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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牛魔王”的踪迹

峥嵘再现

根据对药物以及排泄物样本的检测结果,再加上羊头崖乡案发地的实地拍摄和描述,案情很直观了。以往盗窃耕牛的案例都是嫌疑人趁夜进村实施作案,可没料到还有这样大白天诱拐的。而且从羊头崖乡案发地联系到几百公里之外的销赃地,还有反向几百公里外的组织地,跨度之大,基本覆盖全省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经初步检测,在堡儿湾牲畜市场缴获的这种叫‘天香膏’的药品,和在羊头崖乡盗窃嫌疑人身上搜到的药品成分一致,甚至连包装都一样……”邵万戈负责介绍着案情,他把两地的赃物照片放在同一屏幕上对比着,“主要成分是碳酸氢钠,富含硫酸铜、碳酸钴、氧化铁、碘化钾等微量元素。我们的检测人员向省农科院畜牧专家请教后得知,药物中还添加了某种中药成分,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在饲料中添加复合酶的效果,也就是说,味道很独特。对于冬季以秸秆为主食的农村耕牛,非常具有诱惑力,这也是他们成功实施远距离诱拐的关键所在。”

顿了顿,邵万戈听到了省厅在座几位领导的笑声。能放在这里讲的案子,哪一个说出来都是名动全省,像这种农村地区的偷牛案件,恐怕也入不了人家的法眼。邵万戈换了种口吻,指着今天缴获的赃物补充着:“这一袋子净重有五百克,足够一到两头牛的-舔-食量……一车八百多袋,要真用出去,可能又要发生几十甚至上百起盗窃耕牛的案子了。据我们罪案信息库不完全统计,从去年到今年,一年时间里,我省类似案件发案一共1689件,被盗耕牛2214头。在全国同类案件横向比对中,我们的案发率最高,侦破率最低。如果以盗窃案值来计算,应该以千万为单位了。”

会议室嗡声四起,可能对于这些习惯坐在办公室里的高级警官,有点儿无法理解那些发生在穷乡僻壤的案子,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晦暗的光线中,许平秋一双利眼四下打量着:市局来了王少峰局长、苗奇副局长、刑侦上的支队长再加上邵万戈这个重案队长,能坐到一起,他知道这个案子终于走上正轨,剩下的,只是一个会议形式的确认而已,而且在确认之前,他相信省厅王少峰已经和厅长通过气。

——当然,没和自己通过气。这样的案子,以许平秋的了解,身兼副厅和市局局长的同学王少峰是不会假手于人的。不过他并不介意。看向苗奇副局长,两人仍是会心一笑。

“这是我们前期对已经抓捕到的几个嫌疑人的审讯记录……羊头崖乡被捕的盗窃嫌疑人牛见山,认识在翼城捕捉到的另一嫌疑人,叫陈拉明……而据翼城被刑事拘留的秦海军和于向阳交代,丁一飞、陈拉明等四人,是他们供货的长期客户……今天被捕的这个嫌疑人,更简单,他的通信工具里就有丁一飞的联系方式,根据技侦的初步调查,服务器留存三个月的记录里,他们之间的通话有六七次。”

许平秋听着邵万戈介绍,慢慢地走神了。他眼睛看着屏幕,那些重要的嫌疑人、重要的证物、重要的赃物几乎都被他忽略了。但是当屏幕上余罪在镇川县缴赃的现场画面一闪而过时,他笑了,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在搜寻的是什么。他想起了在滨海,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每每在自己将要绝望的时候,余罪总是能寻找到绝处逢生的机会——他甚至想重历一次那种焦虑的感觉。

不过一切都不可能了,许平秋想,在那一次他准备放弃李二冬、吝于施以援手时,恐怕今后再也不可能指挥得动这个人了。当余罪义无反顾地选择到羊头崖乡后,他无数次惋惜过,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是错的,也许那个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当一个警察,在任何情况和任何条件下。

“啪”的一声,灯亮了,介绍完毕。许平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出于保密考虑,前期的工作一直由重案队牵头侦查,直到现在,我们的干警还有一组人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我觉得,是该偿还这笔债的时候了,我们欠下社会治安的债已经太多了。”王少峰局长忧国忧民地道了句,很诚恳,也很郑重。作为承上启下的位置,他知道,接下来已经没有悬念了。

崔厅长听罢汇报,扫视了一眼众人,问着许平秋道:“许处,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王副厅长已经讲得很透彻了,这笔债该到偿还的时候了。”许平秋笑了笑,附和了王少峰一句。

崔厅长一拉话筒,片刻的思忖后,开口道:“好,既然他们敢把手伸向五原,那就让他们在这里覆灭。之前我们领导班子正商讨春季破案大会战的事宜,我看呀,就可以从这里打响。我建议各地市成立专案组,专门针对本地区盗窃耕牛案件,集中侦破。省厅派出一位班子成员出任领导组长,负责各地区的资源共享以及警力部署,必要的时候,全省大会战,也要把这帮蟊贼扫除干净……下面,大家民主选举一位领导组组长,我要开始压担子了,完不成任务,工作会上作检讨。”

掌声和善意的笑声响起,王少峰踌躇满志地一笑,一切也正如他的判断,领导组组长人选,正是他。

王少峰局长那句“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是煽情的话,不过也许连他也没想到,出警镇川县的干警,现在的的确确在冰天雪夜里行走着。昏黄的灯光下,荒野的积雪中,一条上冻的路,不知道延伸到什么方向,不知道还有多长。

原来觉得白天冷,不过大家现在才知道,白天那算暖和的了,夜晚这里零下二十多度,夹着呼啸的北风,即便坐在车里也是冻得发抖。卓力格图队长这个时候递酒再也没有人推拒了,即便不常喝的董韶军也狠狠来了一口,享受着火辣辣的感觉,身上好歹有点暖意了。

“同志们,再坚持一会儿,还有三十公里。”卓力格图队长鼓舞着士气,下午一场群殴,让他对这个团队的认识深刻了几分,知道这群小伙子心很齐。

“卓队,下午那嫌疑人,叫什么来着?”孙羿递着酒问。

“阿尔斯愣,蒙语里是狮子的意思。”卓队长解释道。

“哦,怪不得比牲口厉害,原来是野兽。”孙羿开了个玩笑。张猛没搭理他,因为他这回真有点丢面子。卓队长却解释说,看那人的架势就是从小练过摔跤的,蒙古式摔跤千万别让他近身,近身不管你是武术高手还是拳击高手都要吃亏的,这摔跤法子本身就是平时嬉戏的方式,再加上长年劳作,那臂力,比锻炼过的运动员丝毫不差。

那人有多凶悍大家都见识过了,但最后折在余罪手里,让大伙不能理解了,连卓力格图队长递酒时也下意识地多看了不起眼的余罪一眼。其实大家都有这心思,吴光宇回头问着:“余贱,你下午手里藏的什么暗器打在野兽那眼睛上的?你后来回头遍地找了不是?”

“这个。”余罪一翻手,从兜里掏出来了一枚硬币,滴溜溜在手里转了个圈,划了道银光,又消失在手里。

得,大伙知道了,还是在反扒队跟贼学的那两招。匕首做幌子,反手硬币袭击眼睛,那部位在照面的情况下,估计没人防得住。再加上乡警那一绳套子,擒住这个悍人还真不是偶然。余罪贱贱地笑着和同学道:“这个主要是卓队长提醒,我不得已才用这办法……你们呢,就不要嫉妒了,反正刑警大多数时候,是不如乡警的。”

嘚瑟了一句,众人在他面前竖了一圈中指以示鄙视。不过这样的表情,唯一的效果只能让余贱嘚瑟得更厉害而已。

前一段路靠烈酒支着、中间的路靠厚大衣裹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一个个腿麻胳膊僵。到下车的时候,又是一瓶烈酒传着,一人一口,市局二队的刑警和镇川合兵一处,卓队长照着地图,指着行进的路线,目标兴苏木,隶属于土贵乌拉旗的一个小村,相当于行政区划的小镇,这是阿尔斯愣交代的窝赃地。

交通和通信的不便,虽然易于藏身和逃匿,但同样让实施犯罪的嫌疑人失去了很大的机动性。凌晨二时,这一帮刑警和乡警组成的杂牌队伍冲进了目标住所,未得到准确消息留守此地的四位嫌疑人统统落网,窝赃点缴获了大量“天香膏”的成品和半成品。一夜突审,嫌疑人的名单又增添了数人。

早晨八时,“两抢一盗”专项工作指导意见尚在王少峰局长桌上等待签发的时候,捷报又来……

昨夜,根据镇川抓获的嫌疑人交代,他们曾数次专程到省南安泽一带送过这样的天香膏,而这个小县城恰是嫌疑人丁一飞的籍贯地。这个交通要塞-正是联络南四市的必经之路,前方判断可能在此地藏有一个窝赃销赃的中转站。邵万戈协调两地刑警突袭送货地,在毗邻公路的一个废弃修车站里,起获了因为雪天封路未来得及运走的耕牛二十八头,抓获嫌疑人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已经进入警方视线、遍寻不着的陈拉明,据他交代,这个团伙的头目就是丁一飞。

前期艰难的侦破和取证到了收获的时候,王少峰局长以他的职业敏感判断出来,这个困扰公安部门两年多的悬案,一直拖“两抢一盗”工作后腿的短板,将要在他手里作一个大总结了……

先知先觉

“咚!”重重的擂桌声,吓了邵万戈一跳,他随即听到了马秋林爽朗的笑声,这个时候,他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了。

“马老,您今天的气色相当不错啊。”邵万戈推门而入,正贴着案情人物关系标签的马秋林回头一笑道:“你的气色,比我更好。审讯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头目丁一飞确定无疑,据镇川方面的消息,每年消耗的这种天香膏要有几百公斤,按这个计算呀,我看偷的牛不在少数……光丁一飞家里就修了两幢楼,详细还在挖掘之中,通缉令已经申办了。”邵万戈道,他看到了在关系树的顶端,仍然空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不禁有些走神了,似乎在想着马秋林的侦破思路。

“他应该是个小头目,这是个层层递接式的多层次组织……你看,制作原料的、单售原料的、然后拿上原料实施作案的,而丁一飞,是坐享其成、专事销赃的。你试着想一下,怎么才能把这样一个松散的组织领导起来,让它高效运作呢?”马秋林道。

问到这个,邵万戈抚抚脑袋笑着道:“马老,您明显知道我脑瓜不好使嘛,要是个持枪逃犯,我对付他们还差不多。”

“他们比持枪逃犯的危害可一点儿也不逊色。”马秋林指着关系树道,“我大致捋了下,牛见山、杨静云一伙,也就是羊头崖乡落网的一伙,他们属于最底层,直接实施作案;往上,就是以丁一飞为代表的这一伙,他们手里有药物的来源,而且有作案经验,只要给下面提供原料、传授经验,开枝散叶,他直接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次咱们赴镇川的调查组阴差阳错地抓到了直接制贩药物的嫌疑人,正说明了这儿就是全省盗窃大牲畜系列案件的起源地。策划这个犯罪模式的人,就在这里。”

“您是指阿尔斯愣交代的那个人——李宏观?”邵万戈异样地问。

“对,这个人可能就是真正的‘牛魔王’。”马秋林道,递过几张技侦刚刚排查到的资料。

邵万戈翻阅着,脸上喜色越来越甚。李宏观,男,出生于镇川县,一九六四年生,八十年代在天镇示范牧场当过技术员,之后停薪留职下海,警务网中查不到记载,再一次出现是在广西,因为组织传销被当地公安局拘役了六个月,再之后又销声匿迹了。

“哦,又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对手啊。”邵万戈道,然后马秋林又递给了他另一张纸。那纸上标注着几个特点:第一,团伙作案,而且是多团伙大范围作案;第二,人员庞大,从制作原料、盗窃、接应、销赃,分属不同团伙;第三是这样的团伙有一个灵魂人物,因为这种异地盗窃、异样销赃能跨越几市的手法,在盗窃案例中不多见;第四是主要及次要嫌疑人应该有过前科;第五,盗窃、销赃团伙和翼城专事经营牛肉生意的商人有某种关系;第六,这个灵魂人物有过饲养或者兽医类专业经验,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不排除已经变换身份隐藏行迹的情况,不排除已经得到内部消息的情况……

一条一条,思路极其清楚,邵万戈看看日期,是几天前,那时候还因为能不能关联在一起发愁呢,已经有人做出这么超前的推想了。他以为是马秋林想自傲一下,不过刚要恭维几句时,却又愣了下,马老的字写得工整漂亮,而这一张,简直就是涂鸦,好像不是马秋林的手笔。

“您是说,已经有人推测到今天的格局了?”邵万戈扬着手里的纸张,笑着问。

“对,他们出行前一夜,余罪坐在这我儿,随手画了这么几条,除了最终的这个‘牛魔王’还没有找到,其他的已经印证不少了。”马秋林笑着道,很欣赏的口吻。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有点与众不同。”邵万戈轻轻放下纸张,对马秋林道,“马老,领导组在市局要召开第一次例会,您是不是出席一下?九地市联合办案要开始了,说起来,您是促成者之一呀。”

“不必了,我的兴趣在于找到这位‘牛魔王’,你们要抓的小鱼虾,我还真没兴趣。”马秋林笑着坐下来,又痴痴地看着关系树,不时地对比着电脑上实时出现的案情通报,一会儿喜色稍现,一会儿又是愁容满面,他用电话联系着技侦,提供着几种查找、检索的特征,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失望的表情再次浮现。

马秋林一直顾着埋头干活,不知道什么时候,邵万戈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省厅的指导意见已经传达下来了,这是九地市联合办案,咱们县是案发地,又是重灾区,专案组就设到你们刑警中队……卓队长,市里来的同志一定要招待好,全力配合他们侦办,能把这伙偷牛贼扫个七七八八,对咱们以后工作也是一个促进。”

镇川刑警中队,县局长吴为踏着未消的春雪走进中队,边走边说着,卓力格图队长一夜未眠,不时应承着。领导是刚刚参加电视电话会议回来,带回来了一堆指示。

进了中队,和一线的同志见了面,布置了几句,又和市里刚刚审讯下来的同志打了个照面。寒暄一番,吴局长又想起了什么,拉着卓力格图队长问着那拨抓捕队员。卓队长笑了笑,指指干警宿舍道:“都睡了,一天一宿没休息,咱们这儿气候冷,他们可有点顶不住。”

“哎,好同志啊,这么好的同志,真不多见了……辛苦他们了,一定转达我的问候,晚上把市里来的同志都请请。”吴局长安排着,卓队长刚应承一句,宿舍门毫无征兆“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秋衣秋裤的人惊声尖叫地奔了出来,边奔边惊恐地大喊着:“啊……有虱子、有虱子啊,咬了我一身红包……哇,不会有传染病吧?”

边走边挠、边挠边跳,惊恐之余喊着卓队长帮忙。哎哟喂,把卓力格图队长给气得直翻白眼,领导来检查了,这不是给添堵么。吴局长愣了下,忍着笑,一摆手道:“卓队长,你负责处理啊。”

“是!”卓力格图敬了个礼,把领导送走了,回头瞪着李逸风。那眼神好毒,李逸风却是不服气了,直道:“真有虱子,卓队长,我说你们也太不注意卫生了……嗨,怎么走啦,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呢?”

真就那么走了,把李逸风气得直想骂娘,可不在地头混又不怎么敢,站了会儿才发现外面冷得厉害,又急匆匆奔回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屋里才睡了两个小时的众人都被吓醒了,张猛白了他一眼又躺下了,闭上眼咧咧骂了句:“就你狗日的事多。”

“至于吗?那虱子能咬死你?”孙羿道了句。

“基层就这条件,你以为你家啊?卓队长容易么,咱们睡觉他还得忙着,你还指责人家不讲卫生,你昨天跌粪堆里,还是人家给你找的衣服。”吴光宇数落上了。

基层就这个样子,这里还不算最差的,大家对此都抱着理解态度,可没人像李逸风这么喷出来。就这李逸风还觉得委屈呢,直拍着大腿气嚷着:“不能这样吧?不能让功臣又吃苦又受罪,又流血又流泪吧?”

“你什么时候流血了?”董韶军异样地问。

“你看你看……抓了个虱子,喝了我多少血呢。”李逸风夸张地道,还真抓了一个。

“哦,因公负伤了,这得授奖呢。”孙羿也给了个夸张的表情,不料李呆会错意了,直问着:“虱子咬也算负伤?风少还被狗咬过呢!”

“真的?那可真是功臣了,得授啥奖?”孙羿问。

“犯贱功、有病奖。”吴光宇笑着道。

这些人一损起人来,得把你损得一无是处才会闭嘴。李逸风气得浑身哆嗦,打不过,骂不行,犯贱也处于下风。他奔到余罪床前,恼不自胜地指着这帮数落他的人告着状:“所长,他们欺负你属下我,你看着办啊,你要是不给我做主……”

“我就死给你看。”孙羿一尖嗓子,替他说了。李逸风一拍脑门,颓然而坐:“气死我了。”

“走,不跟他们搭伙了,桑拿去。洗洗漱漱搓搓,好好睡一觉。咱们功臣不能这待遇不是?”余罪起身了,一句话说得李逸风乐了。狗少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裤子,嚷着李呆和拴羊跟上,然后这四位乡警真在余罪的带领下准备走了。

一听这好事,不去怎么行。孙羿和吴光宇一激灵都起来了,穿上衣服赔着笑脸道歉,一个要给乡警开车,一个要给余所长开车门。董韶军也凑热闹上来问着:“我给大伙搓背总行吧?”张猛也没落下,边穿衣服边嚷着:“我也得去,我得监督你们,免得你们思想境界不高犯错误!”

一群人拥着出来了,余罪笑着一指众刑警对李逸风道:“逸风,看见没,这些贱人的脸说变就变,你跟他们置什么气?”

“就是嘛,余所长说得真精辟。”孙羿道。

众人哈哈一笑,连李逸风也板不住脸了。上车时,他一看人多了,多了个心眼问着:“所长,那谁请客呢?”

“你觉得他们会请吗?”余罪来了个反问句。

当然不会,李逸风看着余罪,又怀疑了,不确定地问着:“所长,我咋觉得您也不是请客的人啊?”

“是吗?我人品很差吗?”余罪愕然问,众人齐齐鄙视。李逸风紧张道:“您上次说请我们吃牛头宴,结果吃了一顿,没给人家饭钱也就罢了,还把人家老板秦海军给坑进去了。”

众人一愕然,齐齐笑得前俯后仰,话说余罪请客肯定没好事,特别是翼城请的那顿,现在连孙羿和吴光宇也后悔当时没参加了。不过今天意外了,余罪的脸色很平和地道:“今天是真请啊……兄弟们,实在对不住了,大正月天的奔波了几个地市。哎,刚才没睡着,我都有点想我爸了,你们说,这人有时候也真贱啊,在学校咱们的理想都是混吃等死,怎么到现在都成累死累活的了……”

或许真是有感而发,余罪说这话时,却是没人再笑了。这个玩笑式的话题,不能用严肃的答案总结。这一切似乎和责任、荣耀、操守都没关系,毕竟他们曾经都不是那样自律的人——可也好像都有关系,否则就说不清是什么在驱使着大家了。

一路沉默,在大家笑意已失的脸上,有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反倒乡警比较简单,他们就是真的有点想家了……

春寒凛冽

“……要充分发动群众,走群防群治路线。坚持宣传群治、发动群治、组织群治、依靠群治,充分挖掘和利用社会资源参与社会治安工作……”

王少峰副厅长的话响彻在翼城市公安局的电视电话会议里,解冰、周文涓、李昂川以及省城支队后援的队员作为客座是受邀而来的。

解冰静静地听着,数日的无所事事,让他看清了,也想清了很多事。他知道,这件事酝酿到了喷发的程度了,尽管他无从知道是从哪里打开了突破口。当然,很多表象可以说明这件事:比如翼城市局这边的态度趋冷了,比如对专案组的调查阻挠不是那么明目张胆了,比如作为嫌疑人的屠宰场和牛头宴的经营者开始公然抵制了,想传唤不像先前那样随叫随到了。

这一切都能证明,省里要动真格的了,而作为此案的重灾地区,这里涉足其中的人,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屏幕上,王少峰局长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手指夹着一支笔,侃侃而谈。那张白净的脸庞和一丝不乱的发型,让他颇有儒将的气质,就连解冰也抱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在他潜意识里,似乎等他到那么大年龄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一位有气质的老男人。

有人在做小动作了,是周文涓,她在文件上重重地画了几道,胳膊碰碰解冰,递过来了。被画的是这些话:整治销赃市场。摧毁地下销赃市场和整治销赃集散地的工作要与侦查破案同步开展、相互策应、重点整治。针对我省盗窃耕牛犯罪突出的情况,治安部门要加强对牲畜交易市场、屠宰市场的管理和检查,对多次参与买赃销赃、窝赃的,依法追究直接责任人刑事责任;对无照经营的,坚决予以取缔、关闭。

黑线划过后,周文涓重重地加了一个问号。解冰看一眼,又异样地凝视着周文涓。其实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位在学校就晕枪的女生,可成为同事后才发现,这位默不作声的姑娘,身上的闪光点还是相当多的。思忖片刻,他从周文涓疑惑的眼睛里看到了问题,她是担心这些话又落在纸面上。

他笑了笑,拿着笔轻轻地划去了问号,写下了一个惊叹号代替。随着他手中的笔继续刷刷写着,文件上多了一句话:上游盗窃团伙侦破取得重大进展,下游销赃坐不住了。

写完,解冰和周文涓粲然一笑,彼此都知道,荡涤污浊、扬眉吐气的时候,很快就要来了!

“……要加强串并案侦查,打击团伙、系列犯罪。各地刑侦部门发挥破案主办军作用,组织打击盗窃耕牛犯罪的小分队、便衣侦查队等专业队伍,在案件高发时段和区域开展蹲坑伏击,细致搜集犯罪证据,跟踪追查犯罪窝点,集中行动一网打尽,通过抓现行、打团伙,破一起、带一串……”

全省警务联网的电话会议通过视频、音频在传输着,很多已经走上岗位的参案人员,从车里的警务频道里,从无线的广播里,实时关注着这次公开会议的内容。

从最北的大同、怀安到省城五原,到最南的云城,驰骋在高速路、国道上、二级路上的各色警车,都在播放着现场会议的内容,车厢里是神情肃穆的基层警员。交、巡、刑警三大警种联合行动,这个后来被冠之以“铁拳”的行动拉开了帷幕。

在怀仁,高速路口的大型牲运车排成了长队待检,检查站在比对车辆证件以及人员信息,检查站的一旁是暂扣的嫌疑车辆,从早晨开始已经有六辆了,其间呼啸的警车来来去去,载走了嫌疑车辆上的人员。

在朔州,刚刚得到了嫌疑人丁一飞落脚此地的消息,一队刑警便撒开网在手机信号出现的地方蹲守。这是通过已落网的陈拉明来诱捕,诱捕地是一所三星级快捷酒店,三台监视镜、五个盯梢点,要从人来人往的客流中辨认出嫌疑人。

突然间,宾馆外很多普通模样的人下意识地手抚着耳廓,那里面传来了监视点的信号:动手。

顿时,这个安宁和谐的街区像炸了窝一样,十余人从宾馆里、从街外、从停车场飞奔着向一位戴着大墨镜的男子冲去,“不许动”“压住他的手”“搜身”“打上铐子”,短促而悍猛的话此起彼伏,那人被一群大汉死死地压在身-下,转眼间被反铐着,压着头塞-进了车里。

在晋中,接到高速交警的报讯后,一队警车飞驰而至,在一处尚未启用的服务区截留了四辆临时停泊的车辆。那种车型,正是省厅刚刚下发要求各地密切注意的牲口运输车。遭遇战很快结束,两位试图逃窜的司机被串萝卜似的铐了回来。“咣”的一声,车后厢铁门大开,检查的刑警晃着电筒,照到了数头在黑暗中咀嚼着干草、瞪着一双双迷茫眼睛的动物——牛!

突审时,发现嫌疑人牲畜贩运证、检疫合格证、产地购入证明一样都没有,再往下问,这司机简直是奇葩,车是套牌的也就罢了,司机本人连驾照也没有,直把审问的刑警也气得哭笑不得。

在云城,检疫、牲畜、公安三处联合的封条封上了数个屠宰场,处在市郊的数个无证交易市场,当日即被取缔。

大运、大阳、五翼等数条高速路以及国道运输干线上,数不清的干警在忙碌着,数不清的警车在穿梭着,从翼城、从镇川、从安泽,省二队技侦已经排查到的嫌疑车辆成为重点查找对象,这个以点带面、全线联动的行动方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遍了全省数个案发的重灾区。

“……要大造宣传舆论声势,形成严打氛围。各地公安机关与宣传部门密切配合,加强与新闻媒体的联系,大张旗鼓地开展宣传教育活动,努力营造专项行动的声势和氛围……”

省厅电视电话会议室里,王少峰局长一个多小时的发言接近了尾声。在他看来,这是一场准备相当充足的行动,就像他的发言稿子,是三位秘书连夜字斟句酌敲定的。讲话间,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同仁,莫名地有一种成就感充溢在胸间。

是啊,这是一个上一届领导都未必触及的层面,今天要在他的手中颠覆了。

会场里,许平秋坐在后排,坐在影像传输照不到的角落里。他在翻阅着曾经让刑事侦查头疼的案卷,其中就有各地频发的盗窃耕牛案件。他识得此案的难度,他曾经指示地市刑警队在这种案子上下过死力气,从蹲点、盯梢到走访,办法用过不少,不过都收效甚微,一直以来没有找到一种切实有效的方式,来防控此类案发地偏远、作案迅速、异地销赃的案件。

怎么样设伏抓捕到嫌疑人呢?——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而在羊头崖乡的案子里,这个问题的解决是最精彩的地方,也是让他最疑惑的地方。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乡警可能从内部就知道他们要动手的消息,前一天牛见山、杨静永三位嫌疑人还在异地,可偏偏就撞进了乡警设伏的包围圈子。

他知道是谁干的,他也知道这家伙肯定用了一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方式,就像在滨海摸到女毒枭一样。可偏偏这个简单的方式,案发后这么长时间,他愣是没有想明白。

“妖孽啊……”他看到牲畜粪便的分析时,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许平秋眼神迷离着,回想着把那个纯朴的孩子送到第四研究所的情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此时他心境掠过一丝凉意,回忆起了滨海初见的样子——那是一群满脸阳光的大男孩。是他亲自把这些阳光男孩连哄带骗送进了满是沉渣污垢的环境。他真想象不到,过上几年,他们会成为什么样子。

蓦地,掌声雷动,许平秋惊醒了,看到了王少峰副厅长意气风发地结束讲话,看到了同仁们在热烈地鼓掌。

“同志们,我补充两句啊……”

崔厅长在掌声中拿过了话筒,王少峰亲自递的,不知道领导又有什么安排。此时看样子崔厅长心境颇好,不过话出口却意外了,就听他对着话筒道:“其实王副厅这个讲话啊,纯粹都是马后炮。”

下面笑声一片,王少峰也笑了笑,知道崔厅惯常的先抑后扬开始了。

“其实他们的工作早就开始了,最早在年前吧,两个侦破小组已经深入到案发地和销赃地做了大量的工作,否则就没有今天的铁拳行动了,这些都是好同志啊,从腊月天到现在,过年都是在招待所过的,还有昨晚在省境上抓捕到重要嫌疑人的队员们,那里现在可是零下二十度的气温啊……我提议,我们省厅和市局全体领导班子,起立,向各地参与行动的指战员、基层干警,向仍然奋战在追逃路上的同志们,敬礼!”

一个个整齐、庄严的警礼,从省城到地方、从地方到现场,显示在各地的电视会议屏幕上。

会议,即将结束。行动,刚刚开始。

大勇若怯

坐着说话的和站着干活的,大部分时间不是一路人。对于基层干警来说,他们无从去了解和理解自己做的工作有多么重大的意义,更多的时候,是工作的压力。

“真他妈的,那个阿尔斯愣真凶,隔着这么厚的衣服,打得老子现在还疼。”张猛抚着自己的膀子,吃疼地道。孙羿和吴光宇眼巴巴地看着他的luo体,张猛赶紧一捂下-身重要部位,翻着白眼,走过一边去了。

两人偷笑着,此时已经半躺在热乎乎的水池里了。一下子来了七八个人,大众浴池的老板破例给开火加热水了,热腾腾的水一泡,对于这帮疲惫的兄弟,那滋味真叫一个惬意。

李逸风感触颇深,迷茫地问着大伙道:“各位兄弟,你们说这应该是光荣的事,对吧?”

“对呀。”众人答道。

“要是对的话,就不对了,”风少看着几位luo体兄弟痛不欲生地说道,“你们看我过的日子啊,所里被指导员训,被所长训,被嫌疑人打,还被你们调戏,我好歹也是个官二代啊……跟你们受这罪。我咋就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呢?”

狗少说得声情并茂,表情里的迷茫绝对不是装的。众人愕然看着李逸风,跟着扑哧扑哧没心没肺地笑了。

不光他,其实大伙儿都有点犯贱。李呆说他爹唤了他好几回了,李拴羊更是心系着家里人。连被停职后准备散散心去的张猛,也没想到这比他在二队接的案子还闹心。

“放心吧,逸风,这事已经提上程序了,各地参案的越来越多,咱们就能歇会儿了。”孙羿安慰了李逸风一句。吴光宇也和乡警说着,差不多就能回家看爹去了。自从支队派专员赶赴镇川提审几位嫌疑人,在座各位冲在一线的,都知道可以歇口气了。

半天没见余罪说话,董韶军-撩-了把水,问着余罪道:“哎,余儿,安慰安慰呀,你们乡警队伍,军心快不稳了。”

余罪此时才把热腾腾的毛巾从脸上揭下来,舒了口气,看着澡堂里赤诚相见的同事们,说道:“其实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把犯贱进行下去。”

“啥,还有犯贱的事?”李逸风吓了一跳。

“当然有,主谋还没有抓到。”董韶军道。此时他离余罪的思路最近。

“就是老粪阿尔斯愣交代的,李什么?逸风本家。”孙羿道。

“李宏观,笨蛋。”吴光宇纠正道。

张猛接上话茬儿了:“在阳原市,地方上肯定早开始围捕了。”

李逸风左看右瞅,来了句总结:“是啊,那就没咱们的事了,等着立功授奖就行了。”

“奖是肯定的了。”董韶军道,看了眼余罪又补充说着,“不过,这个人未必好抓呀。”

“一上通缉令,没跑。”孙羿道。

“你信通缉令那玩意儿?放草原上,你看认识字的能有几个。”张猛道。

“也是啊,他要是躲在草原深处,和牧民一块儿过,还真不好抓。”吴光宇道。

“那牧民全身味道,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啊。”李逸风深有体会地道。

众人乐不可支地摁着李逸风脑袋,这家伙又开始说胡话了。董韶军笑了半天才发现余罪又把热毛巾贴到脸上了,他起身顺手一把揭了问着:“有话说完,知道你有心事。”

“那我就说了,这个人如果抓到,咱们的任务立时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过我判断,应该抓不到。”余罪道,眼睛里光彩熠熠,似乎这种较量才能唤起他心底的斗志。

下面的可不服气了,张猛不屑道:“就你行啊?”

“是啊,就你行啊?”孙羿也道。

“就你行,也不行啊。”吴光宇道。

大的行动都是有统一指挥、统一规划的,你就行,也未必能放在那种位置。

余罪笑着道:“你们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暂且假定阿尔斯愣交代的这个李宏观是主谋,他也是现在我们发现最适合当主谋的一位。第一,有养殖的兽医经验,配制出诱拐牛的药物;第二,有牧场工作经验;第三,和盗窃团伙上线的那个草犊子关系密切,老粪正是通过草犊子认识的他;第四,有过前科,在广西传销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

“这又能说明什么?”李逸风没听懂。

“你简单把他的经历归纳一下。在牧场停薪留职下海,郁郁不得志,最后走上了传销的路子,被打击后,他痛定思痛,又从他的专业领域找到一个致富的捷径:偷牛。有过犯罪的经历,严格地讲,传销这种犯罪很能培养人的组织能力,于是他靠着专业技术和混迹的经验,组织起了这种团伙式跨地市的盗窃和销赃作案方式……你们想想看,偷牛的、运输的、销赃的、制药的、联系的……一级一级相当严密,几乎就是传销的翻版嘛。我们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草犊子这条线,抓草犊子又阴差阳错逮住了老粪,这个模式恐怕到现在我们还看不清楚,还得在原地打转。”余罪道。

“对啊,据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是以经营这种天香膏非法药物为主,价格奇贵,一袋一百,一次提百袋以上直接是批发价;而且介绍新客户,直接从新客户消耗的产品中提走一部分利润……这样的话,很能刺激这种偷牛方式的传播啊。”董韶军思忖道。

“噢,还真有点像传销那帮货。”孙羿道。

“可是,余儿,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嫌疑人已经露面了,等着他的就是通缉了。”吴光宇道。

“通缉能管用,咱们网上就没有那么多逃犯了。”余罪道,他看看众人,不确定地征询着,“我说兄弟们,这个人要抓在咱们手里,那可露脸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人的含金量有多高,要光几千块钱奖金就算了,还不如兄弟们回家睡觉呢。”

“那……多高才算高?”李逸风好奇地问。

“能评个集体功劳吧?”吴光宇道。

“要集体功劳干什么?我们乡警,和你们又不是一个集体。”李逸风呛上了。

“要是值几头牛就成。”李呆兴奋地道。李拴羊有感触了:“肯定值好几头牛,要是给咱所里配枪就好咧。”

乡警哥一开口,话题准进行不下去。众人一笑,兴趣都被-撩-拨起来了,李逸风期待着,要是整个功劳啥的,是不是提拔有望?孙羿和吴光宇商量着,如果有希望也要试试,他妈的在二队当司机,都把自己当小孩看,就解冰牛逼得不得了。张猛无所谓,对停职一事还耿耿于怀呢,不过他对于余罪的话深表怀疑:“跨市区执法抓人,难度可比想象中大得多,咱这一行人除了乡警就是司机,抓个屁呀?”

众人被泼了瓢凉水,稍微安静下来了,不过董韶军却发现余罪嘴角翘着,在观察着每人的表情。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感觉这家伙肯定是已经拿定主意了,只是需要有人帮他而已,就像在警校邀人打架一样,明明是他想闹事,他一定会激起别人的愤慨来,然后再群策群力开始群殴。

董韶军笑了笑,没揭破,他倒是巴不得继续下去,这是他从警以来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他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简单点,赌一个如何……我赌地方上他们抓不到这个人,因为最了解这个人的,现在除了我,还有一位,是马老。”余罪道。他一吹牛,大家都表示不屑。于是余罪趁热打铁,开出赌注来了:“行动已经开始了,要抓到,咱们返程,一切开销算我的;要是抓不到,还是现在的阵容,听我指挥,继续深入往下找,如何?”

“赌了,回市里我要一条龙服务啊。”李逸风一拍手,下注了。余罪一笑,起身了,光溜溜地踏出-水池,悠哉地躺在床-上叫搓背了。李逸风蓦地发现,周围人没音了,两乡警眼巴巴看着他,其他人却是贼贼地看着他。他愕然地问着:“怎么了?怎么没人敢跟他赌,胜负五五之数啊。”

“不是不敢赌。”孙羿很严肃地强调着,“而是自从认识他后,就没赌赢过。”

众人笑了,李逸风强自镇定着,不过此时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在考虑着何去何从了……

不见疑踪

十四时三十五分,作为专案组的指挥核心,劲松路二队技侦室的技侦员把从广西、阳原几处警方提供的嫌疑人资料标上了密级和定位的时间轴,分门别类放进文件夹,又按照邵队长的命令,把其中一份打印了出来。

“打印这么多啊?”另一位同事讶异道,几十页的内容,可得翻一会儿呢。而且现在的资料比对都是通过电脑完成,很少再劳心费力、一页一页翻纸质案卷了。

“往楼上送。”

“哦,那位老头……什么来路啊,邵队长还亲自给人家送饭去,好几天没下楼了。”

“不太清楚,邵队长一直称马老。”

两人迷惑着,旁边一位在分屏比对嫌疑人面部的同事插进来了,笑着道:“我认识,这个人十八岁当警察,现在五十三了。马秋林,你到内网上查查。”

“妈呀,三十五年警龄,我要到这个警龄上,工资得调到多少啊?”

“我觉得闷在这里三十五年,我一定会变成自闭、强迫以及变态人格症候群患者。”

“哈哈……”

一个猝来的玩笑,让紧张的空气轻松了几分。不料“嘭”的一声门开了,邵万戈进来了,一下子打断了全室的笑声,他问了句资料情况,随后看着一干笑着的队员,怔了下道:“怎么了?我很可笑吗?”

没人敢笑队长了,一个一个低着头,做着鬼脸,技侦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摞好,交到了邵万戈手里,风风火火拿着奔上楼了。

此时,谁也不怀疑楼上那位马老的身份了,这种密级上升到四星的案卷资料,就算很多参案人也未必能看到。

“马老……更详细的资料来了,这个李宏观还真是个人物,根据广西警方的资料,这个人当时被抓到的时候是化名,而且在他的案子里,并没有缴到传销非法资金,所以只能以普通伤害罪判了他一年零六个月。”邵万戈道,把东西递给马秋林。

确实是抓到了传销团伙,但传销的罪并不重。这种案子,恐怕是地方派出所就能办的案子,马秋林粗粗浏览过,笔录、指纹、照片,以及此人的履历。另一份阳原市传来的资料却没有多大价值,只有李宏观在示范牧场工作过的几幅照片,档案里留存了他的工资记录以及牧场自己的考核表,那表格对此人的评价是:工作细致,为人正派,吃苦耐劳,能圆满完成场里交办的各项生产任务。

“呵呵,这就是体制的弊端啊,从中你发现不了好人,也会隐藏得住坏人。”马秋林把资料表扔过一边了,对他来说,有些东西基本就是验证一眼而已。

“据镇川被捕的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是直接上线,刚刚被捕不久的丁一飞,也指认这个人是他在镇川贩牲畜时候认识的。而且据现在的情况看,这个在盗窃耕牛市场上声名远扬的‘老七’,是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噱头。因为所有贩牛到翼城、云城一带的,都有自称是‘老七’的人。据陈拉明交代,在发展新人入伙的时候,都要刻意给他讲一番‘老七’靠天香膏发家致富的故事,甚至有时候还亲自带他们示范一遍,如何把散养的牛诱拐到方便盗窃的位置。”邵万戈笑着道,这些嫌疑人的手法和故事,给外人讲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这个是传销上学来的本事,最终的‘牛魔王’看来八成是他了。”马秋林狐疑道,似乎仍然有不放心的地方。

“专案组的意思是,翼城这一组暂且不动,查找地方上可能与这个李宏观有牵连的人,特别是贺名贵这几家屠宰大户,不排除他们和盗窃嫌疑人有沆瀣一气的可能。”邵万戈道。

看仍然没有消掉马秋林的疑心,邵万戈干脆直接问道:“马老,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再过几个小时,差不多就尘埃落定了,等着他们一批一批落网就行了,您老可以休息一下脑筋了。”

是啊,窝案串案最难介入的是开头,可一旦介入就不难了,从羊头崖乡落网的嫌疑人牵出了翼城市的销赃案子,从陈拉明、丁一飞的落网,又牵出了当地从事这项职业的不少黑户,省北镇川已经开始整顿牲畜交易市场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千丝万缕联系着的大大小小团伙,会被各地的警方挖个七七八八,全省性的大行动,都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成绩上交这份作业呀。

“那抓捕由谁负责?”马秋林问。

“是大同、阳原两地刑警组成的行动队,分了三组。阳原一组,那是嫌疑人的籍贯地;浑源去了一组,那里是他老婆的娘家;还有堡儿湾以北的和林格尔去了一组,据阿尔斯愣交代,李宏观在那里也有个落脚地。”邵万戈道。在他看来,从阿尔斯愣被捕到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三地同时动手,抓到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进去。”

“瞧您说的……”

“那我就直说了,抓不到人——如果抓到人,那可能李宏观背后还有人,他不是主谋;如果他就是主谋,这次行动绝对抓不到人。”

“这……”

邵万戈果真被泼了一盆凉水,有点听不进去了,他愕然地看着古井无波的马秋林,相处的时间愈久了,反而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这个案子,前期一直是乡警和你们力撑着,工作做得并不扎实,也不完善;得到的嫌疑人信息并不多,所以有了现在的局面,乱成了一锅粥。这个路口在彻查贩运牲口,那个地方在大张旗鼓宣传动员……今天封的屠宰场不少吧?”马秋林很严肃地问道,不过邵万戈扑哧一声笑了,实在对这位老警的独到眼光佩服得紧。

其实大的行动不能避免地出现这种后遗症,当然,成绩是主要的,在这种强大攻势的威慑下,甚至都有嫌疑人投案自首了。

“王少峰我比你了解,他要是不好大喜功,就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以你的专业角度看,你觉得抓捕时机成熟吗?我们得到这个人的嫌疑信息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出没的地方、他的行动轨迹、他的个人爱好、他可能的藏身之地、他和销赃地那群富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你都掌握了吗?”马秋林反问着。

这倒把邵万戈问住了,他反驳了一句道:“马老,我觉得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巧合,从羊头崖误打误撞抓了一窝贼,到翼城端了牛头宴,再到镇川抓草犊子,阴差阳错抓了阿尔斯愣。把这个案子送上正轨的过程,几乎都有巧合的成分……说不定这回,李宏观也跑不掉啊。”

“呵呵,我不否认抓捕和缉凶有运气的成分,但如果你过分相信运气,运气就该结束了。既然你已经判断出李宏观很可能与翼城的销赃窝点沆瀣一气,他怎么可能按兵不动等着你们去抓?简单地讲,如果你的判断成立的话,李宏观很可能在第一组到达翼城的时候已经闻讯逃走了,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翼城这些销赃户还坐得住。”马秋林说完放下资料起身了,邵万戈机械地起身跟着,愕然问着:“马老,您去哪儿?”

“我该休息了,有消息告诉我就行了。”马秋林慈祥地道了句,背着手,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困了若干天的愁城,脸上也像放晴一般。

“哎,马老,马老,您等等,案子还没完呢,中午吃饭时候,许处还说来看看您老呢……要不,我给你安排住处。”邵万戈追着上来了,他心里隐隐地感到行动可能要出问题,这老家伙慧眼如炬是出了名的,要不也不至于许平秋一直和人家师徒相称了。

“终结他的人已经上路了,你很快就会有消息的。”马秋林神秘一笑,背着手出了楼宇。邵万戈赶紧叫司机送人,不料等他和司机出了胡同,马秋林已经乘了辆出租车走了。

还别说,活到这境界的人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几乎是没日没夜干了这么多天,就这么两袖清风地走了。邵万戈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实在想不通要去终结李宏观的人是谁。

他严重怀疑,老马这好胜心被-撩-起来了,想亲自出手。

十六时三十分,预先到达和林格尔的一组人员,从监视中发现了嫌疑目标。一幢单体瓦房,四十分钟没有人员出入,抓捕组派队随即潜入。而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屋子里厚厚的一层落灰,说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里不是藏身地……?

十八时十分,大同追捕组到达阳原县,在地方刑警的带领下,趁着暮色化装潜入了县城北关的示范牧场家属楼。在得知李宏观回来过时,着实让刑警们兴奋了一下子,不过目标302房间一直没有灯光,抓捕请示后,设点监视,没有惊动。

同一时间,到达浑源的抓捕组却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监视发现天黑前有一男子进入李宏观妻家之后再没有出来。此嫌疑人家属名赵喜梅,据地方提供的消息,两人育有一子,已经上大学了。赵喜梅娘家在浑源,父母亡故,留有一幢房产,每年有多半年时间住在娘家。

监视的实时图像传回来了,是一幢临街的住宅楼,肯定是刑警隔着街区远距离拍下来的,图像上客厅亮着灯,能看到一男一女正热乎乎吃着晚餐,喝着小酒。指挥部里几次催着比对嫌疑人面部特征,却不料那俩吃饭的腻歪在一起了,你喂我,我喂你,偶尔还“啵”一个,导致远距离监视一直对不准焦。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腻歪差不多,女-人起身了,却不料人家走到窗前,“刷”的一声拉上窗帘了。

现场监视的,还有在五原指挥着观战的,俱是心里一咯噔。什么也看不到了,更郁闷的是“啪”的一声,灯居然灭了。

通过步话传来前方请示的时候,负责此次行动指挥的市局支队长石更生斩钉截铁吐了一个字:“抓!”

五分钟后,门被物业管理人员敲开了,理由是卫生间渗水了。

一开门,女-人惊叫声起,黑暗里不少人直冲卧室,把一位裤子已经脱-了半截的老男人压在床-上,打上铐子,封闭着这个小空间,突审迅速推进。

“警察,叫什么……”

“庄成。”

“和她什么关系?”

“我老婆。”

“再说一遍。”

“我……相好!”

抓捕队员傻眼了,知道错抓了,比对着脸部,确实不是一个人。在那人提供出身份证后,带头的一摆手,手下赶紧躲进卫生间请示去了。

这时候,后方步话传来了现场对李宏观妻子的询问,没怎么问人家就破口大骂了:

“找李宏观,你找我门上干什么,那死鬼在外面早有小老婆了……他有小老婆,就不许老娘有相好,凭什么给他守活寡……啊?你们谁呀,闯进我家里,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声音掐了,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消失了。支队长重重一拍桌子,气得离开了。观战的、实时汇报进展的一干警员,偷偷地笑着,都在小声讨论着:“这都五十多了,给老公戴绿帽还戴得这么有理,真强悍。”

邵万戈也在现场,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眉目带着笑,一副作壁上观的作态。今晚还要开会,估计上级领导要先开骂了。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意外响了,一看是马秋林的电话,他赶紧掐了烟,出了甬道接起电话。哪知一接就惊讶地道了句:“什么?您老已经到了朔州了?……呵呵,没错,没抓着,抓到他老婆的姘头了,呵呵……我说马老,我今天才发现为什么许处一直称您师傅,以后我也得拜您为师啊……好好,不废话,您说……”

邵万戈听着电话,先是惊讶,接着慢慢的喜色一脸。他扣了电话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刚刚设立的领导组所在的指挥中枢仍然乱作一团,遍及全省九地市的行动已经展开了,案情如雪片般地往回飞,这个纷乱的表象下掩盖住了什么,他也慢慢地开始看清了……

兄弟心连

“什么?你已经往朔州插进去了一个行动组?”

王少峰局长乍听邵万戈的汇报,脸一下子拉长了。

是啊,正上火着呢,上层敢大干,下面就敢胡来,今天已经出了几例把贩牛的当偷牛的抓到刑警队了,虽然是瑕不掩瑜吧,可影响总归是不好。他刚刚严令各地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又出了重要嫌疑人李宏观漏网的消息,这不是给领导脸上抹黑吗?晚上的例会之前,王少峰刚训了支队长一通:“啊,你干什么吃喝的?抓头目你去抓姘头?长本事了啊。好好反省一下。”

现在估计该训邵万戈了,对于先斩后奏,没有哪位领导会喜欢,那是对他本人权威的一种挑战。王少峰摔了手里的笔,正要骂出来的时候,许平秋插上嘴了,替他训着:“无视上级,擅自出警,越来越不像话了……王副厅长,我建议,领导组把重案队排除在外。”

许平秋像是真生气了,看着站在圆桌会议末尾的邵万戈,斥责着。不过这个提议把王少峰局长吓了一跳,然后发现不对了。这个黑脸谁都可以唱,但自己不能唱,二队是整个行动的发起单位,几乎是整个案件的灵魂,大部分案情都是直接从二队出来的。他现在倒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了,马上换了一副征询的口吻道:“什么情况,你详细说一下。”

邵万戈定了定心神,看了在座的上级一眼——从省厅直接布置下来领导组,汇集了市局、支队大部分刑侦专业的人物。他正式汇报道:“不是插进去了,而是从镇川退下来的追捕小组……就是最先发现线索追到镇川,抓到重要嫌疑人阿尔斯愣的那一组。我想,如果主要嫌疑人李宏观和翼城的销赃窝点有某种联系的话,他可能已经得到消息,逃出我们的视线了。所以,我命令他们在中午之前离开镇川,寻找这个主要嫌疑人的下落。”

王少峰想了想,这哪是抗命,这简直是给领导救命啊,他一拍桌子指着邵万戈说:“好,干得好,料敌于先机,不愧是全省刑警的风向标。”

“他在外很辛苦,已经连续追踪半个多月了,急需地方的支持。”邵万戈道。无人能独自成功,特别是警务这个专业,需要大量的外围支援。

“那没问题,现在前方缺的就是准确情报。咦?怎么追到朔州去了?”王少峰局长问,对于刑侦,他已经很多年不参与了。

“可能不光在朔州,要去很多地方……他们正在根据嫌疑人留下的形迹,确定可能的藏身地点。”邵万戈打了个马虎眼。

“胜算有多少?”王少峰直接问。

“很大,已经初步定位了几个地点,就等着核实了。”邵万戈仍然是吊着胃口。

这个会议上,除了市局局长兼副厅长,还荟萃了省厅刑侦处和支队众多精英,王少峰局长知道在这个会议上,没人敢胡扯乱讲。他笑了,示意着邵万戈坐下来,接着不吝溢美之词,把重案队在本次案件中的作用大讲了一番,然后讨论着一个决议:将重案队组织的这个追捕小组纳入领导组统一指挥,赋予等同省厅直属的行使权力,并直接向领导组负责。

这等于给了外勤一把尚方宝剑,有点破格了,也不符合组织规程,不过领导提议,当然没有不通过的道理。于是这一号决议很快成文,只不过在敲定的时候,许平秋似乎是无意识地看了邵万戈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浓浓的笑意。

——没有人发现,笑意有淡淡的阴谋味道。

“嘎”的一声,车刹住了,后面一辆几乎是首尾相接,停在同一侧。

站在台阶上的马秋林笑了,他看到了跳下车的余罪,看到了在羊头崖乡跟着的那几位愣头愣脑的乡警,也看到了新晋警队的董韶军,一行人长途跋涉,在朔州会合了。

“嗨,老爷子。”

“马老。”

“马老。”

一群大大小小的小伙子,簇拥上来了,马秋林一手揽一个走进酒店,边走边道:“啥也别说,饿了是吧,咱们边吃边说,饭菜已经订好了,房间也订好了,今晚好好休息,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可是够辛苦了。”

“不辛苦,上午泡澡堂子,车上睡了一路。”李逸风道。

他一说,开车的不乐意了,捅着李逸风训着:“你狗日的坐车当然舒服了,我们开了几百公里呢。”

“我说我开开吧,你们不让。”张猛道。

“算了牲口,你那简直是开过山车,兄弟们不敢坐呀。”董韶军道。

这些打趣听得马秋林也哈哈大笑了,和年轻人在一起,顿时也觉得自己心境年轻了好多似的。等在二层的餐厅坐下来,哟,个个狼吞虎咽,吃得风卷残云。马秋林看得愕然不已,比看到任何一例悬案都要惊愕。

“小余,你不能把队友饿成这样吧?”马秋林埋怨上余罪了。

“冤枉啊,他们就这个吃相啊。”余罪笑意盎然道。

满桌草包,这吃相着实不怎么雅观,何况一路远行,也确实饿了。最文雅的反倒是李逸风,细细地剥着一块鱼肉上的鱼刺,闻听余罪此言,得意地一扬头道:“马老,这个吃饭最能说明教养问题,咱们这一组,我有些话不能不说啊,实在是素质有问题……”

切,余罪翻了一白眼。李逸风正待要解释,一低头,却是发现一双筷子把他好不容易挑完刺的鱼肉抢走了。这时候狗少没素质了,大嚷着:“孙羿,能这么不要脸?”

“素质素质……你应该说,孙哥,我再给你挑一块,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孙羿笑道。李逸风撇嘴斥了句:“你想得美。”

说了句不解气,狗少又翻着白眼呛了句:“噎死你!”

众人又笑得岔气了,不得不说,也许最终凝聚在一起的原因,也包括这种轻松的气氛在内,一帮子年龄相仿的,很容易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变得亲密无间。

马秋林一直笑吟吟地看着,等大家吃得饱嗝连连,这才开始清嗓子说话了,他开口道:“同志们,首先我要给你们一个喜讯,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个追捕小组将由岳西省打击‘两抢一盗’专项工作领导组统一指挥,有相当于省厅直属的执法权力,各地市包括外省,都会由各地刑警提供一手支援。”

哇,董韶军结结实实给噎了一家伙,孙羿和吴光宇惊得差点咬了舌-头,这种事对于基层警员来讲,可是一种殊荣了。

有人不解,李呆纳闷地问:“所长,这啥意思?”

“意思就是,有人管吃管住,发票有地方报销了。”余罪直截了当地说。李逸风赶紧插了句:“所长,能多开吗?咱们多报点,回头把亏空补上。”

那几位惊愕的刑警又气得哭笑不得了,马秋林却说:“没问题,尽最大努力提高报销金额。不过同志们,公家这钱可不好花啊,怎么样,心里都有谱没?”

“有没有得试试,咱不干就罢了,要干的话,总不能干半吊子事、虎头蛇尾吧。”余罪道,表明态度了。马秋林这才掏出PDA,里面有刚刚从朔州警方那联系到的各地汇总的案情,以及抓捕失利的消息。马秋林自己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董韶军看了眼,直接递给了余罪,而其他人根本没在意,还是吃着。余罪仔细看的时候,马秋林已经清楚这个小团体公认的灵魂人物是谁了,他笑着问道:“哟,看来大家公认余罪是领导喽。”

“公认什么呀,打了个赌,他要是找不着,全部吃喝拉撒都算他的。”张猛道。

“还得在市里请我全套。”李逸风得意地道。众人哄笑一片。孙羿直摁这家伙脑袋,让他在马老面前少胡扯。

马秋林却了解这几位的性子,反问着:“那要找着呢?”

“找着功劳是俺们的。”吴光宇得意地道。

“找着请客也算他的。”董韶军道。

“啊?这太不对等了吧,那岂不是让余罪里外都亏了?”马秋林惊讶地道,这个赌打得余罪好像亏大了。

“他以前就没亏过,让他亏一次呗。”孙羿说道,一点同情也没有。

众人边笑边吃,余罪边吃边看,看完递给董韶军,异样地问着:“这上头是说,抓李宏观结果把他老婆和他老婆姘头给拘住了?怎么能犯这么大错误?”

“哎,两人体型差不多,又过于亲密,外勤以为是两口子,直接就冲进去了,抓到才知道不是。”马秋林笑着道。李逸风脑回路奇特,话锋一转,开始讨论老婆这样子,说明老公很成功,扔下黄脸婆外面养小的了,两个人各管各的,也不多啰唆。

余罪大手一挥道:“停停停,现在讨论得有点章法啊,都别胡扯了……就刚才的话,我觉得李逸风说得相当有道理……据他老婆赵喜梅说,李宏观一年半载难得回一次家,大部分时候都在夏天,而且回家的时候都提前给她打个招呼让她回阳原。这么规律,所以独守空房的老婆才敢养汉子……而且呀,不管你们信不信,这老婆居然说,他老公对她在外面有相好是知情的!”

一室皆静,随即--奸-笑声一片。马秋林也在慈祥地笑着,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荤素不忌的话,其实很多真相,就在细微到轻易被人忽视的地方,比如这种--奸-情。

还是董韶军发现走题了,他拦着余罪道:“喂喂,余儿,说正题,别扯这个。”

在老人家面前老扯这个,总觉得不对味,不过余罪笑着揶揄道:“我刚才讲的就是正题,咱们查李宏观,就从--奸-情开始,就从他泡到的小情人开始……有兴趣吗?”

咦,李逸风脖子一直,兴致来了,孙羿和吴光宇眼睛大了一圈,明显也兴奋了,张猛和那俩乡警也乐了,这跟偷窥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一样,多来劲。甚至就连马秋林也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他在想,还是余罪有办法。从现在开始,看来又是最符合大家口味的查案方式了……

目不暇接

行动发起的第二天,镇川县刑警队。

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两名法警押着一位年届五十的嫌疑人进了预审室,带到了椅子前,放好隔板,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嫌疑人的身后。

预审员翻开了笔录本,打量着这位刚刚从内蒙押解回五原的重点嫌疑人穆宏田,绰号“草犊子”,是盗窃耕牛案子列出的第三号人物。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入眼界得紧,半秃的脑袋像个不规则的土豆,颧骨格外突出,许是塞-外风大的原因,那张脸也被风化得坑坑洼洼,再配上一副干瘦的身材,这人怎么看也有五痨七伤大烟鬼的气质。

“认识么?”预审员戴着手套,把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照片亮出来了。

“认识,认识。”嫌疑人不迭地点头道。

“把你先前交代的,重复一遍,主要是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怎么认识的,详细一点。”预审员道。

“……他叫李宏观,我在阳原示范牧场做饭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他是牧场的技术员……”

穆宏田开始滔滔不绝交代了。那位一号嫌疑人李宏观,三十年前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牧场技术员,却因为和一位女职工有作风问题一直在牧场抬不起头来,之后停薪留职,只身-下海。据穆宏田讲,他后来也离开了牧场,在镇川一带做牲口皮毛贩运生意。不过在数年前的某一日,突然碰到了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故人,不但请他胡吃海喝了一通,还教授了他一套如何快速致富的方法。

其方法就是后来造成无数起失牛悬案的下药盗窃手法,借助穆宏田在镇川一带混迹数年的人脉,这个方法经试用后很快推而广之,并被偷牲口的同行誉为“神药”,穆宏田也因此赚了个钵满盆盈。据他保守估计,光卖这种药,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挣十几万。

“你和李宏观最近联系是什么时候?”预审员问,回到了这个主题。

“年前,腊月二十九。”

“因为什么事联系的?”

“我想借点钱,整套房子,他说年后给我答复,王八蛋,后来就没理我。”

“那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十月底吧。”

“每年都是这个时候见他?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他不知道忙什么,要见面当然是冬天,偷牛户这时候开工啊,他不知道从哪儿就出现了。”

“难道你不知道上司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们相互都不知道,反正出来混的,还没准哪天就出事了,少一句嘴,多份安全呗。”

穆宏田扬着脑袋说着,听得预审员有点火大,又问着嫌疑人道:“他妻子赵喜梅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他离开牧场后才结的婚,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再见到他都是十几年以后了……”

“再想想他可能在什么地方,这对于减轻你的罪行很有用处。”

预审员又在诱导着,这个没有直接参与盗窃的关键人物已经成了各专案组争相查找的重点,不过迄今为止,仍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

想了很久,这个愁容满面的嫌疑人摇了摇头,紧张地看着警察的表情,他不但看到了失望,还看到了厌恶。

行动开始的第三天,从各地反馈的消息渐渐地汇聚到镇川,汇聚到那个神秘的制药人身上。

从省厅领导组看到的名单,前期涉案嫌疑人已经增至四百余人,除了像丁一飞领头这样的大型团伙,还有像牛见山那样,三五人临时组合的小团伙。这些人的落网带来一个最直观的后果就是各地盗窃耕牛悬案,几乎是以批量的形式纷纷定案。仅丁一飞这一团伙涉嫌的盗牛案就落实到一百七十二桩,这伙人作案时间长达四年之久,盗窃的总案值高达六百多万元。

在安泽县看守所,省厅专赴此地的办案人员借着嫌疑人未到的机会,看着让他们皱眉的案子,有人掩饰不住惊讶感叹着:“真是不敢想象啊,光偷牛都能偷成百万富翁。”

“最终他们还得自食恶果,丁一飞的直系亲属里面,现在被抓的已经有二十一个人了,都参与了盗窃。他的老家旺上村,是这支偷牛队伍骨干力量,全村四百多户,涉案一百三十七人,几乎动用了一个县局的全部警力才把这些嫌疑人缉拿归案。”另一位办案人员道。

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天,动静颇大,几乎是封锁着村子抓捕,几乎是家家有嫌疑人。另一位笑着总结道:“呵呵,整个一‘偷牛村’……都是钱害的啊。”

脚步声起,他们收起了玩笑的话,正襟危坐着。二号人物丁一飞,被法警押解着到场了。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汉子,瘦高个子,刚毅的脸庞,有一双像哈姆雷特一样忧郁的眼睛,此人履历上曾经有过四年入伍的经历,谁可能想到,退伍却做上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而且还一度发展壮大,把全村人带进火坑。

“丁一飞,认识他吗?”办案人员拿着李宏观的照片问道。

“认识。”

“说说这个人的情况,详细点,从怎么认识的开始说。”

“草犊子介绍的,前几年退伍,我和拉明他们到镇川往回贩牛,草犊子介绍的他。”

“那时候,你们已经开始盗窃耕牛了,是吗?”

“对,草犊子给的天香膏,那玩意儿挺好用,后来我就找他要这东西,他就把上家介绍给我们了。上家说了,让我帮他推广,以后每份药直接销出去的我提十块钱,别人销出去,也给我算钱,每份八块。别人如果发展下线再销出去,也有我的分成,我一想这事情挺好,也能干,就答应了……”

丁一飞侃侃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个类似于传销的拓展方式已经明了。只是让办案人员想象不到的是,这位嫌疑人把生意做得太大,不但建立了分销非法药物的网络,而且组织起了盗窃团伙,踩点的、望风的、接应的,使用的还是他在部队学会的战术小队格局。

“这个人,据你讲,他叫老七……叫祁国庆?”

“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反正就‘老七’‘老七’的叫。”

“你最近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十一月份吧……年后我联系他,一直联系不上,我担心可能出事了,就把生意停了一段,想出了手里的货不干了。不过,还没出完,就出事了……”

“那依你看,这个人可能在什么地方?想一想,想想你们平时的交往,如果有确切消息的话,对减轻你的罪行有好处。”

“说不准,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一般都是电话联系,有时候直接就通过草犊子他们联系,后来货量大了,他们直接就送到家里了……啧,他挺像雁北那地方人。”

“不要像,准确一点。”

“不好说,这人……我只见过两次,一般都是和草犊子联系。”

丁一飞眼神迷茫了,似乎他此时才发现这个难题,根本没有注意对方的身世。他讲了很多有关化名为祁国庆的人的事情,据说他们初见是在内蒙和林格尔一处单幢的大房子里,丁一飞一直以为,他和当地很多富户一样,是贩卖牲畜的大户。

这一次讯问没有突破,不过多了一个关于李宏观的化名。

关押在五原市的秦海军、于向阳也接受了相关的讯问,不过意外的是,两个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秦海军指认这个人就是闻名遐迩的“老七”,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老板贺名贵亲自安排他招待过。而贺名贵的小舅子于向阳居然也认识此人,他是在某次和姐夫的应酬中见过的,不过他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只知道姓李。

几地的消息经过汇总、分析、梳理,在几个关键的地方还卡着壳,不过翼城是盗窃案的主要销赃地已经确认无误。

这一日,滞留在翼城的调查组按照部署,在市局成立的“两抢一盗”专案组成员陪同下,正式询问贺名贵。因为取证的问题,领导组对于翼城这些涉嫌销赃的商户,还迟迟没有处理。

贺名贵是自己来的,仍然驾着他那辆车牌为8888的奥迪。即便在刑侦支队的大院里下车,他仍然保持着一方名流的派头,下车先整整衣领,抬腕看看名表,然后再迈开步子。解冰在窗户上注意到了,这个人像是支队的熟人,那辆车进支队,连值班室的招呼都不用打。

他回头看看同伴,周文涓、赵昂川,还有省支队后续派驻的同志,大部分都是新人;而另一方是地方刑警陪同的三位年届四旬的同志,嘴上说经验丰富,可如果用丰富经验动其他脑筋的话,解冰估计那应该姜还是老的辣。

“请!”支队的通讯员把人请进来了。

就在支队会议室简单的环境中,贺名贵抱拳向几位老刑侦问好,彪哥、刘队、陈老弟寒暄了几句,颇有江湖大佬的风格。

其中那位叫刘队的脸上稍有不悦,直斥着道:“贺老板,今天是公事,我们只能秉公办事。”

“公事也得讲交情嘛,要不冲几位的面子,我可以拒绝被询问的嘛,这个权利,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还有啊?”贺名贵大马金刀一坐,对省队那几位小年轻,基本忽视了。

“有。”叫彪哥的刑警,笑着反问道,“那贺老板如果要行使这个权利,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别别……老彪,别寒碜我,你知道我向来遵纪守法,别人问我还装个样子,你们问我是有问必答。”贺名贵道,冲着几位省队来的笑了笑,扬了扬手。刘队介绍着同行,贺名贵不知道是真心赞扬还是故意刺激,直竖着大拇指道:“年轻有为啊,来几天就把翼城的牛头宴搅了个底朝天。呵呵,佩服佩服!”

“那这和贺老板标榜的遵纪守法,似乎有出入嘛。”解冰笑着坐定了,示意着自己周围的同志开始询问。

“唉,这自己打自己脸的事啊,不用各位挖苦我了,我认,我这个合伙人秦海军呀,什么都好,就有一点,贪小便宜,还有我这个小舅子,被他父母宠坏了……各位,我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该抓抓,该判判,该罚罚,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毫无怨言,谁让人摊上这倒霉的合伙人和坑姐夫的小舅子呢。唉……”

贺名贵连叹两声,又絮絮叨叨一番自己长年在外、对生意多数不知情的话,特别强调对窝赃销赃的事情绝对不知情,并且极力地表达自己深恶痛绝的态度。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不知道详细案情,解冰估计自己也会被蒙蔽过去,他打量着这位作秀的老板,心想如果不是董韶军和余罪那么搅合一下子,也许到今天为止,还到不了这种稍占优势的境地。

可即便有优势所在,解冰也感觉到处理地方事情的棘手程度了。那帮盗窃嫌疑人好处理,可这帮销赃的就不好处理了,都是长期业务,又是现金交易,现在核实大部分案情,商户不是根本不认就是极力抵赖,还有像贺老板这种的,一句“不知情”就推得干干净净。

“老贺,放宽心,我们警察办案也讲证据的,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你。”一位地方刑警道。

“对,商户就应该是你这种态度,争取一个好的处理结果嘛。”另一位补充道。

剩下的一位,没说话,不过起身给贺名贵倒了杯水。

气氛在询问中变得很异样,最起码周文涓几位觉得省队依然被排除在外,每每看到地方刑警同行似乎都有一种敌对的情绪,她悄悄地把记录本往解冰跟前挪了挪,那上面有一行提示的字:他在撒谎。

当然在撒谎,已经身居高位的富商,似乎不必和这帮办案的小警说实话,解冰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照片,推到贺名贵面前,直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嗯?”贺名贵稍稍一怔,然后像不认识似的拿到手里,仔细看看。

这是一个试金石,解冰以他接触嫌疑人不多的经历判断着对方的心理活动,眉头皱着,表情凝重,像是在斟酌有些话该不该说。解冰脱口而出一句:“如果拒绝回答,也可以,您有这个权利。”

“噢。”贺名贵惊醒了,又把照片放下了,直道:“好像叫李国庆,还是祁国庆来着,我记不清了。”

“那您怎么认识他的?”

“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想开牛头宴分店,我直接打发给秦海军招待了。”

“据我所知,您小舅子于向阳也认识他。”

“应该认识啊,他要做牛头宴,得直接从屠宰学起,翼城的牛头宴第一个手法就在屠宰上,铜鼎砍头可是古祭祀做法,别的地方做不来呀。”

“那您见过他几次?”

“两次,还是两年多以前,后来这事都没下文了,我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那贺老板,您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想起两年前谋面的一个陌生人,而且还记得他的名字?”

“呵呵,这个原因我可以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人过目不忘,我通信名录里有上千张名片,如果你有兴趣,把照片摆出来,我基本说得错不了……想试试吗?”

一个小小的试探,把解冰置于尴尬的境地了。解冰知道,姜确实是老的辣,想从他嘴里的细节套出点实情,恐怕很难。

“贺老板看来是高人。”解冰默默地收回照片,讪然一句。

询问继续进行着,但都是细枝末节,省队那些人的兴趣不大了,这个案子最终的处理恐怕会钉住贺名贵的合伙人秦海军以及他的小舅子于向阳。

可即便钉住也不是重罪,至于面前这位身家千万的富商,恐怕只有破财之虞了。

询问完毕后,地方刑警送走了人。人前脚刚走,赵昂川愤愤道:“他妈的,--奸-商比贼还可恶,一件案子也对不上号。”

“省里也棘手,打击面太大,又是一个地方产业,我听说翼城市长专程上省厅找咱们领导去了。”省队的同志提醒着。

“可总不能放任他们胡来吧?前脚销赃,后脚数钱,还没他们什么事了?”赵昂川道。

“一年消耗上万头牛,销赃毕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嘛。这个事呀,我估计将来就是罚点款了事,最重的顶多一缓刑。”省队同志道,看着解冰,他问着,“解组长,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耗着,等新消息呗。”解冰道,收起照片,多少有些狐疑。周文涓心细,直问着:“组长,怎么了?你有发现?”

“好像不对,我总觉得贺名贵和这个李宏观之间有什么猫腻。”解冰道。

“肯定有啊,一个组织盗窃,一个负责销赃。”周文涓道。

“不是这事,如果仅仅是这种关系,他完全可以推托不认识,或者时间长了,不记得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好长时间才说话,你们说,他在斟酌什么?”解冰问道。

这个上面也有猫腻?其他人异样了,半晌解冰安排着:“联系一下队里,把贺名贵和李宏观两人的履历轨迹交叉比对一下,看看他们在某些地方是不是有重合的可能。”

一个偶然的发现牵出了更多的事,虽然履历上没有发现什么,但在对于向阳的重新提审中,却反映出了这样一个情况:贺名贵是近几年才发的家,而十年前,此人却是个在全国各地跑动的生意人,服装、电器、水产很多生意都做过,而李宏观,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偏偏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繁不如简

行动发起的第四天,朔州市,商业步行街。

“到底哪儿错了呢?”余罪揪着腮帮子,极其郁闷地想着。

“不错,味道不错。”李逸风在吧唧着嘴。

“哎,不错,好吃。”孙羿大嚼着。

“就是有点辣。”吴光宇吁着气道。

一干人围在街头一个摊前,抢着吃烤兔头。还别说,这地方小吃比饭店吃食还要有味道,那兔头烤得嫩嫩酥酥,连骨头都咬得动。吃完了就用前门牙再刮刮骨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狗少,看,所长咋啦?”李呆问着,有点看不过眼了。

“就是啊,所长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似的。”李拴羊也道。

“哎,这个我就得给你讲讲了。”李逸风啃着兔头道,“我爸就经常教育我,做事要高调,做人一定要低调,否则你吹得大了,然后,啪,摔地下了,完了,之前不管你有多英明,之后也得成傻逼啦。”

两乡警没听太懂,不过其他人就笑得乐不可支了。作为领导组后进的一个追捕小组,余罪排出了几条查找嫌疑人踪迹的线索,不过好运不会永远眷顾着他,这一次就遭遇滑铁卢了,朔州刑侦支队二十多名技侦,连续奋战四十八个小时毫无所获。接下来只能有一种结果——定位有误!

于是把余罪愁得呀,不知道该咋办。

于是把其他兄弟几个乐得呀,就喜欢看余罪这为难样子。

董韶军站在摊前,抢了个新出炉的兔头,拿着奔向余罪了,和他一起蹲到了街边,递了上来,吓了余罪一跳。余罪看清递上来的东西,下意识地接住,放在嘴边,却是忘了啃了,还在喃喃地说着:“到底哪儿错了?”

“不一定就是你错了,兴许这个地方错了。”董韶军提醒道。

“地方不会错,我和马老交换过意见。”余罪道,“这个地方反查的通信记录从去年冬季就有,从这里到镇川、到和林格尔都是直达列车,一年四季通行无阻,如果作为嫌疑人的落脚点和中转点,是最佳的选择。关键还是那个手机号码,我讹诈秦海军、于向阳和贺名贵通话之后,贺名贵这个号码随后就消失了,当时这部手机的主人就在这里。”

“可交费记录根本查不到交费人的监控啊,除了交费卡就是一家没有监控的代办点。”董韶军道。

“恰恰是这个原因,更让我觉得这个机主是李宏观的可能性更大,什么人才可能连手机交费都卡得这么准,没有一次到营业厅交过。”余罪反问道。

在分析上,董韶军的弯弯肠子明显不如余罪,不过他抱之以无奈的态度,摊手道:“那没办法,确实查不到。”

“是啊,错在哪儿呢?”余罪又怔了。

董韶军哭笑不得地看着像患了强迫症一般的余罪,手里兔头根本啃也没啃。余罪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在这条街道上游逛着。

耳边,是汽笛和商户的促销声;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是来去匆匆的行人;抬头,是高耸着的楼宇和视线被阻碍的天空。这个环境两天里来了不下五次,每一次的感觉都一样,仿佛嫌疑人正躲在暗处对他嘲笑,似乎所有的景致都在对他嘲笑。

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是思维偏偏被阻隔住了。余罪糊里糊涂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众队友开着车追他时也没发觉。还是李逸风跳下车,把他往车上拽,边拽边说着:“马老回来了,你别发神经了。”

这句话像是灵丹妙药,余罪一下子又来精神了,上了车,后座笑吟吟的马秋林慈祥地问着:“被难住了?”

“可不,我一直找不到错在什么地方。”余罪道,马秋林又笑了笑。余罪不悦道:“马老,您不能也等着看我笑话吧,他们这两天把我数落得快不像人了。”

“哈哈,所长,你自己吹嘘的,怎么能赖我,中午饭还是你买单啊。”李逸风道,和孙羿嘚瑟地一笑。

这个余罪没治,认赌服输,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在实践中无法验证自己的想法。再看马秋林时,马秋林笑着道:“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第一句就是不要太过刚愎,否则你会碰壁的。”

“这个不用教了,已经碰了。”余罪笑着道,吐了吐舌-头。

“第二句是不要太相信运气,否则你会止步不前的。”马秋林又道。

“这个我也懂了,没有比现在更难堪的了。”余罪又道。可不,省厅领导组寄予厚望了,在经费、车辆以及人员上全部满足,可恰恰这个时候掉链子,余罪非常担心回去后还好不好意思和邵队长说话,毕竟和邵队长还是有私下协议的。

“第三句嘛,我正考虑教不教你,这玩意儿像个不良嗜好一样,有时候会很折磨人的,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教的,就像‘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一样,需要一种意会。”马秋林道,表情严肃了。

余罪整整衣领,正襟而坐,第一次诚心向一位前辈请教,他郑重地道:“那让我试试,我必须得找到真相。”

“好,咱们从你的定位说起。”马秋林直截了当道,“你给出的筛选条件,一是在电话之后的二十四小时,通过铁路、机场、客运中心出站的人。”

“对,有什么问题?他应该在这个时间段出走。”余罪道。

“你没有考虑可能给技术支撑形成的压力,春运即便到了末尾,每天的客流量也会有数万甚至上十万,面部比对就即便电脑分析也需要时间,根本不充裕。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他要通过客运出走,而不是自驾,或者租车,更甚者他简单地一化装,就很可能骗过捕捉面部特征的监控。”马秋林道。

一下子余罪咧嘴了,只顾着第一次当领导嘚瑟了,已经失去曾经的缜密思维了。

“第二个排查条件,你判定嫌疑人就住在这条街的周围五公里,重点查找当天的出租车,依据呢?”马秋林问。

“当时秦海军和于向阳通话的时间是午后,而这里又没捕捉到行人图像,我想他们当时肯定在监控画面里的某辆车内,而这里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乘出租车的可能性比较大。”余罪道。

“可能正确,也可能完全不正确。你得考虑到实情,如果他坐的是租来的黑车,就闪过去了;如果他仅仅是来此逛街,你也大错特错了;如果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惊弓之鸟,闻讯就逃,你就错得更离谱了。同意我说的话吗?”马秋林道。

“对,需要考虑到的因素太多了。可这么多因素,怎么取舍呀?”余罪为难道。这些话听得李逸风和孙羿也肃然起敬,一位老侦查员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对于后进者是弥足珍贵的。

“庸手的做法往往是变简为繁,就像让咱们操作那些难度相当大的仪器,我这辈子恐怕是学不会了;不过高手的做法是变繁为简,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马秋林道,他看到余罪和李逸风都痴痴地看着他,笑了笑,很平稳地说,“一个警察,最让犯罪分子恐惧的不应该是你手里的铐子和腰里的枪,而是这里……”

他点了点脑袋,李逸风不明白了,张嘴想问,还没说出来,马秋林便继续说道:“是你的思维,思维有时候也是一颗子弹,这颗子弹射出去如果准确着靶,将是所有犯罪分子的噩梦,因为他们将无所遁形。”

“思维的子弹?”余罪听着这个新鲜的词,好不崇敬,他知道眼前这位前辈让人景仰的地方在哪里了。

“对,这颗子弹……就看你的悟性了。”马秋林道,开始就案说案了,直问着,“你觉得李宏观这个人如何?”

“卑鄙,无耻,下作,狡猾。”余罪定性道。

“错了,你已经加进了你的个人情绪,那样会误导你的判断。”马秋林道。一下子听得余罪愕然了,李逸风接口说:“马老,这人是够无耻的,停薪留职就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在示范牧场待不下去了,而且老婆红杏出墙,他都能坦然,这种人是奇葩啊。”

“所以你们依据这个理由,要彻查朔州的娱乐场所,想找到李宏观的踪迹?”马秋林问。这正是余罪从女-人身上下手的思路,而且得到了大家的首肯。

“是啊,男人谁不喜欢到那地方去?”李逸风道。

全车一笑,李逸风尴尬了,不吭声了。马秋林却笑道:“你们忽略了一个细节。生活作风问题的确导致他丢掉工作,可你们注意到没有,在他之前,同他有生活作风问题的对方也离开了;还有一个细节,他和赵喜梅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可他每年还回去一次,这又说明什么?”

“有个儿子嘛,已经成家了。”余罪道。

“是啊,真要是无耻之徒,何必还顾及那个黄脸婆呢?现在底线很低的人多得是,一离婚扔下老婆孩子就寻新欢去了,何必再回来?儿子都成人了,还有必要再给钱吗?”马秋林问道。

咦,这么一说,余罪愣了,这个无耻的人,似乎又成了还有点儿责任感的男人。

“这个细节最起码反映出,他的家庭观念还是挺重的,至于老婆红杏出墙嘛,我想那是因为……”

“他另有感情寄托了?”

“对。根本不在乎了,或者他倒愿意成其好事,那样离开才放心。更或者,他对这个草草娶的老婆,感情不深,等有钱后,基本就同床异梦了。”

余罪释然了,人性这玩意儿,你真揣摩不透。

“好,回到主题上,你判断他就在这个地方出现过,你确定吗?”马秋林问。

余罪想了想,点头道:“确定,第一,这个手机号使用了两年,其间和包括贺名贵在内的众多嫌疑人联系过,交费地都在朔州市;第二,我诈出贺名贵隐藏的手机号之后,这个号码就停机消失;第三,这里是通往镇川、和林格尔、翼城、五原几地的交通枢纽,不管是作案还是逃离,作为临时落脚点,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地方了。不过,我现在还说不清这个地方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越难找,价值就越大。”马秋林道,很赞赏地看了余罪一眼,以他的年龄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把话题往深里引道,“在这种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和线索的支持下,你就得靠自己的思维来寻找他的踪迹了,我提醒一句,你在羊头崖乡判断他们的作案时间、地点就非常成功,就是那种思维方式。简单,简单到极致,就是真相。”

咦?余罪倒吸凉气,一下子凛然了,他感觉眼前开始豁然开朗了。

“再提醒你一句,你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同样把他放到一个正常人的位置,不要带感情色彩,不要急于抓住他,因为在暴露的一刹那,他不是嫌疑人,而是普通人。”马秋林又道。

余罪脸上慢慢越来越开朗了,他知道,思维上蒙着的一层雾,开始冰消雪融了。

对,思维的阻隔来自于你的个人情感,不能对嫌疑人强加任何个人感情色彩,这是当警察的必备条件,而他犯的是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我还要提醒一句,一个人苦苦追求着什么,他恰恰就缺乏着什么。比如他缺乏家庭温暖、缺乏安全感,他一直在把自己变成普通人,好融入身边这个环境,你从他的化名可以找到痕迹,李宏伟、祁国庆、高宏光,所有的名字在户籍网上,都是高频重复名字……你再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考虑,如果在未知自己已经败露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应该干什么?”马秋林问。

余罪没有回答,笑了,眼前豁然开朗。

马秋林也笑了,直问着:“你现在应该知道怎么查了?”

“不用查,他根本就在逛街,我想那天应该是好天气。”余罪急不可耐地翻开手机,联网,调试城市,反查着天气,一下子乐了,直道,“气温零下五度到零上八度,果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停车。余组长要发布新命令。”马秋林故作姿态来了句。孙羿停车,余罪拉开车门跳下车了。

他看着街道、楼宇,看着依然铅灰色的天空,豁然开朗的心情让他觉得这一刻好不舒爽,他闭着眼睛,像在重温着那一天,那个自己并没有经历过的一天。

——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出来游游逛逛,他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在这种暖冬的天气里,逛逛商场,挑点新的衣装,走走超市,看一看琳琅满目的货架,给家里添点什么东西……这才是正解,而不是仓皇出逃。这样的隐瞒,当然要难住查找的技侦人员了。

众人围上来时,余罪已经想通了,直下着命令:“韶军,你联系一下朔州支队,杨队长,修改一下反查条件。

“第一,查找方圆五公里内的商场、超市监控。时间点卡在当天下午十五到十七点之间,不,再缩一个小时,到十六点为止。

“第二,把方圆五公里内泊车点的监控加进去,这个人应该有购车能力,如果从方便出行的角度考虑,很可能有车,反正他是化名,已经经营不少时间了,根本不怕查。

“第三,重点注意以情侣出现的,一对一对的,年后这节气不偷牛、不制药,就得休闲休闲了。”

连着几条命令,董韶军飞快地记下了,打着电话,联系着地方技侦。余罪回头时,看到马秋林笑着在车窗内望向他,他喊了声:“谢谢马老给我这把枪。”

“谢什么,你自己想出来的。”马秋林笑着道。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了。

在朔州耽误了三天,省二队已经催了几次了,再拿不出准确的线索,恐怕得被召回去了,众人忍不住讨论着,余罪再一次射出的这颗子弹究竟准不准。谁料讨论尚未结束,董韶军的手机已经响了,他紧张地接了电话,刚听一句,兴奋地把手机一扔,抱着余罪就亲:“你太牛逼了,当天十五点十分……宏信商厦,还真就是一对,面部对上了!”

团队沸腾了,人人-搂-着余罪,赢了是吧,不吃地摊了,请大餐!

一行人乐得直往支队赶,等到了地方,发现根据嫌疑人的出没画面,已经确定了这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身份。一个确定的信息马上牵出了海量信息,两人的姓名、居住地、车辆牌照、银行卡以及手机号码信息……果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根本没有隐藏。

只不过稍有意外的是,化名王国强的嫌疑人,不但在这里有一个合法妻子叫张雪莲,而且两人还生有一子,刚刚一岁半……

可怜妻小

朔州市三环外新苑小区,警车进进出出,小区十八幢三层一户,房间里警察的身影来来回回。这些是来自朔州市技侦中队的警员,因为有女知情人的缘故,还专配了两位女警配合询问,其余的都在检验着房间里留下的物证,偶尔举起相机,对着可疑地方拍照。

已经确认无误,这里就是省厅列出的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又一落脚地。意外的是,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躲藏着,而是化名为王国强,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一股脑儿把该办的事,全给办了。

女方是一个恬静的少妇,三十六岁,比嫌疑人整整小了一轮还多,毫无意外的是,她不但不知道丈夫的真实身份,连真实年龄也不清楚。

孙羿和吴光宇帮着地方同行的忙,毕竟是省厅列出的重点嫌疑人,地方上不敢不重视,把精干的警力都调来了。只不过这做法实在让董韶军大摇其头,再怎么小心,此事之后恐怕当事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了。刚来的李逸风倒是悠闲,还瞅空和地方的女警搭讪,后果是女警直接把孩子交到李逸风怀-里了,李逸风苦着脸,扮上奶爸的角色了。

阳台上,女-人还在哭啼,一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女警顾忌着她的情绪,询问进行得很慢。

趁着这个时间,余罪在屋里踱来踱去,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此时他对马秋林的佩服又深了一层,这老头几乎是过目不忘似的,随便看了一眼,就把需要查的地方都列给了技术中队的人了。

卧室是淡绿色的,床头上挂着两人的结婚照,床对面墙上是一幅海景的装饰图,一位女-人扬着手臂,面朝大海,碧蓝的颜色和这个房间的色调搭配起来,让人有一种很清爽的感觉。童床就在大床边上,洒满阳光的窗台上是一副椰子壳、小贝壳做的玩具,摆放着小孩子的照片,做着拧鼻子调皮的表情。

这么温馨的地方,余罪也难得开朗了不少,他踱出了卧室,又进了查证的地方——李宏观,或者叫王国强的书房。这里一面墙全是书柜,而书籍类型大多数是医药和畜牧类的,这和他省农校毕业的身份相符。唯一能吸引眼球的东西恐怕就是书桌上那个古色古香的笔架了,没错,这个人书法相当了得。墙上那字余罪瞅了半天不认识,好像是“不如妇女”,又觉得不对味,把董韶军叫进来,才知道这龙飞凤舞的字叫“不如归去”。

被人斥了一番文盲,余罪也不恼,其实他现在很后悔当年没好好学习,刑事侦查是个相当宽泛的学科,特别是像这种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可能忽视的线索,需要你对嫌疑人作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可偏偏很多嫌疑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和他一样不学无术,很多人在某些领域都是佼佼者,很多的行为习惯透着浓浓的文化氛围,一遇到这种情况,他就没来由地羡慕解冰、骆家龙那种家世和学识。

比如此时,医药、书法,甚至……感情,就算是个嫌疑人,外面那位女-人对他爱得还死心塌地,两个多小时了还在哭哭啼啼,这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到这个样子?而且据他所知,李宏观的发妻和警方也是严重不配合,同样在护着这位已经杳无音信的变心丈夫!

“警察同志……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结婚三年多,他一直对我很好,有了宝宝,他幸福得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虽然不常回家,可他在外面也是省吃俭用,说将来要给宝宝一个好环境……呜呜……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女-人还在哭着,从警察找上门到现在,眼睛已经哭肿了,可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现在已经无法联系上心爱的丈夫了,而且关于女警提出的几个时间点的答复,恰恰能证明这位模范“丈夫”不在朔州——当然在策划制药和偷牛了。

这是个不算漂亮也不算丑的女-人,余罪看着她,痴痴地想着。断断续续的询问中,女-人回忆起了他们的初识,是在公园的一次邂逅。女-人是公园管理处的,某次她发现一位临湖而叹的男子,以为他要轻生,便好心地去劝,却不料他不是轻生,而是在湖边沉思,两人谈得颇合得来,于是一个邂逅成就了一段姻缘。说着的时候,女-人泪迹未干的脸上,甚至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余罪痴了,他在一瞬间,有点意外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候自己也像李逸风怀-里那个孩子一样,傻傻的,什么也不懂,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叹了口气,回头时,看到马秋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向他招招手。

细节留给朔州的技术中队慢慢查,余罪悄悄走出来了,李逸风、董韶军、孙羿、吴光宇,各自跟着出来时,都是一脸丧气的表情。

一叹这王八蛋,真是作孽;二叹这傻女-人,真是没治。

“呵呵,你们当警察都不合格,不能给任何一个案子带上感情色彩,否则影响你的判断。”马秋林笑着道。他看向余罪时,发现余罪平静的表情下讳莫如深。

“不带感情色彩,可能吗?就是这些傻婆娘,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孩子都有了,居然不知道丈夫有问题,连年龄都不清楚。”吴光宇叹道。

“伪装得太好了。”董韶军道,“购房迁户到朔州,原籍又在撤乡并镇的穷地方,一条烟就能在乡里开个证明,回头就到派出所迁户口……你们别不信,羊头崖乡都有一辈子不出门的老百姓,连身份证都没有的。”

众人哭笑不得,李逸风道:“不管怎么说,够损的啊,老婆孩子一扔,他妈的,自个儿逍遥去了。哎,我怀疑呀,这家伙不会在外面还娶了好几房老婆吧?”

“有一房就查了这么久,再有几房,得把咱们累死。”孙羿道。不过他的观点似乎又稍有不同,纠正道,“我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差,房子、车子都给老婆了,走前还给老婆留了十万块,就正经八百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

几个人讨论着,一层楼下去了,马秋林一揽余罪问着:“小余,你该发表下意见了,直接点,在哪儿找他?”

“应该在一个他留恋过的地方,在他认为是归处的地方,不过很可能比这里更难找。”余罪道,说了几句大伙都没明白的话。

“我猜,应该离这儿很远。”马秋林道。

“可我们离他这儿,已经很近了。”余罪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这话也就马秋林理解,他继续问着:“你认为他是个滥情的人吗?”

“不是,恰恰相反,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而且很专情的人。”余罪道。

“那你觉得他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吗?”马秋林又问。

“不是,好像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我猜想,说不定因为郁郁不得志,转而采取这种极端、另类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人活着都是需要点成就感的,就没有成就感,也需要点存在感的,特别是像他这样,能配制出天香膏的人。”余罪道,脑海里闪过居住地的景致,有些地方豁然开朗。

“那你说,接下来,应该怎么找他?这个留恋的地方、归处的地方,可是个宽泛的词。”马秋林问,似乎故意难为余罪一般。余罪停步了,就在楼梯的拐角。几位同学听出点儿味道,也都停下来了,他们现在明白,面前这位盗窃案专家不是徒有虚名的。

“女-人。”余罪突然道,眼睛一亮,补充着,“一个模范丈夫、一个自律而专情的男人,恰恰是通过重婚被咱们发现的,这太不合情理了……症结所在,应该就是答案所在。”

董韶军长吸一口气,好像听懂了,不过答案卡住了,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马秋林笑了笑,继续走着,边走边来了句欣慰的叹息:“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是不正确的,前妻、重婚妻子,还有已经去世的旧情人……恐怕还要有啊,有咱们忙的了。”

马秋林微笑而去,余罪追着请教上了,董韶军也来劲,围着马老问东问西。

后面几位不学无术的就傻眼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回到了下榻的宾馆,又过了两天,根据反查到的李宏观以假身份出入车站和机场的信息指向,这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漫漫的寻人之路……

魔长道消

2月28日,“铁拳”行动发起第十二天……

清晨,在“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时,贺名贵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七时了,这个时候能这样敲别墅铁门的,除了那几位生意上的朋友,怕是没人了。他信步到窗前,掀着帘子看时,正看到了刘晌等一行三人。

“名贵,我弟弟的事怎么样了?”他披起衣服时,听到了妻子迷糊地说着。这数日失眠良多,主要还是这件心事放不下。

“快有眉目了,放心吧,刘晌他们来了,我下去一趟。”他坐到了床边,抚过发妻的乱发。他要走时,胳膊被一双软软的手挽住了,妻子轻声道:“要真不行,就别强求了,别太为难自己……咱们跌跌撞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真怕又像以前那样朝不保夕的……”

“呵呵,看你说的,那么难都挺过来了,这么简单,反而担心了?”贺名贵笑了笑,抚着妻子的手轻轻吻着,消瘦、松弛的手,让他暗自嗟叹,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

套上了鞋子,轻轻给妻子盖上被子,对于生意上的事,老婆从来都是提个建议,从不参与。外界很奇怪,这位身家千万的贺老板从无绯闻传出,而知晓内情的却知道,贺名贵的名以及贵,一半要系于这位贤内助。

信步下楼,保姆已经把众人领过来了。这几日来,翼城整个牛头宴餐饮行业风声鹤唳,日子都不好过,看样子今天有转机了。刘晌快步迎上来,乐滋滋地把报纸递给贺名贵,贺名贵边看边坐下来,慢慢喜上眉梢了。

《是办案还是作案:一位职业经理人至今下落不明》,大幅的标题,在醒目的第二版,配上了数幅照片。当天贺府牛头宴事发,监控已经被公安局封存,但110接警处理后,经理秦海军随即被带走,这件事即便合理也不合法,何况到现在,家属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这些事实,加上家属寻访的渲染,加上牛头宴倒闭的烘托,再加上地方公安的推诿,能让人联想到的事情可太多了。

“就这些?”贺名贵问。

“还有,我没买全,主要在省城,报道转载了十几家,网上乱七八糟的就更多了。”刘晌道,徐胖子翻着手机:“我有,我有……看,贺叔……”

贺名贵接过徐胖子的手机,草草一看——《翼城地方牛头宴产业遭受重创,一半屠宰场被各种理由封停》《是销赃,还是巧取豪夺?》《翼城首例民告官事例,牛头宴业主家属状告公安局》等等之类的大标题满满一屏。他把手机递回去,深靠在沙发上,笑了。

“贺总,您说这能管用么?”高小成持怀疑态度。

“怎么不管用,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上门找麻烦的了。”徐胖子道。

“应该管点用,省里调查的,有几天没出门了。”刘晌道。

三个人商议着,这个事到现在几乎到临界点了,进一点点,就是商户全军覆没,退一点点,就是调查组拍拍-屁-股走人。在这个时候,攻守同盟相当重要,当然,肯定是有地方上的默许,否则商户哪敢和政府叫板。事实上,这个策划本身就是贺老板通过官面上的朋友办的,要掩盖的,自然是这个产业不光彩的一幕。

商议的时候,他们都看着贺名贵。这位并非牛头宴产业出身,却后来居上成为了整个产业的领军人物,比如哄抬食价,比如压低收购,比如抢夺货源,数次商战后,麾下已经聚集了翼城牛头宴行业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贺名贵若有所思地说道:“快了,现在是比耐心的时候,谁能熬得住,谁就能笑到最后。”

肯定是这样,可熬得住吗?众商户最担心的就是那些警察阴魂不散,和你核对很久以前的收购事宜,一个不慎,收购就成销赃了。偏偏这事谁的-屁-股也不干净,生怕被警察盯住。

“你们担心什么?”贺名贵看着三人,出声问道。

“不会出啥意外吧?万一警察动真格的,兄弟们可吃不消啊。”徐大胖脸上肥肉抖着,有点恐惧。

“要是人赃俱获,那没说的。可你们想想,现在很多贼都是事后被抓,顶多也只有单方面的人证,说卖给谁谁谁了,单凭这一点,在法律上是不能定罪的……当然,除非你们愿意承认。徐胖子,怎么?你想进去蹲几年?”贺名贵笑着问。徐胖子吓得赶紧摇头。

众人笑时,刘晌小心翼翼地问道:“老贺,海军和向阳还被他们拘着,这事……”

“秦海军知道点内幕不假,可他连这事都没参与过,拘着吧,不超期羁押,都没借口找事呢。哎,我这个小舅子嘛……”贺名贵很头疼地想了想,然后带着几分决然说道,“他要出不来就让他蹲几年吧,也好历练历练,省得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什么正事也办不成……我现在强调一点啊,谁要是真吃不消了,就躲远点,风头过了再回来也行,这个关键时候,尽量避免和省里来的警察接触……言多必失啊,徐大胖,特别是你这张大嘴巴。”

“哎,知道,反正只要不是强行抓人,我他妈就不理他。”徐大胖撇着嘴道。

“我保证他们不会,现在呀,估计上面得想想怎么消除负面影响了吧。”贺名贵得意地笑了,安排着保姆端上来早餐,一行人边吃边说,看这表情,形势越来越好了……

形势就是此消彼长,一边越来越好,另一边就越来越差了。

没到中午,赵昂川又见到了回返的两辆车,还是郑忠亮带着的,一问,不出意外,还是没找着人,气得他有揪住谁痛殴一顿的冲动。

“忠亮,你过来。”他看郑忠亮要走,招手道。

“赵哥,您说。”郑忠亮屁颠屁颠奔上来了。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赵昂川气愤道。

“什么故意的?”郑忠亮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被看出来了。

“找商户,你能找错门;查销赃,你找不着人。欺负我们省队来的人生地不熟是不是?”赵昂川斥道。郑忠亮一拍巴掌,苦不堪言地说道:“赵哥,话不能这么讲!客客气气上门问人家买没买贼赃,谁敢承认呀?再说人家一年收购多少头牛呢?就是贼赃也未必就记得清吧?”

“你,你等着……”赵昂川威胁了一句,气得叫上省队来的人,掉头就走。

郑忠亮颠儿颠儿上了车,一溜烟赶紧跑了。

回到了技侦大楼的临时办公室,一组人气咻咻地往那儿一坐,扔记录本的,摔手机的,个个情绪极差。本来案情已经渐趋明了,但恰恰在最简单的一环上卡住了,各地抓捕到的盗窃涉案人员不少,交代的案情越来越多,但销赃一环成了难点。以往的情况,警笛一鸣直接抓人就行了,可不料这回省领导组对于谨慎办案强调得很重,三天两头电话会议,最后甚至把大部分询问和排查的流程都交到了地方公安局的手里。

这明摆着就是地方保护,交到地方能有结果吗?肯定是不了了之了。

“真有种啊,我们车刚到店门口,一盆脏水就泼出来了。”一位办案人员道。

“不错了,我们只要到一家,马上就来十几号亲戚准备群殴,那架势,别说问案情人,人家不骂咱们一通就不错了。”另一位道。

“现在在节骨眼上,省里怕出事,咱们又成了标靶,悠着点。”旁边的一位补充道。

周文涓在列,她几次想插句话,不过还是忍住了。赵昂川却是无聊地把脚搭在桌上直问着:“文涓,收到归队的命令没有?我看这样,咱们支撑不了几天了。‘铁拳’行动快结束了。”

“还没有。”周文涓笑了笑。

“那有什么新消息?”赵昂川问。

“秦海军超期羁押的事,被一位人大代表捅到检察院了,可能要查咱们二队办案程序上的问题。”周文涓道。

“谁操纵的?能量挺大啊。”

“贺老板呗,这家伙关系直接通到省里了。”

“我估计这个人咱们弄不住啊,就销赃这么点小事,和整个牛头宴产业比起来,肯定不算个事,用刘局的话说,这是市里的利税大户,要保护的。”

“呵呵,他们想把矛头指向二队,那他就瞎眼了。”

“那就不是咱们二队抓的人,是一拨乡警抓的,是不是赵哥?”

讨论时,后来的队员问到赵昂川,赵昂川笑道:“我现在都有点想余罪那小子了,当时我们都不敢动,他直接带着乡警把秦海军和贺名贵的小舅子抓走了……哈哈,我估计现在他要在啊,敢直接抓贺名贵去。”

众人一愣,愕然之后都说不可能。赵昂川赶紧提醒着他们余罪是个什么人物,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纷纷点头。于是话题转移了,都到了余罪这个传奇人物的身上,比如猎扒,一个月抓多少多少贼;比如抓捕,敢直接把一位区长级别的官员拉下马;更比如这次对涉案人的执著。哪像大家这样循规蹈矩,一大堆证据,反而不敢抓人了。

“安静一下。”

有人说话了,是解冰。他扔下看得他心烦意乱的新闻,说道:“各位,我们是执法者,如果我们连执行的法律也不遵守,那法律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没有引起共鸣,却引起了好大的郁闷,正是因为不敢擅越雷池,才显得缩手缩脚。周文涓轻声插话道:“解组长,他们就是开开玩笑,并没有准备干。”

“这个节骨眼儿上,省厅领导组都在头疼。”解冰皱皱眉头,把摘要出来的情况给每人发了一份,然后有条理地说道,“我们到这里已经二十八天了,现在的情况,一是翼城市委已经单向行文,向省府汇报了牛头宴产业遭受重创的事;二是地方上数位人大代表联名,对我们前期工作挑刺,重点就是抓捕秦海军和于向阳程序不合法的问题,还有后期超期羁押的问题,省检察院已经介入调查了;三呢,各地‘铁拳’行动的战果不菲,但工作重点都卡在销赃的确认上,如果这一项工作进行不下去,将来对嫌疑人定罪,也会有很大问题,很可能只能处以简单的行政拘留或者罚款了事……大家讨论一下,我们负责的翼城是个销赃的重灾区,现在呀,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怎么样打开这个口子,只有这个口子开了,后续的工作才会跟进……”

这个讨论又冷场了,本身就是作--奸-犯科的事,偏偏要文明礼貌地去询问人家,怎么可能办成事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声了,赵昂川半晌接了句道:“我有提议。”

“什么提议?”解冰问。

“打电话,让余所长带乡警来,先抓几个,突破一下。”赵昂川笑着道,然后一帮子同行都哧哧笑了。

解冰也笑了,他没有再发言,不过作为组长他知道一部分隐情——余罪和马秋林一直在追一号人物李宏观的下落,现在已经第十一天了,还没有消息,看样子可能性越来越小,领导组从上游打开突破口的想法,估计要流产了……

此去路遥

3月6日,“铁拳”行动发起第十八天。

入夜,满天繁星,朗朗明河,余罪从列车上看到这个陌生地方的星空时,绷紧-了许久的脑筋好不容易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孙羿和吴光宇两位车手走了,是被二队的紧急任务召回去的,之后连张猛也被队长召回去了。线索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估计后方对这一寄予厚望的小组已经失望了。

他关上了窗,把新鲜的冷空气关在窗外,看了眼已经鼾声如雷的乡警,又打开了旅行包,翻看着嫌疑人李宏观的资料。

十一天,从朔州追到邻省的长安市,又追到宁夏、四川,奔波了三省七市,蛛丝马迹时断时续,带回来的,却是一堆女-人的照片。

对,是沿着女-人的踪迹找这个人的。每每暴露一地,通过银行卡、通信记录、出入场所,总能牵出多条线索,而跟着线索追下去,往往意外地,又追出另一个女-人来。

这个家伙不仅在朔州结婚生子,而且在长安还有一位红颜知己,一位大学女教师。在调查组找到这位女老师时,她居然还痴痴地等着心上人回来娶她;这也罢了,在四川找到的线索更令几人大跌眼镜了,居然在这里还有一位和他儿子年纪相当的女-人,也是化名包养的。令余罪很惊讶的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急着逃跑,而是在知悉消息后,从容地和每个女-人深情告别,留了一堆线索,大摇大摆地销声匿迹。

“还在看他?”有人说话了。余罪抬眼,是马秋林,刚在列车上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回来。余罪笑了笑,点点头。

一路追了这么长时间了,仍然没有结果,队伍的士气已经低到了冰点。马秋林替李呆掖了掖被子,坐下来,缓缓地说着:“这个人的重要性越来越高了。”

“又有新案情了?”余罪问。如果有,邵万戈肯定要知会马秋林的。

“对,各地在往深里挖,据丁一飞交代,每次作大案之前,他都会得到一份完整的行动路线,包括注意事项、准确时间,基本照章施法就能大获全胜,开始的几次都是这样做的,赃物全部被李宏观收购……后来他们胆子越做越大,李宏观索性全放开了,专心经营这种非法药物,之后才有了那些零星的散户跟风作案。他的交代和云城、大同被捕的几个嫌疑人相互印证,李宏观正是通过草犊子穆宏田招募了一帮子偷牛贼,通过他的亲身示范,把这个盘子做到今天这么大……他只需要出售自己配制的天香膏,就可以赚得钵满盆盈。翼城这条路子,也是李宏观提供给丁一飞他们的。”马秋林道,说的时候,明显看到了余罪脸上的难色。

这份难色来自何处,身处其间的人最清楚,如果案情聚焦点在某一处,而这一处却无从下手,那种感觉简直就是无法忍受的煎熬。

“不管是不是压力,还有些情况我得告诉你,这个人可能是成为解开这个系列案子的关键所在了……”马秋林缓缓说道,又把在翼城、云城、临汾发生的事草草一说,蟊贼好抓、销赃难查在这个案子体现得格外突出,特别是在证据缺失、主谋跑路之后,如果涉案销赃的商户拒绝配合,形不成完整的证据链,那恐怕连偷牛贼的罪行也要降一级了。

余罪没有说话,让马秋林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位小警的期待值有点过高,毕竟这是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总结,而余罪不过是入职一年而已,他笑着问:“如果压力太大,就放松下……现在看这个情况,领导组对咱们的期望值越来越低了,而且呀,看来这个人,我们想得还是有点简单了。”

“不,想得复杂了。”余罪道。

“复杂了?难道还不够复杂?”马秋林异样地问。

“是,复杂了,我们在朔州,查到了他的重婚小老婆张雪莲;然后由朔州牵出来的线索,就是那张废弃的手机卡,联系到了长安,在长安又找到了他的姘头梁菲,那位大学讲师;在她的居处,我们又根据所购书籍的地方找到了他在宁夏的临时居所,然后又追到了四川,找到了他包养的另一个姘头蔡丽丽。你看这些女-人……”余罪排着几位女-人照片,马秋林笑了笑道:“我对女-人真不擅长,我实在想不通,和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娘-上-床,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叫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一方面说明他确实有点魅力,一方面也能证明,这家伙在咱们省赚得确实不少,可能牵出来的东西更多,但我觉得,我们走上了一条歧路,跟着这样的线索,根本找不到他。”余罪道。

“为什么?”马秋林问。

“既然他舍得扔下,那自然在他心目中已经没有价值,您说呢?”余罪道。

马秋林全身一颤,倒吸着凉气,突然间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舍得扔下,自然不准备再回头,否则就没有朔州给小老婆存钱的事了,他凛然道:“往下说。”

“您看这几个女-人的照片,张雪莲,是在公园认识的,那可是个情侣出没的好地方;长安这个梁菲,据她所说,两人是在校园里邂逅的,好像还酸溜溜地说了段雨中共用小花伞的故事对吧?最后这位最年轻的蔡丽丽,还是在校学生,两人的租住地在成都西郊湖畔别墅……有山、有水、有女-人,哪一个地方都是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佳地。”余罪笑着道。

“没错,他可能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领略过正常的恋爱,所以在这一方面特别渴求……蔡丽丽不是说了吗,他们相处过几个月,真正的-上-床次数并不多,主要就是玩、购物,她挺满意那位‘老公公’的。”马秋林笑着道。

“一方面有责任感,一方面又不断换女-人,这种性格您觉得是不是有点矛盾?”余罪问。

“也不算很矛盾,人的性格本就具有多样性,特别是对于男人,很多回家当模范丈夫,出门找小姐,挺正常。”马秋林笑着道,这一方面老人家虽不擅长,但也懂世情。

“如果他年轻二十岁我可能理解,是生理需求的原因,可年龄这么大了,应该有五十出头了,还这么孜孜以求地换女-人,那您觉得是不是应该是心理上,或者人格上有某种缺陷,导致他如此怪异的行径?是怪异,不是怪癖……据咱们询问,他在性生活上是传统的,没有其他怪癖。”余罪道,坏坏地笑着,查得真够细了,但结果还是让人失望。

马秋林笑了笑,对于警察,不用避讳这些,只是他不愿意想此中的龌龊细节而已。此时余罪提起,他手指点点脑门想着:“应该是这样,如果去掉生理需求的因素,反映在心理上、性格上就很正常了。这些天你学得不少啊,开始用心理分析的手段了。”

“我是现学现卖……我这样勾勒一个故事情节您看合理不合理。”余罪道,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出身农村,在改革开放的头一年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寒门,在大学我拼命地学习、上进,到毕业的时候学有所成,而且被分配到了一个国营示范牧场,美好的生活向我张开了它的双\_臂……丝毫不用怀疑,以我所学,在这里将会有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

这是李宏观的履历,马秋林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思维方式,把自己变成嫌疑人。他看着余罪脸上享受的表情,有点儿觉得这孩子走火入魔了。

“在这里,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我同龄,而且是同学的女-人,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分配到牧场,每天对着朝起夕落,我们有时候诉说理想,有时候讨论未来,有时候喁喁私语,有时候海誓山盟……不过无情的现实是,那时候的社会道德标准并不认同这种两情相悦的感情,我心爱的女-人怀孕之后,连人流都没法做……于是这件事败露,那个女-人有了个名字叫‘破鞋’,而我有了个绰号叫‘流氓’,女-人不堪舆论压力,悄悄出走,而我也不堪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在女-人走后不久,离开了牧场,找了一位工厂的女工,草草结婚成家……”

还是嫌疑人的履历,那个最初的旧情人在警务档案中显示已经死亡,那是一条废弃的线索。马秋林听进去了,他觉得余罪说的基本就是事实,可要说明什么,却无从发现。

“接下来,我离开了自己擅长的专业,理想上一片空白,与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生活久了,我想应该是一种痛苦,而且我也无法忍受这种清苦的生活,于是我想改变……趁着八十年代后期的潮流我南下淘金去……-干-过很多活,打工、当保安、做服装生意,都不怎么样,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进了传销团伙,幸运的是,曾经在学校学到的知识让我在这个团伙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了一个小头目……而且,赚到了一点钱。虽然和上层相比少了点,可毕竟赚到了点……”

马秋林安静地听着,在寻找余罪要表达的意思,不过余罪好像入魔了,越走越偏。

“不过好景不长,在这里栽了,被警察抓住了,不但没收了非法所得,而且还蹲了一年多监狱……更郁闷的是,那一次没有抓到上层的组织头目,我成了替罪羊,当我出狱的时候,我发誓发改变自己,改变现状,我要变得有钱,而且,我不会再做别人驱使的对象,于是我最终选择我最擅长的专业……”

余罪说着,他以一个在监狱生活过的心态叙述一个苦逼成长的故事,几乎是信手捻来,他相信差别不大,就像他走出监狱的时候一样,如果没有警察这身份,他估计会和那些坑蒙拐骗的人走到一起,这一点,不会有意外。

“有了传销组织的功底,有了监狱生活的锻炼,也有了曾经在农校的孜孜求学,于是这个偷盗大牲畜的奇葩就出来了,不但实现了他的理想,而且成功地躲过了很多次警察的追捕……这和他的选择有关系,他出身农村,知道在这里作案的安全系数相当高……好,略过这一段,讲讲发迹以后的事……?”

余罪娓娓道来,马秋林似乎听出什么来了,在眨巴眼想着。他觉得余罪话里有故意误导他的成分,就像追捕被线索误导,这个想法促使他仔细斟酌着余罪的每一句话。

“我有钱了,我横跨盗窃和销赃两个团伙,一手卖信息、提供畜药,一手销赃收钱……当我有钱后,我不忍心扔下那个发妻,毕竟一起生活过,还有儿女,于是我每年夏天,不作案的时候,回去看看,至于她在外面有相好,我觉得可以理解,这么多年独守空房难为她了……何况我有钱了,我在外面也有了……”

余罪似乎说到兴处了,笑着看着马秋林。马秋林有点不懂为什么余罪要把第三人称的犯罪事实,用第一人称讲出来。余罪却是越讲越有兴趣,笑着继续说:“我在朔州待的时间最长,偶然的机会,我邂逅了张雪莲这位温柔的、离过婚的、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她触动了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我有点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于是我用假身份和她结婚了,每每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而且有了孩子,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马秋林眼亮了亮,意外地插了一句嘴:“可我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

“于是我就不断地寻觅,也许我也不知道我缺的究竟是什么,当我四下寻找医药类书籍,完善我的天香膏配方时,无意在长安大学遇到了梁菲,她是教化学的,我们在图书馆聊了几句,发现很谈得来,一起离开图书馆时,那林荫道上的漫步、那校园湖畔的小憩,让我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于是我发现我爱上了她,我疯狂地追求她,最终我如愿了……”

“可她毕竟是梁菲,她无法取代我心里那个女-人的位置,于是我仍然没有得到满足,我被愧疚、希翼、向往、苦闷等复杂的情绪困扰着,这种情绪驱使着我,不停地寻觅……”马秋林接上话了。老人说出来的话,更具专业水准,已经触摸那种情感的真实性了。

“某一次,在交友网上浏览到一张女-人照片时,一刹那间,我的春心又萌动了……我找到了她,蔡丽丽,发现她很像我曾经的挚爱,于是我带着她,住在租来的别墅里,陪着她聊天、看湖、逛街,就像回到了我曾经的青葱岁月……”余罪继续说道。

“或许,如果不是知道事情败露的消息,我仍然会这样生活下去,可我只能面对现实。我无法给她们幸福,可我也不忍心毁了她们,于是我尽我所能,给这些女-人金钱,然后,踏上了我早就准备去的地方。那是一个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我不希望别人找到我,不仅仅是畏罪!”

马秋林眼睛亮了,心开朗了。余罪笑了,排出了一张照片,是四川那位蔡丽丽在网上发布的交友照片,托腮凝眸,背后是一片湖水。他笑着道:“蔡丽丽可能都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吸引了李宏观。记得朔州的张雪莲吗?他们的邂逅也是在公园湖畔。”

“好像阳原的示范牧场,也有一个小水库,很像湖。”马秋林笑着道。

“说不定在五原上学的时候,花前月下,山巅湖畔,有过不少风花雪月的事。”余罪道。

“我们可能前期太武断了些,就放弃了那条线,不过那可是最后一条线了……余罪,我不得不提醒,自信和坚持是好事,可要过了,就成了自大和固执了,我以前就犯过这样的错误。”马秋林道,知道余罪下一步的打算了,他要查那个和李宏观交集的第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去世,在案子前期就被放弃了。

“这和成王败寇一样,不管是坚持还是固执,都是旁观者的评述,有必要在乎吗?即便我们无法抓到人,也能为后期的通缉提供很多种失败的参考方式。”余罪笑着道,收起到了照片,很自信地补充着,“况且我们已经沿着他的踪迹走了三省七市,离他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就算能逃出法网恢恢,也逃不出情网深深,没有人能逃出这万丈红尘。”

余罪开了个玩笑,马秋林笑着道:“那好吧,算我一个,找不到就当旅游了,费用咱们自负。”

“也算我一个。”上铺有人说话了,余罪一抬头,看到了董韶军憨厚的笑脸。董韶军说道:“分析得很精彩,如果是我,我也忘不了第一个深爱的女-人,哪怕她已经去世了。”

“哼!你研究排泄物的,知道情为何物?”余罪翻着白眼,原形毕露,侧过身去看他那本普通心理学概论了。

董韶军气坏了,一翻身不理他了。马秋林哭笑不得了,侧身躺下。虽然他觉得余罪的思维水平在与日俱增,可这人品,一点长进也没有……

法网难逃

3月12日,“铁拳”行动发起第二十六天,天气晴。

一大清早,郑忠亮不时地看着车上的时间,边摁着喇叭,邪了,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你一有事它就堵。好不容易等路开了,他赶紧一路狂飙往技侦业务楼方向驶来。

“嘎”的一声刹车,开门的一刹那,郑忠亮正好看见周文涓把一摞资料往车上放,他喊了句,不过周文涓像没听到,自顾自地又回去了。接着他又看到了赵昂川,他又喊了句赵哥,得,也没理他,还翻了他一白眼,又回去了。

完啦,自己这人品算是埋坑里了。郑忠亮明白,都是当警察的,彼此心知肚明,这些日子的小猫腻大家岂能看不出来?坦白讲还是地方上胜了一筹,现如今调查组要撤走,贺名贵仍然未能撼动,不但他没事,翼城市所有的屠宰户、商户,仍然是铁板一块。

他在车下想了想,有点难以启齿了。可又不能不说呀!于是追着搬东西出来的周文涓说道:“文涓,咱们是同学,你不能给我脸色看吧?”

“我的脸一直就没有什么色。”周文涓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不过反诘道,“是不是你的眼睛有点变色啊。”

“哎……我……”郑忠亮一噎,周文涓走了。他又拦着省支队的一位刚认识的小刘说话,那人根本看不起他,理都不理。等赵昂川过来到自己身边,“吧唧”一巴掌,把他的警帽扇得扣眼睛上了,他抬起来,赵昂川却是笑眯眯地盯着突来一句:“小子,玩得不错啊,两头落好,这回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呀?”郑忠亮愣了。

“我们已经得到归队的命令,你不用这么跑来跑去打小报告了,累不累呀。”赵昂川斥了句。

“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郑忠亮道。

“你不一直就为了这个事么?”赵昂川道。

“啊,是啊……不是,什么呀?”郑忠亮吐词不清了,误会也更深了,他要进去,也被拦下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谁都知道地方上配的这个小屁警,两头说胡话,有他,估计调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头天刚安排,第二天门没出就露馅儿,走到今天终于走到尽头了。行动开展整整二十几天,盗窃案落实不少,可销赃一直拿不下来,省领导组也不可能把人都耗在这儿,只能暂行撤回,把销赃往下查的工作交到地方上了。

不用说,查来查去,又是一个不疼不痒、不伤毫发的处理结果,然后是皆大欢喜。

当然,除了这些矢志找到真相的人。解冰合上了笔记本,收拾起了电源线,背上包,有点落寂地看了一眼临时工作的地方。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凶杀、追逃、贩枪种种恶性案件他也经历过不少了,可偏偏在这件不起眼的小案子上寸步难行。

在这里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出门时,郑忠亮拦着解冰,解冰笑着道:“告别就不用了,郑大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旁人笑了,郑忠亮有点尴尬了,他追着解冰道:“解组长,听我一句话。”

“我已经要走了,不管是忠告还是良言,对我都没有用处了。”解冰道。

“别在这儿烦着啊,信不信一会儿踹开你啊。”赵昂川插上来了,身-子一挪,把郑忠亮挤过一边了,这个没皮没脸的货每天就这么缠着,以前吧,勉强接受,现在吧,心情实在不好。

“嗨,他妈的老子大老远来说句话,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郑忠亮火了,吼出来了。

一吼大家都怔了,解冰可没被吓住,很绅士地道了句:“好,那你说吧,说完请便。”

“听我说一句,先别走,再等一会儿,命令可能有变。”郑忠亮道,看了看时间。

咦?这口气大了,解冰和众队员相视了几眼,归队的命令是领导组亲自下的,难道可能会变?就可能变,也不是郑忠亮一派出所民警可能知道的呀?

“这王八蛋是不是消遣我们啊。”赵昂川省得不可能,气着了。

“你怎么知道的?”周文涓异样地问了句,连她也不能相信了。

“稀奇了啊,你阻挠办案有可能,可你要左右办案,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呀?”解冰笑着道,话里多有讽刺。

“我以人格担保,这事情有变化,如果你们现在上路,可能一会儿还要折回来,或者这件事就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守这么长时间了,这个你们不愿意看到吧?”郑忠亮道。

“究竟怎么回事?”周文涓突然觉得,似乎根本没有看透郑忠亮。

“你拿人格担保这事有什么意思?再说,我没发现你有人格啊?”赵昂川说话难听了。

却不料郑忠亮笑着道:“人格在我们这里的正确解释是,人品贱格,这个我确实没有,不过有个贱人有,他担保。”

这话说得其他人听不懂了,周文涓一下子凸眼愣住了,她知道说的是谁。解冰稍一思索脱口而出了:“你是说余罪?”

“是啊。够分量了吧?”郑忠亮道。

“冲你这段时间干的,余罪要在,得把你揍趴下。”赵昂川道。

“他要揍,一定会揍得我心服口服,不像你们,分不清好赖呀!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嫌我两头说小话,可我没办法呀,我得在所里混啊,你以为谁都跟余罪一样,捅一家伙,直接就捅个所长出来啦……”郑忠亮说着,好似自己被误解一般,说不出的凛然大义。解冰却是觉出不对来了,拦住了话头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就他也不能左右我们这个调查组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传话,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比你稍多一点,他们一直在找李宏观,可能已经有下落了……”郑忠亮说了句,很欣赏众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他贱贱笑了笑,又道了句,“所以你们再等一等,那个贱人习惯在最后一刻才亮底牌,往往以为能赢他的对手,经常要连底裤都输掉的。”

这货看自己的话奏效了,贱笑着奔上车,一溜烟跑了,要回所里复命去了。

他一走,调查组震惊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说话,是赵昂川,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这个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就有消息,也不应该是余罪知道的。”

“是不可能啊,要有消息,咱们的调查早调整部署了,解组长不是分析过了吗,这个人可能和贺名贵有直接关联。正因为他的消失,才让贺名贵稳坐翼城。”某位调查组成员道。

周文涓没有加入讨论,不过她对余罪有信心,笑着道了句:“那就等等吧,他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他们这个小团伙成员之间的信任基础还是挺牢的。”

解冰不犹豫了,拨着电话,直接问上邵队长了,几句话电话一扣,眉头舒展了,对着期待的众人道了句:

“邵队长也在等,还不能确定……咱们也等!”

五原市公安局,苗奇副局长急匆匆地从三楼往五楼奔着,没挤电梯,一路碰上打招呼的,意外地都没有理会。上了五层,又撑在楼道口上,放平了呼吸,调整了心态。

这事把老人家激动的,没病也快急出高血压来了。

局长办里,王少峰局长正看着秘书连夜加工出来的“铁拳”行动的工作总结,全省联动的战果是相当斐然的,打掉了盗窃团伙一百余个——但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下面为了扩大成绩,一般把结伙三人以上都称为团伙;查实了历年来的盗窃耕牛案件一千九百三十六件,这个战果就有点难以服人,捉--奸-不成双,抓贼不见赃,成就感少了一半;总结上没有提到的是,这个大行动带来了相当多的后患,销赃查实进展困难,认罪率低,有些经年的案子,已经无法落实了。最关键的是,他抱以厚望的重案二队并没有把那个一号嫌疑人找到,本来那个匪夷所思的盗窃手法,很可能会成为指导全警侦破工作的一个亮点,而且那个嫌疑人很可能也是销赃案子突破的关键所在。

局长这么长时间一言不发,秘书有点汗流浃背了,他看到局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一会儿托腮沉思,忍不住心下惶恐,担心文字哪里又有错误了。

这个时候听到敲门声,王局长本来心烦意乱,一下子气得摔了稿子,吓了秘书一跳,尴尬地站着。王少峰随意喊了句:“进来!”

话音刚落,苗奇当场就进来了,一看秘书,毫不客气地挥手:“去去去,回避一下。”秘书如逢大赦,掩门而走。人一走,王少峰稍有不悦地盯着这位年龄比他还大、正喘着气的副局长,哭笑不得地问道:“苗副局,这是怎么了?来我这儿健身来了?”

“王局精神不大好啊,我得给您打针强心剂了。”苗奇道。

“是吗?你们刑侦要把这个李宏观给我抓回来,比什么强心剂都强……全省几千警力围追堵截,全国通缉这么长时间,多地的盗窃团伙都能指认这个人,投入的效果反差很大啊……首恶必除,这个作案模式是从他这儿出来的,他要漏网,有可能还要为害一方……而且呀,我敢说,这个人和集中销赃地的商户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他现在在全局已经是个棋眼了,动了它满盘皆活,找不到他,只能这样收场了。”王少峰道,毕竟也是从警营基层上来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了。

平时提到这个人,苗奇副局长总是支支吾吾,不过今天意外了,他笑着压低了声音道:“王局想不想听最新消息?”

“难道……”

“对,我们最早的行动组,已经咬住这个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

王少峰一惊,兴奋地手一哆嗦,把茶杯撞翻了。苗奇要收拾,他忙激动地拦着副局长的胳膊追问着,严重失态了。

“是昨天的事,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没有惊动,今天已经确认身份,请示我们下一步……”

“什么下一步?抓!”

“好,我马上通知。”

苗奇电联着邵万戈,消息回传后。王少峰却是兴奋地想着,问着苗奇道:“在什么地方找到的?这家伙够狡猾了啊,通缉令出了十几天了,二队的、省厅直属大队的、特警队的追踪好手都掺和进来了,愣是没有一点消息。”

“在海南。”

“啊?跑了那么远?”

“王局,我觉得您惊讶的地方应该在于,跑了那么远,居然还被我们五原公安刨出来了!”

“对呀,哈哈……好,我得亲自为他们请功啊。对了,谁带的队,万戈看来有接班人了啊。”

“乡警,羊头崖乡派出所挂职副所长,余罪!”

苗奇把这个名字在最合适的时候吐出来了,他看到了王局脸色陡然一变,阴下来了,不过马上又换回了笑脸。在这个时候,把心里的私怨放在第一位,有失这位局长的身份了。他笑了笑,手指点点苗奇,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王局,这事没来得及详细汇报是我的过错,他们乡里丢了几头牛,这小子疯劲上来了,非要带着乡警把失牛找回来……一找二找,一直找到李宏观这儿,后来他们处处碰壁,我都放弃了,谁知道这家伙运气真好,居然找到了。”苗奇圆着场。

“好事啊,这么大个单位,还真需要几个能干的人。抓到这个主谋,‘铁拳’行动增色不少啊。”王少峰笑着道,似乎根本没有介意。

如果有人给单位的荣誉榜上锦上添花了,领导当然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时间,指向上午十一时,海南。

距省会二百七十公里,一个叫洛基的小镇——准确的位置是距离镇上还有十公里,在处处茂林修竹的包围中,隐约地能看到一辆国产的小面包车。

又一声清脆悦耳的唳声响起,李逸风伸出脖子看时,恰恰一堆鸟屎从天而降,腮帮子上被打了个正着。他苦着脸拨拉下来,要发句牢骚,不料被余罪瞪了一眼,不敢吭声了。

“别郁闷,这地方的鸟粪都比大城市的蔬菜干净。”董韶军小声道。一旁马秋林也赞叹了句:“好地方啊,我都想在这儿养老了。”

这话很有共鸣,自从两天前到这儿,大家都被当地的奇景惊呆了,环境好得令人发指,除了几条屈指可数的公路,几乎全是山林绿地,偶尔能看到几层楼高的大榕树,树冠宽阔婆娑,让这些喧嚣都市来的警察观之惊叹不已,赏之心旷神怡。这还不算最奇的,到了黄昏时分,更有漫天的白鹭排着人字形飞回到栖息的榕树,把这个奇景迭出的地方变得壮观无比。

这一带就叫“白鹭天堂”,是余罪一行查到与李宏观相恋的第一个女-人谢晚霞的归宿,她在离开阳原牧场之后到去世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事情其实相当简单,在询问广西传销案涉案人员时,这些已经走到正道的人员还能记得起李宏观这位营销经理,他曾经数次到过海南。在五原省农校,他们翻阅了当年的招生档案,谢晚霞母亲的祖籍就在海南,是以从军家属的身份落户到岳西省的;这一切又和李宏观身边的那些女-人联系到一起,海景、椰子、贝壳,都能证明在这个作--奸-犯科的人的骨子里,恐怕有一处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查找非常顺利,在谢晚霞生前所在的红田农场,有人一眼就认出了李宏观的照片。让余罪瞠目结舌的是,农场这些朴实的人极力证明,他就是谢晚霞的老公,结婚证肯定没办,不过他们的证婚人居然还健在,而且这个遍寻不着的嫌疑人,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了长达十年。

换句话说,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叫黎大隐。

大隐,简直是对警察的嘲弄。余罪看到这个名字时,想到跑了那么多冤枉路,有点哭笑不得。

“你说的对,一切确实很简单,我们在处心积虑找他,而他并没有处心积虑去躲藏。真相往往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呀,谢晚霞的户籍资料我一看是死亡,当时就略过了。”马秋林自嘲道,眼睛盯着竹林后的房舍,从那个角度,能看到农场全貌。

“他一直就在逃避世俗,可又想得到世俗的认可,文化人的通病。”余罪道。

“你是指,他在谢晚霞去世后,回五原大干一场那事?”董韶军问。

“一般没钱要讲宏图大志,有钱了才讲清心寡欲,就像生活在这地方。对不对呀,所长?”李逸风道。跟着马老,狗少也感染了点分析的毛病。

“对,这家伙穷惯了,也穷怕了,所以才有了这种近乎变态的作案手法……”

“注意,目标来了。”

众人瞬间噤声,只见车门缓缓打开,李逸风、李呆、李拴羊,这三个乡警像狗儿一样爬下车,撅着-屁-股钻进林子里了,余罪下车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董韶军和马秋林守在车里,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不具威胁性的嫌疑人。

嫌疑人出现了,并不像照片上那么风流倜傥,而是一头花白头发,穿着一身工作服,肩膀上扛着一张锹,像是要下地干活。

再近点,余罪看到了一张眉清目秀,并没有许多沧桑的脸。也许是保养得体的缘故,这张脸稍加装饰,可以把年龄减少五岁、十岁,甚至更年轻一点都有可能。丝毫不用怀疑,如果不是境遇特殊,这家伙和现在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专家教授会是同一类人。

表面上道貌岸然,内里却是作--奸-犯科,知道快出事,又回来清心寡欲了。

人才啊,让那么多人跟着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余罪终于笑着喊了句:“黎大隐。”

“哎……咦?”对方一愣,怔住了,他看到面前从树后走出来了一位小年轻。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对方的口音了,扔下铁锹,掉头就跑。

“嗖”的一声,一个绳套子飞出来了,套住了刚掉头的黎大隐。他一挣扎,套在腰部的绳索一拉紧,一下被拽地上了,然后两个人影飞掠出来,一左一右,直扑上来。

这种人难找,可不难抓,反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哈哈,逮住你了。老子立功了。”李逸风乐歪了。

“还我们村的牛。”李呆火大了,呱唧就是两个耳光。

“别打别打,这重要嫌疑人,能换奖金呢。”李逸风乐颠颠地道。

“他妈的,因为你,我们年都没过上。”李拴羊又踹了两脚。

此时才响起了警笛声,地方上支援的民警来了。余罪赶紧拦住了乡警,几人胡乱给嫌疑人擦了擦脸,装模作样地带上了车,铐上了铐,打着指模,边往回传边招呼着地方民警,生怕出什么意外。接着警车带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同行,先行上路了。

三分钟后,二队技侦传回信息,指模对上号了,这人就是李宏观。

马秋林笑了,长舒了一气。董韶军笑了,踌躇满志地笑了。李逸风和众乡警都笑了,此行终于圆满了。只有余罪还在贱贱地笑着,回头问着嫌疑人道:“黎大隐,你不会否认你就是李宏观吧?咱们神交已久啊,我可找了你好多天了。”

“为什么要否认?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后座的嫌疑人意外地开口了,以一种怀疑、审视的眼光看着众警,似乎很不入眼,诧异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这地方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年以上了。”

“我们不但找到你,还把你的几个小老婆全部找到了,哈哈。”李呆哧笑道。

“无耻。”嫌疑人骂了句,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嫌疑人一样。

“不信是吧,朔州的雪莲、长安的梁菲、四川的丽丽,还有在阳原的老婆喜梅,哎,我说大隐兄,同时在这么多女-人之间周旋,应该比和警察周旋难多了吧,这点兄弟们得请教请教你啊。”李逸风荤素不忌道,惹得董韶军一阵好笑。

却不料嫌疑人表现得相当意外,像看到世风日下一样鄙视道:“下流。”

嘿,把俩乡警气得说不出话。余罪回头瞪着眼,威风凛凛地训着:“你们两个草包,不要这样和李先生说话,他虽然是嫌疑人,可在学术上,他是有成就的人;在感情上,他是个很负责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曾经的恋人。”

嗨,李逸风怀疑所长变态了。李呆惊住了,心想所长神经质又发作了。

可也奇了,嫌疑人看余罪的表情却缓和了,那目光是如此的幽怨,那表情是如此的-羞-赧,就差来一句:知音啊!

董韶军从镜中看到了后面,他压抑着要笑的冲动,心知余罪已经成功地和变态的思想接轨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嫌疑人道。看来这个心结很深。

“我刚才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是因为你的责任心,因为你的痴情,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在这个谢晚霞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找到你。其实你根本没有躲避,是吗?”余罪笑着道,是一种平和的笑容,就像遇到了老友。他看着戴着手铐的嫌疑人,又补充道,“对不起,我很欣赏你,不过我是警察,必须这样对待你……对了,顺便提一句,我们是岳西省厅直属的行动组,在全省,有数千警察在寻找你的下落。”

和变态的人说话,只能是变态的思维。别说同情,他们自视甚高,同情是侮辱他们;也别贬低,否则他们会视你为仇。这些话无疑在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你是相当重要的,上面很重视你!

果然,嫌疑人意外地笑了笑,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似乎对于余罪的回答非常满意,而且还坦然地享受上戴着手铐的境遇了。

“对了,李先生,我还想问句话,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告诉我?”余罪客气地问。

“什么话?那配方我是不会交给你们的。”李宏观先打了预防针。

“不,那玩意儿太高深了,我可学不会……我是说,翼城那拨人到底和您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们都是一身铜臭的--奸-商,您不应该和他们同流合污啊……比如,那个什么贺名贵。”余罪问。

“噢,以前直销的总裁。”李宏观随意道。

“就是广西您入狱那次?”余罪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一干警察更是惊得心跳加速。

“对,出事后他就卷钱跑了。那帮笨警察抓不到主谋,拉我抵罪了。”

“那后来……你们怎么又到一起了?”

“噢,后来我也没门路,只能搞兽药了,他知道我以前的专业,又找到我了,就一起商量着搞这个生意了。”

“那在广西犯事的时候,您为什么没交代出他来,而现在却告诉我呢?”

“说了,那时候他不叫贺名贵,用了个假身份,警察查不到,回头就收拾我,认为我是带头的……你们警察的办案方式有严重的问题啊,太野蛮、太低级、太粗俗了……刚才谁打我来着,你得道歉啊……”

“行行,回头让他们写检查……李先生,这些问题咱们随后讨论,这几个人,您认识吗?”

嫌疑人说得轻描淡写,余罪心里一阵狂喜,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吭声了,只盼着嫌疑人一直这么变态,好把那些蹊跷的案情,都抖-搂-出来……

扬剑出鞘

“集合,马上集合……”

解冰放下电话,一脸肃穆地喊道,自省支队、二队来的十名队员,排成了一列。

哪怕因为等待误了午饭,也没人有怨言,大家都看着领队的解冰。这时候,解冰脸上的愁云已经散去,他深呼吸,调整着激动的心态,用铿锵的语气说道:“有句话叫天不藏--奸-,说的就是今天……”

“有句话叫地不纳垢,说的也是今天。”他两眼兴奋着,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

“我们之所以坚守到今天,是因为我们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作恶者终有伏法的一天,说的也是今天!”解冰道,喜色明显地露在脸上了,他笑着对熬了一个月多的同伴说道,“来自省‘两抢一盗’领导组的最新命令,我们将和翼城武警支队行动组会合,抓捕贺名贵!”

一下子,群情高涨了,兴奋几乎冲晕了头脑。敬礼时,解冰却谦虚地道:“应该感谢前方的同志,他们已经抓到了一号嫌疑人李宏观,今晚解押回五原……而且突审已经突破,贺名贵是广西传销案漏网的大鱼,当年传销案的发起人。”

训话间,四辆武警装备车已经开到了门外,一声令下,众人上车。呼啸着的警笛张扬地从大街上驶过,满大街的警车都在嘶吼着,从省里下来的命令是封锁各个路口,把声势做到最大。

这是一个威慑,就是向所有人昭示除恶务尽的决心。

抓捕队几乎是从地方警车包围的空隙中穿过去,在通往半山别墅的路上,那里已经驻满了警车,处处林立着站岗的警察。天空被一种红蓝交映的颜色辉映着,传递着一种肃杀的气氛。

过路的车里,别墅的窗户,处处伸着脑袋,诧异地看着这偌大的场面。

客厅里,贺名贵面如死灰,他知道末日来了,这么多警车开来,不会有别的事。倚窗而立的时候,他看着左近的别墅,这一片别墅已经走了很多人了,破产逃路的、放高利贷被套住的、开煤矿栽进去的,相比而言,他在这里几乎是定居最久的住户。但是算起来,其实也不过四年多一点的时间。

可他耿耿于怀的是,不知道末日是怎么来的。他揉着额头,在痛苦地思考着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到底是哪一桩生意越过了警察的底线。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头绪——因为细细斟酌的话,没有哪一桩生意是真正合法的。

他现在有点后悔,后悔没有早听老婆的话移民海外。但没有走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钱还不够多,还没有能力让自己和下一代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现在他突然有一种顿悟,其实早就够了,很多年以前就足够了。

“嘭”的一声门开了,保姆吓得缩在墙角,司机惊得连连后退,一群警服鲜明的警察直奔进来,冲进客厅,奔上了二层。屋里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带队的解冰冲进书房时,很不客气一摆手,赵昂川和另一队员走上前来,亮着铐子。解冰的手一拍,一张纸亮在桌上:“贺名贵,你被捕了,签字吧,我保证这次的法律程序一定没有问题。”

被铐上的贺名贵面如死灰,手哆嗦着,歪歪扭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重重一顿,随即发狂似的一把揉烂了逮捕证,摔到解冰脸上,疯狂地吼叫:“诬陷,你们这是诬陷,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我要告你们,我跟你们没完。”

解冰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发疯,看着他被赵昂川压住了膀子,笑了笑道:“果真是传销发起人,善于催眠,连自己都催眠了。这么慷慨陈词呀?你的第一桶金是从下线身上剥削的血汗钱,不能把这个事忘了吧?”

一刹那间,贺名贵怔住了,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十年前的事情会败露,一下子愕然暴露了心境。他再抬眼时,那警察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挥手道:“贺老板,你不是喜欢玩弄民意吗?今天就让你从摄像机和记者的视线中走过,我希望你能像刚才一样慷慨啊。”

带路的,押解的,一行人出了别墅。新闻采访车已经架起了摄像机,还有记者围追上来了,贺名贵此时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气,低着头,直到上囚车也未发一言。

警灯闪烁前行着,直接向省城开拔。

这个高调的抓捕行动立时轰动了整个翼城,不久之前还为商户叫屈的媒体齐齐失声,既然警方敢高调抓捕,那肯定是证据确凿了。

在贺名贵被押解,尚未到达省城的时候,翼城市已经传来了让领导组并不感到意外的消息:本市接受调查的一共二十三家屠宰、牛头宴商户,有十五家已经主动到公安机关交代收购活体食材的违法行为,表示愿意接受处理。邻近的云城、临汾,动作稍慢了一拍,不过目的相同,也是主动到公安机关交代问题,接受处理。

这个时候,盗窃案的最后一个环节销赃,几乎是批量式地在定案。

那些习惯于当追逐真相的媒体,又开始聚集这一事件,笔锋所向又是这个庞大的销赃地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幕。据说当地公安部门已经有人被下课,又有调查组进驻翼城,查处地方官员的违纪问题。

当晚零时,一号嫌疑人机场落地,是苗奇副局长代表市局在机场接的人。长达二十三天的追捕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更圆满的是,接手案件的二队得到了一份长达两小时零四十分钟的谈话记录,几乎是嫌疑人从作案到逃匿的整个过程。这倒好,预审根本没准备,就直接从谈话里提取了重要的案情。两小时四十分钟,恰恰是飞机起飞到降落的时间。预审员判断这是嫌疑人从上机开始到落地就一刻不停地说。他实在想象不到,一位警察,一位嫌疑人,怎么可能像知音一样谈得那么投机。

在提取有价值、与案情有关的谈话时,分析音频的技侦和预审员都被录音里两个男人的对话吸引住了——

“李先生,其实我最景仰的,是您和几位女-人的爱情故事。”余罪的声音。

“你言不由衷吧?我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怪物。”嫌疑人的声音。

“您这么特立独行,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只是无人理解罢了,不论是发妻喜梅,还是你的妻子张雪莲,你都留了房子、车子、存款,那是尽到一位做丈夫的最基本的责任,是大多数人做不到的;长安的你的红颜知己梁菲,我感觉她是一位很知性的女士,她说她最喜欢你的博学和睿智,你是她遇到的最让她心动的男人……我觉得她看错了,在我的眼里,你应该是一位懂得生活和浪漫的人,比如,和蔡丽丽在一起……”

“人的精神和肉-体从来都是割裂的,人的欲望和道德准则,经常是错位的。”

“不过你做得很好,作为男人的浪漫,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学者的成就,你好像都有,这就是我景仰你的原因,没有人的生活像你这么完美。”

“呵呵,谢谢你的赞美,你也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

“不不不,我还不够聪明。比如我就不懂你配制的那种天香膏。”

“那不是毒药,恰恰相反,那是一种畜用胃药,除了化学合成,还用了中医和蒙医的手法,不用灌,不用注射,只靠它本身的香味让牲畜自己去-舔-食,进而达到治病的目的,对溃疡、刺激消化道、增加反刍和胃蠕动都有相当效果,是当年我和晚霞研制出来的。我们在这个上面投入了很大的心血,那是我们的专业,完成后我申请过专利,也期待靠这个成果改变我的生活,可惜无人能识啊,那些尸位素餐的专家,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所以,你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它有效果,而且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是啊,你觉得我应该受到指责吗?”

“不,天赋人权,任何追求理想的人,都是高尚的……哪怕他触犯了法律。”

“对,谢谢,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没有人能阻止我追求爱情的脚步,同样没有人能阻止我追求理想的脚步,因为我怯懦过一回,让我最在乎的人受到了伤害。”

“所以,再有什么你也不会在乎了。”

“对,是这样的……”

“这就是我景仰你的原因啊,连草犊子穆宏田对你都赞不绝口,是你改变了他的生活……对了,有兴趣谈谈他吗?当年你好像是通过他招募的人手?”

“对,招募了有十七八个人,有当过兵的、有做过生意折本的,也有服刑出来的,什么人都有,他们都和我一样,都是被社会抛弃、被生活愚弄的人,我只是指给他们一条改变生活的路子而已……这样也算犯罪?”

“这个……李先生,严格地讲我也是属于被生活愚弄的人,和你一样,但有没有罪不是我说了算,法律不是我的意志……不过我个人认为,你是无罪的。他们盗窃,你没参与啊。”

“对,我确实没参与,我就制药了。”

“一年能产多少?”

“几吨吧,设备不行,工艺有点落后……”

这个啼笑皆非的谈话在继续着,有位技侦不经意回头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队长邵万戈和省厅两位来人已经站在门口了。看到被发现了,邵万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有惊动满屋的技侦和预审员,悄悄地退出去了。他看着莫名其妙夜半来访的许平秋,许平秋笑着道:“没事,你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悬案浮出-水面的全过程,这个案子困扰了我两年多。”

“明后天就有结果了,我把整个案卷给您一份。这都不用预审了,他把自己的故事全部讲了一遍。”邵万戈笑着道。

“不用了,把这个对话音频留给我一份就行了。”许平秋道,边走边看着不解的邵万戈,他笑着解释道,“我们是读案卷,而有人已经读懂嫌疑人了,马师傅还是有一套啊,把顽铁锻成纯钢了。对了,他们人呢?”

“安排在公安招待所,明天市局要给他们开庆功会,应该都睡下了。”邵万戈道。

“好,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别送了,万戈,你们今晚有得忙活了。”许平秋辞别着,上了他的车。

夜色里,邵万戈看着许处上车的身影,忍不住又有一番感慨了。没有尽头的案子,没有结束的职责,直到有一天,再坚强的肩膀也会被责任压垮。

他踱步回到楼里,又一次听到隐约的对话时,他停下了脚步,惋惜当初许处为什么不把这个好苗子留在重案队。谁也没想到,那个连装备都没有的乡警队伍能抓到偷牛案的一号嫌疑人,而且刨出了隐藏十年的传销头目,此案之后,他相信刑事侦查领域又将出现一位风云人物了。

手机声响,一看是余罪的短信,他翻查手机,屏幕显示出了一行字:

邵队长,答应给我解决的七头牛的事,不准赖账啊!

邵万戈一怔,又想起了这个驱使余罪往前破案的赌约。他刚刚泛起的怜才心境一下子全给破坏了,愤愤地收起手机骂了句。

——这家伙心里根本没有荣誉感,就想着差旅报销、奖金,以及那几头没人赔的失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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