有女的没,勾搭上个女警察回来,以后出门好办事……哎你说话呀,怎么了这是?”

“爸,听你说呢。不过,爸呀,你交代的任务有难度啊,你把我生得一点都不帅,人女警看不上啊。”

“那你降低降低标准,找个丑点的嘛,丑点的媳妇能守住家啊。”

“………”

“咋又不说话了,还别不爱听,不中听的都是良言。家里别操心,有空回来看看就成,儿子,爸寻思着现在年轻人上班都买车呢,是不是给你买辆车什么的,现在小姑娘们都现实着呢,看你没车没房,别想哄人家和你结婚……”

余罪突然发现这啰嗦中的幸福让他感觉是如此的难堪,以至于不知道跟老爸说句什么好,好容易搪塞-了父子间的思念,他无言地把手机递回给鼠标。他知道,这是有人刻意地用普通人的感情拴着他,怕他走得太远,即便是有一千一万个不齿,他知道自己也无法拒绝这份好意。

“我的任务完了,该回去了。”鼠标道,看了眼脸色有点苍白的余罪几眼,又开口问着,“没有什么带回家里的?”

“没有,出去再说吧,我现在心里很乱。”余罪道,揉着鼻梁,心里确实很乱,乱成一团麻了。

鼠标等着余罪定了定心神,征求同意后才拉开了门,看着他被狱警带走。他就在甬道上隔着防护网看着余罪被关进了铁栅后的世界,那个黑暗的、无从了解的水泥格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他心想该会有多少事才能把余罪这个贱人都搞得这么多愁善感呢?

下楼,验证件,过了两道岗哨才出了看守所的铁大门,鼠标此行到滨海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他上了一辆久候的车,默默地坐着,开车的居然是许平秋,走了好远才向鼠标问道:“他怎么样?”

“不太好。”

“不太好是指什么?”

“他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那是很好,不是不太好。”

许平秋很释然道,似乎对于鼠标带回来的消息很是高兴的样子。鼠标不解了,可他不敢多问,对于老许他从开始就有一种恐惧感,这老--奸-巨猾把余罪那贱人都玩弄于股掌上,他可不敢轻易招惹。几次看许平秋,都见得老头脸上几分得意,他趁着人高兴小心翼翼地问道:“许叔,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暂时回不去。”许平秋笑道。

“等余罪出来,我和他一块回去。”鼠标道,期待上了。

“呵呵,他也回不去,你们搭伴吧,我猜他信你赛过信任组织。”许平秋道。

“那……”鼠标想了想,他倒不介意和余罪一块儿,只是此时心里有想法了,弱弱地问着,“是不是我也会升职呢?他都是警司了,不能我还实习学员吧?”

“行啊,瞅个空把你送进去待几天,你混得能抵上他一半,没问题,授警司衔。”许平秋笑着给了个简单任务。这任务把鼠标吓住了,想了想拧着脑袋道:“那算了,那地方看着人心里就发怵,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让许平秋怔了下,他叹了口气,心里是浓浓的愧意。

惜别依依

世间最难熬的不是绝望的时候,恰恰相反,而是你觉得希望已经靠近的时候。这种时候会让人患得患失,心情又发生一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余罪早晨会竖着耳朵倾听开仓门的声音,管教只要出现在门口,他会很期待地第一个坐好,等着点名,等着雷霆一句,改变命运。当早晨失望后,还有中午,中午失望后,还有晚上,就这么患得患失地又过了若干天,一下子仿佛整个人变了似的。

这种变化连智商不怎么高的黑子也发现了,几乎是一周的时间里,余小二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深沉,反而和仓里的人渣们相处得更融洽了。

这一日放风时间,他拉着傅牢头问着:“老傅,余二这是怎么了?”

黑子所指是牢二极度亲民的样子,正和仓里的新老犯人一块玩呢。

“估计要出去了。”傅国生笑着道。

“真的?”黑子有点不信。

“假不了,快出去的时候都这德性,越觉得快出去了,日子就越不好过了。”傅国生感慨道,话音里有股沧桑味道。他本人何尝又不是如此,难怪众人都觉得牢头这段时间亲和多了。阿卜有点羡慕地问着牢头:“老傅,出去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当然要看了,不看都不算兄弟啦。”傅国生想当然地回道,却听一阵聒噪声起,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却是余罪和短毛玩得正欢。原来这个老贼又在“为人师表”,说无论你们把钱装什么地方,他一眼就瞧得出来,十回能对八九次。可不料余罪加入到其中了,说这事情他也行,众人不信,考较了一翻,余罪居然少有失误,水平直追老贼短毛。

比如装兜里,余二一瞟便知;若是塞-裤腰里,余二一指口袋,那人眉头刚一动,却见余罪“唰”一下子从裤腰里拽走了。瓜娃死活不信邪,藏好出来,得意洋洋一站,好像在说,这回你总找不出来吧。可不料余罪找也不找,取笑道:“瓜娃,你嘚瑟个屁呀?藏裤裆里了吧?”

嘿!这下把瓜娃吓到了,旁观的人群按捺不住一下子扯掉了瓜娃的裤子,只见一堆报纸做的假钱落了一地。豁嘴乐呵了,敬仰地嚷着:“二哥,有两下子呀,比短毛还厉害。”

余罪也是少年心性,本来就有--奸-商潜质,又经过人渣堆里的历练,这等小伎俩可比旁人接受得快多了,他笑着道:“这算什么呀,人身上就这么大地方,看不出来就猜出来。看不出的除了裤裆里就剩脖子后了,他头挺没缩,肯定夹在下面咯。”

这是猜的办法,不过适才一看瓜娃那德性,余罪便很确定了。他的话惹得一干看乐子的犯人大笑,连短毛也诚心实意地竖了大拇指。

接下来短毛又和众人玩着“挑包”的游戏,这可是个技术活,要趁着“失主”在注意力被转移的一刹那“夹”走东西,真正的神偷不是技术水平有多高,而是时机把握得相当精准。

这时候就看出短毛这位老贼的功力了,那两根指头简直堪比陆小凤,总在说话、开玩笑、拍下肩膀、吐痰动作的时候,在你兜里、裤子里、腋下一伸手,“噌”地一下子偷走,哪怕众目睽睽之下都做得到。

众人也知道,这一手放在大街上、公车上、地铁上,两根手指简直就是提款机了。

这让余罪很好奇,从小看惯了老爸两手一勾,晃一下秤星,秤上就缺斤短两了,那也是玩的手快,他早练得纯熟了。于是他趁着短毛拿到东西往口袋里塞-的时候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问:“短毛,你太视天下英雄无物了啊,要栽跟头的。”

“没有,二哥,我教他们出去怎么混呢。”短毛得意道。话音刚落,四周的哄笑声起,短毛一怔,赶忙一拍口袋,发觉刚从别人身上偷回来的报纸已经不见了。只见余罪手一摊,敢情刚才是一手拍肩膀,一只手已经伸进短毛的口袋。短毛惊讶地盯着余罪,凛然道:“二哥,您简直是当贼的天才,当年我跟师傅学了三年才出师,你看了三天就会啦!”

众人哄笑声起,余罪这脸皮笑肉不笑,只是心想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居然是这里!

“我他妈现在相信,余二真是个毛贼了。”黑子阮磊笑道。几人作为领导班子成员,很少和下面的犯人一起玩乐,余罪是个特例,丝毫没有领导的“架子”。傅国生看着谈笑风生的余罪,笑着道:“我都说了,他是有追求的毛贼,你们不信。”

只见傅国生掰着指头道:“你算算,他的特长可不是这一项,打架手黑,不逊于你,即便加入砍手党这素质也过硬吧?”这点黑子没意见。傅牢头又道:“心狠人损这算一条吧,你想想他怎么整人的,咱们顶多按着揍一顿,他能把人整得宁愿挨揍也不愿被整,这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这倒也是,黑子笑了,想起了余罪出的那些馊主意:让你画个美\_女,对着打飞机;逼着喝凉水,直到上吐下泻;要不就模拟个审讯,专审你什么时候破的处,把那些新人审得老脸见红,说不出详细经过的,就去对着马桶池反思,那边能看清全仓人犯排泄的细节,用不了半天在那儿反思的人就崩溃了。

“关键还不光这些,难道你没发现,自从我们-干-过一架后,仓里再没恶战了?”傅牢头又道。黑子和阿卜想想也是,以前的监仓,毛贼和抢劫的,老乡和外乡,经常水火难容,不是因为谁偷谁的东西,就是因为谁抢谁的吃的了,总是打得头破血流,而这个仓似乎好久没有发生过了。阿卜这时也道:“仓里最不可能和别人融洽相处的那个云山人也会偶尔和余罪说说话,我对余二兄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只是畏惧,还有几分感激。”最起码在他自己祈告的时候,那是一位保持沉默和尊重的人。

“哦,确实是,他和大家都处得不错。”黑子点点头,默认了。他记忆中余二时常把剩饭、烟-屁-股、旧衣服留给最需要的人,确实也很得这儿人渣们的心。

“所以嘛,这是一位复合型人才,别看现在是个毛贼,将来有可能成为贼王。”傅国生正经道着,惹得黑子和阿卜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人渣也有人渣的快乐,这些天更是格外地快乐。

牢里只要无战事,一直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生活。这天的第二顿饭后,傅国生照例夹了支烟到了放风仓外,悄悄地点燃,唤着余罪。余罪出来时,意外地得到优待了,居然是一支软中华,敢情老傅还藏的有好货。他笑着抽了口,只听老傅问道:“老二,你确定,会放你?”

“应该错不了,那天运气好,钱包里只有两百块钱,要不是把人打了,说不定在派出所就放了。我外面有几个当搬运工的朋友,他们帮着我走了走关系,买通了提审,他说好像不用上劳教了。”余罪道,脱口而出的这番说辞是鼠标交代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他看着傅国生阴晴变幻的脸色,笑着反问:“怎么了,老傅,你不也说近期要出去,到底怎么样?”

“半个月前就说了,这效率太低了。”老傅感叹道,也发愁出不去。

余罪笑了,一揽牢头的肩膀劝着:“你得庆幸人家效率低,否则你的好日子又过不了多长时间了,安心等着吧。”

“对了,你出去准备干什么?”傅国生笑了笑,瞟着眼睛问。

余罪随意道:“能干什么?瞎混着呗,走到哪儿算哪儿。”

“有没有兴趣到我公司干?”傅国生问,话音没来由地严肃了。

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凝滞了,停留在余罪的脸上,像在捕捉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似乎这些对他很重要,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的公司?”余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补充道,“不去!”

傅国生愣了,自己这身家,在牢里也是数第一的,以前不管向谁示好,对方都巴不得叫他亲爹呢,这么被拒绝还是第一次。不过招揽失败,他并不懊丧,反而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回是很严肃地对你说啊,你玩得实在不上档次,我给你个地址,出去找到这儿,不管我在不在,都有人招待你。就咱们以前说的,车啦,妞啦,住处啦,零花钱,都会有的,那才叫生活,有没有兴趣?不信你可以试试去呀?”

“我相信。”余罪扬扬手指,在这里都能抽上这种高档烟,傅牢头说的足够让他相信了,不过他喷了口烟道,“可我不准备去。”

“为什么?”傅国生不理解了。

“看看你自己这个鸟样!”余罪痞痞地喷着烟斥着牢头道,“你的公司会是个什么鸟样?老子单-干-过得就挺快活,给你当马仔去呀?你想得美!”

余罪一扬手,直接拒绝之,这下子可真让傅国生失望了,他解释着:“我是真心诚意邀你去玩的,没别的意思,你不会以为我还记得那勒脖子的仇吧。”

“报仇?”余罪回头盯了傅国生一眼,--奸-笑着道,“那前提是你得能找到我呀!”

余罪--奸-诈地想着,两人不可能同时放出去,一前一后,在这么大的城市恐怕没有再见的缘分了。何况他根本就不会再继续待在滨海市。

傅国生可真郁闷了,正寻思着换换口吻,以证明自己实在有远大抱负,而不是想着什么报复。可不料天不遂人愿,监仓里响起了瓜娃的破锣嗓子:“集合!”

两人一掐烟-屁-股,赶忙起身蹿进仓里。只见铁门洞开,管教在门外吼了句余罪期待已久的话:

“0022,收拾东西。”

铁门再次关上的一刻,仓里“嗡”的一声炸开了。黑子狠狠地给了余罪一个拥抱,后面阿卜大胡茬直扎余罪的脸,跟着仓里的每一个人都一窝蜂似的来和余罪话别。都知道这是要放人了,逮捕或者上劳教场,绝对不是这个时候,也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那只有这一种情况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余二兄弟要出去了。

收获了全监仓十几双羡慕的眼光,余罪一下子激动得不能自制了。东西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突然想起身上穿着的,一把脱下来,直扣到那位敲车窗的新人身上:“穿上,抢了你一回,不欠你的了啊。”

裤兜里藏的那支烟,直接给豁嘴夹上了,脚上还套着的人字拖,也直接扔给瓜娃了。眨眼间,余二兄弟脱得只剩个大短裤了,时间紧迫,傅国生没料到他走得这么快,飞快地写了个纸条,塞-到余罪手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我的地址,快藏好,出去管教要搜身的。”

却不料余罪一揉,一扔,一把-搂-住傅国生附耳道:“老傅,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也是好意,咱们最好别照面。”

门开了,牢二赤着脚,光着上身,赤条条地出去了。大家只看到了这个亡命徒最后那一脸灿烂的笑容。

门锁上时,瓜娃和豁嘴拿着二哥的衣服、鞋子,睹衣思人,好不伤感;新人披着牢二那身不知道哪里抢来的短襟牛仔,有点感动,可不料感动劲儿还没过去,衣服就被抢走了,一看是那位眼露凶光的云山人,他忍气吞声地没敢叫板,此时倒更加怀念牢二了。

只有傅国生怅然若失,他没有太明白“余小二”最后的那句话,不过感觉怪怪的。人走了,他坐在床-上长吁短叹,黑子有点看不过眼了,安慰道:“傅老大,叹什么气嘛,你不也快出去了。”

“江湖险恶无同道,寂寞啊。”傅牢头哀叹着,又看着一仓人渣,仿佛有什么未竟之愿似的感慨着,“这么多人才,都他妈被这么关着,浪费!”

看来牢头爱惜的“人才”,不只是余罪一人。

余罪在白云看守所住了三十四天,这一天出来时光着上身,赤着脚,可把来接他的鼠标给笑惨了。余罪的一肚子怨气也被重见天日的兴奋冲淡了不少,他抢过了鼠标的车,在高速上飙了十几公里。他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眼前这明媚阳光、新鲜空气、成荫绿树,也会是一种享受、一种奢侈。

生活,翻过了艰难的一页……

再见上级

一周后。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清晨,余罪拉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就像北方冬天的霜晨雾。这个季节的北方还格外地冷冽,可这里,已经是又潮又闷的气息。

出来一周了,想见的人偏偏见不到,而不想见的鼠标,却天天在你的身边晃悠,每日里就吃和玩,把滨海市数着的名胜逛了个遍;不想出去玩了,就在宾馆里健身房做做恢复训练,在警校待惯了的人,或多或少有运动瘾,饮食加运动再加上日光浴,阴暗监仓里滋生出来的毛病,在他身上早不见踪影了。

他痴痴地看着窗外雨中的街景,很多时候,在他的心里会升腾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有时候甚至他会怀念监仓里那个luo着身、光着-屁-股的自由世界,赤luoluo地,不需要像外面这个世界那样,每个人都戴上一层厚厚的假面具。

比如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戴上了一层这样的面具,他非常想见到那些抱着某种目的把他送进去的人,可他还偏偏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吓唬着鼠标要回岳西,把鼠标紧张得只顾好说歹说安慰他。余罪其实也很想披上那身警服,挂上三级警司的肩章,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应该值得这种回报,可他偏偏装得一切都无所谓,根本不想当什么警察。

他有时候很挣扎,派出所片警、看守所狱警,给他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谁都想成为那样有牌照的执法阶级,而不想成为拳打脚踢下的被虐者。

妈的,为什么晾着我?

为什么等这么久?

下一步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在监仓里的目标会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任务开始得糊里糊涂,结束得糊里糊涂,他作为这其中的一颗棋子完全无法窥到全局。本来他以为出来后就会被省厅的大员关着,详细地调查里面的情况,以及那个目标的情况。可他想错了,居然没有任何人来问自己任何问题,之前发生的一切居然就像只是让自己在监仓里生存一段时间一样,眼下只剩下鼠标这个草包坐陪了。

“对,鼠标这个货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余罪一念至此,赶忙跑出自己的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稍等片刻,穿着大-裤-衩的标哥开了门,又屁颠屁颠跑回去看他的电视了。

余罪直接摁了电视,鼠标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瞪着眼。余罪往床边一坐,毫不客气地拨拉着他那胖脸,针锋相对地回瞪着对方,像在质问这小子是不是出老千了。

但逢这种阵势,鼠标一般抗不过余罪,更何况余儿的人渣气质已经成形。他干脆一萎说道:“余儿,你别吓唬我行不?我真什么也不知道,领导就交代陪你吃、玩、恢复锻炼什么的,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就你这德性,恐怕也知道不了什么。鼠标,你来滨海后,见没见到细妹子?”余罪换了个话题,他就知道从这货嘴里也掏不出什么来。

这可问及鼠标哥的伤心事了,他眼皮一耷拉,大倒苦水道:“没见着,第二天我就溜出去找她了,租的地方没人了,想去她老家找找又抽不开身,她先前的手机又停机了。哎!我说他妈妈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呢,怎么我一走她也消失了……”

鼠标哥好不懊丧,对于细妹子看来也确实动了点情,只不过任务在身,只能生生错过了。不过没准你在乎,人家还不在乎呢。

不过余罪可不是来安慰他的,他笑着问:“标哥,您这风流事,组织上知道吗?”

“废话不是,我敢说吗?”鼠标咧着嘴道。

“你不敢没关系呀,回头我说吧。”余罪轻飘飘地道。鼠标被吓了一跳,瞪着眼叫嚣着:“你敢?”

“你觉得我不敢吗?回头我就向许处反映,你狗日的生活作风有严重问题,在滨海任务期间,不但诈骗了上万钱财,而且还勾引了一位年方十八的良家少-女,更可恶的,还始乱终弃。更更可恶的,一点都没有向组织坦白的意思。”余罪加重着语气,手指指着呵斥着鼠标。鼠标翻着白眼,不屑道:“咱们俩是一个鸟样,谁也别说谁啊,好像你干什么好事了似的。”

“是啊,我没干好事,可老子早蹲过监狱了,你呢?你这问题要在领导眼里,那可大了,追根溯源,那可是严重的思想问题。想穿警服,没戏了。”余罪道。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这几天什么都陪着你,就差陪你-上-床了,你还想怎么样?”鼠标明白了,余罪的威胁必有所求。果不其然,余罪--奸-笑着-搂-着自己坐在床边小声问着:“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知道,接下我会怎么样?透点风声啊标哥,你要不说,小心我把你的事透出去啊。就算真穿上警服,我现在三级警司,收拾你个实习的还不容易?”

软硬兼施,把鼠标哥给唬住了,他刚要开口,余罪又警示道:“别找借口,我就不信,你背着我不向某些人汇报。”

“这、这……”鼠标脸拉得更长了,难色更甚了。余罪这下终于确定鼠标肯定是向某些人汇报了,也不用猜,肯定怀有某种特殊目的,许平秋无非是用这么个狐朋狗友拴着余罪,这点余罪倒是早就考虑到了。他不客气了,直拽着鼠标的耳朵问:“许平秋是不是还在滨海?”

“是。”鼠标不撒谎了,点头道,一脸难色。余罪轻轻给了这货一巴掌斥着:“知道你小子哄我,再问你,来的时候是几个人。”

“就我们俩。”鼠标道。

“还见到谁了?”余罪再问,鼠标欲言又止。余罪又是一巴掌,鼠标叫苦不迭道:“没谁,就那几个人,我也叫不上名来,他不让我和那些人接触。”

“什么人?”余罪问。

“就那……”鼠标犹豫地说着,冷不丁电话突然响了。鼠标赶忙挣脱,讨好似的说着咱接个电话。他躲过一边接着电话,应了几声,不时看向余罪这边。等扣了电话时,却如释重负般笑着对余罪道:“不用审我了,我带你去见人。”

“你带我去?切。”余罪不屑道。

“余儿,你就是进了趟监狱,不是去了趟国际刑警总部,咱不要这么大架子成不?妈的,早知道提三级警司我就去了,哪轮得着你?靠,老子现在还是实习生,被人训来训去的……”

鼠标有点气着了,发着牢骚,穿着衣服,提着裤子。就这德性余罪就算想摆架子也摆不起来,两人一起走出了住了一周的武警招待所,去见那个余罪想见的人。

见面的地点在煤炭大厦,这座宾馆是岳西省煤炭厅投资建设的,每年南北的煤炭交易都在这里。余罪有所耳闻,大厦建成已经年久,进门所见都是些有点过时的装饰,甬道、电梯、墙壁处处都显得有点老旧。余罪心想这也正符合出省刑警办案地点的选择,既隐蔽,又能省下不少经费,而且在这儿出入的外地人居多,不引人注意。

二人直接上到顶层,整个一条甬道被封闭着,挂了个煤炭检验研究处的名字,有点不伦不类。不过看守很严,门口站了位看报纸的,以余罪的眼光一眼便能分辨出这是位便衣。谁有可能对着满纸广告的内容,一动不动拿着看得入神?

没人阻拦两人,鼠标前头带路,敲了1706的房间。里面有人应声时,他拉开了门把手,很有当差的自觉,做着请的手势,笑容可掬地请着余罪这位未来的三级警司进去。

余罪踏步而进,身后的鼠标掩上了门,按着命令要求,守在门口。其实鼠标也在肚子里嘀咕,为什么好事就轮不着自己呢?这些日子不是陪同就是看护,现在又加了一项:看门。

进门的一刹那余罪愣了下,一身警服正装的许平秋赫然在座,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箱子。他的手指正有节奏地敲着箱子,眉毛挑着,观察着余罪已经隐藏起所有心理活动的表情,那张脸,像蜡人,像泥塑,就那么看着。

“坐啊,这么安静,我以为你会有更激烈的表现。”许平秋示意着余罪坐下。这个房间,像一个皮包公司的办公场地,除了桌子和沙发,什么都没有。余罪一言未发地坐到了他的对面,这其实也是他在监仓里想过无数次的见面的场景。

想过踹他的裆,然后恶狠狠地踩上几脚;想过捶他的脸,然后恶狠狠地吐上几口。可真正面对的时候,余罪发现他缺了那么点勇气,出狱的兴奋,升职带来的希冀,再加上对接下来境遇的期待,让他的心里产生了犹豫。如果一无所有,谁也不在乎,可如果不是一无所有,就会让人缺乏那么点义无反顾的勇气了。

“欢迎回来。”许平秋客气了句,惯例地去掏烟,该说什么让他也有点难以启齿。他一怔间,余罪反倒掏出来烟来了,一磕烟盒嘴一叼,娴熟地点上火,根本没客气一句就给老许发了一支。许平秋压抑着烟瘾,笑道:“抽烟的样子很帅,我就不劝你戒了。”

余罪没搭理,斜眼瞟着。此时两人不像上下级,而是像一对决胜的对手。

许平秋笑了笑,整理着思路,半晌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如果我有平息你心中怨气的方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我知道,在你看过很多丑恶的一面后,会有很多怀疑,即便是曾经最坚定的战士,恐怕也会动摇。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对警察、对犯罪分子这两类势同水火的群体最直观的看法吗?”

“一个是伪善的所谓正义,一个是赤luo的无耻和罪恶。”余罪说气话了,他脑海里瞬间浮现的是在派出所、在看守所,以一个普通“嫌疑人”得到的待遇。他掐了烟,很平静地评判道:“相比之下,我比较欣赏后者。”

许平秋牙齿咬了下,他之前最担心的负作用还是出现了。曾经有过被劫持的人质和匪徒一起对付警察,也发生过刑警堕落成犯罪分子的事,这种同化效应要远远大于信念和职责的约束力。他斟酌着语气道:“很好,最起码这样,会让我心里少一点愧疚。”

“是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有愧疚感呢?”余罪嘲讽道。

许平秋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部手机,拨弄着,嘴里随意地像在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

“现在我可以把底交给你,所谓精英选拔是在选一位能在人渣堆里行走的自己人,而我不想选在职的警察,他们身上的体制味道太浓,逃不过有些人的眼睛;我也不想启用省厅隐藏的外勤,因为他们身上有太多的痕迹,故事不好编……”

“所以,你在找一个履历清白、故事不多的毛贼,培养成人渣?”余罪反问着。

“坦白地说,你不是我培养的,实在是你的天资太优秀。”许平秋不客气地来了句,盯着余罪。余罪莫名地有点心虚,他大义凛然的质问一下子去得无影无踪,似乎自己真是待罪的嫌疑人一般。

“单亲家庭,缺少母爱,所以你的性格中有暴虐的成分,有人走访过你的小学老师,据说你在小学因为打架转过两次学,上初中又转过三次,其中一次是因为收保护费东窗事发,对吗?高中嘛,好像没什么劣迹,但我相信应该是被隐瞒了。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九十分及格的科目,你离及格最近的一次都差三十多分;警校扩招的名额,当年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你这种情况能上警校,实在说明现在的教育体制有大问题。”许平秋用着一种揶揄的口吻,似乎在揭底,揭到余罪无颜以对。

余罪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想想家里给自己花几万块钱上警校,什么也没买到,买回一堆罪受了,这可真算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你的警校生活挺不错,赌赌博、喝喝酒、打打架,不但自己玩,还聚了帮志同道合的兄弟对吗?至于考试怎么过去的,我没兴趣,不过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许平秋道,净拣着余罪的糗处,看来把老底刨了个干净。此时他把手机放在余罪面前,依然笑着道,“之所以把你们全带到陌生的城市,让你们身无分文地训练,其实我就想找一个敢于蔑视规则的人。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你们中绝大多数都敢,但做得最好的,是你。”

余罪不知道此话的褒贬,但他看到手机上的图像时,心沉到了谷底,那是在火车站抢那几个敲车窗玻璃的和在汽修厂跟老板谈判要钱的照片。他一下子明白了,其实自己自以为干得天衣无缝的事,都在这个掌舵者的控制之中。此时他也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精英选拔,选拔的不是警校的精英,而是人渣中的极品。

很不幸,他中标了!

这时候一种复杂而无可名状的情绪在侵扰着余罪,这些事足以把他送进监狱,但恰恰送进监狱的,又不是因为这些事,这让他的心里有了某种平衡,似乎是一种带着愤意的庆幸。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笑了。“很好,我喜欢你这种精神承受力强悍的人,那我就直入主题了,想不想接受省厅刑事侦查处的直接指挥,成为一名在籍特勤呢?”许平秋收起了手机,单刀直入了。每每在招收特勤的时候,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普通人总是很难接受,当然,神经大条的例外。

这是个已经推断到的命题,但依然让余罪无法一下子决定。他又摸出了烟盒,下意识地叼了一支,刚叼上,却听见火机声响,抬眼一看正是许平秋替他点上火了。余罪侧着脸,努着嘴,对着火狠狠地抽了一口,缭绕的烟雾几乎迷住了他的眼睛。

这时候,他想起了监仓里那些坦荡而无耻的人渣脸,每每他抽烟的时候,总会有人凑着,猛吸一口二手烟,然后陶醉地说一句:“舒服!”或许是情感的因素作祟,他似乎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些人成为他的对手。

心里依然像眼中一样迷茫,这一趟监狱之行,几乎颠覆了他心中警与匪的界限,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扔下这一切就此罢休,想回到泰阳市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哪怕过上老爸那种抠门数钱的生活,哪怕每日里就和那些老娘们儿、小媳妇为几块几毛钱拌嘴。

是接受,还是拒绝?

不管哪一种选择,余罪都觉得自己会后悔。

烟雾缭绕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不过过了很久,依然是只有呼吸的声音,余罪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就那么复杂地看着许平秋,仿佛想把他看穿一样……

岂曰无衣

迷茫的人,许平秋见得多了。

即便是穿着警服的同行,在多年的警察生涯中也会时常有这种迷茫,因为很多时候都徘徊在黑与白、对与错的边缘,很多时候合理合法的事会违心背愿,谁也无法分得清最鲜明的界限在哪里。

“每一个特勤,都有过你现在的这种迷茫。坦白地讲,警与匪在很多层面上很像,有时候是武力的对决,拼的是悍勇和血性;有时候是智力的角逐,拼的是阴谋诡计。其实我们应该受到谴责的地方和罪犯一样多。”许平秋坦然道。这句话让余罪很惊讶,却让他很认同。他异样地看着许平秋,仿佛初识一般。

只有互相坦白才会有共鸣,许平秋知道和余罪的谈话方式了,他转着话锋道:“不过你得认清楚一个大理,再有人性的罪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自己,或者为他的小团体;再没人性的警察,他做的大多数的事也是为了这个体制和规则的存在、运行。体制的好坏我无权评价,但保障大多数人在一定的规则内行事,却是警察必须负担起的责任。”

即便许平秋用再通俗的道理阐述,也只能得到余罪眼中不太清明的眼光,他知道自己有点急于求成了。许平秋看余罪依然踌躇,换着方式道:“不用费心思考虑对错了,反正对错咱们左右不了,就考虑一下自己如何?我这里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三级警司,接受省厅刑侦处的直接指挥,待遇问题不用考虑;第二个选择,回原籍。坦白地讲一句啊,即便我把你在羊城的履历全部抹去,以你之前的表现,你认为地方公安会接收你这样一个学员吗?就算接受,你觉得你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余罪手抖了一下,无意中烟在手指中已经燃尽了。他掐了烟,理了理越来越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在许平秋面前已经无所遁形了,但对于自己被强迫着接受这样的安排总是有一种逆反,他依然沉默着,就那么看着,似乎不准备做这个让他两难的选择。

“你准备不做选择,就这样耗着?”许平秋突然问,他有点按捺不住了。

说这话时,余罪笑了,随即笑道:“你抓住我的弱点,其实我也看出了你的担心。我要耗着,你就满盘皆输了;即便我接受,可我什么也不干,你照样会很失望的。”

这话可把许平秋给气坏了,恨不得揪着这小子来几个大耳光,可偏偏他得忍着,还得用无所谓的样子笑笑,随意地说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手下数千刑警,有的是可用之人。”

“是吗?那我就等等看,等你赶我走的时候,我再作选择,或者到时就不用选择了。”余罪眼睛看着对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话里流露着得意。他发现许平秋一个小指在颤,那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这位处长的担心。

很简单,煞费心机地作了这么多安排,如果功亏一篑,那将是个比坐上个把月监狱更难过的结果了。

许平秋突然发现要处理眼前的状况是非常之难了,比以前自己想要揣度面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时更难。没办法,监狱那所“学校”能学到的东西可比高等学府要多很多,看来这位学得不少。他也有点好奇,好奇这位究竟知道了多少。

以什么方式过渡面前这位心理的逆反是个大问题,许平秋凝视着余罪:刚刚长出来的寸发,虽然迷茫却依然掩饰不住狡黠过人的双眼,而此时,狡黠中又带上了几分得意。他知道,在监仓里那么长的时间,对于余罪这么个聪明人,差不多应该揣摩到自己的用意了。

“换个方式,咱们别互相猜,赌一把。”许平秋突然道。余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异样地问:“赌什么?”

“赌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我赌你根本不知道这次安排的真正用意。我相信你一定猜测这次要对付的目标了,可我赌你错了。”许平秋几乎是嗤之以鼻地说着。这可刺激到余罪了,只见他哈哈笑道:“许处,您太自欺欺人了,我要猜不出来你们的用意,说不定我早接受你的任命了。”

“是吗,话大了点吧?这件事两省公安厅知道的不超过四个人,而知道详细计划的,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人。”许平秋道。

“不就是接触监仓里的嫌疑人吗?找机会和他们攀上交情,就那几个人,天天吃喝拉撒在一块,能瞒得住?”余罪道。

“好,那你猜是谁?如果猜对了,我甘愿认输,这箱价值不菲的装备送给你,我就当扔了。如果你猜错了,听我安排,怎么样?”许平秋道,一副骗死你不偿命的表情。

余罪莫名地喜欢对方这种斗心眼的表情,他哈哈笑着道:“我出来的时候,仓里还有三个贩毒的、一个砍手党、一个做假护照的、四个贼、两个骗子……哎呀,罪都不轻,这些人……”

余罪说着,看着许平秋笑吟吟的脸,突然话锋一转道:“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嫌疑人是那个超期羁押,一直没有定罪的牢头傅国生吧。”

许平秋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僵硬,两眼圆睁,给惊到了。

这个表情让余罪多了几分满足感,他继续笑着道:“本来我不确定,但你费尽心思又把敲车窗那几个贼一窝端了,又看似巧合地送进我所在的监仓,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认定我是个毛贼,没有更深背景,对吧?只有这种小贼身份才符合我的年龄、出身,或者我想,符合牢头在某种情况下的需求,否则他就不会对我那么另眼相待了。”

许平秋嘴一抽,直吸凉气,更加惊讶了。

“我想下一步,你们应该把傅国生放了,然后制造一个我和他相逢的巧合,把我送到他身边对不对?”看许平秋越来越吃惊的表情,余罪得意地笑着道,“本来很容易,出狱的时候老傅都要把地址给我,而且开的条件比您给的优厚多了,配车配房配美\_女啊。不过我回绝了,我告诉他,咱们最好别碰上。许处,你一定很失望吧?坦白地讲,如果现在牢头和你同时站在我面前,我想我帮的,应该不是你。”

许平秋眼睛越睁越圆。余罪咧着嘴,哈哈笑着,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一刻他等了好久了,从勒着傅国生的时候就一直等,一直等到现在才看到许平秋这一副懊丧而落魄的表情。

笑了半晌,余罪得意地看着这位黑脸的上级,就像曾经在学校闯祸后,看着哭笑不得的老师一样。他不用作选择,选择很快就会来的。

他记得很多时候,这个结果的表现是被气急败坏的老师赶出教室。谁也不喜欢这种逾矩的人,余罪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不被喜欢的角色,他知道即便表现得再乖顺,也不会博得面前这位高级警官的喜欢,不过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刻意地逢迎什么,自尊、人格,该丢的早丢了,就剩下这个人渣的躯壳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颓废、落寞、绝望、愤怒,甚至于有一丝接近疯狂的成分。

这就是眼前余罪给许平秋的印象,他对于自己的杰作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如果正常的话,面前这个孩子会成长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小职员,或者混吃等死的小--奸-商,不管怎么样,都没有理由经历这些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痛楚。他闭上眼,仿佛还能回忆起在录像里看到余罪火拼傅国生的镜头,那一天,差几秒钟武警就冲进去了。人被逼到那个份上,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他叹了口气,起身一推面前的箱子道:“你赢了,不用听我安排,箱子里的东西归你了。”

这么简单?余罪的得意一下子消失了,他愣愣地看着许平秋,实在想不通会这么简单。许平秋起身走了两步,突然间回头,很严肃地问:“不看看你赢的赌注是什么?”

余罪愣了下,紧张地打开了箱子,一瞬间他的眼亮了,心差点跳出胸膛。只见里面整齐地摆着一身警服:两杠一星,三级警司。他抚着有型的警帽,压抑着一下子从心底涌起的热血,突然间百感交集。

就算有千般万般逆反,在见到梦寐以求的事物摆在眼前的时候,那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此时余罪反而有点惶恐了,他回头不解地看着许平秋,似乎有点不相信,以自己的的资质,组织怎么会这么宽容地敞开她的怀抱?

许平秋庄重道:“本来对授予你三级警司衔之事我尚有担忧,不过现在我倒觉得授你三级警司衔有点小看你了,最起码得一级警司。你小子虽然是个坏种,可我不得不承认你很有种。”

这一句赞扬是由衷的,余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从来没有被如此满足过,他愣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许平秋一躬身,很爷们儿地刺激道:“人一生会有很多选择,我知道你心里有点气不过,不过不要因为一时之气作出让你后悔的选择。你可以选择违法犯罪,当个极品人渣;也可以选择回原籍重操父业,当你的--奸-商。但我觉得你面前这个选择难道不更好一点吗?它代表的是光明和正义,你说呢?”

这倒不用说了,这个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余罪嘴里喃喃着,有点激动。

“以前我想你小子怕死,可你经历过这一次后,还有恐惧感吗?”许平秋笑着说道,很欣赏地看着余罪,加重了语气问,“别说这一群人渣,我觉得你说不定连灭我的心思都有了。不过你现在资格还不够,不管为警为匪,还得多磨炼几年。”

余罪不屑了,笑道:“是吗?”怎么说也是监仓里的“二哥”,他有点不服气了。

“很好,我喜欢有种的男人,哪怕是个坏种。十分钟后在1709房间开会,有兴趣的话来听听。我知道你对未知的谜很感兴趣,这一次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不等余罪答应,许平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掩门时看到了余罪小心翼翼地抚着警服,那一刻,余罪脸上带着微笑。

会来,还是不会来?这个命题的答案在许平秋看来不算难了,但难的是,仅仅是迈出了第一步,他就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因为不管是手里的案子,还是要启用的人,都让他难以琢磨。

身难由己

这是一套藏蓝色的99式警服,曾经是全校学员们梦寐以求的装束。每一位警察成长都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学习、训练、招聘、入籍、评级、授衔,哪怕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员,能拿到面前这套警服,也需要很多年。

可当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摆在眼前,总是让即将得到它的人有一种崇敬和惶恐。余罪的这种感觉尤盛,因为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自己能走进高级警官的行列。

对,高级警官。低级警员的衬衫是浅蓝色的,而从警司一级开始,衬衫是雪白的颜色。

他轻轻地拿起了这身警服,仔细地抚平,小心翼翼地穿上,对着镜子戴上了警帽,于是镜子里的人霎时变了个样子。自己看上去是那么的肃穆,而并不高大的个子,也平添了几分威武。轻轻抚摸着熠熠生辉的肩章,他在想:我的梦想实现了吗?

是的,一直以来就有这样一个梦。他记得第一次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扭送派出所时,民警身上那威风凛凛的警服,让他冷飕飕地打了个寒战;他记得为了培养一个能获得特招的特长,他每天拼命地跑啊跑,就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穿上这身警服,威风凛凛地站在那条水果街上;他更记得,尽管秉性和学业一样差,他仍然抱着这样的期待,那是心里最深处最圣洁的东西,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

谁天生也不是坏人,谁天生也不愿意当人渣。

余罪知道,自己打心眼里喜欢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整整警容,他轻轻地拉开了门。于是,一身警装的余警司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严德标面前。严德标正蜷着一条腿,吊儿郎当地靠着墙,冷不丁被余警司的样子惊得差点扑倒在地。

“哇!”鼠标哥傻眼了,不经意地咬着食指,凸着眼珠,看外星人一般盯着余罪,惊讶道,“我的天,这是谁呀?”

“德性,穿这身就把你羡慕得-吮-指头了?”余罪不无得意地显摆了一下,看鼠标还是那副样子,被惊得反应不过来。他打掉了鼠标的手指头骂道,“见了长官就会-吮-指头啊?”

“敬礼。”鼠标装模作样来了个警礼,不过还是眼睛发亮,惊诧未去。但凡授衔,怎么也得一两年光景吧,看来这次是特事特办了。鼠标看看会议室的方向,小声道:“余儿,你确定,这身衣服可不好穿。”

“哟,你有长进啊,知道不好穿。”余罪笑着道。

“没长进也知道,肯定是有非常任务。”鼠标道。关键时候,鼠标哥还算清醒。只不过余罪也不糊涂,他笑了笑拍着鼠标兄弟的肩膀道:“任务个屁,老子赢的。”

“赢、赢的?可是……”鼠标喃喃着,不敢把“危险”两个字眼说出来。

“可是个屁,就老子受的那罪,躺在家里也应该领一辈子的工资。”

余罪威风凛凛,颇有人渣气质地说道。他踱步走向会议室,那么昂扬的姿态、那么稳健的步伐,不得不让鼠标哥感叹了:“看来监狱那所大学还是有优势啊,最起码练胆,瞧人家余儿胆肥的。”

余罪轻轻推开了会议室的门,以许平秋为首的一干警察立时起立,喊了一声“敬礼”,齐刷刷的警礼让余罪惊讶了一下,六个人,那么肃穆地向他这个新人敬礼,他一下子更惶恐了。余罪拘谨地站在门口,许平秋礼毕指引着他坐下,笑道:“在座的包括我,都只能当后方支援。任何时候,在一线的同志,都有资格获得足够的尊重,请坐。”

此时余罪才注意到,在场的几个人自己都认识,包括摆弄电脑的那位女警,以前都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不过现在的眼光似乎多了点崇拜的意味,再看那几位外勤也一样,一个个异样的眼光中,不无崇拜的意思。余罪愈发紧张了,这架势,像要把他当成外星来人供着了。

余罪从来不惧别人侮他、损他、骂他、骗他甚至揍他,但对于如此尊崇却很不适应。他缓缓地坐下,以一种警惕的眼光看着众人,就像面对着敌人一样。

“这是行动组长杜立才,外勤高远、李方远、王武为、林宇婧。”许平秋介绍着。几个人挨个起身,向余罪敬礼,此时余罪才发现,连林宇婧的警衔都比他高一级,杜立才更不用说了,是警督衔,这在地方上和三线城市的公安局长一个级别了,顿时他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似乎自己想得还是过于简单了。

“宇婧,你来调试,大致介绍一下。”许平秋退居其次,摆着手示意着。

“下面我们介绍一下‘12・7’案件的整个经过。”林宇婧介绍着,打开了屏幕,高远和王武为起身拉住了帘子。搁浅数月的案情,又要重新开始了。

案子发生在岳西省五原市,起因是市医院收治了七名生命垂危的病人,有两名不治而亡,症状符合麻醉类药物使用过量所致,情况被反映到市局、省禁毒局,经过数月侦查,在五原市一家医疗器械销售代表的租住地端了一个窝点,查获在售的新型毒品一箱,总重22.5千克。行动时间是去年十二月七日。

余罪回想着,那时候自己还在警校和狐朋狗友们盼着元旦放假呢。

“当时一共抓获嫌疑人四名,缴获毒资三十多万元。这个人,是团伙的头目,叫吉向军,经查他的货源来自东江省,经过我们的政策攻心,他同意配合我们的省外行动。当月十九日,我们带着这个污点线人来到了东江省,和这里的上家接上了头,而且约定了交易的地点、时间、数量。我们当时想,可能钓到一条大鱼了。”杜立才道。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留个胡子的中年人,那是禁毒组心里永远的痛了。

行动失败了,线人肯定露馅,余罪这样想着。

下面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当时吉向军住在锦源酒店,交易谈得很顺利,两天后的交易地点放在离羊城市二十七公里的深港高速上,都和往常的规矩一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般采用货、钱、人三样分离的方式,直到交易完成。这是当时交易拍下来的……”

林宇婧播放了一段视频,一段记录着警方失败的视频:两个大包装箱子,拆开后,余罪差点笑喷了,是luo体的硅胶娃娃——不是毒品,却是性用品!不用说,警方被人狠涮了一把。余罪心里在窃笑,忍不住赞叹这个犯罪分子,真他妈有才。

“在行动失败的同时,我们只能收网,将计就计,把送货的扣起来了。而这一时间,按规矩住在锦源酒店的线人吉向军,他在等着接到我们的消息把收钱的人诱出来。因为害怕惊动对方,我们采取的是外围监控的方式,没有贴身上去。行动失败后,我们估计他已经暴露,会发生危险,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动作更快,几乎是在行动失败的同时,监视的外勤就在吉向军所住楼层的对面发现房间有异常,立刻通知楼下守着的同伴接应。前后不到两分钟,等赶到时人已经消失了,四名外勤没有拦截到。事后我们才发现,对方使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式,他们把人劫持到对面的房间,根本没有出楼道,而是从六层吊下去,直接载到货车上拉走……三天后,捞船从珠江里打捞起了一具尸体,经辨认,正是消失的吉向军,死亡原因为他杀,身上留下了多处钝器击打的伤和刀伤,应该是死前被对方严刑逼问过……”

屏幕上放出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的近距离拍摄,余罪撇了撇嘴,心想可比《电锯惊魂》有冲击力多了,直看得后背发麻。对付叛徒,犯罪阵营里要狠得多。

任务渐渐地清晰,他想到了什么,越来越觉得坐得不自在了。

“吉向军一死,我们的直接线索全部中断,只留下了一个接头人的照片,这个照片上的人你认识。”杜立才组长道。林宇婧动着鼠标,画面出来时,看得余罪心怦怦跳,眼睁大了。

居然是傅国生,那笑吟吟的帅哥样子,正和线人吉向军谈笑风生,地点是一处饭店。

靠,这家伙居然是个亡命徒!贩毒的?

余罪心里复杂地想着,如果先前知道这是位大毒枭,他不知道自己还敢不敢往死里勒这货。真没想到,李鬼差点把李逵勒死,这可叫怎么一回事呢?他紧张了,一下子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得到如此高的礼遇了。

没错,这也是在座同行对这位外勤崇拜的原因,这个三查五审没查下来的傅国生,放哪儿也是个重量级人物。可没人能想到,他竟然被一个蒙头蒙脑的警校学员揍得满地找牙,之后又发展成落难兄弟了,在场的除了许平秋,恐怕都揣摩不出来面前这家伙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那位大毒枭推心置腹。

“这个人我们虽然迅速将其控制,不过后来证明我们还是小看了这拨贩毒分子……他一口咬定和线人谈的就是买卖性用品的事,交易方式也恰恰符合买卖这种东西需要的隐秘性,除了这一次吃饭,其他现场都没有出现过,即便针对以前线人对他的指控,也仅仅是一个‘富佬’的绰号,他矢口否认自己和任何毒品的事有关。我们申请地方公安搜查了他的公司,很遗憾,全是性用品,没有毒品。”杜立才介绍着,有点窝火,看得出是被涮得不轻。

这在余罪的认知范围之内,没有人赃俱获,你想给这种有钱有势的人定罪,那不是一般地难,更何况连指认的人也被灭口。他回想着老傅笑容可掬、推心置腹的样子,后背隐隐地有点发麻,自己从来没想过在监仓里睡在一块的家伙,居然是杀人贩毒的一个狠角色,如果换个地点相遇,余罪估计自己十成是个小命不保的结果。

“丧气话就不要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他没有洗手不干,就有机会揪住他。杜组长,把你们从侧面的侦查介绍一下,让小余对大概轮廓有一个认知。”许平秋插话了,鼓舞着士气,案子受阻的两个多月,前一个月是培养这拨学员,后一个月则是调回本省的侧面调查。杜立才示意着林宇婧说话,林宇婧放着统计数字说道:

“本省十七个市,有十二个直接或间接抓到了新型毒品的吸食者,这种新型毒品在市面上叫‘神仙水’‘快乐粉’,还有的地方叫‘忘情水’,和以往查获的毒品比较,特点如下:第一价格较低;第二是形式多样,剂型、粉型、胶囊型,还有混合型,不管是私人Party,还是夜总会等娱乐场所使用,都具备很强的隐蔽性;第三是成瘾快,持效久,吸食一克左右,可以持续四十八小时左右的兴奋。

“这种新型毒品的主要成分是GHB,伽玛-羟基丁酸,是一种无色、无嗅、无味的化学类药品,属于中枢神经抑-制剂,它曾被用来当作全身麻醉剂。这种药物在欧美国家已是非常泛滥的毒品,在我国属于管制类麻醉药品。经检测我们对‘12・7’案件的缴获物,发现除了GHB,还有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氯胺酮等其他成分。据涉案犯罪嫌疑人供述,吸食‘神仙水’可以使人通宵达旦地歌舞狂欢而不知疲惫,更有甚者两天两夜都不睡眠,精神处于极度亢奋或幻想状态。这与国外流行的‘神仙水’成分以及吸食后表现均有差异。同时也证实贩毒分子为了增大毒品‘神仙水’销量,将其他新型毒品掺杂在‘神仙水’之中以增强其毒性,使其对吸毒人员更具诱惑性。”

翻过了一页,屏幕上意外地显示出了医院的画面,凄凉的白色场景,坐着萎靡不振的男女,个个失神的眼睛、晦暗的脸色,像从地狱来的行尸走肉,让从没有接触过此类资料的余罪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杜立才有意识地停顿下,继续介绍。

“GHB通常被制成颗粒或粉末状,溶于液体中,例如开水、酒或其他饮料中服用,加入混合麻醉类药物,它的功效更强,会影响脑部的多种传导物质,产生性冲动、视幻觉、失忆、瞳孔缩小、低体温、肌抽跃及呼吸抑-制等症状。严重中毒时,则可能产生脉搏过慢、痉挛性肌肉收缩、神智不清、抽搐、昏迷、肝衰竭、电解质异常、低血压及吸入性肺炎,最终导致死亡。我省已经出现十例吸食过量致死的案件。”

这就是全盘的故事,“12・7”案省外失利,禁毒局一筹莫展,只能向省刑侦处求援,而早有想法的许平秋趁机要到了本年度刑事侦查人的招聘名额,他从细枝末节已经窥到了此次要面对的对手不是个普通人,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从最普通不过的学员里挑选。选拔经过不管怎么让人难以理解,可结果还算满意,最起码,有一个能直接接触到对手的自己人了。

安静,非常安静,听完了介绍,大家都在看着余罪。傅国生是此案的重要嫌疑人,虽然没有证据,凭直觉可以断定他是这类新型毒品犯罪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偏偏这样一个大人物,却和一个未入警营的小人物发生了纠结。直到现在为止,专案组的各位最大的疑惑还在于组织上怎么会出这么悬的一个计划,启用警校学员,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小余,说说你的看法。”许平秋道。余罪“嗯”了声,这时候才清醒过来,他看着一干眼巴巴瞅着他的同行,突然间有一种被人骗得内裤都输掉的感觉。

可不是,赌输了,接受组织的安排。

赌赢了,穿了身三级警司的服装,还是接受组织的安排。

“贩毒……”余罪紧张而惶恐地道,看看同行们,已经确认无误了,只需要证据而已。

“涉嫌谋杀……”余罪又紧张地道,又看看同行,有点吓住了,他喃喃道,“不像啊,他一点也不像心狠手辣的人,这么有教养的一位,怎么可能又贩毒又杀人?”

他说服不了自己了,傅牢头的风度谈吐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杜立才却是看不过眼了,直斥着:“警察是靠证据办案的,可不是相面能定罪的。要光看面相,谁敢相信你是个警察?”

一干同行笑起来了,连许平秋也不禁莞尔。是警察的不像警察,而是罪犯的,在警察眼里又不像罪犯,这事情,颠倒得可是够厉害了。

“呵呵,这就是犯罪分子的高明之处了,有些人除了犯罪,在其他方面甚至要优于普通人的表现,这很正常。也只有心胸豁达而且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的人,才能把新型毒品这个产业做这么大。宇婧,回头你把傅国生的详细情况介绍给小余,接下来的任务,细节你们自行处理,大方向我是这样想的:因为小余一进监仓就表现得很强势,属于那类不好驾驭的人,而越是这类不好驾驭的,越能引起对方的兴趣。从你们上次交易抓获的人员可以看得出,他们招揽的都是那种社会经验不太多,年龄不太大,而且多少有点犯罪行为的年轻人,根本不告诉他们在干什么事,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犯罪。鉴于这一点,我觉得傅国生已经对小余起了招揽心思,这样的话,我们只需要把小余设法送到傅国生身边,剩下的事就不难了,至少我们可以发现他的渠道,乐观一点的话,等于在他身边钉上一颗钉子,迟早能拔出他的毒源。”许平秋说道。

在他这个层面已经不再考虑行动的每个细节,只需要指定大方向,但这个想法的成败全系于余罪一人,是不是危险性大了点?而且这么一号人就算穿着警服,那眼睛也是骨碌碌乱转,怎么看也是贼头贼脑的。

于是余罪又成了众目凝聚的中心了,余罪这回可真有点紧张了,他凛然道:“怎么去?我都告诉他了,我不去。再说我不能真去贩毒吧。”

“你搞清楚,你是警察,目的性和他不一样,要是他让你贩毒那倒好了,直接人赃俱获了。你就等着立功吧。”杜立才道了句,深为这人的思想素质担忧,手下的外勤接这种任务,下意识地就会敬礼保证完成任务,哪会这么畏难。

可余罪就是畏难,要知道老傅是个毒贩中的毒枭!这警服大不了不穿了还不行,他脸色很难看,抱着侥幸之心问着:“要不我再想想,反正傅国生还关着,等他出来再说?”

“哟,这节忘了告诉你了,傅国生今天上午正式被释放,本来无法定罪,早该放了,因为要把你送进去,他多住了一个多月。”许平秋笑着道,这是两边省厅的安排。

“可这个还是有难度的,傅国生可是精明人,要是你们特意安排一个巧合,他稍看出点端倪来,回头不得把我折进去?”余罪更紧张了。

“你得相信组织,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敢掉以轻心。”杜立才组长道。

余罪愣了下,痴痴地看着杜立才,冷不丁道:“前面那位不就因为相信组织,线人成死人了。”

杜立才一愣,被噎住了,似乎这是事实。林宇婧下意识地捂嘴,差点喷笑出来,其他人有点哭笑不得。杜立才没想到划归给自己指挥的外勤,见面就这德性,他有点给气着了,看着许平秋。许平秋基于了解余罪的基础上,并不着恼,要是这家伙拍着胸脯接任务,那才让他担忧呢。他笑着道:“这个事别人都没有发言权,包括我,只能听你指挥。这样吧,咱们换个方式,你自主选择方式,如果你觉得有危险,马上撤回来。在安全的前提下,摸摸他的底子,怎么样?如果你真觉得不行,撤了这个任务也行。”

“哦,这还像句人话。”余罪心放下了,舒了口气。其他人却都给吓着了,哪有外勤跟省厅处长这么说话的?不过看许平秋并不介意的样子,众人都觉得这人是个异数了。

大家都盯着这个异数,期待他的异样表现,就像看到他差点火并傅国生的那种震撼表现。

却不料余罪刚刚变得正常的心态被又是贩毒、又是谋杀的给搅得乱七八糟,刚刚美好的憧憬又被击得碎了一地,这时候穿着一身锃亮的警服,却也找不回破罐破摔的勇气了。他意外地萎了,弓着腰,恨不得钻桌底似的,憋了半晌,不确定地看着一干同行,极度猥琐地道:“我、我尿急,我先上趟厕所。”

说罢就跑,一会儿回来又尿急,三回过来成尿频了,大家都看出了这家伙的胆怯,那百般搪塞-的样子猥琐无比,实在和一个警察应该具备的素质相差甚远。

就这样,第一次会议在余罪一趟又一趟的尿急中结束了,什么结果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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