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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余罪的地下行动小分队

警官非官

四辆……不,五辆……不,好像是七辆……

统一的蓝白色警车,首尾相接,保持着匀距匀速,缓缓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值班的一看,慌了,拿起电话就拨。边拨电话,边把另一位派出去迎接,那车是局长的车,派出所里岂有不识之理。办公室主任刚下车,迎接的已经出来了,局长的脚刚沾地,所长夏明辉闻讯已经奔出来了,一看阵势吓了他一跳,一正两副三位局长,加一位政委,办公室、宣传部、法制科五六个大科室主任,全到齐了。

“刘局,您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请,请,快请。”夏所长笑着邀着领导们,刘局长是乡镇干部上来的,颇有乡野人的豪爽之态,一拍夏所长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训着:“小夏,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啊,下回到会上等着作自我批评。”

“刘局,您是指省城这几位?我以为就是一个协查的案子……”夏明辉吓了一跳。

“协查没错,可你怎么招待的?这可都快下班时间了啊,还让省里同志们忙着?咱们市里这么多警力,就搁一边看着,好意思呀。”刘局很不悦地道,政委和几位副局长也开着玩笑,都说这所长当得实在不称职。这倒好,把夏明辉给烤火上了,苦着脸赶紧地作自我批评,一定改正。

笑话归笑话,不过他嗅到了丝不寻常的味道,早上接通知的时候还是不疼不痒,可现在班子全体出动,他觉察出问题来了。

对,是问题,肯定是大问题了。他严重怀疑省城这干刑警已经敲到重点了,否则不会有班子全体出来邀请。

说话着,一行人进了派出所的大办公室,解冰一行正梳理着传唤记录,他是刚刚得知贺名贵自首并检举的消息,向队里汇报后,这一行人就进门了。

“这是我们刘局长。”

“这是我们张政委。”

“这是我们陈副局长。”

“这是我们办公室严主任。”

“这是我们……”

解冰出于礼节,挨个握手,问好,赔着笑脸。领导来了一堆,夏所长又向其他参案人员依次介绍着,依次握手问好。刘局可是在官场上八面玲珑的人了,直赞孙羿小伙子精神,有朝气;又夸周文涓姑娘严谨细心;回头看解冰,那自然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局长一夸奖,下面也跟着夸奖。刘局说着:“小解呀,省城二队是全省闻名的刑警大队,来我们这办案,怎么能将就这么简陋的条件?这个是夏所长的严重失职啊。”

夏明辉赶紧自我批评,政委插进来道:“刘局,这样吧,咱们技侦楼刚装修,拨出几间来,给省队的同志先安顿下来。”

“哎,这个办法好……住处安排了没有?”刘局关心道。

“安排了,到市招商宾馆吧,那儿的条件比较好一点。”办公室主任又插进来了。

“严主任,你全程负责啊,省队的同志这么辛苦,绝对不能让大家生活上也凑合将就……对了,小解,今天我们班子都来了啊,我们可是仰慕省刑侦二队的同志很久了……不是我非要来,而是负责刑侦的孙副局极力推荐,让我们这儿的小刑警,一定要向你们请教请教……对了,严主任,车座位够不够,省队这几个人……”

“够了,刘局,您放心,工作餐已经定好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对对,下班时间到了,夏所长,把人都请上啊,我本人对刑侦是非常感兴趣的。”

一群殷勤的同行,你一句,我一句,又夸奖,又仰慕,解冰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来,莫名其妙地好像就一块儿吃饭了。然后这个组的几个人,都被请上了局里的专车。上车才省得这恐怕是与案情无关的应酬,可偏偏一干客气的同行,他实在抹不开脸。

总不能拂袖而去了,再说这案子,离了地方的支持还未必能干得下去。

他有点郁闷,不过无处诉说了。正好身边坐着乐滋滋的孙羿,他小声问着:“孙羿,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啊?”

“好不容易人家请一顿,有什么不合适的?”孙羿翻着白眼,不悦了。解冰不问了,他知道队员的思想认识水平,顶多也就这么高,不过这人情,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不独他,不一会儿,东关派出所赵昂川,也被市局一干领导都请上座了。酒宴是在翼城大酒店办的,这么大张旗鼓宴请,解冰总是觉得有点不妥。宴请的楼层就三桌,再无其他客人,他知道,这个招待安排得相当有规格,已经清场了。

即使出身富贵之家,在享受到这种特权和招待的时候,解冰也感觉很不舒服。

“贺名贵,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翼城市刑侦支队,支队长隔壁的办公室被当作了临时讯问室,对自首及检举的贺名贵的讯问已经到了尾声,主持讯问的是支队下属刑侦一大队的队长,旁听的是经侦支队来人。在翼城,这位贺老板是声名赫赫。此刻他不显得紧张,不过问话的几位看上去倒是挺紧张。

是啊,当你钱足够多的时候,别人总是以一种仰视的眼光看你,贺名贵无疑就是这类人。他坐在讯问椅上,仿佛还在公司的办公室一样,两手交叉着,像在思考着一桩生意的得失。

不过态度相当客气,而且很诚恳地道:“基本就这些了,我这几年忙着房地产的项目,酒店生意全部交给我的合伙人秦海军打理,前两天在外面旅游才知道他们在经营上可能瞒着我做了不少手脚……对此我是深表痛心,本来嘛,我想着这也不是大错大过,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没想到最终酿成大祸了……我这儿没什么顾虑的,该查查,该罚罚,我全力配合……”

这个态度,让在座的警察受宠若惊了,而且贺老板交代的东西不少,贺府牛头宴经营,多出瞒报,偷税漏税,还有在小舅子名下的两家屠宰场,收过来路不明的食材,他也隐约听说过几次,都一一向警察说明了,但究竟有多少,他不太清楚。当然,这么大老板肯定不会事必躬亲,能有这样一个态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好,谢谢您的配合,我们会尽快查清事实的。贺名贵,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有事情我们会通知你。”讯问的警员客气道。

“谢谢,是我得谢谢警察同志们,谢谢,谢谢王支……”贺名贵起身时,握手客气,谢字不断。几位警员送着这位老板出了讯问室,直到上车那一刻,贺名贵的表情仍然是诚惶诚恐,让几位警察也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

车走了,是一辆四个圈的奥迪Q7,车牌四个“8”。仇富的心态谁都有,不过当你面对你可能无法触及的财富时,除了“仇”,可能羡慕、嫉妒和震撼都要有一点。比如讯问的警员就说了:“这个车牌现在值十万吧?”

“差不多,老贺家好几辆呢……我就纳闷了,他交代的这点事,还算事呀?就贺老板这身家,分分钟就摆平了。”

“不一定啊,省城重案队的把他的合伙人和小舅子全扣起来了……我听说的啊,贺老板急了,是打着‘飞的’回来的。”

“那敢情里面的事情肯定不小?”

“小还是大,咱们说了不算……不过老贺这回可得破点财了啊。”

几位警察说说笑笑,准备回返,有开私车的,有骑电单车的。刑侦支队的那位刚出单位大门,意外地发现一辆车朝他开来了,走到近前才发现是去而复返的贺老板。车停在他身边,摇下车窗,车里有人和他说着话。

然后,车开上路牙,车灯灭了,车里人没出来,车外的人一直站在那儿,双方像在说着什么,说了好久……

局领导班子集体出面了,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事情要有转机了,要么严厉打击,要么极力维护。这一套当警察的都熟悉,毕竟人家在翼城是名人,动这样的人,那不是一般的难,何况你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郑忠亮在这上面是有先见之明的,毕竟他在片警的位置混了大半年了,所以他极力保持着缄默。不过没想到的是,他还是遭到池鱼之殃了。晚上接到了所长的电话,把他召到了派出所,一关上门,劈头盖脸就问:“省城这些警员把两位知情人扣在什么地方了?”

郑忠亮愣了,他不敢说,每个案子都要有起码的保密意识,何况二队的案子。

他不说,所长就火了:“忠亮,你可是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你得有大局意识对不对?我知道省城来的是你的同学,可还有所里、局里的同志呢?对不对?”

“啊,这和大局有关?”郑忠亮愣了,就即便真成了大仙,也猜不透其中的关联。

“我明白告诉你吧,真要让省城的同行查到咱们市里的几个销赃窝点,你想过后果没有?”夏所长凛然问,一嘴酒气,刚从饭局上回来。

“后果?抓住几个坏人不是好事吗?”郑忠亮道。

“愚蠢,你好好想想,如果是省城警察抓到了,那是不是说明咱们不作为?”所长高屋建瓴,一句话把郑忠亮镇住了。

“再想想,如果案发都在这儿,你让所长的脸往哪儿搁?你把局里、支队领导置于何地?难道都不作为,放任犯罪的雪球滚这么大?”夏所长又道,把郑忠亮惊呆了,细想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怨不得局领导都出面了。

“那也不对呀?”郑忠亮小心翼翼反问了句,“可发现苗头,总不能不查吧?”

“那倒不是,查是必须的,但查的人必须是我们……不光必须,是一定,一定得我们查,你说对不对?否则的话,我们没法向全市人民交代,也没法向上级交代啊……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你难道不知道该站在哪儿?”夏所长义正词严,训斥着郑小屁警。郑忠亮哭笑不得,无计可施,又犹豫又挣扎,还是夏所长有办法,放低了声音问着:“你不用说,我问你,是不是昨晚连夜转移到曲沃了?”

郑忠亮想了想,点点头。夏所长一拍肩膀示意鼓励,掉头走人了。

两个小时后,翼城市刑侦支队抽调了一组警员,风驰电掣赶往曲沃宾馆,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正式拘捕秦海军、于向阳。这个命令的隐性含义有人懂,那就是:案子在案发地结,要趁省二队没有确切证据的空当,先下手为强。

不过,遗憾的是,曲沃宾馆已经人去楼空……

另有行动

晚十时,劲松路刑侦二队。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两辆车被扔在了大院门口,相比而言,这里晚上比白天要热闹,收工回来的、准备预审的、押解嫌疑人准备送看守所的,都要在凌晨之前完成。

今天稍有意外,队长专门安排食堂加了几样好菜,还专门通知熊剑飞陪着。熊剑飞这长相,更多的时候都在板着脸押解嫌疑人,那张脸都能让押解多几分安全感。他急匆匆赶回来时,才发现要陪的人是余罪和那位已经来过一次的狗少。

余贱人这货,如果不是不时震惊你一下,都枉叫这个称呼了——押解嫌疑人开的都是路虎,吃饭要吃大餐,谁可想邵队居然还全部满足。熊剑飞心里火大,直骂大师傅胳膊肘往外拐。

众人狼吞虎咽吃起来时,熊剑飞才发现,最大的震惊不是余罪和李逸风,而是那两位没见过的乡警:一个端着碗,风卷残云地往嘴里拨拉着;另一个夹着筷子,流星赶月地往嘴里送。两人都算不上壮实,可这食量,着实吓了他一跳,平时他和张猛的饭量在队里数第一了,不过现在看来,他两人和乡警一比,太斯文了。

“吃慢点,谁跟你们抢似的。”李逸风训了句,他好歹有点家教,实在不入眼了。不料李呆可不听他的,嘿嘿笑了笑,含混不清地说着:“我吃饭一直就这么快啊。”

“真好吃,在这儿当警察多幸福。”李拴羊嘴里未停,边吃边羡慕道。

熊剑飞笑了,指着两乡警问余罪:“你手下?”

“啊,李呆、李拴羊……这狗熊,叫熊哥。”余罪介绍着。

两位乡警看熊剑飞长相凶恶,都巴结似的笑了笑,又埋头吃上了。余罪看熊剑飞表情愕然,知道所来为何,笑着道:“看傻了吧?下回全省警察业务竞赛,加一项比谁吃得多,我们绝对把你们二队干趴下。”

一说连大师傅都听笑了,熊剑飞却是很骄傲地笑笑道:“这个我们不跟你抢。”

“抢其他你们也抢不过呀!”李逸风说话了,直道,“去翼城我们去了四个,你们去了七八个,最后还是我们所长把嫌疑人留住了,你们二队那小白脸根本不行,还在翼城瞎转悠呢。”

这话大有恭维余罪的意思,不过听得熊剑飞刺耳了,他哼了哼,没搭理这拨草包乡警,催着快吃,心想老子多少事呢,还得陪你们。

就这德性,刑警当得久了,心眼越小,脾气可越大了。余罪小声问着:“狗熊,兄弟没惹你啊……怎么看这样,解冰的魅力好像快把你征服啦?”

话是玩笑的口吻,不过余罪也感觉到一丝不同了,在翼城那帮子同学里,他就感觉他们和解冰曾经的对立没有那么强了。这不,从熊剑飞这里也明显看出来了。熊剑飞一点也没有取笑的意思,就一句:“人家比你强多了。”

“你看你说的这话,没人比了和我比,你找几个不比我强的,我瞧瞧?”余罪不屑道。熊剑飞一笑道:“还真是,找不出比你再差的来。”

熊剑飞说着就小声嘀咕上了:“解组长口碑还是不错的,接手了几个案子都处理得漂漂亮亮,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关键是人也不错,出勤外地好几次,连差旅费都是人家自己垫的。队里有个队员家属住院,他带头给捐了一万块……就这一点,足够让大伙刮目相看了。”

“……这么多优点,再看看你!”熊剑飞指着瞠目结舌的余罪,“你看你自打当警察后成什么鸟样了,和人家差远了,不但你不咋样,看你带的这些人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在翼城干的好事,那他妈是警察办的事吗?捅出来得扒你们这群货的官衣!”

他妈的,被说得无地自容了,余罪勉强嚼着嘴里的饭食,下定决心得争一番了。狗熊这性子比较梗一点,在滨海就看不惯他手脚不干净,可有些事总得说说,总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他筷子指指属下,不悦地说着:“你嘴里干净点,这几个兄弟大过年辛辛苦苦跟我跑了十几天,刚有点眉目……什么叫不咋地了?”

“不辛苦,所长,跟你玩多来劲,想整谁就整谁。”李逸风倒了杯酒,仰头一喝,很煞风景地插进来了,不但他说,还问着那两位道,“你们俩说,辛苦不?”

“不苦,吃得比家里还好。”李呆脱口而出。

“是啊,城里的警察吃得真好,啥时候咱们天天吃这就好啦。”李拴羊一抹油嘴,两眼放光地把剩下的烧鸡骨架子,全放面前啃上了。

熊剑飞笑得眼眯成一条线了,余罪可苦了,孰优孰劣,不用争辩了……

“呃……”孙羿一个饱嗝儿,直抚肚子,他想起了在酒店的灯影摇红,穿梭来往的服务员妹子里,可是有几个不错的。

“呃……”吴光宇一个酒嗝儿,直梗脖子,他摸着洁白的床单,感受着这座市局安排的四星住所,忍不住感慨万千。

“这才叫人住的地方……孙子,我年前见我一高中同学了,他当什么区域营销经理,天天坐飞机,全国飞来飞去。”吴光宇抚着肚子,羡慕道。

孙羿又一个饱嗝儿,接了句:“羡慕个毛呀,我现在都不知道我那帮同学都去哪儿了,天天拴队里,没意思。”

是啊,警察这个圈子很小,小得你只有机会认识一个又一个嫌疑人,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诈骗的,什么人渣都有,就缺正常人。久而久之,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正常了。

“是没意思啊,上学想着穿身警服会多牛逼,穿上才知道,比在学校还苦。”吴光宇痛苦道。孙羿很认同了,附和着:“我觉得队长这回就不够意思,哪次抓捕,张猛不是冲在第一个?嘿,检察院一句,马上就被停职,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们的意思是啊,你动动嘴就可以啦,碰到嫌疑人就喊一句‘亲啊,你别跑,你来吧,我给你戴上铐子,我会很温柔的’。”吴光宇笑着道。

两人都没心没肺地笑了。是啊,除了笑还能怎么样呢?再温柔的抓捕也是以暴制暴,这些东西在派出所也许有点用,可放在经常和恶性犯罪打交道的二队,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张猛的事,在大家看来,给予同情的居多,可也仅限于给予同情而已。

“笃笃”的敲门声起,此时两人被市局招待得酒足饭饱,起身都不愿意起了。孙羿吼了句:“门开着,谁呀?装什么斯文。”

“咦?二位吃得难道不爽?”脑袋伸进来了,是董韶军,他很朴实地笑笑,掩上了门。吴光宇一看是他,马上警告着:“老子刚吃饱啊,敢谈你的专业领域,信不信我们兄弟跟你翻脸。”

“嘿嘿,不谈不谈。”董韶军讪笑着,坐两人床边了,孙羿想到了什么,一跃而起,拽着董韶军,捏捏脸蛋下巴狐疑地问着:“我看看,你小子有什么变化?”

“什么什么变化?”董韶军不解了。

“我怎么感觉哪儿变了?”

“没变化呀,心理以及生理都非常正常。”

“呸呸呸!”孙羿把董韶军直往一边推。吴光宇却是笑着把不解问出来了,直道:“烧饼,我说你胆子不小啊,怎么敢跟着余贱胡来?还到人家牛头宴上下药,这事捅出来,得关你小子两年。”

“作为警察,仅凭猜测和道听途说判断,有悖你的职业道德。”董韶军脸不红不黑说着,看孙羿点烟了,他不抽烟,随手把烟一抢,笑着问,“兄弟们,你们可以质疑这种做法,可你不能否认效果吧?”

不说还好,一说气倒上来了,孙羿烟瘾忘了,不屑道:“有个屁用,现在地方警察一介入,你看着吧,什么事都得黄。”

“算了,好歹请咱们吃了一顿,这是我从警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顿,别这边吃了,那边说人家坏话对不对?有点节操行不行?”吴光宇无所谓道,他向来二皮脸,什么事也看得开。

“叛徒,去滨海你就是个叛徒,我严重怀疑二队将来的第一个叛徒就是你。这才吃了一顿风向就变了。”孙羿不入眼道。

“这种事呀,都是有心无力,兄弟们想开点,世道就这个样子,没听刘局长说吗?要顾全大局,牛头宴在翼城是个特色产业,要是这个产业遭到重创,会殃及到人民群众的生活的……我们做警察的,为什么服务,还不就为人民服务?”吴光宇道,学着宴席上刘局长的口吻。

董韶军笑着看着两人争辩,其实就那么回事,当过几天警察的都看得出来,地方上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牛头宴这个产业确实也是地方特色,据说光从业人数从贩运、屠宰、加工到饮食就有数千人,就真要查,也得注意影响。那怎么办呢?刘局在席间极力邀请解冰把本市几组刑警带带,让下面的也学学办案。

肯定不是求知欲强到如此地步,孙羿叹了口气,又仰头睡下了,直道:“当警察最窝囊的就是这种时候,明知道有问题,你都查不下去,甚至根本不让你查。你看吧,地方派出所和刑警队一介入,除了泄密,就不会有其他结果,就真是销赃窝点,我估计现在早开始销毁证据了。”

“谁说不是呢。可你能怎么办?睡吧,吃得真撑。”吴光宇道。

“嗨,嗨,兄弟们,不能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吧?兴许我有办法。”董韶军道。

“滚,自个儿找地方玩便便去吧。”孙羿一扭头,不理会他了。

“我不骂你,不过记得从外面帮忙把门关上。”吴光宇道,笑了。

董韶军不急不恼,笑着道:“你们的态度让我感觉到了一个警察的正义和良知,现在我通知你们一件事情,有人需要志愿者,继续往下查,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兴趣,把这个横跨几市的偷牛奇葩抓捕归案。”

“什么意思?”吴光宇愣了下。

“你算老几?”孙羿不信了。

然后两人一看董韶军神神秘秘的笑容,异口同声惊呼道:“又是余罪?!”

当然是他了,只有这个贱人才敢在命令之外胡来,董韶军一点头,孙羿和吴光宇齐齐“切”了一声,直竖中指。

“我就负责通知,不要把气撒在我身上,如果同意去,你们会得到队里回调的命令,如果不同意,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是抗命行事。”董韶军起身了,他异样地看了两位同学一眼,现在连他也怀疑余罪的人品了,怎么能差到如此程度,昔日一呼百应的兄弟都不信任他了。

“你说清楚点。到底什么个意思?”孙羿道。

“说得够清楚了。两种选择:第一种,待在翼城,和地方同行打太极推手,就这么吃吃喝喝;第二种,继续往下查,直到找出这个主谋,不过可能比较辛苦,而且我们需要一个技术过硬的司机……否则我还懒得看你们的脸色呢。”董韶军看着两人,那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地坐起来了。

孙羿想了想,出口问着:“还有谁?”

“还有张猛,被停职的;还有我,没有办过案的。再加上那几个矢志要找回牛来的乡警。你要是看不起我们,或者担心白跑一趟,那就不勉强了。”董韶军道,他突然觉得在毕业后同学间那种陌生感越来越强了,毕竟大家都不像曾经在学校那样单纯了。

比如现在的孙羿似乎在考虑着待遇问题,谁也知道追这种山贼,那可要比待在翼城苦多了;比如吴光宇,似乎在考虑着能不能和余罪结伴,毕竟这个贱人名声不大好。

好失望,董韶军一言不发,扭过头,有点失望地走了。他拉开门的时候,孙羿突然道:“算我一个,余贱虽然不可信,可不得不服气这货,起码他没像咱们这样窝囊。”

“哎哟,贱骨头,好吃、好喝、好住不干,非受那罪去。”吴光宇痛心疾首道,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烧饼,也算我一个,想想你们吃牛头宴钱都不付,我就非常地神往。”

董韶军笑了,轻轻掩上了门。让孙羿和吴光宇意外的是,他们不久后居然真的接到了队长让他们和董韶军连夜归队的命令,命令是解冰传达的,看那样子,解冰也纳闷着呢。

“这个阵容怎么样?”邵万戈把名单递给马秋林,笑着问。

余罪、李逸风等四乡警,加上张猛、董韶军,都是羊头崖乡最早参案的人,顶多就是多了两个用于长途奔袭的司机,孙羿和吴光宇。马秋林看了眼道:“既然是余罪挑的人,那就让他去吧。”

“三个乡警、一个停职的、两个司机,再加上一个还没参过案的,行吗?”邵万戈有点担心,他本想匀出几位像样的队员来,不过都被余罪否决了。马秋林依然笑笑道:“反正在你看来是一步废棋,试试又何妨。”

那倒也是,余罪坚持要转向从盗窃上下手,这和正常的侦破是相悖的,正常的应该从销赃窝点找到有价值线索,进而顺藤摸瓜,可现在藤没有,余罪就想摸瓜了。邵万戈狐疑地想着,是不是这家伙藏了什么线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千万别犯疑啊。”马秋林提醒道。一提醒,邵万戈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怀疑,只是我觉得,在翼城找到销赃证据的可能性很大。这涉案的不是一家,最起码贺名贵就非常可疑。即便他就不是盗窃的‘老七’,也很可能和老七有关。”

“万戈,不是我给你泼凉水,二队声名赫赫,我从不怀疑你们的能力。但你们能力仅限于对付那些单个的、孤立的、相对封闭的小团伙,虽然是恶性犯罪,可和这种牵涉非常广、盗窃销赃一体的案件是有差别的。我甚至可以断言,从明天开始,你在翼城的队伍,将会寸步难行了。”马秋林道。

这话说得邵万戈不敢不信,马秋林在派出所、分局待了一辈子,对于地方上的一些手法那是相当纯熟,今天翼城地方公安宴请外勤组就已经打出了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所以他也不得已出此下策了,暗渡陈仓的重任,全部塞-给余罪了。

“这个我相信,我只是担心有点耗时太长,我们承受不起。”邵万戈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真实心态。正说着,熊剑飞奔上来了,邵万戈问着:“回来的押解队伍呢?不是让他们来这儿吗?”

“没法来呀,队长,狗少……不,那几个乡警,喝多了,说有点困,在宿舍歇了会儿,都睡着了。就不睡也不成,喝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熊剑飞汇报着,觉得好笑。

“那余罪呢?”邵万戈又问。

“噢,他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去会会女朋友去。”熊剑飞又道,八卦地补充了句,“就禁毒局的,那林什么,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顾得办这事?”邵万戈气得道了句,回头看马秋林时,马秋林却是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直说着:“没关系,我直接和他联系吧,反正那几位回来还得要点时间。”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告辞了马秋林,邵万戈和熊剑飞相随着下楼,他有点不放心似的去宿舍想看看那几位,似乎也想瞧瞧这几位精明到能设伏抓人,找到作案方式的乡警。不料刚到宿舍楼前,就见得有人披着衣服从宿舍推门出来,糊里糊涂站在楼栏处,开始“放水”了。

邵万戈一下子给气着了,熊剑飞跟着气得骂了句:“嗨,怎么在这儿撒尿?”

“你又没告诉我茅房在哪。”是乡警李呆,迷迷糊糊说道。

“厕所在楼后面。”熊剑飞嚷着道。

“不早说,已经尿完了。”李呆揉揉眼,又回去睡觉了。

熊剑飞气蒙了,回头看队长,队长哭笑不得,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何必怅然

“笃笃笃……”

禁毒局的值班室窗口,有人在敲了。值班员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不悦地伸头瞧了眼:“干什么?”

“找个人,林组长林宇婧在吗?”

“不知道,这儿是你随便找人的地方吗?”

“我不是坏人,我是她一朋友,手机联系不上,我……”

“坏人又没贴标签,再说你不贴标签也不像好人啊,没这个人……”

值班员很不耐烦,而且在这种单位,工作人员的信息是不会轻易被披露的。余罪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赶紧掏着证件亮了亮。那值班员好歹不给他脸色,笑道:“既是同行,那你就更应该知道禁毒局是什么单位了,如果手机联系不上,肯定是有任务了。”

“哦,谢谢啊,我就是来看看。”余罪好不失落,最后一丝的希望在门房就破灭了,连着回五原市三次都没有约到林宇婧,不是他忙,就是她忙,这一次更好,连电话也销声匿迹。余罪知道恐怕又是一个封队命令,知道这个时候,林姐也不知道窝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守候着毒贩的出现。

来这里只是万一之想,即便以他强悍的推理能力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失望,可他还是来了。这个失望的结果让他靠在门柱上,好多日子来第一次有了疲惫的感觉。

是啊,偷牛的、销赃的、屠宰的、做牛头宴的,满脑子都是牛,一歇下来才觉得心里好累,才觉得找不出自己怎么样就糊里糊涂干了这么长时间,而这么长时间,在他看来依然是收效甚微。

他走了几步,又舍不得似的回头望着禁毒局那幢依然灯光未熄的办公楼,他在想着那张熟悉的笑颜,在想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短暂,却是那么的澎湃,仿佛这个冰冷的夜晚,成了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

“你忍着点啊,就当我们为理想和事业献身,我们是崇高的,更是纯洁的。”

余罪笑了,想起了两人的初识。他在想着在滨海收获最大的,也许就是这一份挥之不去的心跳感觉,那种惶恐而又迷醉、刺激而又紧张的爱情滋味。即便在此时回忆,依然是那么的温馨。

可惜……他慢慢地踱向车门,不料此时,一个声音响起来:“余二?!”

余罪回头,门廊里出来一位,高高瘦瘦的个子,几步走近,异样道:“咦,还真是你?”

“李哥。”余罪不好意思地笑了,像被人揭破了隐私一般,是李方远,滨海的熟人。他惊奇地打量着余罪道:“不是听说你当所长了?差不多是全市最年轻的所长了。”

“李哥,你别笑话我成不成?副的、挂职的,还在那么远的乡下,比片警都赶不上。”余罪自嘲道。李方远笑了,揽着余罪欣喜道:“远是远了点,但再怎么说也是领导干部对不对?哎,你怎么在这儿?找……林组长?”

这个秘密快公开了,余罪-羞-赧一笑,点点头。李方远道:“出任务了,走了二十几天了……没办法,咱们这行就这样。你就别等了,什么时候手机一通,那就是回来了。”

“哎,我知道……谢谢你啊,李哥……咦?你回家,我捎上你。”

“哇,这是所长专车?”

“呵呵,借的。”

“就能借上这车也了不得呀!那好,我坐坐,还真没坐过豪车呢……余二,你不会在乡里成土豪了吧?”

李方远围着余罪开来的路虎转了一圈。然后坐在副驾上,大叹了一番豪车的舒服之处。不过对于余罪那更叫一个刮目相看了,两人边走边说,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滨海那组行动队现在各忙其事,说起来那半年的苦日子,没来由让两人好不回味。再问余罪时,一听所长现在满地找偷牛的,李方远哈哈大笑。

“余二,我就有个事不明白啊,能请教你吗?”李方远突然转了话题,快到家了。

“涉及隐私不告诉你啊。”余二怕他追问和林宇婧的事。

“我对你的隐私没兴趣,我是说啊,你当时来禁毒局多好,起点高,提拔也快,就待在特警后勤处也行啊,熬上几年说不定上来了……怎么去反扒队了?”李方远好不惋惜道。

“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这里头怎么混的不是?”余罪道,自嘲一笑。

“反扒队也罢了,好歹还在市里,怎么人家让你下乡,你就下乡去?你知道现在从郊区往城区调个人得费多大劲啊?别说从乡下了,想下去容易,想回来,那可难了。就是你说的啊,完全可以不去啊,大不了到哪个派出所,当个民警也罢了。”李方远道,这话确确实实是关心了。其实局外人看得更清,像参加过滨海那种大案子的,如果还愿意干,那有的是机会。超编的永远是机关单位,一线人手什么时候都缺。

“你已经开始触及隐私了啊。”余罪有点讪讪无语了,回了一句。李方远一笑,好不惋惜的神态:“好,不说了。”

余罪一笑道:“谢谢李哥啊,我倒觉得挺满足,就你说的,好歹是领导干部不是,呵呵,我知道你觉得是被打压、被排挤,可被打压成领导干部的,也不多见吧?”

余罪是笑着说这话的,反扒队的事,瞒不过这些朝夕相处过的队友,李方远笑了笑,没有评价,平时哀叹怀才不遇、时运不济什么的,算了,没意思。到了小区下车,他叮嘱了余罪几句多回来看看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分开了。

余罪出小区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车的速度,嘴角笑着,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这座熟悉过,却仍觉得陌生的城市,每每回来总有那么点感触,这种感触随着昔日朋友渐渐拉开的距离而变得更深了。

鼠标,第一个蹦进脑子里的是他。不过余罪不想打扰,这个时间,标哥肯定和细妹子在腻歪呢;二冬吧,跟着李航出案子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骆家龙吧,余罪更不想打扰,估计这小子仍然忙碌在上司和女友的夹缝中,在痛并幸福着。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下意识地点燃了一支烟,想了很多,但究竟想的什么,却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没有白被同学叫贱人,现在的感觉好像真有点贱,悄然无声地在羊头崖乡-舔-着伤口,伤没好却已经忘了痛,又过上这种焦虑和困顿的日子。在期待一份安慰和温馨的时候,却只有孤独和寂寞作伴。

他拿着手机,翻到了鼠标的电话、翻到了骆家龙的电话,甚至翻到了安嘉璐的电话,都没有拨出去。他心里甚至有点惶恐,生怕再打乱朋友的平稳日子。再翻到一个电话时,他笑了——好长时间没联系了,这个电话,他毫不犹豫地拨出去了。

“爸,我……”

“……还不知道是你,你还知道你有爸呀?是不是觉得自己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臭小子,过年都不回家……”

“爸……儿子是领导干部啦,又是刚上任,做样子也得做呀,过两天就回去看你。”

“拉倒吧,一看又是路过瞧瞧,还耽误生意呢。我说余儿,爸后来才想着不对劲啊,你这下乡当所长,这媳妇可咋弄,要是三年五年回不了城,那不得黄啦……”

“哟,爸,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刚参加工作,从你的管束下脱身,巴着再让媳妇管着啊?”

“不是,这你不懂……不娶老婆不养儿,你没责任心啊,在这个上头你得听爸的啊,爸当年就是混了今天不想明天,有了你才觉得有责任啦,得好好干活挣钱……哎,对啦,爸又想了个办法,你要不好意思主动找,就再装个病啥的躺家里,那小姑娘就会瞧你来啦……”

“哦哟,爸,这事随后再说,我这段时间忙得厉害。”

“忙啥?”

“乡里出几个贼,偷了老百姓几头牛,正找他们呢。”

“王八蛋,羊头崖穷成那样还有去偷东西的,抓住得枪毙……我说儿啊,这事办得对,你这所长没白当,觉悟提高了,哎,那抓住了没有啊?”

“不太好抓,这不正找着嘛。”

“一定能抓住,我相信我儿子,你从认识钱开始就偷爸的钱,从上学就开始逃学,从懂事起就开始给爸找事,这屁大点的事,能难住你?你不给他们找事就不错啦……”

余罪听着,开始-脸-红了,开始心跳了,知子莫若父,这些曾经的缺点也成了现在父亲夸奖的“优点”。反正就是一句话,要说惹事,谁能惹得起我儿子?

放下了电话,余罪的脸开始发热了,曾经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做出来的,可现在让余所长想起来,真够难为老爸这当家长的了。

他发动了车,准备回二队,那里还有队员在等着。他现在隐隐约约抓到了点什么,也许是心里那点不值钱的同情在作祟,不忍再看到乡里人失望;也许是曾经没有被冠之以优秀的标签,总想往那个方向努力;对了,也许是尴尬地面对老爸的次数太多了,总想有那么几次骄傲地站到老爸面前。

那辆车,消失在城市的流光溢彩夜色中,孤独地驶向一个方向……

敲门声起,“请进”的声音传来时,余罪轻轻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马秋林苍老但睿智的面庞,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马老,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余罪很少有客气,即便对于许平秋,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不为别的,就为这种不计得失的敬业,余罪也觉得应该有所尊重。作为一名已经过气的盗窃案专家,他完全可以拿着薪水颐养天年了。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恐怕要让你睡眠不足了。”马秋林带着歉意道。

“没事,我们这几天吃得睡得都不错。”余罪笑道,两人坐到一起了。马秋林向来废话不多,拉开了做了几日的地图。余罪以钦佩的眼神看着,直竖大拇指。地图上从案发地开始,到省内北边各地市,几乎都插上了标签,是相当直观的一个盗窃踪迹。

“这绝对是一个团伙作案。”马秋林道。

“人数应该很庞大,从制作原料、盗窃、接应、销赃,已形成一条龙了。”余罪道。

“案例上曾经有过家族式犯罪,整村整姓都牵涉一类犯罪,比如贩毒村、贼村……这一例能隐藏这么久,我想有这种倾向。”

“没错,不过像这样的犯罪,应该有一个灵魂人物,这种异地盗窃、销赃,能跨越几市的手法,不是谁都能想得出来的。”

“对,这个灵魂人物是关键,也许就是老七,也许另有其人,不过我觉得不是贺名贵。”

“对,不是他,但和他应该有某种关联。可是这种关系恐怕通过正常途径已经查找不到了,翼城市的地方公安全面介入,二队留在翼城的人手太少,一失去地理优势和侦查先机,他们接下来会寸步难行的。贺名贵在当地是富商,他的人脉可能已经开始动了。”

马秋林笑了,这样少年老成,很多废话就可以省了。余罪也笑了笑,对于富人的能量,他比谁都清楚,已经较量过了。

“接下来你们也会很难,要查的地方很多,而且可能遇到很大阻力,我最担心的是,这仍然是一个猜测,我们可能一无所获。”马秋林道,看着余罪的表情。

“一无所获,无非仍然是一无所有,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我没什么可在乎的。”余罪道。

马秋林笑了笑,搬着一大摞资料放到余罪面前道:“那就好,我也没有。一起干吧。”

两个人的讨论和观摩开始了,余罪不无惊讶地发现,两人在思路上契合点太多,都是从犯罪的手法、嫌疑人行为模式入手。他的性格、行为习惯、他可能的藏身之处、他可能留下的踪迹,这些就是接下来有待于去验证的猜测。车辆,通讯,嫌疑人的供词、案发地……要从这些纷乱的信息中,找到这个关于“老七”的真相。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在一个细节上争论——是从于向阳那里诈出来的贺名贵的通信记录。余罪坚持这个可以做筛选的模板,而马秋林坚持放弃,太庞杂了,这个生意人涉及到全省七八个地市,工作量不敢想象。最后的结果是握手言和,备选。

两个小时过去了,两人又在车辆的排查上争论了——余罪建议加大排查力度,指出了几个可能出现的路口,马秋林否决了,案情还没有扩大到引起足够的重视,没有上级领导的重视和命令,跨地区警力协作不可能实现。余罪撇着嘴,也放弃了。

之后的更繁琐,要从已知的羊头崖乡三个嫌疑人、翼城市两个知情人一共仅有五个外围人员的交代中,加上车辆、通讯的排查,交叉比对出其他嫌疑人的藏身之处,为下一步的抓捕提供准确信息。这一点,连余罪也不敢打包票了。马秋林笑了笑,没有再给他压更重的担子。

黎明时分,最黑暗的时刻,即便在二队也只剩下这一间会议室的灯光,在听到车声响起来的时候,余罪伸着胳膊,一个懒腰,笑着问马秋林道:“马老,就看到这儿吧……孙羿他们回来了,我得准备上路了。”

“路上小心,家里会在技术上、信息排查上支援你们,可惜呀,咱们的信息库建设相比现实的发展,是相当落后的,基础工作还得靠人工完成。辛苦你们了。”马秋林仍然是带着歉意道。

余罪起身时贱贱地笑了,笑着问马秋林道:“我们年轻,辛苦点说得过去,马老您这么辛苦,我就有点想不通了。”

“想不通什么?”马秋林问。

“我们图什么呢?在羊头崖吧我是所长,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追到这程度,我都不知道我图什么。马老您这年纪和身份,根本不必这么熬着了。”余罪道。

“非要让我说什么的话……只有一种解释——兴趣。”马秋林笑着道,精神很亢奋,他继续说道,“有句话叫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当了一辈子警察,和贼打了一辈子交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兴趣会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这些未解之谜上,就像现在年轻人沉迷于游戏,沉迷于小说一样,这种沉迷,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你呢?不一定就为找回几头牛吧?如果是那个目的,王镔指导员自己就解决了。”

“我说不清,不过我喜欢和手段高明的人打交道,在抓到他们的时候,我发现我很享受那种成就感,以及智商上的优越感。”余罪贱贱一笑,掩门而去。

马秋林讪然一笑,放下了手头的活,靠着椅背惬意地微笑着。他知道,这娃和他当年一样,也沉迷了。

清晨,薄雾冥冥的时候,孙羿、吴光宇、董韶军加上一个停职的张猛,和余罪四名乡警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目的地,不详,涉及的地方太多。任务,不明确。连邵万戈也不清楚,这一步究竟会有多大的效果。

一潭浑水

“笃笃笃”,郑忠亮小心翼翼敲着夏所长的办公室,做贼似的四下看看。还好,没人注意。省城刑警、所里片警各忙各的,肯定没人注意到郑忠亮同志已经怀上鬼胎了。

没办法呀,所长那么高屋建瓴一说,他这当小屁警的不听就是没有原则,不服从就是没有大局意识,这大帽子可戴不起。思忖间,传来了所长醇厚的男中音,他应声而进,轻轻地掩上了门。夏明辉所长期待地看着他,出声问道:“有什么新情况?”

任务就是汇报省城这个刑警调查组的情况和进展,谁让郑忠亮有同学这份优势呢。郑忠亮笑着趋到了所长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道:“所长,据我这三天零八个小时的观察……”

“发现什么了?”所长的态度很期待。

“什么也没发现。”郑忠亮咬着下嘴唇道。

“啪!”所长气得一拍桌子,吓得郑忠亮哆嗦了一下,赶紧补充着:“就是有点小情况,不知道您爱听不爱听。”

“有话说完,有屁放干净。”所长瞪上了。

“唉……”郑忠亮觍笑着脸一点头,数上了,“他们这几天查了刘晌、徐大胖、高小成,还有……对,还有何老粗那家,主要就是核对账目,清查货源。”

“有什么发现没有?”夏所长问,看来非常关心此事。

“哎哟,根本不用发现。那账记得是一塌糊涂,把咱们市里经侦上和税务上去的人,气得直骂娘……直接就封了他个停业整顿,货源更不说了,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从哪儿来的货,哪儿的都有,反正就是一团糟,连调查组的也头疼呢。”郑忠亮道,拣着重要的说。不管怎么着,总得满足领导的胃口以及好奇,否则关上门给讲原则,那可比在学校风纪队厉害。

说了一番工作,又说了一番生活,再说了一番已经有人被调回省城了,几乎是-搂-了底朝天。所长这才放郑忠亮离开,临走前还千叮万嘱,千万别让对方发现。

瞧这话说得,就跟当卧底了似的。郑忠亮退出了所长办,还不死心地悄悄贴上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哟,有电话;哟,好像把刚才自己说的情况在电话里说了一遍;哟,听到脚步声了……郑忠亮吱溜一跑,快步跑到了楼梯上。回头时,只见所长警惕地拉开办公室门瞧了瞧,又关上了。他暗道侥幸,赶紧找个凉快地歇着去了。

“哎哟……这地下工作干的……”不一会儿,郑忠亮钻在胡同外小卖部跟前,抽着烟思忖着。反正这事吧,干得他一肚子不舒服,作为所里有幸被抽调走的民警之一,即便身处其中,即便他曾经研究过周易八卦,也猜不透这事究竟是一个什么情况。

调查组已经扩大了调查范围,可和刚来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似是而非,每家屠宰场手脚都不干净,可哪家也不会给你留下真凭实据。查来查去,市局的经侦、税务、工商、畜牧都介入了,销赃什么的查不清,可偷税漏税、非法经营算是坐实了,现在查封的,可有好几家了。

郑忠亮边走边想,一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支烟抽完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临时工作的地点,新修的技侦业务综合楼。他在门前踌躇了片刻,带着点儿愧意进去了……

“啪!”

解冰把一摞纸质的资料摔到了桌上,轻轻地吐了句自己不常用的词:“无耻!”

表情很愤懑,目光很恼火,周文涓看了眼,知道解组长遭遇了入职以来最两难的境地了。这边刚查出点苗头,那头税务上封账,经侦上封场,捎带着传唤嫌疑人,三诈两唬,不是非法经营就是偷税漏税,不是吓得经营户关门,就是不见人了。人家这么敬业,调查组倒形同虚设,都不用查了。

赵昂川拿起了组长扔下的资料,是一份南关屠宰场的调查记录,根据经侦上的调查,该屠宰场日均屠宰量、能确认的货源地都有标记,同时经查实存在漏交税费多少,处理结果是暂时封存该场的账目,下一步将会同税务部门查实该场存在的其他问题。

措辞很得体,行文是向上级汇报的格式。他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看着的周文涓指摘道:“看,用到‘基本属实’‘可能存在’‘作进一步深入调查’等等之类的口吻,都是经过推敲的文字,你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毛病就在于人家已经接手查了,还查得这么细,总不能省城的再从人家里抢过来查实一番吧。而且就算查,估计露出的马脚也要给捂上了。”

“解组长,怎么办?咱们可成了吃闲饭的了。”赵昂川道。作为二队的重案抓捕队员,可从来不擅长当刀笔之吏的小角色。

“这明显是阻挠、干扰咱们办案,这还查什么?现在全市屠宰的都知道,咱们驻在这儿查销赃。”解冰有点气馁道。

没办法,明枪暗箭都好对付,就怕这种软刀子磨人,连着三四天,从市局到刑侦,再到经侦,都有协同办案的人,就这么大的小县级市,恐怕早传得人尽皆知了。一干队员面面相觑,到这份上,怕就是你挂着省城警务的名称,也施展不开手脚了。

又叹了一口气,解冰看着留下来的队员,赵昂川、周文涓,还有邵万队派出来的两位有经济案基础的警员,都赋闲了。

踌躇的时间不长,楼道里脚步声起,上班的时间到了。等这组人收拾妥当出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又有两辆车、数名警员等候已久了。有人殷勤地给开车门,有人殷勤地带路,还有人殷勤地已经在问午饭安排在什么地方,咨询着解组长的意见。

解冰一概应允,坐上车,迤逦驶出经侦大院,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回头看着这么多同行,他知道,这又将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点想余罪了,有点想那几位荤素不忌、敢胡折腾的乡警了。他在想,即使和他在一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的一团和气更差了……

“贺总,他们进了徐大胖的屠宰场……五辆车,三辆公安的,一辆税务的,还有一辆没标志。”

“贺总,他们出来了,往前进路上开,应该是去刘晌的牛头宴饭店。”

“贺总,他在牛头宴饭店待了五分钟,刚离开,哦,应该是去税务局了。”

“贺总……”

贺名贵放下电话,外围的调查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这三天集中清查的是刘晌、徐大胖的屠宰场,不可能查不出问题来,可如果这些问题都在控制之中,或许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他欠了欠身-子,端着水杯。金银花泡着金黄色的茶水,他轻轻地放在嘴里抿了口,抬头时,正看到半山别墅外青郁郁的万年青已经挂上了红灿灿的果果。

“老贺,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啊。”一位中年男,凛然问着。鼻悬胆、阔海嘴,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土豪的标准装束。另一位年纪稍小,寸发露着青青的头皮,像土豪家小兄弟,也出声道:“贺叔,这声势这么大,不会真出事吧?”

“呵呵,能出什么事?”贺名贵笑了笑,放下了杯子。看着两位傻眼的,他示意着少安毋躁,直道,“不就偷税漏税嘛,该缴缴呗。大不了罚俩钱,等省城调查一走,就没事了。”

“那可得罚好多钱了啊!”刘晌有点心疼道。另一位不服气道:“凭什么呀?哪家能不收点散货?要真说起来,就没合法的……”

“你猪脑子啊,人家执法的说你合法,你才合法。人家要说你不合法。那你只能不合法了。”贺名贵道,掩饰不住脸上的一丝愁绪。即便叱咤一方,可以他的能力,居然没有打听到贺府牛头宴的合伙人秦海军和小舅子于向阳的下落,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人到难时,也只能想着自己窝里的瓶瓶罐罐。刘晌看着贺名贵又发愁了,提醒道:“老贺,你在公安上关系那么广,能没个准信?”

“贺叔,他们要真封我两个月场子,那我可得赔到姥姥家了。您不能看着小辈遭殃您不管着吧?”徐胖子道。在这一行当,他一直就是小辈自居。

“哎呀,我说你们不能都光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没点大局观念吧。好吧,我给你们说实话……”贺名贵被这两位天天上门的搅得不耐烦了,直说着,“这种事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放手不管,干脆就让税务上来查账、查畜牧上的许可证,不管查没查到问题,反正都在咱们地盘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好说。可另一种情况你们想过没有……让外来的往深里挖咱们,你们觉得能有好吗?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呀?海军和向阳我现在都不知道关在哪儿呢!”

说到气头上了。要说难,当然是贺老板最难了,牛头宴饭店和两处屠宰场都被省里调查后贴了封条,人被滞留着,连地方公安也无能为力,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老贺,他俩不会把咱们的老底兜出来吧?”刘晌紧张道。

“肯定兜出来了。”贺名贵道。一看两人又被吓了一跳,他转着话锋又道,“兜出来又怎么样?就是贼赃谁又有什么证据?就有证据是贼赃,可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哎……这事呀,怕是得伤着老本喽。”

贺名贵抚着前额,有点头疼地想着。最头疼的不是得花多少钱,而是怕花了钱,这事也没个眉目。

三人僵着,徐胖子和刘晌互视一眼。还是刘晌胆子大,做贼心虚地放低了声音问道:“老贺,警察不会也知道大宏的事了吧?”

“他们要能抓住这个人精呀,那倒好办了。就怕他们找不着人,拿咱们开刀呀。”贺名贵道了句,仍然愁容不展。所谓的“大宏”他不担心,那是个混了一辈子的人精,他真正担心的依然是被警察扣住了的秦海军和于向阳,实在不知道这俩人能咬出多少让他解释不清的事情来。

就在这个时候,贺名贵的电话又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后,他马上神经质地跑出了屋外接电话,开口就是:“刘局,我是名贵……哎呀,麻烦您老了,有消息了……”

隐隐约约地听到时,徐大胖小声问着:“哪个刘局?”

“市局刘局长呗,在老贺的生意里有股份。”刘晌小声道,给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不吭声了。不过两人心宽了不少,要是有这么棵大树靠着,看来想倒也难。

“……哟,栗局长,看您说的,怎么能让您请我呀?改天我请您……您说那事啊,我还真不太知情,人刚押解回来,详细案情我还没有看到,这样,有确切消息,我通知您……”

邵万戈放下电话,拿着手机,对着侧坐的苗奇副局长、王少峰局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态。

这个姿势大家都懂,人刚押解回省城不到三天,地方上的关系就疏通到了省城。刚刚是一位分局长打探案情的电话,被邵万戈当面说出来了。

苗副局长笑了笑,摆摆手道:“哎,现在人情就这样,估计留在翼城的,什么也查不到了。”

“咱们的人坐不住了,他们的人也快坐不住了。”邵万戈笑着道。

对面的办公桌后,那位局长还在蹙着眉头看着就此案形成的报告,从羊头崖乡发案开始,然后追踪到了翼城,再到各屠宰场的化验报告以及落网嫌疑人的交代,有点基本警务知识的都看得出里面的水太深。但同样因为是处在警务这个岗位上,不得不斟酌很多事情的可行性,比如异地排查、跨市追踪、形成证据链、抓捕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所以这个案子,仍然是难点丛生。

“小邵,这个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不用质疑。”王少峰局长抬头时,皱着眉头问着,“我就问一句,抓到他们头目的可能性有多大?”

“难度有,不过可能性很大。”邵万戈确定地道。

对付领导的这一招他早学纯熟了,千万别气馁,气馁一次,也会破坏你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王少峰局长狐疑地看了眼,对于麾下这位以悍勇出名的重案队长,他是不吝委以重任的,而这个曾经在几地会议上都提出来的事,悬着的时间也够久了。他酌斟着,又疑问道:“小邵,不是我信不过你啊,如果组织几地市联合办案再一无所获,那可遗人笑柄了……地方上的事就不用说了,没有真凭实据,在地方上办案你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再说了,办这种跨地市的盗窃销赃案,也不是你们的专长啊。”

“我们请到了一位盗窃案专家坐镇。”邵万戈笑着道。

“谁呀?”王少峰异样地问。

“马秋林。”邵万戈道,明显看到了王少峰局长脸色的变化,他补充道,“马老关注咱们省里刑侦上多起悬案很久了,他也一直在琢磨……也是适逢巧合,这拨贼今年偷到了咱们五原市上,碰巧被当地老百姓逮住了。我们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追到的线索越来越多,我估计,这块蛋糕应该做得已经足够大了。”

“应该是相当大了,从犯罪模式上说,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升级和延伸。王局,我是亲眼看到老马做的标志了,明显地从北向南偷,现在省北边各地方对这块的预防越来越严了,他们才转而向其他地市寻找新的作案地点……现在咱们全省的大政方针都是向三农倾斜,我觉得啊,这件案子要能终止在我们手里,那是非常有意义的。”苗副局长道。

邵万戈心里笑着,看得出苗副局一直在极力促成此事,如果站在这种高度,那这个案子的意义就上了一个层次,也成了最终说服局长的理由。王少峰把报告递过来,邵万戈赶紧起身去接,就听局长思忖着道:“小邵,原则上局领导班子支持你们这种主动行为,但是这样的案子不同于单个人、孤立的刑事案件,牵涉广,耗时久,投入警力过大,万一中途搁浅,那对咱们的正常工作会造成很大影响,也会对咱们的形象产生很多负面影响。”

“我理解,王局。”邵万戈挺着胸道。

“补充侦查,在没有确切犯罪嫌疑人的信息时,不得轻举妄动,目前警力和设备问题你和支队协调一下,这个案子不办则已,如果要办,必须办成铁案。”王少峰命令道。

“是!”邵万戈敬了个礼,心里没来由地兴奋了一下。

两人告辞出来了,门口等着签字的、汇报的已经聚了一大堆人。苗副局长说着歉意的话,和一干同行打着哈哈离开了。到了楼梯口子上,他一拉邵万戈示意着到他的办公室坐坐,邵万戈笑着跟上了。

这当会,连苗副局也好奇上了,小声地问着邵万戈道:“小邵,有谱没?这个案子可是十大悬案之一,去年,不对,前年吧,大同市一位人大代表在政府工作提案上把盗窃耕牛的摆出来了,那时候就组了专案组,什么也没查出来。”

有谱没有可把邵万戈问住了,他一皱眉头,吓了苗局长一跳,老头拉着邵万戈直进了办公室道:“我说小邵,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坑我啊,要没谱,咱现在就偃旗息鼓别出洋相。要是万一支起摊来,领导组成立了,真是雷声大雨点小,我这脸可没地方放了啊。”

“苗局,现在不是补充侦查嘛,您让我说有谱没有,我斗胆一说,不是蒙您吗?”邵万戈道。他和分管刑侦的这位领导很熟,敢笑着说话。

“对,就是蒙我,我怎么觉得你是怕这事搞不大?”苗奇坐下来,思忖着。邵万戈几次主动汇报,似乎都像在请缨,这和以往给他压担子时不太一样,很反常了。

“您说这声势能大起来吗?我是指,万一有发现的话?”邵万戈道。

“那还用说。这种案子不一样,直接关系到民生,直接和老百姓的生活相关……就是不好办啊,现在这些贼也聪明了,净拣荒郊野外没人的地方偷牛,咱们警力也跟不上啊。”苗奇叹道。作为警察,有时候和普通人的感觉是一样的——那就是大多数时候,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说话的时候没音了,他异样地回过头时,邵万戈正在看着手机上的什么。等了片刻,邵万戈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苗局惊声问着:“小子,藏私了是吧?说说,让我老头也高兴高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老马关在二队干活去了是不是?”

那个盗窃案侦破上的奇人病退二线后,很少有能使唤动他的人,能帮二队办事是很奇怪的。邵万戈神神秘秘道:“还真不是马老,是我的先遣队从大同发回来的消息。”

“可以啊,已经干上了?”苗奇高兴了。

“他们已经查了四个牧场,访问了三个劳改农场,以及两所监狱里历年来因盗窃大牲畜的服刑人员……正在确认我们前期的一些线索,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邵万戈道,心情大好。那几位派出去的小伙子已经星夜兼程把历年来的案发地快速走了一遍了。

“带头的是谁?解冰,不对,他太年轻。李航还是赵昂川?”苗奇问道,都是二队的名人。

“不是,是乡警。羊头崖乡的。”邵万戈道。

“啊?你们二队的可好意思用人家乡警?基层警力才有多少?”苗奇大惊道,不过马上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来了一样,指着邵万戈道,“是、是……是不是那位什么余……就去年被老贾捅了瓶刺的?”

“余罪!”邵万戈道。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让苗奇副局长一下子坐回到座位上,既是吃惊又是怀疑。去年袭警的故事已经没有了热度,那个被扔到羊头崖乡的小警察已经快被人遗忘了。在这个浮躁的年代,需要关注的地方太多了,谁还会再想起那位昙花一现的反扒高手?坐在苗局长的位子上看,余罪被扔在那种警务可有可无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他自己都会在自叹自嗟中泯然众人矣。

可不料这个人又活蹦乱跳地蹿起来了,还接着了件稀奇古怪的案子。邵万戈笑着把他带着乡警伏击抓偷牛贼的事一讲,苗奇开怀大笑着反问邵万戈道:“小邵,你知道干警干警,这个词有什么含义吗?”

“您是指能干活的?”邵万戈道。

“这是一个方面。咱们的队伍里可能有一些投机钻营和碌碌无为的……但是也有这种拼命要找到真相的人,不管是出于嫉恶如仇还是出于个人兴趣,他们才是我们身\_体的躯干、从警的脊梁啊。”苗奇严肃道。看邵万戈笑着,他以一种更严肃地口吻下着命令道,“但这个名字,不要在王局面前提起。”

邵万戈想到了什么,凛然应声。他很反感这种事,可他却无力拒绝发生在身边的这种事。

大海捞针

当吴光宇驾车驶近岳西省第四监狱的大门口时,余罪有点不自然地耸耸肩。抬头时,他看到了高墙、电网、背着枪的巡逻的岗哨。车通过厚重的铁门时,他仿佛浑身不自在一般,扭着脖子,后背蹭着座位。

“余儿,怎么了?”董韶军回头关切着问。

“没睡好,没事。”余罪撒了个谎。停下车时,董韶军先下去了,拿着证件,和联系上的管教干部说明着来意。经常有上了劳改场依然旧账未清的嫌疑人,管教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给三人安排了个谈话室,到隔离区叫嫌疑人去了。

“烧饼,这劳改场是干什么活呢?”吴光宇支着脖子瞧着,看不出所以然来。走过两所监狱了,一个是煤矿,一个是农场,干的都是重活,这个地方似乎有点不一样,干干净净的。董韶军介绍着道:“原来是火柴场,现在是做瓦楞板包装,技术含量不大。”

“我觉得住在这里头,比咱们当警察还舒服,四天蹿了两千多公里了,哎哟喂。”吴光宇的牢骚又来了,董韶军不理会他,回头看余罪,余罪正看着一份电子档案。董韶军问话时,他头也未抬地道:“要见的嫌疑人姓席名革,因盗窃罪被判了四年零六个月,到现在为止服刑两年了,作案的地方在右玉县、小京庄乡,偷过两头牛,一头骡子,最后是拉了一拖拉车的羊被逮着的。”

“呵呵,复合型人才啊,什么都偷。”吴光宇笑着道。

“作案模式好像和咱们找的不一样。”董韶军皱眉头了,已经查访了不下十个嫌疑人了,都是偷牲畜的,不过作案的手段差异太大,明显不是一路。

“那么容易找到,就不会悬几年了。”余罪道,眼睛熬得血红一片了,露着几丝疲惫。他倒不怕再累点,就怕思路是错的,如果在实践中无法验证,那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了。

“到底要找什么样的贼呢?”吴光宇这个司机也好奇上了。

“高手。”余罪道,补充着解释给吴光宇道,“武林高手叫隔山打牛,贼中高手叫隔山偷牛。我就奇怪了,这种东西,他们同行里总该有人知道点吧?”

“别灰心,侦破有时候还得靠点运气。”董韶军道,现在反而劝上余罪了。

说话间,管教干部把一位缩头缩脑的嫌疑人带来了,介绍着:“这是上面来的警察,有案情问你,记住了,不许有所隐瞒!”那嫌疑人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一定坦白。”

不用猜,能坦白才见鬼呢!别人也许能被嫌疑人畏缩的样子哄住,可余罪对这号畏畏缩缩、目光游离的货色太熟悉了。他和吴光宇耳语了几句,吴光宇上前和管教说着话,说是保密案情,把管教支出门外守着了,只剩余罪和董韶军直勾勾盯着嫌疑人。

是个中年汉子,身单力薄,形容枯槁,头发秃了不少,畏缩脖子的时候,像个乌龟脑袋,眨巴的眼睛像在思忖两位警察的来意,而且还不时伸着舌-头-舔-下干巴巴的嘴唇。一张嘴,露着豁了一颗的门牙。

董韶军按着惯例要掏东西时,被余罪拦住了,余罪眼睛眨也不眨地问道:“席革,多大了?”

“三十六。”嫌疑人道。

“给我讲讲,这牲口怎么往回偷。”余罪道,掏着烟,很客气地递给那人一支。那人受宠若惊地接过来,点上,贪婪地吸了一口,这才异样地看着余罪。余罪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学学你的手法,做点预防。你可以呀,能偷走一车羊,要不是县里巡警队查车,还逮不着你啊……呵呵,厉害,看你这样,是老手了,我猜猜你的手法,你肯定是拌了点羊喜欢吃的饲料,勾引到你车上,对不对?”

“不对,那多费劲。”嫌疑人道。

“那你的办法是……”余罪异样地问。

“用、用……用纸就行。”嫌疑人抽着烟,眼睛还贪婪地看着余罪的手边。余罪一扬手,那盒烟全扔过去了,嫌疑人乐了,往兜里一揣,开口了,“羊最喜欢啃纸,你卷个纸条,得用木浆纸,再用盐水一泡,这羊啃起来了,你拿鞭子抽都抽不走。”

“哦,这办法好啊。”余罪眼亮了亮,嫌疑人的手法,很多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他似乎没想通似的又问着,“可偷一车羊,你得卷多少纸条子?”

“不用,你得认头羊,头羊不走,其他羊就不动;头羊一走,就是个坑,其他羊也哗哗往下跳。嘿嘿。”嫌疑人笑着,似乎在讨好着余罪,眼珠子转悠着,似乎又在想,能用这些边角料换到多少实惠。

余罪没吭声,给了一个友好的笑容,那笑容让嫌疑人有一种错觉,对面不像警察,而像同行那种赞赏的表情。余罪的手再从兜里伸出来时,又是两包烟搁着,拍了拍问着:“席革,那要是偷牛呢?”

“偷牛难度就大了点,主人看得紧,而且如果不是耕牛,没穿过鼻子,那牵鼻子的老办法就不能用了。”嫌疑人道。

“那怎么办?”余罪问道,嫌疑人一笑,余罪扬手又扔了一包烟。嫌疑人拿在手里才开口道:“两种办法,一种是想办法把哑药掺牛食里,吃了它喊不出来,牵的时候就不容易被发现了;另一种就狠了点,你下点药把它药死,然后到牛主手里收,死牛的价格就便宜多了。不过我没-干-过,我就牵了一回,还是小牛犊,我已经向政府坦白交代了。”

董韶军听得又气又好笑,每每遇到嫌疑人,余罪都是这样,聊上半天和案情根本不相关的作案手法,而每个嫌疑人所说的办法,都有所差异,比如今天的偷羊办法,还是首次听到。

一支烟工夫,已经聊了不少东西了,余罪看了董韶军一眼,开始进入正题了。董韶军话题一转问着:“你干这行的,应该听说过频发的偷牛案吧?你们左玉县一共发生过七起,被盗的耕牛有三十七头,说说,这可是立功赎罪的好机会。”

“哟,这个您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了,我真不知道,那牛不但不好偷,你就偷上也不好卖,一般没人沾那玩意儿。”嫌疑人席革苦着脸道。

这句话像真的,不对,就是真的,余罪从他的脸上没有发现到试图隐瞒什么的痕迹,招招手,上来,认样东西。

东西在董韶军手里,是从羊头崖乡那几个贼身上发现的药膏类玩意儿。要说人闻着可不怎么好受,席革一捂鼻子,一股臭味袭来。他苦着脸看着两位警察,不知道什么意思。

“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吗?”余罪重复着四天以来的同一句话,这是最关键的一句,他在这个问题上面已经失望很多次了,此时一看嫌疑人这样子,心想八成又得失望了。

“这么臭,什么东西啊,不认识。”嫌疑人摇着头,捂着鼻子,坐回了原处。

不但东西不认识,连那排出来的几张照片也不认识。而且这人说话很老实,董韶军相信这种已经服刑两年多,连人格尊严都不要的货色,换句话说,他应该不敢说假话。更何况右玉县离五原、翼城差着几百公里,认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董韶军一叹气,失望到了极点,又白来了。他刚收起了东西,准备喊管教的时候,余罪不经意看着嫌疑人摸着胸口那烟的得意劲儿,突然来了句:“过来。”

“哎。”嫌疑人一弯腰,屁颠屁颠上来了,以为还有什么东西。

不料余罪像是报复一般一伸手:“把我烟还给我。”

“啊?”嫌疑人气坏了,对方换到了消息,怎么转眼又反悔了?不过他不敢发作,乖乖地把拿到的两包半烟放在桌上,忍气吞声地低头站着。

“看着我,不是不给你,实在是你不值这些烟……只值那一根。”余罪把烟拿到手里,瞪着嫌疑人,像是拌嘴一般贬低着对方道,“还说你是个高手,想请教请教,结果偷羊必备的神器都不认识,装什么大尾巴高手……”

“那是偷牛的,不是偷羊的!”嫌疑人被余罪的表情刺激得终于有性子了,出声纠正了句。

一纠正,董韶军如遭电击,慢慢回头,直勾勾地盯上了嫌疑人。余罪笑了,也笑着盯着这位撒谎的家伙。那家伙自知失言了,张着豁牙的嘴,慢慢地捂上嘴了。

“高手,来,警察是不计前嫌的,咱们从头开始。”余罪又把烟塞-回到嫌疑人手里,客气地问上了。这一来一往,嫌疑人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左右为难,好像不敢说,又不敢不说,直到余罪胡乱应承有减刑的可能,才把这位哄得断断续续讲着这东西的来历了……

此时此刻,李逸风正把驾着的一辆警车停到了大同市九龙区一处繁华的小区,拨着电话给后方联系着,定位准确后,他却是有点傻眼了。

四天去了五个地市,都是技侦指定的GPS定位位置。手机号是于向阳和秦海军提供的贺名贵的私人号码,根据贺名贵的十几个通话,定位电话另一方的地理位置。但李逸风这一行的目的,仅仅是拍摄周边环境而已。

商场、步行街,之后是一个高档小区……李逸风带着两个随从李呆和李拴羊,他在拍照,两个乡警进城的机会不多,见大城市的机会更少,只顾着惊讶了。看着高耸的楼,“哇”一声;看到比货车还长的轿车,“哇”一声;或者看到冬天还穿着裙子的美\_女,再“哇”一声。

“再鬼叫,小心我把你们踹下水道啊。”李逸风不悦地回头嚷了句。

两人一互视,指指点点在看着什么。李逸风拍了若干张,回头问着看什么呢。哟,正看到了一位红裙的高个儿妞在水果摊上挑着香蕉,那摇曳的样子,那显眼的曲线让李逸风忍不住“哇”了一声,两眼睁圆了。

李呆和李拴羊一笑,李逸风又扮起老大来了。一人给了一脚,挥着手上车,边走李呆边问着:“风少,这干吗呢?找牛怎么找城里来了?”

“就是啊,这儿怎么可能有牛?妞还差不多。”李拴羊笑着道。

“我也说不清,不过所长这么安排,肯定有道理。”李逸风道,突然间灵光一现,似乎揣摩到余罪的用意了,征询着两人道,“我问你们,你俩要发了财,先干什么?”

“去城里买辆好车,修栋房子。想住城里就住城里,想住乡下就回乡下。”李拴羊脱口而出,看样子想法不小。李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娶个媳妇,外面再找俩相好,想跟哪个睡,就跟哪个睡。”

李逸风一下子被乡警兄弟的朴实理想逗乐了,哈哈一笑,脸色再一整道:“这不就对了?”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偷牛的发财了,住大城市里了。”李呆聪明了。

“那要是偷牛,不还得回乡下,多麻烦。”李拴羊提了个意见,两人笑着上车了。

虽然是警察,可还没脱去乡下人的影子,李逸风给这两人当领导一点问题都没有。驶离了这个点,电话里联系着另一拨人——张猛和孙羿正挨个儿跑牧场,李逸风和他们昨天还照过面,可现在算算,距离有一百公里了,看来今天住不到一起了。他又联系着余罪,余罪居然又安排着他去市北的堡儿湾了,李逸风应承下来,不过从导航上一查,距离所在地居然有九十公里,气得他一路开车一路骂娘,那两位乡警在后头边听边笑。

反正他俩不会开车,这一路,可尽是玩了。

放下李逸风电话的时候,余罪的眼光还没有离开要查的政区图,刚刚从监狱出来,脑子里还回想着和席革所说的话。

没错,席革确实认识那种用于诱拐牛的药物,行内冠之以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天香膏”,据他交代,是一位牛贩子给他的,而且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偷牛办法教给了他,他曾经试用这玩意儿偷了一头牛犊,挺好用。据说这东西配制不易,一包的价格要上百了。不过之后他没再见过那牛贩子,就因为偷羊的事被逮起来了,所以这个事也被嫌疑人当秘密隐藏下来了。那个牛贩子姓甚名谁他无从知道,只知道一个绰号叫“老粪”。

“停!再回去。”余罪突然道,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

吴光宇一刹车,看看已经快到了国道路口了,气着了,这几天开车开得胳膊酸-屁-股疼,他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你可真难伺候,这得跑到什么时候,怪不得孙羿死活不跟你一组。”

“那歇会儿。”余罪道,不过马上补充着,“一会儿我开着回去,可能今天咱们得住这儿了。”

吴光宇骂咧咧了一句,下车抽烟了。董韶军却是凑上来,直问着:“怎么了?席革没交代清楚?还是你又有什么发现了。”

“我突然想到,席革接触到的那个牛贩子,很可能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余罪来了个大胆的猜测。一下子把董韶军说愣了,现在还一壶水凉着呢,余罪倒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了。抓到的牛见山、朱宝刚一伙是底层,翼城那边的销赃还没有查清楚,几个露出来的嫌疑人还没有眉目,这时候,余罪居然直指主谋去了,可能吗?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能。”余罪道,开始把他灵光一现的想法说出来了,“你算下时间,席革到现在服刑两年零七个月,他在接触这种天香膏的时候,是入狱前四个月……大规模的、系列的盗窃大牲畜案子,就发生在他入狱之后,你觉得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所说的恰恰证明他和案子没有关联,否则不可能只有咱们来清查他的过去了。”董韶军道。

“错,你这样想。假如我是系列盗牛案的策划人,假如我手里已经有了这种配制出来的天香膏,当我在实施犯罪之前,我需要准备什么?”余罪反问道。

“人手。”吴光宇也加入进来道。这不用说,肯定是人手,什么事都是由小做到大的。董韶军点点头,也认可了,心想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数目很可能要超乎想象了。

“对,招募人手,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人?”余罪问。

“有前科的,在这行混过的。”董韶军道。

“对,像席革这种贼,自然就进了他的视线,成为他的招募对象,所以他才有机会成为较早接触这种药物的人。同意吗?”余罪道。

两人想了想,勉强点点头,这样说得通。

“如果这样的话,他肯定有某种渠道认识这些纵横乡下的贼对吧?问题就出来了,像席革干得这么隐秘的贼,知道他靠这个发财的,应该没几个人吧?如果能找到这条线,是不是会很有价值?”余罪道。

但凡侦破,大多数时候都是顺藤摸瓜,可余罪是无藤摸瓜,单凭想象,一下子把两人说蒙了。吴光宇想了想反驳着:“不行吧,这多不靠谱,得等查查销赃的那个团伙才能作决定吧?”

“不可能,根本查不下去,销赃的经营户早成气候了,别说那些大户,就我爸一个卖水果的都知道和警察城管搞好关系,何况他们?什么地方都可能成突破口,就是翼城的不行。”余罪道,对于人情关系罩成的网,他深有体会,不再试图轻易去碰了。

“我觉得另一条更有价值。”董韶军插话道,“就是咱们在翼城锁定的那几位,丁一飞、杨早胜、陈拉明,孔长远,这四个人是直接从事贩运的,如果抓到他们,和咱们查实的一印证,应该能解开这个谜。”

“错了,既然翼城打不开突破口,那这些直接从事收购贼赃和贩运的,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甚至我估计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余罪道。

难住了,两人眼巴巴看着余罪,无从确定,余罪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咱们赌一把,一会儿都给邵队回电话,如果翼城查销赃的有进展,就听光宇你的;如果已经确定丁一飞、杨早胜等四个直接嫌疑人的下落,那就听韶军安排……如果这两方都暂且不确定或者没有进展,对不起,那就听我的喽。”

“看把你牛得……”吴光宇不服气了,先给邵万戈打电话,不过电话里说了几句,脸上的懊丧的表情就很浓了。董韶军知道不行了,他接过电话,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啪唧”一摁电话扔给吴光宇,无奈地道了句:“贱人,你赢了。”

“嘿嘿嘿嘿,走吧。”余罪得意道。吴光宇不情愿地又驾车往第四监狱返回了。

这一天的功课可是做足了,从下午谈到晚上,然后还挑灯夜谈,谈得连管教干部也不耐烦了。一直到深夜几个人才离开第四监狱,不过从这个贼嘴里,却得到了更多的人名和绰号,贩牛的、卖兽药的、骡马市场的以及收动物毛皮的。这个陌生的世界,在渐渐地向几名小警展开它狰狞的面孔。但当他们再一次踏上追寻之路的时候,不是变得坚定而勇敢了,而是变得更加犹豫和迷茫了。

次日清晨,大雪降临,从右玉通往大同的所有路面交通中断……

愁云惨淡

“老粪”“草犊”“黑虻”“大虫”“小驴”……

马秋林手里拿着一堆标签,在几乎全是空白的关系树上,踌躇着,不知道该往什么地贴。换句话说,从服刑人员席革口中得到的这些绰号,根本无从比对。当然,这肯定是真实的,真实的人扣着一堆很难考证的绰号,正是市井人员混迹的生活方式。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那些标签,心绪不宁地看着窗外雾霾重重的天空。这个时候,雁北之地正是大雪纷飞,一下子隔断了查找的进程,而翼城市,留下的调查组依然在和地方兜圈子,侦破的时效性正在一点一点丧失。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时,马秋林下意识地看向门的方向。推门而入的是邵万戈,马秋林急切问着情况,邵万戈解释道:“刚刚接到他们,被困在路上了,正联系县公安局把他们接应到火车上,今天下午就可以和到堡儿湾的李逸风他们会合,张猛那边问题不大,路没堵死。”

“哦……那就好。”马秋林长舒了一口气,有股深深的歉意,这大正月,把孩子们都困在路上了,实在有点于心不忍。邵万戈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板上马秋林那未完成的关系树,出声问着:“马老,这个服刑的席革,您觉得他应该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我基本同意余罪的意见,应该是幕后招募的对象,不过没来得及入伙就入狱了。”马秋林道,又拿起了那堆标签道,“可能接下来比较麻烦,一堆嫌疑人都是绰号,顶多知道‘黑虻’姓王。”

“呵呵,还有一个老七,这正是嫌疑人的生活状态。‘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就是这个理,正常人防范之心很强,何况走的是黑路。”邵万戈道。马秋林撇了撇嘴,知道这个案子进展到了最难的阶段。

盗窃案子难在定罪,定罪的关键在缴赃,可这个案子不可能给你找到赃物的机会,即便有机会抓到嫌疑人,在证据缺失的情况下定罪难度将会更上一个层次。可现在最难的是,根本无从知道,离真正的主谋还有多远。

看着马秋林脸上的难色,邵万戈安慰道:“您别心急,马老,我正在想办法和支队长协调,很快要增加一部分人手。明天我们的描蓦师就会启程到右玉,把席革口里说到的嫌疑人都一一恢复相貌。”

“聊胜于无啊,关键我是揣不准,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究竟在哪儿?”马秋林道。

“突破口?”邵万戈皱了皱眉头,见惯了凶杀贩毒等目标很明确的案件的追捕,对这种不知道目标的案子,还真是头疼得很。

“对,突破口……除羊头崖乡人赃俱获,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是疑似……翼城的销赃窝点,疑似;从翼城捕捉到的嫌疑人丁一飞、杨早胜等四人,疑似;秦海军、于向阳交代的各屠宰低价收货,也是疑似;包括现在席革提供的这几位嫌疑人,也是疑似……这几条乱线,没有一条重合在一起,实在让人很难判断。”马秋林说着,把白板上那个大大的问号一笔圈了起来,那就是目标,可现在仍然无法用哪怕一点旁证来比对出目标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听说,您在很多盗窃案子里,猜测出了凶手?”邵万戈笑着道,不无恭维的意思。

“没错,我和小余谈过,我们在对这个人的猜测上有很多共同点:第一,有过畜牧类知识或养殖经验,熟悉牲口的脾性,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制出所谓的天香膏来;第二,有过某种犯罪前科,否则隐藏得这么深,而且把盗窃和销赃组织得这么有条理就无法解释了;第三,他涉足这一行,肯定要招募一群底层队伍帮他实施盗窃,所以应该和这些嫌疑人发生过某种交集;第四,如果贺名贵涉案的话,也应该和贺名贵的生活轨迹发生过交集……如果几条线交叉、重合,就能够判断出嫌疑人大致所在。可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量还是太少啊。”马秋林懊丧道,有一种力有不逮的难堪,实在是年纪大了,否则他肯定要亲自操刀的。

“再等等……他们随后将到堡儿湾交易市场,据说那个牲口交易市场是雁北地区最大的一个市场,全省大部分牛羊和从内蒙贩运过来的牲口都从那儿交易。席革被捕前就一直混迹在那一片,那儿应该能有所发现,他们前期做的工作已经很扎实了。”邵万戈道,看着马秋林,突然又想起个事来,补充着,“对了,张猛把省城以北,一共二十三个牧场三十年来的从业人员资料都传回来了,还有各地市畜牧行业颁发的检疫许可证的名单,我们已经基本收集全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哦,好。”马秋林说着起身了,邵万戈带着这位闲不住的老人往楼下走着,他心里有点好笑,这当上一辈子警察,就像有强迫症了一般,咬住个案子能不眠不休。

这不,马秋林边走边神经质地说着:“你可别笑,这也是我和小余商量的一个线,如果不是自学成材,这个目标肯定在这些资料里,甚至于这个人,我怀疑就在我们的犯罪信息库里有记载,他这个异地盗窃,再长途跋涉异地销赃的办法,看似蠢笨,可恰恰钻了我们警力协调不畅的空子……我敢说他绝对跟警察打过交道。”

邵万戈没打断,把马秋林领到了技侦室,可惜,这位老专家确实有点老眼昏花。玩电脑笨手笨脚,看资料还得戴上老花镜,再看电脑屏幕,不一会儿就花眼了,在座的技侦都背着老头悄悄地噘嘴使眼色,估计都有腹诽了。

半天才看了两页资料,这种专家倒也少见……

“咚咚咚!”

擂门声起,镇川县招待所的一个房间内,李逸风放下酒杯起身开门,吓了一跳。

三个人席卷着一股冷气冲进来了,搓手的、跺脚的、拍衣服的……余罪、董韶军、吴光宇几人晚点了六个小时,终于到会合地了。

“哎呀妈呀,冻死我了。”吴光宇不多说了,直接钻卫生间,直接脱-了衣服往外扔,哗哗放起热水来了;董韶军靠着暖器片,一直在发抖;余罪拿着桌上的残酒,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一坐下,使劲一揪鞋子,扔地板上了。三个人所过之处,一堆雪泥,眨眼间水迹斑斑。

李逸风、李呆、拴羊和在这儿喝酒的孙羿四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孙羿问余罪:“怎么搞成这样?不是坐火车回来的吗?”

“是啊,下了火车还有好几里路呢。”余罪道。

“不是让你们自己打个车回来呀?”李逸风道。

“哎哟,还打个车?路上一共才几辆车,雪下半尺厚了。”董韶军哭笑不得道。烤了一会儿,他也把鞋子脱-了,使劲搓着冻僵的脚。

“王八蛋,你们几个倒喝上了,怪不得不去接我们。”余罪又灌了一口酒,气愤地骂着。此时往窗外看看,才发现雪着实下得不小,狗少和孙羿赶紧赔罪。那两位冻得吃不住劲了,等不得吴光宇出来了,拉着门,一起冲进去暖和了。一进去惊得吴光宇大呼小叫,估计余罪和董韶军和他挤到一个浴盆里去了。

“快,再去弄几瓶白酒……再搞点熟肉。”

“孙羿,火腿肠和方便面还有不?”

“张猛呢,还睡着呀……把他叫起来,一会儿一块吃……”

七个大小光棍,几天没见,终于会合到一起了,有人奔去买酒,有人和总台联系着要炒菜。两乡警忙着打扫零乱的房间,等那仨从浴室出来,惬意地围着浴巾开始抢别人的干衣服穿的时候,一桌子凑合的几样菜已经准备好了。最殷勤的是李呆兄弟了,连泡了几碗面,给余罪端上道:“所长,您吃,饿坏了吧?”

“可不饿坏了。”吴光宇一把抢走了,直往嘴里拨拉。余罪又拿一份,吃相实在不怎么地。张猛呵呵笑着道:“不至于吧?火车上没吃的?”

“兄弟,春运啊……下雪了人更多,快被挤成火腿肠了。”董韶军苦不堪言道。

那俩根本没说话,一口气吃个底朝天,再坐到桌前,端着酒杯,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来。余罪夹着菜吃着,问张猛道:“说说,牲口,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把资料全做了影印件传回去了,队里正在制作检索条目……”

“有多少人?”

“连从业带办检疫证的总共有两万多人,按你的要求,因为各种原因离职的、退休的、受过刑事处分的,捋出来了三千多人……”

余罪明显被噎了一家伙,惊讶道:“这么多呀?”

“你以为呢?五原以北的畜牧也比较发达……这都是已经往少里说了。估计漏的不少。”张猛道。李逸风生怕漏了自己的功劳似的,抢道:“对对对,这儿的牛羊肉,比咱们那儿便宜多了……我来这儿才发现,贩运牲口也是个好生意啊。”

“当然便宜了,往北再走四十多公里,就是大草原了。”董韶军道。众人聊着,各自交换着得到的信息。李逸风手里就是定位地点的一堆录像和照片,有什么用处他自己也说不清;张猛采集的是人员资料,因为天香膏的合成需要一些专业的畜牧业知识,所以才在牧场里面找,不过两万人里找一个人,听得哥几个要消化不良了。

说了半天,大家都看着余罪,李逸风把众人的心声说出来了,直问着余罪道:“所长,这里头就你一个领导干部,当领导我们没意见,可不能把兄弟们都折腾成这样,完了还屁事都不顶吧?”

他一质问,众人个个龇笑,纷纷附和,从五原市开始,连跨六个地市,把岳西省以北跑遍了,要都成了无用功,这罪可遭大了。

余罪一抹油腻的嘴,打着饱嗝儿,端着酒杯,豪爽道:“敬兄弟们一杯啊,辛苦了,我先干为敬。”

“嗨,别抢着喝,喝完了我们喝啥?”吴光宇不悦了,这一堆草包冻得一个比一个能喝,两瓶已经见底了。他一抢走,余罪露出无奈的表情,火冒三丈道:“看看,这是把我当领导干部吗?洗澡抢着洗,吃饭抢着吃,还一天骂我好几回。”

这话说得不假,但因为是余罪牵头,大家遭罪受的气只能往他身上撒了。不过此时喝得高兴,都不介意,一人一句损着余罪。孙羿说活该,张猛说骂得轻了,连李逸风也有点后悔,直说所长坑人,这天气搁老家洗洗桑拿、泡壶小酒,跟着几位狐朋狗友一块去潇洒一下子,多舒坦不是?何至于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

在场的愕然一下子,哄堂大笑了。余罪脸有点红了,又听李逸风得意道:“下回我请大伙,自打我当了警察,我们县城洗桑拿那地方,从来没收过我的钱。”

一下子气得余罪苦脸了。众人笑得东倒西歪,都揽着李逸风亲热道:“对呀,这才是兄弟,哪像有些人,挂职的副所长,还装上啦!”

人一多就乱套,特别是一干知根知底的熟人,余罪是百口莫辩了。全场除了没经过这阵势的两位乡警看着呵呵傻笑,就剩下了董韶军没有加入到胡闹的战团了。瞅了个空,余罪推说酒不够,好容易把李逸风撵走了才清静下来。这时候,董韶军翻看着李逸风带回来一个小型的摄录机,递给余罪问着:“余儿,这个有价值吗?都是根据贺名贵的通话记录定位的地方。”

“如果贺名贵涉案,就有价值;如果他不涉案,这个就没有什么价值。”余罪道。

张猛凑上来看了看,异样地问着:“都在市区?”

“哎,风少说了,有钱了就改善生活,所以偷牛贼发财之后,肯定在市里买房子,说不定就在里头。”李呆重复着李逸风的话。李拴羊加了一句:“还娶小老婆呢。”

众人一愣,又被两位乡警诚实的表情逗乐了,余罪却是大惊失色道:“哦,很有道理,李逸风终于有一次不用下半身思考了……就是一思考,想到的还是下半身。”

此话不知褒贬,只觉笑料颇多。吃了个七七八八,张猛看着窗外的天色,却是关切地问着:“就这天气,可是什么也干不成了……”余罪回头瞧时,也是苦色一脸,仿佛天公不作美似的,处处不顺。他想了想,安排着道:“先趁机会好好休息休息……韶军,你联系一下县公安局和地方刑警队,了解一下情况,看他们和那几位有绰号的人打过交道没有。据席革讲,这儿的民间牲畜交易每月有三次集市,初八、十八和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到了,咱们撞撞运气去,席革就是这儿出去的,记得他的人应该不少……特别是那个谁……”

“草犊子。”董韶军提醒道。

“对,草犊子现在看样子是个关键人物,我们在火车上商量过了,草犊子这个人在集市上混了几十年了,是个牲口交易的中间人。据席革交代,一般偷牲口的小贼都通过他把赃物卖出去,因为这事这个人坐过牢,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正式的官方记录。”余罪道。

“他在内蒙坐的牢,没姓名,调不出档案来,那边偷牲口和咱们这儿扒手一样,太多了。”董韶军道。

“有个绰号总比没有强……到初八咱们就到这地方守着点,能找到一个算一个,这春荒季节,牲口交易可是旺盛的很,我想他们吃这碗饭的,应该出来找食了吧?”余罪道。

不是什么真知灼见,可到这份上,只能这样先干着了。众人痛痛快快、热热乎乎喝了一顿,终于住下了。

一觉醒来,坏消息来了,平定县两个乡镇又出了四起偷牛案,案子延迟了两日才上报。案发的时候,正是这个临时小组在省北遍地寻找线索的时候,这案子出得大伙心里膈应得厉害,饭都没吃好,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地下得越来越大的雪,关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

又一觉醒来,继续是坏消息,翼城市的调查组面临回撤的结果。多日没有进展不说,旧事也复发了,地方公安介入了当日牛头宴“中毒”事件的调查,那个牛头经检测后证明无毒,而被省刑侦二队滞留审查的秦海军、于向阳仍然没有放出来。市局直接向省厅汇报了这一情况,据说引起了省厅崔厅长的关注,专程过问了此事。

这里面的事观者也许清楚,可在电话里的邵万戈却是快顶不住压力。如果找不到新的证据,只能放人了,而且也只能以一个非法经营和偷税漏税的轻罪处理此事。余罪愁了一天,连玩笑也顾不上和大伙开了。

等又一觉醒来,初八到了……

塞-外风烈

“你们要找的草犊子,可能是这个人。”

堡儿湾县刑警中队,队长卓力格图把排查的照片递给从楼上下来的刑警同行,用略有异样地眼光打量了几眼。

其实彼此都异样,余罪他们没想到居然是一位蒙古族的同行。李逸风看了几眼那剽悍的卓力格图,骡子腿粗的臂膀,回头再看张猛,可觉得牲口哥比起人家苗条多了。他正要说什么,被孙羿直接拉后面去了。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开口就惹人。

余罪看着一份警用格式的纸张,下意识地念着:“穆宏田……不是镇川县人?”

“我们这儿本县人口不多,不到二十万,不过到集市的时候,光外来人口就有二十万。应该就是他,在堡儿湾市场,他算个小名人,很多人知道这个绰号。”卓力格图道,普通话有点生硬。

“名人?没有走漏消息吧?”余罪紧张道。能找到一个有关联的人太难了。卓力格图摇摇头:“没有,市场管理都知道这个人……一直就在市场混,贩运牲口的人都认识他。”

边走边说,这个绰号“草犊子”的穆宏田在牲口市场是个掮客,就是在卖家和买家之间拉皮条的那种,而且“草犊子”这个绰号在当地的含义不怎么好听,意指“不像个男人”。卓力格图的话引得众警一阵好笑。

今天初八,天气不错,准备到集市寻找嫌疑人的一行弃了警车,单乘一辆加装防滑小客车上路了。这地方开车都有难度,半尺厚的雪,车不时地打滑,不过开得很稳,卓力格图看到了众警的担心,直道路上的雪已经清理了,镇川这地方,只要不是暴雪天气,还是很安全的。

是很安全,出县城向北走,一望无垠的雪野,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银光,偶尔凛冽的风吹过,挟着一片雪屑,视野里只有一条清理出来的路伸向远方,直把白色的雪野分成两半。

“这地方真叫人心胸大开啊。”董韶军看着景色,笑着道了句。车厢里几位抽上烟了,即便不抽烟的,呼出来的都是水汽,像吞云吐雾。温度零下十几度,在这个环境里当警察,相比之下,在座的恐怕都觉得先前的工作环境要算天堂了。

“卓哥,你们这地方要抓个嫌疑人可难了啊。”孙羿道,一眼望过去都是平原,如果不下雪,这地方能闭着眼开车,根本不用打方向。卓力格图笑着道:“确实难,出了堡儿湾就是大草原,不过最难的不是抓嫌疑人,而是现在自驾旅游的人老是胡跑,一迷失方向,都是让我们出来找,一找就得几天啊。”

“这地方没啥坏人吧?连人都少见。”吴光宇说了个判断,走了这么远,难得见几处房宇。

“未必,要不我都不会认识你们邵队长。”卓力格图笑着解释着,自己和邵万戈有过几面之缘,对此人直竖大拇指。这地方不是没有嫌疑人,而是聚集了很多外逃的嫌疑人,草原上这些年兴起的煤矿、电厂、牧群,随便走一个地方都得几天的工夫,正适合通缉的嫌疑人藏身,大多数人都像穆宏田一样,仅仅是以一个绰号的形式存在。

说到这里,他明显看到了余罪脸上带上了几分忧色。董韶军明白,如果案发的起源地就在这里,而这里的环境又像卓力格图队长讲的那样,那抓捕可就困难得多了。

车行半途,四面漏风的小客车实在不怎么舒服,不但不舒服,还冷。好客的卓队长从车上找着水壶,递给远道而来的同行。李逸风先灌了口,马上被辣得直撇嘴,不是水,是酒,高度酒。卓队长哈哈大笑着,传给下一个人,各人抿了几口,都有点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过火辣辣的感觉还是有效果的,最起码凉意少了不小。

坐在后面的董韶军喝得最少,他把酒壶递给卓队长,随口问了句:“卓队长,你们这儿的牲畜交易,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偷来的?我是说,我们前两天讯问过一位嫌疑人,他偷到牲口,一般都拉到这儿卖出去。”

卓力格图听到了这句话愣了下,似乎稍有不悦,不过很意外的是,马上又笑了,笑着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自己看吧。”

态度不冷不热,看来就是这种性子,似乎对喝酒不太豪爽的男人没好脸色,他能看上的估计就张猛了,两人坐到了一起,互撒着烟,在笑着说什么。

磕磕绊绊走了两个多小时,堡儿湾在望了,一眼望过去,刚刚纠结的答案不言自明了。白色的田野又成了牲畜的海洋,放眼望去,成群的牛羊被骑马的汉子赶着,几十辆各色货车排在各个方阵等待着,牲畜群外,又有数百上千人的队伍在蠕动着,场面煞是壮观。

“每到集市,牧民就赶着牛羊群来这儿交易,夏秋的量更大,来这儿拉牛羊的最远还有南方省份的,就这么大的量,你们看看哪群像偷的?”卓力格图笑着问董韶军。

都傻眼了,这可比大海捞针难多了,嫌疑人好歹还有个体貌特征,这牲口总不能个个描摹一下吧?

地方的民警把车停在了大货车边上,一看就是拉牲口的专用车,四边围栏焊着一个高的钢筋网,有谈成生意的,车一掉头,车厢倒回到缓坡处,牛羊就被赶着上车了。

董韶军异样地看了余罪一眼,两人心意相通,这办法和羊头崖乡偷牛那办法一样,不过也同样没有可查性,拉牲口的估计都会。

“小成,一会儿你带一组啊……你们谁带头,咱们分成几个组,两人一组,分开问,其他话不要说,就问草犊子在不在?不要找牧民问,就找那些拉牲口的问。要问干啥,就说要点皮毛货,他有路子。”

卓力格图队长安排着,司机带着孙羿、吴光宇一组,李逸风抢着和卓队长凑一块了,余罪和张猛一组,董韶军只好领上两位傻不拉叽的乡警了。跳下车发现车外比车里更冷,一行人俱是裹着厚厚的冬衣,分散着朝着谈价格的人群踱去了。

“嗨……谁见草犊子啦?”卓力格图在问话,很不客气,一群围拢着谈价格的人都摇摇头,自动忽略了。

李逸风算是发现了,这儿不但牲口多,而且人个个长得也像牲口,差不多都是卓力格图这种膀大腰粗的货色,说话粗声大气,就着烈酒,抽着手卷烟,那卷烟的味道比牲口身上的味道还冲。他不时地掩着鼻子,躲闪着地上的牛羊粪便,忙不迭地跟在卓队长的背后。

司机带着孙羿和吴光宇在人群里转悠,偶尔说话却是把孙羿和吴光宇听蒙了,一群裹着皮袄的人叽里呱啦那么一说,什么意思那是一句不懂。回头司机给两人小声说着,来这儿的人半汉半蒙,普通话通用,可蒙语听得更亲切。

至于问话的结果就让人失望了,大家都说年后有段时间没见到草犊子了。司机的回话又给孙羿和吴光宇泼了盆凉水。

交易就那么进行着,一直有拉满一车牛羊的货主走,也一直有赶着牲畜群和开着大车的货主来,偶尔间也能看到市场管理的影子,就穿着制服在人群里转悠。董韶军和两位乡警被人群和牲畜群淹没后早傻眼了,偶尔拿着照片问个人,人家一看他那样,爱理不理,摇头而过。看来没有当地人指引,想搭句话也难。

余罪和张猛走得最远,几乎到了市场的边上,他大致看了下整个市场的情况,脸上的忧虑却是更深了。

“你觉得草犊子藏在这些人群里?”张猛问道。

“不是觉得,是肯定。这里鱼龙混杂,是隐藏形迹的好地方,看车牌,货源几乎是输送到全国,想接触咱们省的牲畜贩子,没人比这儿更合适的了。”余罪道。

“那不更好,把他揪出来不就得了。”张猛想当然地道。

“呵呵,你觉得要藏在这一片,你找得出来吗?”余罪一指,几处牧民扎营的地方,以这种市场为中心,几个像小山包一样的帐-篷就那么竖在野地里,远远望去,视线里能看到十几个,看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想了想其中的难度,张猛吸着凉气,大话全给咽回去了。

从进场一直到中午没有什么进展,午饭就在场地里吃的,那儿有专门给货车司机和贩运者准备吃饭的地方,不过这地方是有史以来众人见过最差的地方,一盒方便面要二十块,炒盘青菜得七八十,羊肉反而是这里最便宜的。卓队长直接点了半只羊,可谁知道那羊肉煮得半生不熟,带着血水就给你端上桌了,除了卓队长和司机吃得津津有味,那几位愣是下不了口。

“哎呀妈呀,这吃了不会拉肚子吧?”李逸风看着卓队长大口撕着,把一块脊骨给剔了下来,稍有紧张地道。看了看队长那抓骨头的黑手,最终还是把骨头给了身边的李呆,“呆头,你吃,多吃点。”

“没煮熟,还生着呢。”呆头啃了两口,抿着嘴道。

“这儿的地势高,水沸点到不了一百度。说起来这味道已经算不错的了。”董韶军小心翼翼地嚼着半生不熟的羊肉,说以营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吃法可是很科学的。卓力格图刚赞了句,却发现除董韶军以外的其他人都埋着头,不吭声了。

余罪笑着给韶军兄弟捧场了,挨个斟满酒,换着话题,大讲了一番这里风景独好的话。卓队长现在也知道余罪是带头的了,他拿着酒杯小声和余罪道:“在一个地方当警察久了,你不会有心情再欣赏风景的。”

说着一饮而尽,闻者却是面面相觑,或许真有此中顾忌,只顾着观察有没有嫌疑人呢,哪还注意到什么风景。众人边吃着,话题又回到了今天的任务上,卓队长提醒着大伙,要在这里找一个特定的人没那么容易,特别是像草犊子这号混迹的,有钱了找个地方吃喝嫖赌,没钱了才来这里风餐露宿,上午他打听了几个人,都说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余罪听着,和董韶军换了个眼色,心里都在怀疑,许是翼城的事已经让这伙偷牛的警觉了?

可是又不像,现在排查仅限于销赃了,余罪这个思路是直接跳过盗窃的,从源头着手,理论上就算实施盗窃的警觉了,这里也不应该察觉,毕竟这个消息是从监狱服刑人员口里得到的。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现在尚无法确定要找的草犊子穆宏田是不是和这个盗窃大牲畜的系列案件有直接关联。

一大堆问号冲进了余罪的脑海,连日的奔波加上疲累,他愈显得有点狼狈不堪。几杯酒下肚,唉声叹气,喝得没劲了。这个环境实在够呛,吃着的时候又进来几拨人,一个偌大的彩钢板简易房子快坐满了,那些跑长途的司机、赶牲口的牧民围成圈一坐,气氛越来越好,空气可就越来越差了。

邻座一位大胡子,直接脱-了鞋子,把脚伸在离他不远的炉子边上烤,哎哟,那味道比满锅羊膻味道还冲。这边烤脚,那边抖着衣服上的灰尘和残雪,和着杂草以及牲畜的粪渣子落了一地,等手卷的毛烟开始抽起来时,这屋子快让人觉得窒息了。

“我想起了《魔戒》里半兽人的生活环境。”孙羿端着酒,喝不下去了。

“这叫入芝兰之室,久不闻脚臭。哈哈。”吴光宇小声道。

两名乡警倒没觉得什么,村里放羊的就这德行,李逸风却是自恃身份,早不吃了。那司机看出市里来的刑警心里膈应了,笑着道:“这个环境就这样,别小看这些人啊,个个可都是有钱的主,来这地方的,腰里都缠着好几万。”

“是不是?有钱还过这种生活?”李逸风白痴了句。

“还不图俩钱呗。”卓力格图队长吃得最多,他笑着转移着话题道,“咱这地方历史悠久了啊,当年昭君出塞-就是从这一片走的。”

“对,古筝曲里还有这么一曲呢。”董韶军道,刚要摆活两句文化人的修养,却不料李逸风嗤之以鼻地插进来了:“我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美\_女昭君要自杀了。”

说话间,看着周遭膀大腰粗,端着大碗喝酒的糙爷们儿,众人都哧哧笑着,这话题又进行不下去了。卓队长也被这帮小年轻给逗乐了,干脆不找那些文绉绉的话题了,邀着酒,夹着肉,劝着大伙多吃点,李逸风却是要了碗泡面,自个儿吃上了。

这里吃饭有两个特点:一是多,那些爷们儿进来,随便一啃就是一两斤肉食;二是吃得猛,哪个人啃起来也是风卷残云,用不了几分钟扔下刀子就又出去了,怕耽误生意。众人吃着的时候已经换了几拨人,待了好久都没走,连老板都有不乐意了,趁着添水的工夫,问着客官们还要不要来点。

不要了,这桌也到尾声了,余罪不好意思让卓队长结账,抢着买了单。余罪看了老板一眼,心想肯定是个认识五湖四海人物的老江湖了,于是把穆宏田的照片一铺,给老板点了根烟问着:“老板,认不认识这个人?”

“你找他干啥?”老板脸上抽抽,像是防备着这伙人。

“能干啥?让他给点便宜货呗。”余罪道,那轻松而且无所谓的表情,像是与生俱来,很有欺骗性。老板瞅了他几眼——撇嘴叼烟,坏相贼眼,八成把余罪当成和草犊子一路的人了。随即警惕渐去,点点头道:“认识,这儿都认识,不过有些日子没来啦。”

“有多长时间没来了?”余罪问。

“半个月了吧。”老板道。

“那……这儿有没有人见过他?我怎么连他手机号也打不通?”余罪撒了个谎。

“那犊子有钱就不见面了,没钱才回来。”老板道,给了一个让余罪无比郁闷的理由。余罪笑了笑,思忖着是不是敢给老板留电话,正说着,有人进门了,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掀着兽皮门帘,挟着一阵冷风进来,直吼着老板道:“嗨,老孬,切条羊腿……整两斤酒。”

好家伙,又进来个半兽人,余罪想想还是算了,热情的老板应了客人话,多了句嘴问着:“哎,对了,老粪,你瞅见草犊子没有,这几个兄弟找他呢。”

“谁找?”大个子回过头来,他看到了愕然僵在原地的余罪,一下子觉得好不怪异。再回头,又有数人都愕然不已地看着自己。

老粪!这个绰号的人可比草犊子还要关键!众人凛然的样子,让大个子顿觉不对了。反应最快的张猛回手一拨铐子扑上来了:“警察,你犯事了!”

大个子回手就是一拳,张猛猝不及防,像被车撞了一般,噔噔噔退几步,直把桌子撞了。那人一言不发,扭头就奔,饶是余罪手快,跳起来要勒脖子,却不料被大个子随手一摔,滚到老板的柜台下了。

“我操……”张猛提着凳子,追出去了。李逸风抄着酒瓶,也叫着乡警,那边孙羿和吴光宇随手拿着桌上的羊腿骨,也奔出去了。稍慢点的董韶军被满腹疑问的卓队长一拉,急促地道:“老粪是盗窃案的主要嫌疑人,抓住他比抓草犊子还关键!”

这突来的意外的兴奋打乱了所有部署,吓得早躲到后厨的老板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追一个。那滚在柜台下最后出去的余罪,爬走的时候还顺手抄了一剔骨刀。老板惊得浑身直颤,不迭地对后厨的家人道:“关门,收摊,今儿做不成生意啦……”

勇不敌贱

“快,发动车。堵上。”

卓队长出门看到了大个子嫌疑人朝着一辆小卡奔去,第一时间下了个正确的命令,司机飞奔着去开车了。而此时,追得最快的张猛已经快撵上了,卓队长使劲吼着道:“小心,别近身,他练过摔跤。”

说时迟,那时快,张猛脸当中又挨了一拳。牲口哪咽得下这口气?看着嫌疑人已经接近车门了,他怒吼一声,单臂发力,轮了一圈手里的凳子,“嗷”的一声向嫌疑人砸去。那人手已经搭到了车门上,猛地觉得脑后不对,一矮一闪身,“咚”的一声巨响,凳子直砸在车窗上,车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延迟,让嫌疑人没有上车的机会了,侧身就跑。此时张猛已经追将上来了,几步之外,呼地原地弹跳,单腿蹬上来了,一脚正中那人肩膀。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不过他勉强定了身形,一下子回过头来了。

张猛一站定,拉开了架势,手里甩上了铐子。只见这位老粪一对牛眼闪着狠辣和惊恐,满脸络腮胡子,露着一口白森森咬紧的钢牙,正喘着气,像困兽一般随时准备反扑。不用说,不是负案的都不会有这么凶的拼命架势。

张猛做了几个假动作,一屈膝,飞身直上,两人缠斗在一起,这时候,奔近的卓队长又在喊着:“别让他近身。”

迟了,早打在一起了,张猛要勒对方的脖子,却不料自己两臂却像被两根粗缆绳搅拌着一般,使不开手脚。他连施几个肘拳直捣这人的胸腹,可不料这人穿着厚厚的皮装,那几肘拳像打在沙包上一样,根本没有反应。张猛急了,一拎那人的腰带,要强行压人,却不料还是小觑了嫌疑人。他弯腰躬身,手脚并用,腰劲一收,张猛不自然地向前蹬了一步,一步重心不稳,被嫌疑人顺势一压,趴在地上了。

几乎就是电光石火的工夫,张猛失利了。那人在张猛背上狠狠踏了两脚,呸了一口,掉头就跑。追到中途的李逸风吓着了,他一停步,向前一指喊着后面的李呆和李拴羊道:“兄弟们,快上,立功的时候到啦!”

两位乡警有点愣,直奔着追上去了,李逸风却落在后面了。卓队长掏着枪,砰砰朝天鸣了两枪,大吼着“站住”,可不料那人理也不理,乡警又追着上去了。牲口群也被惊乱了,气得卓队长只得又把枪插回枪套,怕误伤了。

“分开,分开追,别让他跑了。”孙羿和吴光宇吼着李逸风,拉开了追击路线。跑在最前的两名乡警已经快接近了,司机也驾车绕上来了,那人见前面有车在拦,一顿身,侧身换了方向跑,这一个延误,又让李呆和李拴羊给赶上了,两乡警状似痞汉群殴,一个跳起来勒脖子,一个蹲下了身抱着腿。

勒脖子的是李呆,可这脖子跟大树干一样,动也不动;抱腿的李拴羊只觉得像抱了根柱子,想挪一挪都难。可故意跑慢的李逸风觉得机会来了,他一见嫌疑人被抱-住了,脚下一加速,抄着酒瓶飞奔上来了,边跑边喊着:“操,知道警察的厉害了吧。”

“嗷”一声,仿佛野兽的嘶吼,那人一转身,不知道怎么把李呆直挺挺举起来了,往蹲着的李拴羊身上一砸,两人你压我我压你,吃痛叫上了。李逸风几乎已经跑到人家面前了,此时却举着酒瓶傻眼了。

他看到了困兽犹斗的嫌疑人正眼红地瞪着他,那酒瓶子却是砸不下去了。不过这场合他可认不了了,咬着牙一摔酒瓶骂着:“吓唬谁呢,老子是警察……哎哟……”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偌大的黑影朝他飞来——不对,是一只大脚踹上来了。饶是他机灵回身赶紧跑,还是被结结实实蹬在-臀-\_部。一下子李逸风只觉得-屁-股上崩了个火箭似的,“呜”的一声就被踢飞起来,狠狠落在地上。

哎哟,风少浑身像散架一样,艰难地支起头来,不料更恐惧的事发生了,面前不远,被惊了的牛羊群们拥了一堆,正漫无方向地挪动着。狗少生怕又被牲口踏上两脚,慢慢地往一边爬着。刚爬几下,就听呼啦啦几声,一头老公牛正撅着-屁-股哗哗往外拉粪。再低头一看,妈呀,手里已经托着热烘烘、黏糊糊的牛粪了。

满手牛粪,他擦也没地擦,只能继续苦脸看着孙羿被踹飞,吴光宇被一拳干趴在地了。那人飞奔进牲口群里,借着牛、羊畜群的掩护已经看不到人影了。狗少苦不堪言道:“他妈的,这是偷牛贼吗?给杆枪直接就是特种兵啊!”

这个意外着实发生得太快,卓力格图队长不敢再开枪的原因就是怕惊了畜群,而这个人也借着畜群的掩护,飞快逃亡草原的北边。卓队长知道,要是跑出去,你可想追也追不回来了。他协调着十公里以外的一个边境检查站,指挥着司机开到畜群外拦着,只有空旷的地方才能利于抓捕。

场面真乱了,来了八个刑警倒被放倒了六个,唯一没放倒的董韶军根本不擅此行,他气喘吁吁奔上来,只见张猛抄着那个断腿的凳子,揉着腰身火冒三丈地问着:“人呢?他妈的!”

“不知道,还在市场里。”董韶军道。张猛循着脚印和喊声,抄着凳子就跑。爬起来的孙羿、吴光宇也陆续跟上了。吴光宇埋怨着,还金牌抓捕呢,连我们司机也遭殃了。张猛却在埋怨着,要不是老子枪被没收了,早撂倒了。孙羿边跑边瞧了瞧,咦,余贱和乡警呢?怎么不见了?

刚一迟疑,又听喊声传来:“九点方向,在这儿……”

是余罪的声音。众人一咬牙,轰着畜生群,穿过去了。

畜群一开,景象立现,余罪和那人又纠缠在一起了。李拴羊和李呆比众人快了一步,远远地奔上来了。余罪瞅空看了一眼,吼着道:“拉开包围!拴羊,找绳子。”

群殴得有章法。余罪一喊,那几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围成包围圈,准备慢慢收拾。余罪边吼边欺身而上,左手亮锃锃的匕首猛地朝嫌疑人划上去。那人一躬身,却不料匕首是幌子,余罪右手一甩,那人直接吃痛捂着眼睛,大喊了一声,噔噔噔连退几步。

“我操,余贱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张猛吓得惊住了。

“这是贱招。”孙羿道。吴光宇惊讶道:“还他妈有暗器?”

说时迟,那时快,嫌疑人一放手,却不见眼睛上有什么伤,看样子也是怒急了,一甩大袄,双手拉开架势就要和余罪拼命。余罪也怒目圆睁,甩着匕首做着攻防动作,两人拼命之势一触即发。还是嫌疑人看人多急了,“嗷”的一声就扑上来了,却不料余罪比他更快,一个懒驴打滚,吱溜声跑了。那人扑了空,差点闪了腰,指着余罪大骂。

余罪没怒气了,贱笑着,远远招着手,-撩-拨着嫌疑人。那人快奔几步,余罪掉头就跑,可等他真想脱出包围圈逃路,余罪又奔回来了,不是踹一脚打滚就跑,就是远远地唾口唾沫,那唾沫奇准,一一都吐在了嫌疑人脸上。

“呸!”又一口唾沫准确地吐在那人脸上时,那人出离愤怒了,不跑了。“嗷”的一声掀着临时的栏杆,拽了一根两米长的杆子,追着逃跑的余罪捅上来了。

卓队长见势不对,驾着车冲进了战团。他吼着什么,手伸向窗外开了一枪,这一枪不在于示警了,而是驱散着看热闹的牧民,怕引起混战。也在此时,余罪边跑边大吼着:“拴羊,放绳子。”

“嗖”的一声,一个绳套毫无征兆地从畜群里飞出来,一套一拉,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发疯的嫌疑人。一束手,四下戒备的刑警一拥而上,掰头的,压膀的、抱腿的、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哎哟喂,五六个人,好不容易把这人制服了。

“哎呀,我知道老粪这外号怎么来的了,臭死了。”掰胳膊的吴光宇掩着鼻子,铐上了才发现,嫌疑人像没洗过澡一样,浑身臭味。张猛铐着人踹了两脚,抹着鼻血。那人兀自挣扎着,冷不丁一口口水唾张猛脸上了,气得张猛要踹,被卓队长拉过一边。

“是够臭的啊。牲口,你和人家比起来,简直是小白脸了。”孙羿累得直喘,揉着被摔疼的肩膀。不料这句取笑把张猛刺激了,他扭过脸,谁也不理,走了。

卓队长让司机押着人上车了,董韶军探头探脑上来了,又被兄弟们嘲笑说这家伙百无一用。董韶军却是反驳:“你们也没起什么作用不是?不得不承认还是人家乡警厉害。”一说这个大家才想起来,余罪那贱招,没想到实战这么有效果。对了,还有平时傻吃傻喝的李拴羊,那一绳子套得真结实。

几个人朝着余罪和李拴羊的方向奔去。后面刚刚爬起来、一手--湿--粪的李逸风可怜兮兮地求着大伙:“谁身上有纸,给找点纸。”

这地方哪有纸?孙羿回头看时,扑哧笑了出来,挥手道:“自个儿找地方蹭蹭去吧,别到我们身边啊,一身粪。”

可不,浑身上下都是牛粪,有的已经冻住了,特别是手上,黏糊糊、臭烘烘的,想想自己修长的玉手成了这样子,李逸风痛不欲生。和雪搓搓吧,太冷;到栏上蹭蹭吧,又太硬。狗少找了一圈,看到哞哞乱叫的牛群时,他灵机一动,奔上前在栏边一头牛身上蹭了蹭,哎呀,又软又滑又舒服。

三蹭两蹭,好歹擦干净了,不料刚一弯腰抓了点雪想弄干净,那被蹭的牛像报复一般,“吧唧”一甩尾巴,甩他脸上了。李逸风一抹脸,满手脏乎乎的雪泥,气得他痛不欲生地喊着:“气死我了!还让不让人活啦……”

没人理他,只有畜群哞声四起。几百米外,余罪找着工具撬着这辆小卡的车后厢,边撬边兴奋地说着:“这么拼命,肯定他娘的没拉什么好东西。”几个人合力连砸带撬,直把拳头大的锁打开了,一拉厢门,车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屋包装箱。

拉出箱子一掀,只见里面全是袋装的墨绿色膏体。余罪和众人相视间,慢慢地俱是笑意一脸。当一箱又一箱的膏体被揭开时,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兴奋之极的余罪靠着车,--奸-笑着道:“他妈的,摸泥鳅逮着个王八,赚大啦!”

图像在慢慢地传输着,这个视频文件很大,邵万戈觉得过程太漫长了,他一遍一遍踱步在技侦室里。急促的脚步响起时,他知道谁来了,起身一拉门,只见马秋林急切地问着:“什么情况?”

“初步确定,抓到了运送‘天香膏’的嫌疑人老粪,截获了一车,有八十箱这种东西。”邵万戈做了个手势,凛然道。

马秋林一阵狂喜,失态了,哈哈大笑道:“简直福将啊,不是去查叫草犊子的那位穆宏田了么?”

“没查到这个人,不过吃饭的时候撞上这个了。”邵万戈笑着将一张纸递给了马秋林。马秋林扫了眼,惊讶道:“蒙古族的。”

“对,叫阿尔斯楞,刚刚确定身份,卓力格图队长他们正在审问……现在镇川刑警队全部咬上这个案子了,我们的人正准备乘飞机至大同,从那儿转火车到镇川,晚上能到。”邵万戈道。

“好,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摸清他们的组织结构、人员组成,那这个案子就没什么难度了。”马秋林笑着道,没想到案子能有这种戏剧化的情节,从最不可能的地方打开突破口——直接截获这种药品,想都不敢想。

图像出来了,在回放着,他们从屏幕上看到车进了镇川刑警队的大院,正在清点着东西。那一组远赴外地的刑警们忙得头也顾不上抬,邵万戈看到了余罪,正指挥着干活,他笑着道:“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运气真好。”

“运气只青睐有准备的人。在此之前,谁会凭着一个不确定的线索,一个不确定的绰号,就跑到天寒地冻的省境上?看来我真的老了,这种撞运气的事,反正我是不会干。”马秋林笑了笑,有点自嘲。

传送完毕后,接着有董韶军在电话上汇报着案情的检测结果,其间直联的审问过程也全程收到了。那位嫌疑人在拳脚上很凶,可在智商上并不怎么灵光,被了解当地情况的卓力格图队长三唬两诈,挤出了不少干货。

产点在哪儿,窝点在哪儿,卖给谁了,谁是常来的客户……一点一点,这个团伙慢慢无所遁形了。

晚上八时,省二队一组到达镇川县,和县刑警中队合兵一处,开始锁定当地的几位重点嫌疑人,等待着最佳抓捕时机的出现。

同一时间,邵万戈从办公室里开门侧身让着,让市局王少峰局长走在前面。他踌躇满志地跟在局长后面,准备参加由省厅协调的一个电话会议。

全省范围内多地市并案这一猜想,从羊头崖乡案发开始至今,已经再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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