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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行动组牛刀小试

旧友新识

快一个月过去了,不咸不淡的日子过得很快。

五月四日,假日刚过。去市局参加五四庆祝活动的解冰几人刚刚回到二队,便看到了骆家龙在一辆POLO车里探头探脑,偶尔扯着嗓子喊:“嗨,快点,孙子……”

大院里传来车前盖“嘭”的一声合上的声音,随后孙羿应了声,又接着往楼里喊:“快点,狗熊,赶不上吃了。”

“嗨,来啦来啦。”熊剑飞和吴光宇从楼里奔出来,后面跟着换了便装的李二冬。孙羿看到解冰几人时,也朝周文涓嚷道:“文涓,我们看女鼠标去,去不去?”

“什么?女鼠标?”周文涓没听明白。

车里车外都贱笑成一堆了,这个笑话是从一条彩信上出来的,是余罪拍的。骆家龙PS了下,然后雌雄双膘横空出世,观者那叫一个喷饭。这不,瞅了好久才有个都能出去的机会,准备相约去看看真人。

“怎么回事?”解冰愣了下。

“我也不知道。”周文涓发怔了。

今年最大的变化是解冰提了副队长,他看看身后的方可军、李航,都是比较老成的队员,眼神里犹豫着,周文涓却心系着同学,邀着大家一起去。解冰一点头,她高高兴兴奔着和同学们挤一辆车上了。解冰想了想,也驾车跟着去了。

虽说一个市区,可这么大的警营和这么多的警务单位,等闲总是难得见上一面,又因为平时工作太忙,一闲下来呀,这干人可是可了劲地发泄。路上就有熊剑飞就着车里的CD吼着,结果被强行关了,遭到其他人共同指责,生怕吼出车祸来。压住了熊剑飞,大家又说起了余罪和鼠标,每每都是这两位特立独行,有人羡慕标哥在治安上小日子滋润,有人惊讶余贱不贱了,居然去追逃了。说来说去,突然发现这一群同学中,似乎总有标新立异的货。

“有什么说的,不标新立异能把他们憋死呀。”

李二冬被问及时,他评价了句,口气不怎么好,可心里免不了还是挂念。

对了,都回刑侦上了,这些真正在刑侦待了两年多的同学,已经深有体会了。孙羿说了,现在谁能把我工作调治安上,这两年挣的工资,我立马全交出来送礼。李二冬笑着道,咱们讲奉献,工资收入之类的话题就不用说了,忒俗。

周文涓笑了,吴光宇龇牙了,熊剑飞却是没听明白,咧着嘴接着:“哎,就是嘛,那没有可比性,我就觉得,要挣多少才是多呢。”

“哟,熊哥,就您这没妞没房没想法的低碳生活,不领工资也成呀。”吴光宇道,惹得熊剑飞大巴掌扇回来了。

反正吧,除了案子,这些人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一讨论就争论,一争论拳脚就加入了。唯一一个和大家相处都不错、得到大家共同维护的是周文涓。这个默默无闻的内勤,偶尔给哪个懒汉洗洗衣服,给哪位迟回来的热热水,给哪位心里没数的借点生活费,慢慢地已经成为这群“兄弟”中的一员了。李二冬不和其他人聊了,问着周文涓怎么没联系董韶军。周文涓却是笑道,董韶军被邻省警方借走一个月了,她自己又有很多活要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那研究便便的今天去不了,吴光宇一想,他妈的这叫什么事,才出来两年,吃个饭都聚不起来了,汉奸当汉奸了,牲口吃软饭去了,真不知道再过两年,还能有几个人。

“啪!”脑后一疼,李二冬扇了吴光宇一巴掌,他刚瞪眼,马上又识趣地闭嘴了。张猛走后,他的最佳搭档熊剑飞似乎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如果周文涓不在场的话,这位仁兄肯定会感慨一句:都说手足兄弟,女人如衣,我看啊,这兄弟还不如女人。

今天他没说,于是大家都沉默了。周文涓回头看了看,适时地转移着话题道:“副队长也跟着来了。”

“要说起来,解冰不赖,好歹还和咱们背靠背站在一块。这人能成什么样子,还真看不出来。”熊剑飞发着牢骚道。

也没人接茬儿,似乎这一句话,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从劲松路二队到刑侦总队有十几公里路程,其间有单行道,因为旧城改造交通管制,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对于基层刑警来说,能进入总队学习和培训的机会并不多,这一行里,更多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去。

进了大单位,把市里小单位的同志给惊讶的,但见楼白树绿、空气清新,简直是世外桃源。几人前后相随,站到护栏网前的时候,熊剑飞先乐上了,跟着骆家龙开始偷拍了,反正吧,到场的人都在第一时间阴霾尽去,一个个笑逐颜开。

只见得操场上,标哥挥汗如雨、气喘如牛,这么辛苦,跑得也像蜗牛,在他身前,那位传说中的“女鼠标”穿着大码的衣服,一步一步,身上肉颤的频率可比步幅大多了,两人一前一后,你说是失散多年的兄妹,绝对没人怀疑。

“妈呀,这简直是璧人一对啊。”骆家龙赞道。

“细妹子有竞争对手啦。要这俩是一对才叫喜庆。”熊剑飞笑道。

几人再笑时,周文涓却是轻声道:“喂喂,你们留点口德啊,不要拿人家的缺点当笑料嘛,本来就够自卑了。”

“鼠标会自卑?”李二冬愕然道。

“可那位呢?”周文涓指指那位胖妞。她能理解,一般在身体上有某种缺陷的人,心态上也会产生问题。

这一说挺管用,没人取笑了。解冰一直在队伍后,他看看周文涓,发现在这个小团体里,周文涓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威信。他还真想不出,这种威信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哎,标哥……实在不行你就四肢着地爬着走吧。”李二冬贱笑道,取笑着过路的鼠标。

“不对,您老这体型,适合滚着走。”孙羿取笑道。

“别拉脸,来,给爷笑一个。”骆家龙逗着。

哎哟,来了这么一群,鼠标不跑了,抚着肚子,怒发冲冠,然后竖了个中指。李玫转回来了,直嚷着那拨看热闹的:“你们谁呀?谁让你们进来的?说的是不是人话?”

这一句不啻于河东狮吼,吼得那拨刑警面面相觑,不敢正视那胖妞质问的眼神了。鼠标得意了,也虎着脸吼着:“看看,都不像会说人话的。”

众人一愣,被雷倒了。那胖妞李玫也发现目标了,拽着鼠标,指着解冰的方向小声问:“喂,那位帅哥谁呀?你认识?”

“想不想泡他?我介绍给你。”鼠标逗道,本来想刺激胖姐一下,谁知道李玫拍着小胖手兴奋道:“好呀好呀……你真认识啊,他叫什么?有什么爱好?……还是出来好啊,有机会征服帅哥啦。”

哟,标哥一擦汗,要躲了。胖妞可不放过他了,追着问:“别跑,咱们交换行不?我给你介绍几个美女,我前属下。”

这追得可紧了,哎哟,众同学面面相觑着,好不愕然。

正说着,领先一圈的余罪奔到场边来了,和几位叙了几句,然后指指教员的方向,又奔回去了。史清淮已经看到了,余罪奔上来时,他好奇地问着:“谁呀这是?”

“我们警校的同学……那个,史教官,我们中午能不能请个假,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大家聚一聚。”余罪很客气地道。

从进队以来一直就很客气,这和传说中的形象大相径庭,甚至于史清淮有个错觉,就觉得似乎余罪根本就是如此一般。不过他不喜欢这样,通过这一个多月的观察,五个人里面反倒是余罪显得最没个性。

“哦,同学。”史清淮揣摩着,又见几个人在逗鼠标,他看看场上还在挥汗的几位,点点头,“可以请假。”

“谢谢。”余罪道,掉头要跑。

“等等,有附加条件。”史清淮道。

“什么?”余罪愣了下。

“拜托,余罪啊,那是你以前的朋友,这里有你现在的朋友,总不能舍旧忘新吧。”史清淮想了想,直道,“条件就是,邀请他们三位一起,就在咱们食堂吧,一会儿订几个菜去。如果邀请不到,你也不用请假了。”

“噢,这容易。”余罪笑了笑,又谢了句,奔着去了。

看样子并不难,余罪奔向他的同学,几句搞定,又跑着邀请鼠标。之后李玫自然是一点问题没有,曹亚杰随大流,俞峰孤僻一点,也没有到不通情理的地步,很快搞定。

一个月的训练虽然收效甚微,不过有李玫这个大舌头和鼠标那张破嘴在,倒也不显得寂寞,只是离团队协作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平时就鼠标和李玫走得近点,曹亚杰总是忘不了还需要关照的生意,余罪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俞峰又是闷声葫芦。五个人别说协作了,恐怕话都说不到一起。

但这何尝不是机会呢?

史清淮突然发现,理论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实践中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办法。他径直走到场外,小步跑到那群人面前,笑吟吟地邀着:“同志们,都进操场里吧……欢迎你们来做客啊,今天总队设宴招待你们……还有,这是总队挑选的精英五人小组,欢迎你们监督他们训练。”

一个介绍惹得众人笑了一阵,不过看气氛如此之好,大家都放开了,奔着进了操场。最后面慢慢走着的解冰被史清淮叫住了,史清淮伸手着,微笑着道:“幸会,你是解冰吧。”

“史科长,该是我说‘幸会’吧。”解冰不好意思地道。

“我是个纸上谈兵的警察,你是实战出来的,不能相提并论啊。”史清淮谦虚道。

解冰当然很好奇这是什么训练,史清淮笑着介绍了几句,没听完解冰就耸然动容:“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呀,考虑到你是二队骨干,我没敢去挖你。”史清淮道。

解冰耸耸肩,无可奈何了,不过他还是频频点头道:“这个设想很好,犯罪日新月异的速度是超乎想象的,我们公安机关的效率确实该提高了。上半年市局挂牌的九起经济案件,有五起和刑事责任相关,其中三起,主要嫌疑人已经脱离国籍,在境外定居……”

“怎么样,解冰,看看我这阵容,有什么建议吗?”史清淮问,介绍了一下几位的简历。听到余罪和鼠标时,解冰明显地皱了皱眉头,史清淮知道他们在学校时候的事,小声问道:“你对他们两人有成见?”

“没有,我只是有点怀疑,没有学会遵纪守法的人,你怎么教会他们去执法?”解冰道。

史清淮怔了下,这个疑问其实和他的顾虑相同,严格地说,他也很想把这个问题交给许平秋,所以他无法解答。解冰笑了笑道:“对不起啊,史科长,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也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坦白地讲,如果不是警察的话,我是很欣赏余罪的,不过可惜我是,所以,无法认同他。”

一笑而走,风度翩然,比操场上那几个货可强出不止一倍。史清淮怔了良久才奔着追上来,说了一句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解冰,如果你对我这个计划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试图说服一下你们邵队长……你别为难,真不行的话,把这个计划嫁接在你们二队,对你们也是一个提高嘛……”

两人一直在谈,那边聚起的一群人可早就乱了。最善解人意的莫过于周文涓了,给李玫递了一瓶水,两位女士成功地搭讪上了。俞峰坐下休息时,还有点生分,歇了口气拿着手机在玩,孙羿和骆家龙凑上去了。俞峰左看右看,狐疑地递着手机:“要不一起玩吧。”

“成,对战。”骆家龙说了,准备练练。

俞峰同意了。孙羿卡时间,一喊开始,两人头碰头,手机响得噼里啪啦,对战上了。

第一战下来,两人惺惺相惜;第二战下来,两人四目相接,绝对碰出火花来了;第三战没到中途,骆家龙大喊一声:“停!”

“怎么了?还没完呢。”俞峰道。

“兄弟,留点面子,我要被你干个3比0,他们得耻笑我很久啊。”骆家龙道,哀求着。

“OK,能和我对玩的,很难找了。”俞峰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随后他和孙羿、骆家龙附耳说游戏秘诀。那两人像是注射了鸡血一般,老来劲了。

这边余罪已经安排上了,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一拍手,一指李二冬道:“你安排。”李二冬得令,挨个伸着手,然后各人把银行卡交到李二冬手里,瞬时收了一摞。李玫不明白了,小声问着周文涓:“你们这些同学好奇怪啊,收银行卡干什么?”

“这是以公平的方式,找个冤大头出来。”周文涓笑道。

“好了,亲爱的基友们,难得一聚啊,下面我就抽出今天的大奖,为了公平起见,我邀请……哪位新人上来抽一下,省得咱们太熟了作弊,特别是鼠标,离远点……”李二冬看着众人,提防着爱作弊的鼠标。

“抽什么奖?”曹亚杰异样问道。骆家龙笑着道:“抽住谁的银行卡,就花谁的钱呗。”

“哟,这办法民主。”曹亚杰和俞峰直赞这玩得有创意。

挑来挑去,众口一词地指向李玫了。李玫乐滋滋地上来,李二冬面对着她,使着眼色,不用说,肯定有猫腻。她看向李二冬的手,只见一摞卡里面凸出一角,她直接数着:“我挑啊……挑倒数第二张。”

“OK,大奖抽出……倒数第二张……尾号为1000029,这谁的?”众目睽睽之下,李二冬一扬那张卡问道。余罪脸一拉,不相信地道:“不会吧,作弊是不是,怎么巧?”

“哈哈,我说是谁呢,这么二。”李玫乐坏了,笑得直拍大腿。

“抽住别人就不巧,抽你就巧了?早该你请了,升职两回啦。”李二冬笑道,把卡扔回给了余罪。

众人玩得兴高采烈,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知什么时候,曹亚杰和俞峰也加入到其中了,李玫更不用说,乐得直拍巴掌,特别是宰了余罪一顿,着实让她觉得气顺了。

当然,觉得更好的是史清淮,他和解冰也加入到这个行列里来了,安排着食堂加餐。他看得出来,这一顿饭可能比一个月的训练效果都要好……

相逢未迟

人的心境总是容易被环境感染的,难得热闹的总队大餐厅因为这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显得颇不平静了。

孙羿、骆家龙、李二冬,三个人和俞峰凑在一块,又是夹菜又是敬酒。老是板着脸的俞峰今天像变了性子一样,和众人聊得那叫一个来劲,什么副本、什么开挂、什么技能……史清淮反正是一句没听懂,不过他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理解不了俞峰了,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嘛。

他旁边那一拨也找到共同语言了。曹亚杰和熊剑飞居然是老乡,这老乡当得和旁人可不一样,曹亚杰不胜酒力,老乡熊剑飞直接把他的酒,一仰脖子全倒自己嘴里了,惊得余罪直竖大拇指赞叹:“熊哥您成功由饭桶晋升成泔水桶了,酒量见涨啊。”

这么夸人,听得曹亚杰都膈应。

刑警这个警种本就特殊,而这拨人似乎更是特殊中的另类。可不,吴光宇说了:“二队人的酒量就没下一斤的,最厉害的要数我们队长,光会喝不会醉,我跟我一兄弟和队长喝酒,三个人干了九瓶,数我们队长喝得多,最后反倒我们被喝趴下了。”

曹亚杰听着这奇闻轶事,随口问了句:“哪位兄弟?”

哟,说到这儿,熊剑飞眼睛一红,叹了口气,说了句:“走了。”然后一大杯子的酒,仰头全闷下去了。

“您别紧张啊,曹哥,不是牺牲了,是被女人勾走了……作为基友的熊哥,就一直难以忘却了,哈哈。”余罪没心没肺笑着道,惹得熊剑飞扇他后脑。

这种心境对于从警已久的曹亚杰还是能理解的。那是特殊的警种,是一群一直行走在黑白界限上的兄弟。曹亚杰也放下身架了,和这帮年龄差一截的小警,聊得那叫一个火热。

“来了来了……让让让……傅师傅的红烧肉啊,咱们总队的一绝。”鼠标从厨房奔出来了,端着一盆肉,桌上的人侧身让着。鼠标把盆放到了中央,立时有几双筷子伸进去了,标哥坐下来,夹着一大块往嘴里一塞,吃得那叫一个大快朵颐。

两块下肚,侧头,李玫看着他,鼠标夹着肉问着:“咋啦?”

“你不是减肥么?”李玫问,有点馋地看着红烧肉。

“吃……吃饱了,咱们一起减。”鼠标不吃了,直接给胖姐夹了一块。

“对呀,这个理由好。”李玫抚掌一乐,心结去了,大大方方吃了一块。

几位看着这一对,都哧哧地笑。有人劝着:“标哥,红烧肉汤都是你的啊,你得胖点,不胖一点特色都没有。”

鼠标闻言根本不当挖苦,频频点头,直道:“就是啊,我离李姐还差一截呢。”

李玫听到了,伸手一拧鼠标,斥了句:“你个死鬼。”

哎哟,这可把骆家龙、俞峰那几位正在讨论游戏的,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个场合吧,解冰就有点接受不了,他一直在细嚼慢咽着。史清淮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话了,适应训练看来白费了,别说减肥,不增就不错了,不过场合上得应承下来,他叫着余罪,数着酒杯,要给大家敬一杯。余罪喝得面红了,拿着一堆杯子数着脑袋:“十二个,谁还没有?人手一个啊,都得喝啊。”

“十三个,蠢货,你没数自己。”李玫突然道,笑着骂余罪蠢货。

“我错了,我心里就没装自己啊。”余罪讪笑着,斟上了酒,一杯一杯递着。递给解冰的时候,他稍稍有点不自然,反倒是解冰笑了笑,却让余罪更不自然了。

这个场合没有时间考虑细节,史清淮端着杯子,跟着全桌人一起起立。这位大家在学校就见过的心理学专家笑吟吟道:“长话短说啊,我代表总队欢迎二队的同志来做客,不但这次欢迎,而且欢迎以后你们常来做客……提醒一句,不能喝太多啊。”

“干杯!”

丁零当啷一碰杯,众人聊得笑逐颜开,吃得杯盘狼藉,就连解冰也觉得这里的伙食味道相当不错,只是他还不太习惯这么嘈乱的吃饭环境。瞧吧,都已经划上拳了。

吃了七七八八,先离桌的是酒力不胜的史清淮,解冰借故跟着送人去了。骆家龙、孙羿、李二冬拽着俞峰,还要继续请教专业知识。熊剑飞却是已经喝得有点醉眼迷离,和吴光宇嘟囔不清地在说着什么,曹亚杰看着这两人好不落寂的样子,悄悄地问余罪:“他们怎么了?怎么喝了酒这么伤感?”

“这算好的了,再喝多点,就要伤人了。”余罪笑道。曹亚杰一笑,不问了,有些人确实就这么真性情。余罪想起什么来了,凑上来问着曹亚杰道:“曹哥,听说您开了两家公司?”

“谁说的,我女朋友家开的,我帮帮忙。”曹亚杰俊脸一红,不知道余罪所为何来。

“那没关系,是不是手下干活人挺多的?”余罪问,很好奇的样子。

“有几十个吧,装监控当然需要不少基础员工。”曹亚杰随口道,这事摆不到桌面,可也藏不到别人看不出的地方。

“那就好。”余罪严肃道。就在曹亚杰觉得很不舒服的时候,余罪却觍着脸一笑,求道:“曹哥,我可一直把你当哥啊,兄弟有点小事,你得帮个忙。”

“装监控?”曹亚杰尴尬地笑道,要帮忙肯定就这事喽。

“不是,我几个哥们儿开了粮油店,这样……大米、白面、油,你们工人总得吃吧……帮忙给推销点,要不发福利也成呀?我保证给您最优价格,这春夏淡季,生意还真不好做。”余罪说着,又开始推销粮油了。

可这事听得曹亚杰有点尴尬,他稍犹豫的时候,余罪拉着他语重心长道:“曹哥,都是原来反扒队开除的协警兄弟,能帮帮一把,不帮也怨不着您。您千万别为难。”

曹亚杰本待回绝的,这种小事他还看不上眼,也不想落个不是,不过一听这句心里蓦地一动。凝视了余罪片刻,他笑着道:“哦,这事不难……不过你就这样求人办事呀?不得自罚几杯,这么久了才告诉我?”

余罪一激灵,赶紧地倒了半大杯,恭恭敬敬一举杯,一饮而尽。

有个土豪朋友就是好,生意谈成了,曹亚杰直接让他送哪儿哪儿,而且是现金结算,把余罪给激动得呀,就差叫亲哥了。

这边没叫,那边已经叫上了。吴光宇嚷着:“曹哥,甭理那贱人,要帮帮这位兄弟,老大不小了,妞都没泡过。”曹亚杰一愣,熊剑飞却是火了,叫嚷着:“少他妈拿我说事,队里一群光棍,谁笑话谁呢?”两人说着就嚷上了。

这里头可能就数鼠标舒服了,别人喝,他在吃,别人喝完了,他还在吃。李玫都看不过眼了,捅了捅这家伙示意道:“别吃了,刚锻炼一个月,全白搭了。”

“嗯,不吃了,撑死了。”鼠标抹了把嘴,放下筷子了。周文涓帮着食堂里的师傅收盘子,李玫看这群光棍实在不咋地,也和文涓一起帮去了。鼠标叼了根烟,打着火,刚起身,又被摁下了,余罪贼头贼脑凑上来了,小声地道:“给你说个事。”

“不用说,他妈又让我推销大米白面。”鼠标打预防针了,余罪赖他干这事不止一回了。

“那轮不着你,曹哥给办了。”余罪道。鼠标用胖指头戳着余罪训着:“你咋这样呢?乡下待了一年,越来越不要脸了……推销了多少?要不生意算我一份?”

“想得美。”余罪回绝了,不给鼠标钻空子的机会。鼠标拂袖要走,又被余罪揪着,小声教唆道:“我刚才突然灵光一现,发现了一对佳偶。”

“什么一对?”鼠标没明白。

“你看土肥圆………”余罪眉飞色舞,示意着,鼠标回头,知道自然是指李玫了。说实话这胖妞性格相当不错,人又热情,五人小组里,反倒是她来此的目的最纯洁。鼠标看余罪的眼光,吓得咬自己拳头了,小声问:“喂喂,余贱,你怎么是这种眼神……对肥姐也想下手?”

“啧,不是……你说她,和二冬是不是一对绝配?”余罪把想说的报出来了。鼠标毫无征兆地噎了一下,吓坏了。余罪又小声解释道:“一般巨胖的喜欢骨感的,比如你和细妹子……说不定土肥圆就喜欢二冬兄弟,胖瘦搭配呀。”

余罪笑得既贱且淫,鼠标愣了半晌才哈哈大笑两声,一侧头一竖大拇指:“就是,绝配。”

“那赶紧去探探口风呀。”

“二冬要不愿意呢?”

“说说而已,又不是包办……赶紧去。”

“哎,好嘞。”

鼠标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当仁不让了,乐颠乐颠奔出餐厅,大老远嚷着李二冬。

结果很快出来了,坐在餐厅里都听到了李二冬气急败坏的吼声:“站住……鼠标,老子今天非砍死你!”

其他人有点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罪听到时,好不懊丧,看来这红娘确实不好当,又碰壁了。他悄悄顺着墙角溜了……

操场上,人影飞奔,让踱步的史清淮讶异了下,没见过严德标同志还能跑这么快呀?很快他就听到追杀的声音,严德标同志再快也快不过那些外勤刑警,被一个小个子顶在护栏上。

“哟?这怎么回事?打起来了。”史清淮异样了。

“没怎么回事,他们一直就这样。”解冰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这个词让史清淮感觉到解冰似乎在下意识地把自己和这帮人区分开,但他也感觉到了,他在行动上却试图和这些人融为一体。史清淮斟酌了片刻,突然问了句:“小解,我还记得那年去你们那儿招人,正碰上了打架,和这几个人有点儿像。”

“那事……是因我而起的。”

“好像体工大的啊。”

“对,我找的人,想收拾余罪,结果我自己身受其害了。”

“……”

这么坦然地讲出来,倒是让史清淮有些意外了,曾经许平秋借此判断这个人心理阴暗、气量狭小,看来也不准确嘛。

“其实我也是因为那件事到刑警队的。”解冰看了史清淮一眼,温和道。

“是吗?有必然联系吗?”史清淮真看不懂了。

“那件事是我记忆里做的最糟糕的一件事,我没欺负过别人,就那回想欺负一次,结果还被人欺负了。”解冰笑着道,在回忆着那事的细节。虽然那是李正宏和尹波的主意,不过他不想埋怨别人,事后又被余罪痛宰了几千块,他也觉得无所谓。那事给他的震撼不在事中,而在事外。

只听解冰道:“事后,许平秋处长把我一个人叫到校外,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说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他见得多了,心理这么阴暗,将来就算到警察队伍里也是败类……”

似乎不愿回忆那点往事,只因那是他听到过的最犀利的嘲讽,让他很受刺激。他看了看史清淮,又笑了:“他说得很对,不过不太适合我……实习期我就到二队去了,他又故意刁难,让我们几个待在解剖室里,试图把我们吓破胆。”

“那吓破了吗?”史清淮好奇地问。

“吓破了就不会待二队了,二队的张法医人很不错,那天我待在那儿,看着解剖,浑身都打战……张法医告诉我啊,要怀着一种尊重的心情去看,因为我们警察找到死因,找到真相,找到凶手,本身就是对生命的尊重,只有心里有尊重,眼里才不会有恐怖……”解冰道。平时无人知道他生活中发生的这些事,今天似乎也遇了一位知己,他的谈兴颇浓。

“所以你过关了?”史清淮好奇问道。

“对,那起案件我参与了侦破,找到了真凶。”解冰道,这话里,多了份成就感。

“能告诉我,作为一名刑警真正的感受吗?我一直在内勤,现在要带几个人,免不了接触刑事案件,而且我还想,过段时间让他们接触下传统的侦破。”史清淮道。

“落差感很强。”

“落差?”

“对,落差。”

解冰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一步彼岸、一步欲海,一步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一面良知、一面法制,大部分时候它们是对立面;一面荣誉、一面毁誉,大部分时候它们是同生共长的。我们就在这种最激烈的落差中生活工作着,如果你神经不变得大条一点,是受不了的。”

史清淮用心听着,他发现,这位小警对于工作的认识,比那些混了一辈子的都不差,而这样的人招不到麾下,越来越让他感觉到遗憾了。他征询似的问道:“对于我刚才讲那个计划,你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

“有,最好接触下前沿的东西,不能按咱们警队老一套的‘传帮带’来,那样的话只会禁锢大家的思维,现在的很多案子,我越来越感觉自己脑筋跟不上了……社会进步、价值观多样化、精神荒漠的扩大,物质时代的这些问题反映到个体身上,就是那些层出不穷的精神疾病,以及因为这些问题导致的犯罪率上升。年前十五中发生的一件案子,有个高二女生被人勒死在汾河边上,案子侦破后才发现是她早恋的男朋友,同班同学,才十七岁,动机仅仅是因为那个女孩要和他分手。”解冰惋惜道。

“是啊,现在孩子的承受力都够呛。”史清淮赞同道。

“不,我说的不是这层意思……假设这样的人,在接受过高等教育之后,因为某种诱因导致他再次犯罪,那问题就更大了。因为他会把自己积累的知识无意识地应用到他所做的事上,那对于我们的工作就是挑战了。”解冰道。

史清淮瞥了眼,有点儿惊叹这个小伙的思路,和自己建队的初衷十分契合,只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到解冰很想加入这个计划的意向。再要问时,解冰笑着反劝上他了:“史科长,我懂您的意思,不过恐怕我来不了,二队每年接案有几十例,都是重案……其实我也想休息啊,可由不得自己,只要接触到案子,大部分人都会被见到的罪恶刺激,拼命去寻找真相,抓到真凶。”

“这就是正义的原动力,而不是因为警察才让这个职业有了正义……而是因为正义,本身就源于人的本性。”史清淮道。

“是这样的……”解冰笑道。两人又看到了那拨打闹的同事,会心一笑。

“招不到你很遗憾,对了,解冰,你的档案我见过……当年高考你的分数是545分,完全可以选一个名牌大学,怎么上了不入流的省警校啊,这是你的理想?”史清淮笑着问。

“这是我干过的最没出息的一件事,是因为一个女孩,您相信吗?”解冰笑着道,有点羞赧。史清淮瞪了瞪眼睛,还真有点不信,不过解冰补充着说,“这就是真相,刑侦思维,真相和想象往往会大相径庭的。”

自嘲地一笑,史清淮知道这事没假,两人踱着步,聊着。一直到下午训练开始,这拨在宿舍玩得不亦乐乎的同行才依依告别走人。

情绪倒是真提上来了,感觉这五人小组,走得更近了,话比往常多了几分,不过训练可就落下来了。李玫说没午休,跑不动,鼠标也发牢骚,吃撑了,也跑不动,剩下那三位被他俩的样子笑得稀里哗啦,也跑得不像样了。

这人和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史清淮觉得,相比温文尔雅、思维敏捷的解冰,自己这队伍,越看越不像样了……

恍然若失

“叮咚……”楼道的门连响了数声,安嘉璐才从卧室里奔出来,一听是细妹子的声音,高兴地开了门。

“谁呀,大中午的来?你妈妈?”欧燕子从卧室里探出头来了。安嘉璐开了门,随意道了句:“我妈哪有时间回家,细妹子来了。”

在学校毕业时无意中帮了一把,现在鼠标这一对对安嘉璐可是感恩戴德了。安嘉璐得意地说道,细妹子的手艺啊,那真叫一个绝了,一想起她做的白切鸡我就流口水。欧燕子趿拉着拖鞋,拿着两人刚才在看的大相册笑着出来了。两人聊着的时候细妹子来了,提了个小饭盒,一看欧燕子在,“哎哟”了一声,连说饭准备得有点少了。

安嘉璐忙不迭地招待着,细妹子在这儿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拧开煤气,热上,不一会儿就烧好盛上了。安嘉璐却是很不好意思地在她身边道:“细妹子,老给我送好吃的……多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们两人啊。”

“好香啊。”欧燕子也奔上来了,即便是已经吃了饭,仍然被撩起胃口来,赞道,“鼠标真有福气啊,这比天上捡了个林妹妹还划算。”

“妹子,你和鼠标什么时候办事啊,我们俩一起给你当伴娘啊。”安嘉璐笑道。

“他呀,不知道想什么呢……”细妹子麻利地放好菜。一说,两位女警笑了,燕子道:“等两年也好,让标哥哥给你多攒点钱,他们治安上混好了,滋润着呢。”说起这个来细妹子却是有点不悦了,唠叨着埋怨着这个傻鼠标,治安上好好地干着,不知道为什么又去总队了,现在别说不往家里存钱了,还朝她要钱。

“去总队了?”欧燕子不太相信了。

“什么时候的事?”安嘉璐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有危险?”细妹子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是不是,没危险,就是级别太高,怎么可能……”安嘉璐不信道。

“是去了啊,又是什么集训,一周有五天不让回家……对了,余罪也去了,我这儿有……”细妹子放下盘碟子,从包里掏出一张大头照,递给燕子,说是鼠标照的,给她传着让大家乐呵。安嘉璐和欧燕子凑到一块,一看就笑喷了——好胖的一个妞,正夹着一块大肉啃着。再翻几张,就见余罪、骆家龙、李二冬凑一块儿贼头贼脑说着什么。尽是这没头没尾的东西,乐呵是乐呵,就是把两人看蒙了。

“安姐,你们尝尝鲜啊,我得赶着去店里,哪天我请假,请你到我们家去……”细妹子麻利地做好了,匆匆要走。两人直把细妹子送下楼,欧燕子感叹道:“哎呀,人家都会赚钱了,哪像咱们守着死工资。”

“走吧,菜快凉了。”安嘉璐拽着燕子,两人回了家,分着筷子,尝了若干,吃得连连叫好。欧燕子边吃边问道:“话说他们原来不是住在单身宿舍里么?有家了?”

“老土了吧?鼠标和晶晶按揭买了一套八十平方米的小房,还添了辆二手车呢。”安嘉璐道。

“哇,是嘛?”欧燕子来了个夸张的表情,直道,“早知道鼠标这么能干,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勾引他了。”

“哈哈……现在也行啊,不过你知道他现在体重多少?”安嘉璐神秘地问。

“多少?”欧燕子确定这是个笑话,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脸像肿了一样。

“一年长了四十八斤,现在有一百八了吧,呵呵。”安嘉璐笑着说。

两人说着,却又搞不懂这家伙怎么去的总队,那里级别倒是高了,不过越往上,肯定实惠越少。吃着吃着,安嘉璐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跟鼠标联系了,于是拨了个电话,问候了几句,就标哥这大嘴巴,那缘由没几句就被安嘉璐问得清清楚楚。放下电话时,安嘉璐说道:“一个培训选拔任务,没人去,拉鼠标和余罪凑数去了。”

“选拔什么?”欧燕子不解了。

“刑事侦查支援,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肯定不是好事,有好事能轮到他们?”安嘉璐道。看欧燕子时,她突然想起了那位帅帅的李逸风,换着揶揄的口吻问着:“对了,李逸风可去深造了啊,你们……”

“谈着呗,还能怎么样?将来有什么变化谁知道呢。”欧燕子似乎还有点顾虑。

“你真喜欢他?”安嘉璐认真地问。

“本来不怎么喜欢,不过处久了觉得他也凑合,知道疼人,知道关心你,硬件条件也可以,他爸不但把工作给他安排好了,房子估计也快准备好了……真快到那一步的时候,我倒有点担心了,就他这条件来市里呀,得被倒追。”欧燕子笑着道。

“拿出点自信来呀,就一个小乡警你都搞不定?”安嘉璐不入眼地道。

“搞定他一时容易,搞定一世难啊,谁能保证半路不出岔子?”欧燕子为难道,更何况对于那个浮滑的货色。安嘉璐啃着鸡块,却是说着李逸风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浮,能狠下心来拼命追逃,说不定就是想给红颜知己重塑一个新的形象。

至于结果……不错啦,好歹也是功臣。

“哎,听天由命吧。”欧燕子就算再矜持,也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样子总比他惹是生非强一点嘛。说是听天由命,恐怕是觉得命数不错的缘故吧。她伸了个懒腰,拿着两人刚看的相册。那些在学校里拍的照片,此时回头再看,突然发现记忆最深的却是那些调皮捣蛋、总结伙作怪的货色。翻了两页,只见叼着烟打牌的鼠标、吊在篮球框上炫肌肉的张猛、上实践课做着鬼脸的汪慎修、李二冬……还有很多她记忆犹新的场景……

这是两人用时数月才收集到的照片,有同学无意留下的,有贴在QQ里的,有存在手机里的,正因为无意,才是那时无忧无虑生活的最真实写照。翻到一张在水房的照片时,两人笑喷了,那是几个光屁股的男生挤在一块被偷拍的,她估计这是鼠标干的事。

又翻过一张,是余罪,在操场上正叫骂着谁,那样子歪眉斜眼,既狠且贱,骂得肯定很难听。

“安安……你和他?”欧燕子指指照片,问着正凝眉沉思的安嘉璐。安嘉璐似有不解,直问道:“怎么了?”

“有何进展?”

“原地踏步。”

“可有想法?”

“暂无。”

“那你们?……”

“我们怎么了?”

“我是说,我觉得你有段时间,似乎有喜欢他的意思。”

“错觉呗。”

安嘉璐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了,欧燕子胡乱地翻着,瞥着安嘉璐,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去羊头崖乡的时候,感觉两人状如初恋般那甜蜜,还有那次庆功会,安嘉璐就和余罪坐在一块儿,显得那么亲密,惹得余罪酒后失言,乱嚷安妹妹,这可是很多人都瞧到了。

不过男女间的事,可比任何悬案要奥妙得多,欧燕子又翻到一页时,她的眼光凝滞了。那是解冰在旅游时拍的照片,他站在海边,张臂而呼,背后是一望无垠的碧蓝色。说实话,解冰的帅气不输于那些经常在影视上亮相的小生。当年在警校,从学姐到学妹,可有不少人倒追过他。

不过生活像个笑话,执著的他放弃了到外地上学的机会,进警校就只追了一个,还没追到。欧燕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这帅哥稍微蠢了些。

她把照片拆出来,那是塑封的,保存完好,占了整整一页相册,而前面余罪的照片,仅仅被挤在一隅。这其中,似乎能揣摩到什么玄机……巨大的落差让欧燕子皱皱眉头,突然间很明朗了。

“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安嘉璐笑道。

“其实你根本没有忘记他,又何必那样呢?”欧燕子直问道。

“哪样?”安嘉璐不解。

“你和余罪……其实就为了做给他看是吧?”欧燕子道,听得安嘉璐心里咯噔一下子,脸拉长了,有点被窥到隐私的感觉。她摇摇头,正要否认,欧燕子却道:“我记起来了,你们表现很亲密的时候,恰恰不是二队的人在场,就是解冰本人在场,那次庆功会……对于你这么爱惜名节的,好像故意给人留下口实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绯闻了似的,而且还是和一个风评很差的贱人。”

“你这样评价余罪?”安嘉璐异样地问。

“不,这是余罪对自己的评价。”欧燕子道。

“他就那样,表里如一。”安嘉璐笑道。

“那你就不必那样了,我还是没看明白,你和解冰几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临了,反而分道扬镳了?”欧燕子问。

“问题可能不在我们身上。”安嘉璐有点伤感道。

“不在你们身上?”欧燕子不解了。

“解冰他父亲八十年代起家的时候,因为触犯法律被关过两年,你知道吗?”安嘉璐道。

“关过?那样他警校政审过不了关啊?”欧燕子不信了。

“确实是真的,投机倒把罪,关了两年,后来又改判无罪,释放了。”安嘉璐道。

“这和你们俩之间有什么关系?”欧燕子不解。

“这个案子,是我妈经手办的。”安嘉璐以一种揶揄、难以置信的口吻说着,脸上是夸张的表情,一下子把欧燕子听得瞠目结舌。旋即安嘉璐又解释着:“好奇心满足了吧?你说两个错判的事主和法官,结成儿女亲家,该多尴尬……这根本没得谈,我妈知道后骂我没心眼,觉得是他家报复。他爸妈一知道,直说那家人不会安好心……啧,你说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继续下去吗?”

“好像不能。”欧燕子反过来有点同情安嘉璐了,曾经那是学校里多么羡煞人的一对啊。

“他很窝囊,离了那个家,我怀疑他能不能活下去。”安嘉璐不屑地评价着解冰,也许是气话,也许不是。说到这里她干脆不遮掩了,恨恨道:“刚毕业那段时间我都快疯了,我想过无数种办法,甚至我想和他一起私奔,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两个人。”

“后来呢?”欧燕子好奇地问。

“他不敢,乖乖回家了,以他的家世自然不会缺少一位温柔漂亮的女人,对吧?我在他眼里算什么?”安嘉璐恨道,忍不住鼻子有点酸,侧过脸,把此刻的表情隐藏了起来。可这样的话问题就大了,欧燕子小声劝着:“那你也不该招惹余罪啊,他是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我很清楚,不过他没有传言中那么烂,恰恰相反的是,我倒觉得他比大多数人强多了。”安嘉璐给了一句公允的评价,这句评价可把欧燕子听得惊了下,紧张地问:“那你们……我听逸风说,他对你可是心怀不轨。”

安嘉璐扑哧一声笑了,反问着:“难道一个异性有意识地接近你,是为了纯洁的友谊?”

欧燕子也笑了,男女间那点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已,能不能碰出火花,那是另外一说了。欧燕子看着安嘉璐,又有点儿迷糊了,难道她是未忘旧欢,又难舍新人?那样的话……应该难受喽。可她又觉得,凭着余罪那贱得男女都想踹他几脚的样子,怎么着也不应该成为安嘉璐眼中的白马王子啊。

相视无语间,安嘉璐生气了,斥着闺蜜:“你一直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在奇怪,你们俩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不会……”欧燕子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似乎安嘉璐真有沦陷之虞。

“没有,你想多了。我一直和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否则不会去羊头崖也带上你,结果阴差阳错成全你和李逸风了……没错,他人品确实不怎么样,总是找着暧昧话题……去年有两次他约我,我放他鸽子了。”安嘉璐揶揄说着,还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意,可真这样做了似乎内心又觉得有点儿可惜。她补充道:“其实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同学跟着他胡来了。”

“但是……对于接受他当男朋友,你还是有心理阴影?”欧燕子道。

“也许有吧,我说不清。”安嘉璐若有所思地托上腮了,过去的事情一幕幕闪过,从那个送玫瑰的贱人到站到刑侦论坛上的英雄,他的世界总是精彩得让她试图去了解,可走得近了,却又让她放不下心里的纠结,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当安嘉璐又一次微微叹息的时候,欧燕子终于还是替闺蜜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方向,轻声劝道:“那就离他远一点,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想忘掉以前的那段感情,去刻意找一段新的,可能吗?”

“已经够远了。”安嘉璐给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失落道,“他已经很久没联系过我了,如果不是细妹子今天多嘴,我还以为他还在老家待业……你知道我为什么有点儿喜欢他吗?”

“为什么?”欧燕子大张着嘴,不太相信地道。

“因为他对我很纯粹,没有抱任何其他想法,尽管我不介意帮他的。”安嘉璐笑着道,两眼迷离着,似乎沉浸在那并不浪漫的回忆中,喃喃地道,“第一次去羊头崖,我想帮他,结果差点惹他生气。你知道吗,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其实挺可爱的,比如挣不了多少钱,抢着买单;比如刚学点新鲜东西,就拿出来炫耀;比如他明明是个小男人,非要喝得面红耳赤扮大丈夫……呵呵,他起码在这一点上很率性。”

“切……男人还不都是那德性。”欧燕子看安嘉璐显得有点白痴,斥了句,端着盘子起身到厨房洗去了。

这是个争论不出结果来的话题,有些事只能自求有缘了,别人还真帮不了什么。

磨蹭到快上班的时间,两人相携下楼,各自上班,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只不过今天安嘉璐明显有点走神。她坐在窗明几净的出入境管理处,无聊地看着电脑屏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办事的人,不时地看着桌上摆着的手机。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下决心,想拨出那个电话,哪怕仅仅像以前那样问候一句。

后来她没有,她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期待走近,又害怕走得太近,已经忘却,又时而想起的感觉让她很惶恐,就像恋爱一样,可偏偏那种感觉,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今方相知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半月过去了,天气渐渐转热……

适应训练的强度并不高,再怎么说大家曾经都在军训场上走过,那么点苦还是吃得了的。曹亚杰、俞峰进入状态最快,队列、长跑、俯卧撑、射击,每项都基本达标。李玫和鼠标虽然不达标,不过比起初上操场时的境况,已经很不错了,最起码现在跑得动了。至于余罪,这个适应训练对他根本没有难度,他练得最轻松,每天都在操场上接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那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不过接下来垫底的人就换了,不多的几节理论课讲的全是犯罪行为、动机、种类以及应急处理应该注意的事项,这些基础类的东西对于那几位科班生小菜一碟,罪犯都没见过的李玫考了满分,而余罪勉强及格,就这成绩,实在有点丢刑警的脸。

不过还好,有个更差的垫底者,鼠标同志,不及格。

训练、理论学习、政治思想教育,很多东西仍然是脱胎于老一套的刑事侦查培训,迄今为止,对于已经习惯行内规则的余罪而言没有更大的新意。不过还好,他总算放心了,和这几个人搭伴他很乐意,就这样子,他估计没有哪个领导敢把这一组派到一线。

公事提不起来,私下感情的发展倒是不错。俞峰和骆家龙、李二冬、孙羿稀里糊涂成哥们儿了,老骆隔三岔五就来请教。李玫和周文涓只见过一次,可不知道怎么就对眼了,来往频繁,她每天跑步跑得兴高采烈,后来余罪才知道,她是在周文涓的监督和帮助下减肥。其实这个又苦了鼠标兄弟,现在在操场上,李玫跑得都能比他快半圈。

这一日照常训练,八点到九点热身,九点到十点队列训练,十点以后,又开始了每天五公里。在这闷热干燥的天气里,晒着火辣辣的太阳跑着,实在不是一种享受。五个人一圈过后就拉开了距离,余罪回头看时,鼠标已经喘上了,他放慢了步子,慢慢和鼠标并排,谑笑着问道:“标哥,这都训练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这德性?”

“关你……鸟事。”鼠标翻了翻白眼,不理会他了。

看标哥这么可怜,余罪的同情心可是大发了,他小声问道:“哎,许老头给你许诺什么好处了?怎么可能放下治安上的肥差来呀?”

“哎呀,兄弟,说起来两眼泪啊,还是不说了。”鼠标痛不欲生道。

“不能吧……没好处你能来?”余罪不信地问。

这把标哥给冤的啊,赌咒发誓自己没拿好处,他说,哥是最倒霉的一个,史科长请了两次没来,第三回许老妖直接训了老子一顿,回头还不敢不来。

看样子是真的,余罪笑着小声问:“看来,没给你好处,抓住你小辫了啊。”

鼠标翻了余罪一眼,哼了哼,不作解释。

“标哥,这就是你犯傻了。”余罪凑上来,看看无人注意,小声教唆道,“抓小辫是老许惯用的手法,只是敲山震虎而已,你以为他还真能把手伸那么长,收拾你这么个连衔都没授的小屁警?”

“哎哟,我也知道,可我心虚啊。”鼠标瞪着眼,抚抚小心肝的位置。

“那看来混得不错啊,居然买房了,居然成有车族了,居然提前从苦逼奔小康啦……受点罪活该。”余罪夸张道。这话把鼠标听得惊了惊,不知道为何有点羞愧,不过标哥这脸皮,是不会被这么一点小事给整红的,他瞥着余罪道:“好像你是个什么好货色呀,还好意思说我,就买车了,就买房了,看不惯你滚蛋啊。”

妈的,在治安混牛了,脾气大了,余罪立即反击回去。两个人冷嘲热讽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余罪占了上风,气得鼠标怒不可遏。

可是余罪跑得着实快,还没等鼠标发火,他已经没影儿了。可能人的贱性就在这儿,余罪每天总会调戏着鼠标找乐子,累了吧,觉得烦,可闲了吧,又要找事。他逗了鼠标一番,等跑到李玫身边时,李玫对他早有防备了。她挥汗如雨、咬牙切齿地警告着余罪:“敢和我说话,我马上喊非礼啊。”

这招凶悍,把余罪所有的话全堵了,看着胖姐一身圆滚滚的肥肉,余罪心里发怵,还是忍不住凛然道:“说反了吧?我要真非礼你,你绝对不喊。”

啊呸,李玫火了,弯腰捡了个小石块,使出吃奶的劲儿,“啪唧”一扔,余罪没事,正气喘吁吁跑着的俞峰却遭了无妄之灾。“哎哟妈呀……”俞峰捂着耳朵回头看,李玫还保持着投掷动作,一脸愕然。

这里头还就俞峰老实,在虚拟世界是高手,可在现实中却是个乖乖仔。他嚷着余罪:“又欺负女同志,真不要脸!”

这话对于余罪来说太文明,根本不抵用,他轻快地在操场上奔着,忽快忽慢,调戏着跑不动的几位。四个人里面曹亚杰比较老成,估计是帮着推销过大米白面的缘故,一直以来余罪对他很是尊重,见面叫哥,绝对不起外号。跑到他身侧时,余罪还好不客气地问候:“曹哥,还跑得动吗,要不歇会?”

“只要不是竞技,没有时间限制就行。”曹亚杰跑得也不快,不过很匀,这一个月适应得不错,似乎他还挺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似的,一脸享受的表情。

余罪跑出去不远,又倒回来了,好奇地问着曹亚杰道:“曹哥,您为什么来的?”

“履行职责,打击犯罪。”曹亚杰道,说得连自己也笑了。

“不像啊。”余罪笑着道。

“那像什么?”曹亚杰笑道。

“像个小老板嘛,每天开着好车上班的警察,可不多啊。”余罪笑道。

几个人里面要说土豪的话,开了两家公司的曹亚杰自然是挂头牌了,这个瞒不过众人,进队不久大家就都知道了。曹亚杰的心结也在这儿,他笑了笑,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反而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余儿,你和许处熟吗?”

“什么意思?看怎么说了,有些方面很熟,有些方面,一无所知。”余罪道。瞥眼看时,他看到了曹亚杰脸上的不自然,又回头看看鼠标,似乎抓到了点灵感:一个肥差、一个警商,放下身家来参加集训,恐怕又是老许的手笔。他笑着道:“哦……我明白了,曹哥,咱们做笔生意怎么样?”

“什么生意?”曹亚杰心不在焉地问。

“你帮我再找个销路,我呢,给你去去心病。”余罪道。

“我有什么心病?”曹亚杰不认账了。

“你肯定不愿意来这儿……当初,在你知道这个计划时。”

“那当然,谁愿意来呀?”

“肯定是许平秋亲自上门找你。”

“他找了好几个呢。”

“他肯定揪着你做生意的小辫儿了。”

“……”

“他肯定是旁敲侧击告诉你,有些事得适可而止,一个人的成就绝对不在钱上,而在工作上……”

这话把曹亚杰吓住了,似乎余罪知悉内情一般。他紧张了下,然后步子自然放缓了,看着余罪,紧张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那看来咱们能成交了?反正你又不吃亏。”余罪笑道。

“好,成交。”曹亚杰道,追着余罪,紧张兮兮地问上了。然后余罪就说了:“许老头这个人你不了解,拉壮丁、抓人小辫,这是他惯用的手法,您被骗了。为什么被骗呢?您想啊,难道会因为一点儿生意,他一个刑侦上的领导,手伸到郊区分局找你麻烦?你不来,他没治,可你要来,就掉坑里了。为什么掉坑里呢?你现在就想回去,手续他也不放你。”

哎呀,把曹亚杰听得脸上黑线纵横,开始严重怀疑组织的纯洁性了。

不过也有好处,心结解开了,想想自己那点儿小生意,还真算不了什么,相比治安上严德标那小动作,可要高尚多了。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不对了,环伺五人,怎么来的人,好像都有毛病,没一个纯洁的……

训练到十一点半休息,午饭和午休两个小时。下午有时候是技能课,有时候是理论课,不过今天有点例外,吃饭的时候,史清淮通知下午开个会,这是集训来的第一次小组会议。

没人把这当回事,不过闲得久了,都有点烦了,反而期待发生点儿什么事似的。中午午休,四人在宿舍都没睡,标哥开盘了,想赌一把关于下午会议的内容,只不过没人接盘。

其实组织就这么回事,一是关心思想,免不了要上上类似的课;二是关心生活,特别是鼠标和李玫,史清淮还专门咨询过营养师,给两人定食谱;三呢就是逐步增加训练科目了。这一个月的训练他们不一定累,不过史科长肯定累,私下里大家都称呼他大保姆了。

没人接盘,鼠标不来劲了,躺下了,直喊没意思,曹亚杰说了:“我说兄弟们……我怎么觉得训练有点变味儿呀?”

“有吗?还不都这样?”俞峰接了句,没明白。

“是啊,都这样就不对了,咱们总不至于和普通刑警一样,拎着铐子别着枪去抓人吧……可如果不是的话,也没有针对性的培训啊?”曹亚杰道。

“放心,该来的总会来的,就怕来的时候,咱们还没准备好。”余罪道,他在懒懒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一脸花痴表情。

“我反正有点不太看好前景啊。”曹亚杰忧虑道,俞峰笑着问:“怎么了,曹哥,不看好不更好,你正好回去当你的小老板啊……不过这个思路我觉得挺好,就像CIA、FBI里行为调查科一样,根据嫌疑人留下的痕迹,准确地判断其年龄、身高、性别以及性取向,然后千里之外,直接拘之,那其实挺拽的。”

确实拽,理论上拽,不过一听鼠标牙疼了,奸笑着。俞峰问时,他才不屑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相比美国咱们建警才六十多年,差姥姥家了……还有啊,人家从出生就一个纳税号,而且监控密度比咱们天网大几倍,你就算睡垃圾堆旁边,他们都能准确识别定位……咱们呢?光这个五原市,黑户口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我们治安只要一清扫行动,查回来的假证能装一麻袋……这种条件下,FBI来了,还没片警管用。”

俞峰听得有点愣了,惊诧于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他回头问曹亚杰道:“曹哥,他这话里水分有多大?您不是也在分局?”

“呵呵,基本属实,这也是咱们刑事侦查落后的一个原因,基础信息的完善,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代人的努力,没办法,人多啊。”曹亚杰笑道。

哎哟喂,俞峰一拍脑门:“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跟一群连信息也没有的黑户,玩什么高科技高智商啊。”

“我想了这么长时间,也发现这个计划有点不接地气。”曹亚杰道,也颓然躺下了。俞峰侧头看着玩手机的余罪,又问着:“哎,余儿,你以前是刑警,怎么不发个言啊?说说啊,让大家也有个心理准备。”

“呵呵。”余罪笑了笑,眼皮动也未动道,“刑警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心狠手辣……做好心理准备啊,什么犯罪分子,迟早拿下。”

这说得连曹亚杰也有点愣,但是从事刑警工作的他对此也有所了解。他狐疑地问着余罪:“你们以前就这么办的案?”

“不全是,可也不是全不是,你说呢?”余罪含糊回答。

这种事,不身处其间,永远无法确定。两位文化人听愣了,明显难以接受,标哥看这两位这个表情,又开始奸笑了,边笑边教育道:“这个很难接受吗?谁干了坏事能那么容易让你逮着?谁让你逮着,能那么容易就给你交代了?现在的定罪和案卷都卡得严了,又要证据、又要口供、又要指认现场,没点手段,别说做大案的,就街上小痞子都不搭理你。”

“那那……那咱们也不能这样吧?”俞峰道,看来入队头回碰到难以接受的事了。

“也不是没办法,让大保姆给犯罪分子讲讲思想政治课呗,说不定就能把人拿下啊。”余罪凉水泼着,收起了手机。

这里面恐怕也就余罪处之泰然了,对他来说,经历过滨海的案子,然后跨出几省追逃,就再有什么事,也是小巫见大巫。

俞峰和曹亚杰互视了眼,余罪一直不疼不痒,严德标是惫懒之极,偏偏这两位都是从事过刑事侦查工作的,你想取点经,这俩货总是说得让人难以接受。两人使了个眼色,还是曹亚杰说话有点分量,他起身坐到了余罪床边,捅了捅这家伙问道:“哎,给大家讲讲你的刑侦生涯,让大家也有个心理准备……兄弟们待你可都不错啊,你是怎么回报的?撩拨这个,欺负那个,就没干一件像样的事。”

余罪扑哧一声笑了,也坐起来了,笑着道:“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曹亚杰示意着俞峰,俞峰直说了:“本来我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的,不过我有点喜欢上这种氛围了,比我们原来那个科室有意思多了,但是我对未来的走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可能会参加下个月的注册会计师认证考试。”

哦,有心结,余罪回头看曹亚杰问:“你呢,曹哥?”

“我和他差不多,在分局的时候工作虽然不忙,可生意上操心的事太多,来这儿试着放下一段时间,咦,还别说,睡眠不错,而且认识了这么多朋友,和我意料中有点不同啊。我现在很纠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生意放下,全身心干这个,还是说等等再看。”曹亚杰道,许是也喜欢上这种氛围了。

“建议我给不了你们,不过要是我的话,有更好的出路,我肯定选择更好的。”余罪道。

两人愣了下,于是余罪又补充道:“这样说吧,我如果和曹哥一样,有经营公司的本事,我绝对辞职不干警察了;如果我有俞峰这水平,能理财管账,我也不当警察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犯罪和打击犯罪都是一种毒品,有成瘾性,就像你在生意上赚钱,也像你在网游里升级一样,有瘾,我们会一步一步被许老头安排到某个游戏里担任某个角色,到箭在弦上的时候,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要硬着头皮往下走,决定权在我们,不在他。”俞峰不服气地道。

“有一种方式让你改变自己的个性。”余罪笑着道,“这叫政治思想工作,不要高估你的意志力。”

“你没改变啊,难道是政治思想工作不奏效?”曹亚杰发现不对了。

“很奏效,否则我不会还当着警察了。”余罪道,说了句他自己也不信的话。

“这他妈牛逼吹得,听得人全身起疙瘩。”鼠标听到了,咧着嘴骂了句,纠正着,“老曹,老俞,甭听他给你们胡扯,我们当警察,我告诉你什么原因……那叫扁担上睡觉,根本翻不了身啊,又叫三十晚上盼月亮,他没指望啊。我们这没翻身没指望的能干吗?不打击犯罪就得当犯罪分子去……”

曹亚杰、俞峰愣了,愕然地看着这一对同学。

鼠标来劲了,指着余罪解释道:“你们瞅,瞅余儿那眉毛,多有抢劫犯的气质;看他那眼睛,难道没发现闪着贼光;看他那张脸,奸诈、凶狠、无耻、下流……几百年才出这么一张罪恶的面孔啊。”

鼠标极尽形容之能,把俞峰和曹亚杰说愣了。鼠标继续笑道:“明白了吗?当上两年刑警,你们就和他一样了……”

人各有志

第一次小组会议即将召开,史清淮站在总队配给他的办公室里,第三次整整警容。镜子里是一副瘦削而帅气的脸庞,他最喜欢的就是警服带给一个人的信心、自豪,以及肃穆的感觉。工作十年,他一直是一种不苟言笑的形象,不过十年的机关生涯,还抵不住这里一个月的集训,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改变了他的很多习惯。

比如对于体重超标的人员,他得想方设法做好心理疏通,甚至请了两位营养师配食谱;比如对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他明明看不惯还得装着视而不见;更比如对于私下里偷懒、装病、忙自己事的学员,他不但不能呵斥,还得提供某些便利……这些很多都是许平秋教的,就为了让他这位菜鸟教员和五位老鸟学员融合在一起。

倒不是没有结果,现在他成功地被队员们称为“大保姆”了。

这个结果,离他曾经的想象中那铁血豪情、智擒罪犯、名扬天下的场景实在相去甚远啊!

时间到,铃声响起了,一惯守时的史清淮夹着讲义,踱下了楼,开会的地方是总队拨付的大会议室。毫无例外地,他是第一个到的。

这群人的时间观念不强,他总没有办法扭转过来,而且心态似乎还有点儿问题。他一直试图想办法,不过许平秋还是那句话:不到火候。

可什么时候才是火候哪?

余罪和曹亚杰勾肩搭背进来了,打着招呼笑着,俞峰后面跟着,鼠标揉着眼睛,还没睡醒。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楼道地震般的脚步声响起。“嘭”的一声门开了,李玫闯进来了,连声说“对不起”。

史清淮那点儿气,想生都生不出来。

“同志们,这是咱们开班以来第一次小组会议,我讲几个内容,布置几个任务,很简练,不会让你们听烦的。”

史清淮开始了,依然是平时攀谈的口吻。第一方面是总结一个多月来的工作,主要的成绩嘛,也就是李玫同志成功减肥五斤、严德标同志瘦了一斤,还有五位同志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下面五个人哧哧直笑,李玫却是踌躇满志地挥起拳头。

接下来自然是勉励,勉励中轻描淡写地把加大训练强度的措辞加进来了。鼠标一听倒吸凉气,李玫却是信心百倍,余罪皱了皱眉头,觉得肯定不光是加大训练强度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史清淮提议接下来搞个虚拟封闭式训练,加强彼此的沟通。不过不是全方位封闭,而是五人共进退,比如训练互相帮助,不许一个人掉队;比如抽一周或者两周时间,封闭作业,五人在生活上、训练上相互协助。说到这儿,五人有点儿纳闷了,一封闭肯定要影响正常生活,最起码回家别想了。

“有问题吗,俞峰?”史清淮问了个最没问题的光棍汉。俞峰摇头。再问余罪,也没问题。史清淮笑着道,“可能家在市区、有异性朋友的,估计要有点问题吧。”

“我也没问题。”李玫抢着说了,众人一笑,曹亚杰道:“反正我来这儿,和女朋友已经有问题了,所以,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史清淮笑了笑,给了个嘉许的表情,回头问鼠标,鼠标咬着指头,像在想什么,一被问,他很严肃地道:“我倒是没问题,但这提议好像有问题……”

“有问题吗?”史清淮没听明白。

“一块儿吃住学习,难道意味着……我们五个人晚上也要在一块儿吗?”鼠标问着,透着谑笑的眼睛瞥着李玫。众人一笑,李玫顺手拿着自己的本子扔过去了,骂道:“你个死鬼,想什么呢?”

“我是说清楚,省得你想。哈哈……”鼠标奸笑着,躲过了本子袭击。李玫要起身教训这货,又觉得这场合不太合适。余罪倒是手快,“啪叽”一巴掌,把鼠标扇老实了。

这几个人就这样,有时候闹起来简直不像成人。史清淮笑着拍手示意安静,补充道:“那么基本达成一致,下面,我建议现在每个人给自己定一个短期目标,等适应训练结束,对照目标检查一下自己的进步,怎么样?从谁来……”

又是李玫举手了,让史清淮对这个胖姑娘好感倍增,毕竟很多事就是在她的热情下推动的。史清淮鼓励道:“好,请我们唯一的女士先来。”

“训练结束,我要减……二十斤,请在座的监督我,谢谢。”李玫躬身一句,曹亚杰带头鼓掌,余下几位都凑热闹了,纷纷给胖姐鼓励。

“俞峰,你呢?”史清淮问。这许是揣摩学员心理状态的一种方式,从目标看心态,就像李玫,一门心思减肥。

“我不确定,我想参加下个月的注册会计师考试。”俞峰直接道,没什么可隐藏的。

曹亚杰明显看到了史清淮脸上稍稍变色,余罪也怔了下,知道俞兄弟为什么在单位郁郁不得志了,瞎话都不会说,可能有人缘吗?而且这明显是对集训的背离,连李玫也觉得很难堪,史清淮给大家的印象一直不错,这不是当面打人家脸么?

“哦,这样啊。”史清淮有点失望,不过仅仅是一闪而过,他笑着道,“听说很难考的啊,我建议……”

一建议,俞峰眉头挑了挑,像有点心虚了,却不料史清淮道:“你干脆搬到总队来住,这样有更多的时间去补习,需要什么资料可以告诉我……大家都可以帮你,作为回报,你考上要离开的时候,总得让大家宰一顿吧。”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让众人甚至觉得有点可惜了,都看着俞峰,俞峰半晌才憋了句:“谢谢,我想试试,不一定能考上。”

“好,我们预祝你成功,曹老板,您的目标呢?”史清淮转移这个郁闷的话题了。

“哦哟,您别寒碜我啊。”曹亚杰笑了笑,想了个目标道,“我准备用这个月时间,把生意盘出去,彻底从生意上撤出身来。”

啊?曹哥你有病吧?鼠标张着大嘴巴,不相信地看着曹亚杰。史清淮却是愣了下,直问道:“是集训的原因吗?”

“不,生意不好做了,竞争太激烈,趁红火的时候转让出去,还能值点钱。”曹亚杰道。

转到鼠标了,鼠标还没说,余罪替他说了:“严德标同志准备增肥二十斤!”

“去去……”鼠标打断了余罪的调戏,说着自己的目标,想了半天,突然迸了句,“我好像没目标啊……”

众人哈哈一笑,标哥接着说了:“挣钱吧,就那点死工资,数我最低;训练吧,一直就是我垫底;学习吧,我跟你们这帮变态就没法比,你们的光芒已经把我全部淹没了……我只能没目标地瞎活着啦。”

从来没见过标哥这么谦虚,谦虚得连史清淮也忍俊不禁了,再问余罪时,余罪一副同情的样子揽了鼠标一把道:“我坚定地和标哥站在一起,我也没目标。”

这两人就是一对活宝,总变着法搅乱正常的秩序,不过他们的群众基础很好,大家反而很同情这两位学历不高、智商堪忧的“弱势”了。

“静一静,我给你们俩定个目标。”史清淮道,慢条斯理地抖出藏了很久的包袱,“反正咱们最终要接触犯罪对吧,倒不如早一点儿接触……这样,我从省厅要授权,你们俩可以带队,提审目前在押的各类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怎么样?”

大家愣了下,史清淮适时补充着:“很精彩的啊,那些人干的事不比美国大片里面差,比如光我知道的,目前就有盗车团伙的老大在押,非法集资两个亿的嫌疑人在押,有兴趣吗?”

“有。”李玫乐了,对大伙说,“一定要挑个最帅的罪犯,让我体验一下征服的感觉啊。”

问曹亚杰,曹亚杰倒也有兴趣了,那边俞峰对于几例经济案件的嫌疑人也有兴趣。他说了,很多假账手法,经侦就是从他们这些人的手里取经的。

史清淮看着探头探脑的鼠标,看着一脸讳莫如深的余罪,笑着问:“怎么样,两位没目标的,这个不难吧……提审,并给他们做一个心理评估,比如当初的犯罪动机,还有他们的模式,这个下一阶段会用到的,有问题吗?”

鼠标看看余罪,心里不确定,直说这真没什么看的,进了看守所,一换衣服,一剃脑袋瓜,都那样子。余罪不知道想到什么,不时地盯着史清淮看,史清淮反倒像做贼一样,躲闪着余罪的眼光,他知道这个计划的用意肯定被余罪窥破了。

不过还好,余罪没有拒绝,反而和其他人讲着要领:不要抱着同情或者憎恶的情绪接触他们,也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去观察他们,更不要试图以你的执法者身份去威压他们,否则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态度,恰恰是史清淮正想说明的态度。他以一种审慎的目光看着轻描淡写、侃侃而言的余罪,似乎有一种错觉——因为余罪那种举重若轻的态度,就像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一样,形似,更是神似……

孽深罪重

“就这个……听我的啊,不许跟我争。”

李玫扬着PDA,上面是一张嫌疑人的照片。

此时夜幕初上,特勤小组接触犯罪的计划拉开了序幕,在史清淮给的数十例案件中,有点亢奋的李玫终于选中了一个在她看来很有价值的罪犯。

“哟,帅哥哦。”鼠标伸着脖子道。

“什么案子?不会是骗财骗色的高手吧?”曹亚杰凑趣问道,俞峰喷笑了。

李玫回头瞪了俞峰一眼,训了句:“笑什么,好像在笑我期待被骗一样,切!”

李玫这大咧咧的性子,慢慢地已经习惯这些货的玩笑了,不过她感兴趣的不在这儿,就听她叙述着案情道:“张四海,男,现年三十一岁,初中学历,汉族,‘十一七’机动车盗窃团队头目,绰号F4,现已查实,该团伙有成员十一人,先后在我省九个地市盗窃各类高档机动车一百六十八辆,案值近六千万元。”

“哇,这么凶?江洋大盗啊。”曹亚杰吓了一跳。

“那当然,现在咱们省煤老板那么多,随便偷一辆都是几十万的好车。”俞峰道。

“我想起来了。”鼠标尖叫了一声,对大伙说道,“这是二队办的,孙羿他们追回来的,跨了两省,追了几百公里,最后把那车撞麦地里才把人抓到。”

“谁?就你同学里……那个小孩?”李玫不相信地问,比划着。

“别小看人啊,你是没见他玩过。”鼠标凛然道。

李玫将信将疑,继续说着案情道:“这个人我觉得很特殊,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履历中也反映不出来他有过什么从业经历,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人,能组织起十几人的团伙,从盯梢到盗窃、拆解、销赃一条龙的作案团伙,我觉得很不简单……最起码啊,高档车的防盗系统已经相当完善了吧?偷就不容易了,别说还偷一百多辆……对了,还有故意杀人。”

“嘿,我看看。”鼠标接过来了,杀人犯他可没接触过。看看案卷资料,鼠标递还给了曹亚杰道:“杀了原来的老大,取而代之了。”

“自立门户不就行了嘛。干吗非要杀人呢?”曹亚杰不解了。

“想不通啊,才三十岁。”李玫道了句。

“注意一下你们的心态啊,有什么好惋惜的。”余罪开口了,提醒了句。

一提醒,李玫想起来了,追着余罪问:“哎,余儿啊,你给大家说说,面对罪犯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没感觉。”余罪笑道。

“那这个案子呢?故意杀人,盗窃机动车,可能是死刑啊。”李玫问道,她自己的逻辑都有点混乱,似乎觉得这两样罪行不应该搅和在一起似的。

“火并前头目是上位的最快方式,也是唯一的一种方式,他必须这么干,否则抬不起头来。”余罪道,想了想曹亚杰说的自立门户,又补充道,“自立门户不可能,如果你敢自立,不等你羽翼丰满,同行就会悍然下手,而且自立门户要比抢一个现成的团伙难得多,销赃、拆解,这些人手和渠道,不是短时间能组织起来的……如果火并前老大就容易多了,杀人夺权,火并立威,一夜之间他就能坐头把交椅。”

说着,没音了,余罪瞥了下,邻座和后座,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余罪一笑道:“怎么了,同志们?”

“你这么门儿清,干过?”李玫愕然问。

“是啊,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曹亚杰也有点惊讶,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于普通人,哪怕是警察,也是相当陌生的。

“呵呵,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余罪笑着解释了句,受到了全车人的鄙视。就是嘛,吹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拐出了太运高速,上了岔道,任务的目的地就在望了。那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在夜幕里孤零零地亮着探照灯,这个肃穆的地方让大家都默然了,无声地做着准备工作。

不过对余罪而言,这个任务算是最轻松的一回了,只是他见到这种地方时,还是忍不住有种怵然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今天是第一天接触的犯罪嫌疑人,在第二看守所,大部分是重刑犯……”

史清淮轻声道,从总队的办公楼踱步出来了。刚刚看了一段前段时间训练的录像,效果不怎么理想,许平秋的表情明显有点阴郁。

“哦,那就多接触接触吧,这样的话他们的起点也会比普通刑警高得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这类犯罪的。”许平秋随口应了声,看史清淮的表情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他随意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点儿不忍,还是不认可?”

“有点不忍,他们中间除了余罪,可能都还没有接触过这种恶性犯罪……嗯,我觉得咱们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点?”史清淮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

“太慢了,想当年我入警第三天,就被当时的总队长拉着到刑场看行刑,下来吓得腿都哆嗦,天天做噩梦……”许平秋无所谓道。对于他来讲,训练的最好方式,永远是把他们扔到实战里,然后逼到绝境。

“可那样的话,就失去咱们当初自愿的本意了。”史清淮有点儿担心那几位的承受力。

“你错了,大部分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包括我们警察在内。谁不想拿着工资不干活舒服?谁不想挣着外快搞点创收高兴?如果有谋私的机会,我想大多数人都经不起那种诱惑;不过如果逼到绝境,大多数人,也会尽职的……”许平秋道。

这也是一种无奈,如果无路可走,只剩一条路,硬着头皮也得往下走。说到此处时,史清淮却是有点儿担心地把情况讲了:曹亚杰关心生意,俞峰要参加考试,鼠标和余罪倒无所谓,那俩肯定没地方去,就李玫他也不无担心,毕竟是个女同志,能不能适应将来的外勤工作,还得两说。

“清淮啊……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吗?”许平秋听了直接道,看史清淮不解,他手指点点斥着,“就是太婆婆妈妈了,没一点魄力,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就即便他们都走,我们还可以再选,还可以重来,很难吗?大不了省厅下死命令,给你调人,我还不信了,关起门来摔打一年,还摔打不出来一支好队伍?”

许平秋一边上车一边斩钉截铁地说着。史清淮尴尬地笑了笑,送领导上车走人,车走了好远,他还在揪心今天的外出会有什么变化,那些只见过小偷的队员,见到重刑犯,会不会有心理不适应之类的。

对,自己这还真是有点婆婆妈妈……史清淮揣摩到自己这个心态时,有点哭笑不得了,看来自己好像真的胜任不了这份前无古人的工作……

“哇……”

李玫在窗户外看着,嫌疑人从钢网后的铁门里出来了,被法警领着,双手铐着锃亮的镣子,三十多岁的小伙,脸型轮廓像刀削斧凿,个子一米八以上。如果换个环境的话,绝对是回头率七八成以上的硬派帅哥。

“哇……”

李玫看到他睥睨的眼神,就算隔着窗户也仿佛被电了一下。旁边的俞峰扑哧一声笑了,李玫不高兴地翻了一眼:“笑什么?比你帅多了……比余罪也帅。”

回头时,只见余罪懒洋洋地坐在提审的桌子后,眼皮都没抬一下。李玫好无聊地问着俞峰道:“俞峰,一会儿谁问?”

“你问呗,你不是想找征服的感觉吗?”俞峰也沾染上了点儿余罪和鼠标的贱性,开着玩笑道。李玫其实还真想操刀,她几步过去坐到桌后,指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余罪靠边。余罪笑了笑,把主位让出来了。

等法警解押着嫌疑人到了门前,三位已经正襟危坐了。李玫眼看着把人带到审讯椅子上,坐好,胸前的隔板放下,脚下的镣子锁上。这就是重刑犯的待遇,一举一动都在高度戒备下。

当嫌疑人看到比身侧两人还肥的李玫时,他笑了,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李玫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的身材,没开口,反倒有点儿脸红了。刚要提声说话,那嫌疑人似乎忍不住了,又是哈哈一笑,惊得李玫心里咯噔一下,把要问的话,先忘了。

她一慌,对方倒看出她是个新手来了,那人笑着问:“肥姐,第一天来看守所吧?这么紧张?”

“什么?你叫我什么?”李玫火冒三丈道。

“哦,不对不对,美女……您这是,来给犯人送温暖来了?哎哟,我可有些时间没见过您这样的了。”嫌疑人仿佛聊以自慰似的,看着李玫被气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他像是见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不时地干笑着。

完了,俞峰同情地看了李玫一眼,这打击受得,连还回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嘭!”桌子被重重一拍,李玫横眉瞪眼,训道:“你给我老实点!”

“啊……我好害怕……”嫌疑人嘴里假模假样哼哼着。气得李玫再要拍桌时,余罪把她的手挡住了,示意她安静。

安静,安静……李玫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了,强压住这口气,怒目瞪着。心里也不花痴了,她只恨不能把这个嫌疑人当场痛扁一顿。

“兄弟,给个面子……他们是新人。”余罪轻声道。

那人笑了,不用说他也知道。此时他才发现被忽略的余罪,那是一位其貌不扬、直勾勾看着他的警察,他笑着问:“阿Sir,又要审什么?现场都指认了,我就等着判决了。”

“聊聊呗,反正你闲着也闲着。”余罪随意地道。

“那聊呗,不过没料了啊,我至少已经让十个警察升职了,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们早被挖了个底朝天了。”嫌疑人笑着,那是末路将至、看穿一切的笑容。

“我们对你作的案不感兴趣,咱们聊聊生活、聊聊理想怎么样?”余罪笑着问。

那人眼睛一滞,跟着怪笑起来了,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笑了半晌,又很兴奋地道:“好啊,那聊聊理想……我的理想是地球毁灭,让周围的人都死绝得了,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王八蛋,简直是个精神病。李玫很快就失去判断了,这人表情一会儿阴鸷、一会儿亢奋,连说话的语气也不稳定,更别提和你正常交流了。

余罪却是无所谓地点了支烟抽上,笑道:“我的理想也差不多,让你这样的人都死绝,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针锋相对,那嫌疑人剜了余罪一眼,那眼光之恶毒更甚话语。余罪故意刺激着:“瞪眼可吓不死人,兄弟你不是在等判决,是等死吧……你这罪名,毙几回都够了啊。”

这话说得,刺激得那嫌疑人脸上有点扭曲。李玫紧张地看了眼余罪,又看看像要扑上来的嫌疑人,只觉得这样刺激一个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那人受了点儿刺激,反而慢慢正常了,不奸笑了。他轻笑着,像是自嘲一般道:“是,他妈的,这回怕是得到地底下找乐子了。”

“那就好,没被吓得神经失常,不愧是大名鼎鼎的F4啊。”余罪轻描一句,又是一句佩服的话。

那人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这话让他回忆起曾经的风光,笑着一扬手:“阿Sir,给支烟可以吗?”

“不行。”余罪摇头,那人脸一拉,却不料余罪笑道,“一支不行,一包怎么样?你可以放开抽,说不定我还可以通融一下管教,让你带回仓里。”

那人乐了,看着余罪起身,点了支烟,给他塞在嘴里。那人抽了口,惬意地吐着圈圈,一脸享受的样子,对于重新坐回去的余罪,却是谢也没有。

“说说,杀人的感觉怎么样?”余罪又是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嫌疑人吐着烟圈说道:“没什么感觉,跟他妈杀鸡一样,一大扳手下去,大小便就失禁,流了一裤子。”

俞峰心里不舒服了,案卷显示,这家伙是趁前头目王向东不备,从背后袭击,用的就是汽修的扳手。尸检显示,受害者颅骨都碎了。

“够狠,不过没做干净……埋尸的手法太拙劣了。”余罪眼皮也不抬,看着PDA上的案情,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地点评着。

嫌疑人一噎,讶异地看着余罪,觉得自己似乎真有点儿拙劣了,做得太仓促,不干净。

“更拙劣的在于,你居然连他姘头也收了,这不是找死吗?能背叛她原来的男人,难道不会背叛你?”余罪又列了一个听上去很简单的理由。

嫌疑人眼睁大了一圈,愕然而愤怒地盯着余罪,被贬低成这样,简直是耻辱了。

“还有一个拙劣的地方在于,你作案时间长达四年多,这个时间足够你培养替死鬼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亲自操刀?爱好?怪不得叫F4,是爱找死啊,还和警察飙车。大哥,您这是典型不作死就不会死呀。”余罪放下了PDA,严肃地看着嫌疑人。嫌疑人像被那双眼睛灼了一下似的,全身一激灵,手一抖,烟燃尽了,烫了下。

一下子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嫌疑人张四海直愣愣地看着余罪,这几句点评恰恰说到他的心坎。当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漫长的时间足够来让他重新检点曾经的举动了,那些遗漏,那些忽略,仿佛就是刚才这位警察讲的。

“张四海……现在我可以正式介绍一下了,我们是省刑事侦查总队犯罪心理研究处的,他们都是文职,来意很简单,就是想和你聊聊,聊聊你曾经的生活、理想,聊聊你是如何走到这一步……作案手法就算了,并不怎么高明;个人生活嘛,我估计也快烂成渣了。有兴趣知道你过去的,估计也就剩我们了,剩下的都巴不得早点毙了你……可以开始了吗?”

好难听的话。那人低着头,像在懊悔不该走到这一步一般,余罪起身,又递了一支烟,嫌疑人接着,抽了一口,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两眼茫然,表情凄惨。

将死之人,再疯狂也做不到视死如归,对于生的留恋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余罪示意着李玫可以开始问了,李玫有点紧张,不过还是按着拟定的谈话内容开始。

“你的姓名?”

“张四海。”

“为什么绰号用F4?”

“那是因为我开车门的最高纪录是四秒钟。”

“你第一次作案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上小学,偷了辆自行车……好早了。”

“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卖了三十块,比现在偷辆奔驰都让我高兴……”

初次犯罪的时间、成长的经历、生活、感情,以及接触过的对他有影响的人,这些细节在谈话中被不动声色地嵌了进去。李玫看到了,那嫌疑人并不是慑于警察的威严而和他聊这些的,也许就是为了能多抽上几根烟,也许是因为余罪每每在关键卡壳的时候,总是准确地刺激一句,或是嘲讽,或是挖苦,一刺激,这个谈话马上就恢复了。那人仿佛不服气,脸上泛着病态的嫣红,不时以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余罪,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对手……

观之从容

另一边,曹亚杰和严德标提审的一位,也打开了话匣子。

夏利顺,男,二十七岁,F4机动车盗窃团伙三号人物,车辆解码器以及破解电子锁都来自这位仁兄。据案卷显示,抓到这位仁兄的时候,光他家里能见到的车辆密码锁就有一百多种。曹亚杰对这种事比较感兴趣,他接触的首选自然是此人了。

眼前这嫌疑人满脸雀斑,头发枯黄,像营养不良,坐在那儿都打战,看样子被监狱的生活吓破胆了,说话唯唯诺诺,根本不用费劲,标哥发两句狠就诈得他屁滚尿流了。

“刚才说的听明白了?”严德标正义凛然地吼着。

“明白。”夏利顺点头道。

“你的罪行不重,要积极主动向政府坦白,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标哥训道。这口吻是跟治安队领导学的。

“是,是。”嫌疑人点头道。

“那就好,接下来问你技术类的问题,要撒谎,你这案子可得重新再查一遍啊。”严德标诈唬道。

嫌疑人明显全身一激灵,可能回忆起了被抓时的恐怖,忙不迭地点头道:“是……不敢撒谎……”

严德标示意了曹亚杰一眼,曹亚杰直接开问了:“夏利顺,在躲避监控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是戴着帽子就能挡住所有探头吧?”

夏利顺一怔,鼠标察言观色,一拍桌子,那人赶紧脱口而出道:“二极管……”

“说清楚点儿。”

“发光二极管。”

“再清楚点儿。”

“就是……就是,把二极管缝在帽子里一圈,红外监控就会因为光线过度,极管周围显示白亮色,遮住了亮色周围的画面。”

“哦,是这样……”

曹亚杰掩饰着震惊,一个发光二极管不过几毛钱的成本,这个简单的技巧,可以成功地瞒过无所不在的天网探头,而肉眼根本分不出差别来。

兴趣渐浓,鼠标换了个细节问着:“密码锁呢?你是团伙里唯一精通这个的,这些原理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当过修理工,慢慢搜集,这些不难,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很容易就能破解。”

“你指硬破解?”

“有的硬破解,有的是软破解,如果有单片机基础的话,一个解码板很容易做的,成本就是十几块的陶瓷电容,做一个类似车型的发射器,无非是多摁几次开锁而已。”

嫌疑人说得轻描淡写,曹亚杰可是听得悚然心惊,怨不得这伙车贼横行几省,能做出解码器来,那停车场几乎成他们自家的后院了。

停了片刻,曹亚杰又问着:“那GPRS定位呢?”

“用个分流器,截住车上的信号,再把这个信号循环发送……”

“就是这种设备?”

“对,循环发送后,车主就会以为车仍然在原地。”

“这样的话,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拆掉原车的GPRS定位?”

“对,是这样的。”

嫌疑人夏利顺点点头,曹亚杰盯着取证照片上一副怪模怪样的电子设备,外壳都没有,自焊的电子原件加了一个天线,也就是说,随便把这东西扔在车周围,哪怕在垃圾桶里也行,只要信号一直在发送,他们就可以从容把车开走,等车主发现,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你应该上麻省理工学院啊……”曹亚杰没看明白这种电子仪器的工作原理,有点儿受打击了,嘟囔了一句,随口问着嫌疑人,“你什么学历?”

“啊?什么什么学历?”嫌疑人愣了下。

“问你什么地方毕业的?”鼠标加重语气训了句。

“上过技校。”嫌疑人似乎有点紧张,看警察不太满意,赶紧又补充着,“后来没念完,就出去打工了。”

鼠标憋着笑,曹亚杰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他这工科大毕业的,明显比人家差一截嘛……

另一拨提审,也慢慢进入了关键之处。

在这个罪恶的集中地,任何挑战你忍耐和思维的东西都有,就是不会有正常的东西,普通人要理解,会很有难度的。

张四海有一个母亲,嫁过四次,所以他从小有四个“父亲”,两个劳改、一个酒鬼、一个赌棍。他的少年生活,除了打架、偷东西外已经没有什么记忆,十四岁离家打工,干的是汽修学徒工的活,一干就是六年,毫无疑问,这为他日后成为偷车贼打下了“坚实”基础。

至于走上犯罪道路的起因,是因为已经有了偷鸡摸狗的习惯,还是无法忍受打工的底层生活,抑或是经不住社会上纸醉金迷的诱惑,这个已经说不清了。反正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溜门撬锁、偷车卖零件了,其间被抓过两次,共服刑四年零六个月。但他不但没有收手,而且在狱中遇到同行后,又加入了以王向东为首的机动车盗窃团伙。这个屡受警方打击、反侦查意识越来越强的偷车贼,终于找到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沃土,于是火并了老大,自己坐到了第一人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杀他?”俞峰问,感觉那个团伙的原老大王向东死得有点冤,案卷显示,两人争吵以至互殴,张四海失手杀人。

“我早就想灭他了。”嫌疑人不屑道。

“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吗?”俞峰问。

“呵呵……”嫌疑人笑了,没理会俞峰这一句。

“分赃不均是吧。”余罪插了句,无动于衷地看着嫌疑人,又道,“是不是还有他姘头的原因,王向东四十一岁,小姘头才二十几岁……你们,应该早有一腿了吧?”

这是个简单而直观的判断,却听得张四海撇嘴骂了句:“别提那个女人,他妈的……”

“那王向东就非杀不可了,你不灭他,他也会寻机灭你的。”余罪道。这杀人的故事,他说得像过家家一样平淡。

李玫和俞峰耷拉着眼,瞥着余罪,怎么感觉这家伙也像是监狱里刚提出来的。

还有更震惊的,嫌疑人一听此言点点头,不无得意道:“对,这他妈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他把人召起来想灭我……也不想想,他女人都给老子抢来了,他那点小猫腻,差到姥姥家了。”

啧,李玫听得直吸凉气,太刺激了,这么隐私的事都说出来了。

“在杀他的时候,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余罪问,两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

“在非干不可的时候,你有时间考虑后果吗?再说了,偷这么多车,就他妈没杀人这一项,也够得着崩了。”嫌疑人无所谓道,又伸着手。

余罪起身,又一次送上一支烟。抽上时,嫌疑人嘘了口气,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余罪,突然来了句:“你不像警察,到底是来干什么来的?”

李玫和俞峰暗笑着,余罪知道怕是对方嗅到了自己身上残留的匪气,笑了笑问着:“你觉得呢?”

如果不是警察,就进不了这儿;可如果是警察,又偏偏不像任何一位曾经接触过的。张四海想了好久,被这个问题难得目光迷离。余罪却是状如开玩笑似的问着:“别想了,我们就为聊天来的……张四海,问你个简单的问题。”

“什么?”嫌疑人侧过头来了,还是那么狐疑地盯着余罪。

“我想问啊,你不缺钱了,事实上你应该很有钱……有钱就不会缺女人,为什么你要收了老大的女人?”余罪道,两眼透出来的,似乎是一种邪光。

这个邪光同样存在于嫌疑人的眼光里,他笑了笑反问:“你真不知道?”

“我在想,应该是成就感的原因吧?就像你一直不停地偷车,并不是因为生活拮据,需要钱。”余罪道。

“对,是成就感。”嫌疑人好不得意地抹了把嘴。

余罪和嫌疑人相视而笑了,那笑听得李玫和俞峰毛骨悚然……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小时的审讯结束了。F4被法警提走时,在出门的一刹那回头嚷着:“多来几回啊,兄弟,这儿除了提审都没人和我说话,快他妈憋死了。”

法警呵斥了句,那嫌疑人也不在乎,提着镣子,一步一挪地走了。三人出了审讯室,下楼和曹亚杰、鼠标会合,等出了看守所上车时,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曹亚杰完全被震惊了,一个技校没毕业的,硬是鼓捣出了解码器,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作案上的小手段,哪一样可都是闪着“智慧”的光芒哪。

鼠标直斥他没见过世面,直道犯罪分子里头“神人”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

这时,曹亚杰和鼠标突然发现那一组很沉闷,面面相觑一下,鼠标问道:“咦,胖姐,咋啦,被嫌疑人刺激啦?”

“嫌疑人不刺激……”俞峰弱弱道。

“那是怎么回事?”曹亚杰关心地问。

“被他刺激了。”俞峰指指余罪。李玫却是咧着嘴道:“唉,不说了。”

凡是越不说的事,自然是越让人好奇。两人追问,俞峰说了个大概,听得曹亚杰和鼠标直喷笑,走了很远余罪才开口道:“犯罪本身就是反人类、反社会的,阴暗、龌龊和肮脏才是它的本色,你们要连这个都接受不了,我劝你们早点另作打算。”

没人接茬儿,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这一道坎在心上,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知我心忧

尝试性地让他们接触嫌疑人一周后,又一个坎儿摆在了史清淮面前。事实上接触的效果很大程度上超过了史清淮的预期,他一直觉得这些菜鸟在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时,没吓得忘词就不错了,可事实恰恰与想象相反。自己在看双方接触的现场录像时,经常觉得无语。

张四海,那位绰号F4的故意杀人、盗窃机动车嫌疑人,第二次提审时,他大谈杀人后和被杀老大姘头的性事,而做这事的地方离杀人现场仅一墙之隔,那时候尸体尚未处理。

王少棠,省城“八二六”洗钱案被捕的地下钱庄主要嫌疑人,在提审时也像着魔一样,和队员大谈他的癖好,例如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高跟鞋,而且是带着体味的那种。对他来说最享受的事,是关上门,细细嗅闻每一双鞋子不同的味道。

恋足癖也罢了,还有更恶心的一位叫孙飞,是省城银行贪污案主要嫌疑人。这位转移了本行两千多万资金的高智商罪犯,在看守所的待遇并不怎么样,到访队员成功问出了他的心事,他哭哭啼啼讲着,在里面他是如何被人欺负的,已经不堪凌辱。

当然,也不缺变态的。李子涛,省城打黑除恶行动中被捕的一个涉黑团伙二号人物,有自残自虐的爱好,露着胸前和两臂布满的疤痕,整个人像一个狰狞的怪物。据说审讯他的警察最后都需要心理治疗,可奇怪的是,他和余罪也谈得来,余罪讲这是——痛,也他妈的是一种存在的快感。

那兄弟深以为然,和余罪相见恨晚,两人交流了N种整人的方式……每一种都让这个涉黑分子两眼放光,直叹自己孤陋寡闻。

“其实你把人折腾狠了,知道疼了,号起来比杀猪还难听……真的,我就试过,砸了他几根指头,喊得几条街都能听到……”

史清淮摁了停止,不同的画面定格着相貌各异的嫌疑人,或狰狞、或兴奋、或凶恶。即便对于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他,从这些表象上也看不出那些罪犯究竟是怎样一种变态心理,理论和实践终究是两层皮。而这些实践的直接负面效应是:李玫、俞峰严重不适应,最初参加计划的热情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病恹恹的样子,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沉默好久,敲门声起的时候,史清淮收起了DV,喊了声“请进”。应声而进的余罪立正、敬礼,中规中矩站在史清淮面前道:“史科长,您找我?”

余罪刚从操场下来,满头大汗的,这些天的训练又把余罪晒黑了几分。话说这五名队员里,余罪倒算得上最敬业的一位。史清淮斟酌着,点点头,问着余罪:“没其他事,就想私下问你一句,你对这几天的接触性提审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按计划来。”余罪道。

“我是说……你对于接触的罪犯。”史清淮问,找不到更确切的表达方式。

“还行,咱们省的恶性犯罪不算很多,如果在其他发达城市的话,试验目标的可选范围就更大了。”余罪道。

史清淮重重噎了下,就这还嫌罪犯不够格?他斟酌了好久,终于憋出来了,直道:“余罪啊,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提醒一句……对于这些嫌疑人的询问方式,你就不能保留点?我是说,其他队员的承受能力可没你这么高,没必要老是从那些方面下手吧?”

“有吗?”余罪有点儿无辜地问道。

“你说呢?”史清淮反问。

肯定有,余罪回忆了几秒钟,不吭声了。

“好了,就这些,这不是批评啊,你要正确对待。”史清淮道,说出来,又有点不忍了。

“是,我知道。”余罪道,挺着胸,一点辩驳的意思也没有。

“继续训练。”史清淮道。

“是!”余罪敬礼,迈着标准的正步,出了办公室。

好像哪里不对?史清淮又斟酌了好久,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了,自己已经习惯看到余罪那种奸诈一脸的表象,对他这样严肃认真的样子,似乎已经很不适应了。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理状态?”

史清淮暗暗念叨着,他想不清楚时,干脆把这些摄制的材料全部带上,准备回省厅向许处请教一番,最好再和厅里特警支队心理疏导上的那些专家谈谈,那些人经常做开枪执法人员以及恶性犯罪审讯人员的心理疏导,他们对这方面应该很了解……

队员们看到史科长的车匆匆走了,鼠标又开始偷懒了,一屁股坐草坪上喘气,估计短时间起不来。

他本来想问余罪一句的,可余罪匀速地奔跑着,根本没搭理他。他跑得很专心,快两个月的集训把以前欠下的锻炼补了个差不多,这段时间又戒烟、又戒酒,说起来算是毕业后过得最规律的一段日子了。他边跑边看着操场上的几位:李玫还在挥汗如雨,这姑娘很有点儿毅力;俞峰呢,已经进入状态了,这点儿训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老曹更不用说,集训对他来讲,差不多等同于疗养。

一周的接触性试验后,负面作用看得很清楚,本来大家对他就有点膈应,这么没底线地试验一下,余罪更感觉到了,李玫和俞峰对他有那么点儿敬而远之了,吃饭的时候都刻意地不往一块儿坐,刚刚缓和的关系,又有点儿僵了。

这些余罪都没有在乎过,只不过他没想到,史清淮居然会在乎。

跑了不远,他追上了李玫,边跑边搭讪道:“李姐,有句话想对你说。”

“说什么?”李玫气喘吁吁道。

“这些天的提审,你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了?”余罪笑着问。

“是有点儿吗?是很过了。”李玫跑得慢了,好不容易喘过了一口气说,“你怎么就喜欢问那些恶心细节……”

余罪讪笑着解释道:“知道为什么老有人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吗?”

“什么意思?”李玫道。

“因为隐私,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你要连这种最真实的一面也接受不了,我劝你还是早点退出得了。”余罪道,脚步不停往前跑着。李玫奔着和他争辩着:“你少给自己的阴暗龌龊找借口,我看出来了,你和鼠标就喜欢这一套。”

“错,不是我喜欢,而是犯罪本就如此,狂妄、偏执、狭隘、暴戾、阴暗、阴险、淫秽……这是你给罪犯们打的评估标签,既然你也知道他们如此,难道还期待用文明的方式和他们对话交流?”余罪反问了句,头也不回。

李玫愣在原地,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带着感情色彩看人了,不过不是看嫌疑人,而是看自己人。

“俞峰……”余罪追上了第二位。俞峰“嗯”了声,余罪问着他:“实验了几天,感觉如何?”

“太挑战人的极限了,我宁愿一枪崩了这些货,也不愿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犯罪细节。”俞峰摇头道。

“我有个建议一直想对你说,我没其他意思,说了你别误会。”余罪道。

“哪能呢。”俞峰道,瞥了余罪一眼,以前他对这位学历不高、经常粗口的小警有点轻视,不过在和那些罪犯直接对话以后,余罪在某些方面已经成功赢得他的重视了。

“我建议……你好好考会计师,有机会一定离开这儿。”余罪道。

俞峰愣了下,紧跟着追上余罪,追问着:“哎,为什么呢?”

“你觉得我和那些嫌疑人的对话怎么样?说实话。”余罪道。

“不怎么样,够雷人的。要不是一个队的,我都怀疑你是什么出身。”俞峰直言道。

“这就是我劝你走的原因,等待的时间足够久了,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现在可能仅仅是迷茫,将来可能连自己都嫌弃自己。”余罪笑了笑,拍了拍听愣了的俞峰,又慢步向前跑着。这话足够咀嚼一阵子了,俞峰看着余罪,有点儿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了。

“怎么了?俞峰,他和你说什么了?”李玫追上来了,小声问着。

“没什么。李姐,也许是我们有点儿幼稚了。”俞峰道。

“好像有点儿,哎,我说这家伙什么来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这货就和深牢大狱里出来的一样,连里面怎么整人都门儿清得很。”李玫小声道,掩饰不住惊讶。

“别问我,我也想不明白。”俞峰笑了笑,无法解释。

两人正讨论着,场上又乱起来了。鼠标鬼嚷着,如离弦之箭般向操场门口奔出来,门口站着两个女人,像专程来看鼠标一样,高个子的亭亭玉立,小个子的娇小玲珑,别说鼠标了,就连曹亚杰的眼光也被吸引住了。

“哎哟……媳妇,你咋来啦……想死我啦。”鼠标夸张地嚷着,奔上去,抱着那小个子女人轮了一圈。那女人咯咯笑着,小拳头直擂他的膀子。

“哟,标啊,你媳妇?”曹亚杰好奇地问。

“还没办证呢,基本就定了。”鼠标哈哈笑着,惹得细妹子拧了他一把。

“哟……这是细妹子吧,认识一下,我是你标哥的胖姐,哈哈。”李玫上来了,亲热地拉着细妹子。俞峰也上来了,介绍着自己。细妹子是主角,不过更靓的是旁边那位,自我介绍姓安名嘉璐。如此惊艳的警花,足够赢得几位的热情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李玫了,她揽着刚认识的两个妹子,叫着不跑了,反正领导不在,歇会儿,最好连后半截的沙坑跳远也省喽。

几人热情地围着细妹子和安嘉璐问长问短,安嘉璐却是有点儿心不在焉,她看到了在场上慢跑的余罪,穿着短裤背心,晒得越来越黑了。大半圈跑过,余罪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人群边上,笑着和细妹子、安嘉璐问了句好。

“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提水。”余罪显得很高兴,提议也正中下怀,李玫巴不得他走呢。安嘉璐浅笑着,隐隐地觉得那高兴的面孔下有虚伪的成分。

媳妇来了,最高兴的就是标哥了,先吹嘘一番在这个训练上减了几斤肉,又吹媳妇做的菜有多好吃,吹完了又把安嘉璐捎带上了,说媳妇当年是怎么来的,听得几位好一阵子乐呵。不一会儿,余罪扛着一箱矿泉水回来了,给几位分发着。递到安嘉璐手里的时候,安嘉璐浅浅一笑,余罪的手势一滞,轻轻地把水递到她手中,然后保持着那个很得体的微笑,坐下来,似乎恍若未见,拧开了瓶盖,往喉咙里灌水。

是啊,喉咙里有火,得压压。

安嘉璐似乎也有点火,曾经他拿着一束凋零的玫瑰来求爱,实在可憎;后来又殷勤地追了好久,那有点儿可爱;而现在感觉到那种淡如轻风的样子,又让她觉得可厌了,因为她搞不清,这家伙是真的还是装的。

不过她感觉得到,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实在让她很受刺激。就像无人眷顾一般,失落感是很强的。

当然,那几位可就殷勤备至了。细妹子一说带来了白切鸡,喜得鼠标合不拢嘴了,而那边的曹亚杰和俞峰,早就难抵安嘉璐的艳光四射,总想亲近多搭句讪。几人邀着细妹子和安嘉璐一块儿去参观总队。这种情况下,毫无形象可言的余罪,自然被忽略了。

“哦,我和我同学说句话啊。”

得意扬扬地走了很远,安嘉璐回头看时,余罪在沙坑边上,正在旁若无人地加速跳,似乎旁人根本没有影响到他。她告辞着众人,跑了回来。

跑到近前的地方,她减速慢慢地走着,看着汗流浃背的余罪,前胸和后背湿漉漉一片,黝黑的皮肤上汗珠子滚着晶莹的阳光,似乎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让她不得不停下来,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着余罪,就像在审视着一件是否合格的产品一样,美女的眼光总是如此挑剔。

又一次远跳后,余罪像累了,站起来时,坐在沙坑边上,笑着看着安嘉璐,随意地问着:“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

像个问候,不过太平淡了点,安嘉璐没有回答,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好像在变化?”

“这不正常吗?就像我看你,也觉得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余罪笑着道。他看着安嘉璐,亭亭玉立地站着,一颦一笑,魅力十足。

“有吗?我变了?”安嘉璐问道。在看到余罪欣赏的眼光时,她忍不住撩起心里惯有的傲意。

“变得漂亮了嘛,难道你自己都没发现?”余罪恭维了一句,抹了把汗。

不过,余罪此时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安嘉璐觉得对方不像以前了,曾经他的眼光让安嘉璐那颗小心肝怦怦乱跳,总担心他随时会扑上来似的。

安嘉璐又走近了几步距离,余罪起身了,却并不是迎向她,而是又低下身,做着俯卧撑。安嘉璐似乎想破解久别再逢的尴尬一般说道:“那你……没有准备再约面前这位漂亮的女士一次?”

起作用了,她明显看到余罪的动作一滞。安嘉璐窃笑着,却不料余罪直接道:“没有。”

“原因呢?”安嘉璐好不意外。

“你看到了,集训是限制自由的,我们不能随便走的。”余罪道。

借口,绝对是借口,安嘉璐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于是她好不失望道:“那就有点遗憾喽。”

“是有点遗憾。”余罪接口道。

安嘉璐有点冒火了,能在她面前如此淡定的男生,倒是不多见,何况以前这个人还是最不淡定的一个。于是她换了个方式,很高傲说道:“那,我说再见喽……”

“嗯,中午见。”余罪道,头未抬,喘着气,做着俯卧撑。

安嘉璐转身又停,回头失望地反问了句:“我可给你机会喽……你不会真生我的气了吧?”

“我真没生气,我只是有点儿可笑自己自不量力,其实我根本取代不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余罪突然道。

安嘉璐一怔,突然间她也明白了,其实两个人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那简单的事实而已。一瞬间,安嘉璐有点儿尴尬,冷冷地说了声再见,跑了。

这个尴尬的会面一直持续到午饭时分,李玫那大嘴巴和两位女士唠个不停,众男士对安嘉璐又照顾有加,安嘉璐像故意一般,对其他人都很热情,偏偏对余罪显得有点冷淡。

又是小女孩的那一套,余罪想想都烦了。他草草吃完饭,先行回到宿舍休息去了。然而就像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般,在总队吃完午饭,安嘉璐回单位的途中,意外地从出租车上看到了临街公交站等车的余罪,此时他所处的地方已经离总队有十公里了。

一闪而过,安嘉璐看到余罪急匆匆地上了公交车。一刹那间,她作了个决定:掉头,追上那辆公交。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驱使着安嘉璐试图找到真相……

又添新愁

从公交上跳下来,随着不太拥挤的客流,余罪奔向校门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余罪又奔出来,沿着校园的围墙找了许久。等他停下步子时,咧着嘴,龇着牙,开怀地笑出来了。

眼前,不远处,马秋林正拎着个桶,手持着小平铲子,使劲地在墙上刮小广告。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累得满头大汗的,余罪不知道觉得哪里可笑,倚着墙直嘚瑟。

“臭小子,过来帮忙,看笑话来了啊。”马秋林笑着呵斥了句。

“好嘞。”余罪奔上来,拣了把平铲,马秋林刷着清洗液,两人一个蹭,一个刮,忙乎上了。余罪边干边笑道:“马老,这没用啊,过一晚上,明儿又来了。”

“有人管理,总比没人管强啊,反正也是闲着。”马秋林乐呵呵道。

“管还不如不管呢,等没地方喷他们就歇着了。”余罪道。

马秋林愣了下,又笑了,边刮边道:“倒也是,不过等到那时候,校园的形象也就荡然无存了。好歹洗着刮着,他们能感觉到不奏效,说不定这面墙上喷得就少了……”

余罪笑了笑,蹲着继续忙开了,他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和老马这样的闲老头一块儿,总觉得这老头似乎活得比谁都明白,虽然他同样是特立独行,可总见着他成天傻乐呵,不像自己,总是那么忧心忡忡。

“小余啊,又是来看慧婕的吧?”

“没有的事,我来找你玩。”

“瞎说,借看我之名,行看她之实,对不?”

“我说马老,你怎么老想着把我们俩往一块儿扯?你好像生怕我不犯生活作风问题似的……”

“嘿!你甭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样,想犯生活作风问题也难哪。”

“呵呵,走眼了吧,我其实已经犯了很多生活作风问题了。”

“吹吧,我就不信,现在姑娘们能喜欢你?”

“哈哈……”

一老一少,胡扯乱侃,倒是其乐融融。说话间,两人走过之处的围墙就干净了,马秋林看了眼忙着的余罪,甚至比看自己的孙儿、孙女还慈祥,他关切地问:“今天怎么有时间来,不是集训吗?”

“我有点烦,请了半天假。”余罪道。

“烦什么?不是已经开始接触嫌疑人了吗?”马秋林问。

“可能烦的就是这些。”余罪道,把情况一讲,其实他也很迷糊,在面对那些犯下种种罪行的嫌疑人时,就像潜意识里的反应一样,他总能感觉到嫌疑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总能感觉到那或凶恶、或狰狞、或可怜兮兮的面孔背后藏着什么。

当然,既然知道藏着什么,用犀利的语言把它挖出来,对余罪自然是小菜一碟,监狱和卧底的生活已经在无形中把他改变了很多。

“哦,我明白了,你一展身手,却无人喝彩,对吧?”马秋林笑着问。

“无人喝彩吧,已经习惯了,可不能习惯的是,他们连真相都不能承受……我们那领队史科长说啊,让我不要这么直白地提问,要照顾那些刚刚接触刑事犯罪的队员。”余罪道,口吻有点轻蔑。

“那你就应该照顾一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神经大条的?”马秋林道。

“我本身就在照顾他们……这不是个什么好活计,受不了早点脱身不是更好?非要温水煮青蛙,等想跳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余罪道,自己之所以做那么刺激的行为,估计也有故意的成分。

“哦,你的想法也对。”马秋林道。

这算把余罪听得没脾气了,老头儿成了老好人,根本没什么原则了。他笑了笑,不说了。

马秋林边刮边看向余罪,憋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你这个心态呀,还是不对,古话说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走的总会走的,强留不住;该来的一定会来的,躲也躲不过去……坦然待之,很刻意去做什么事,反倒会容易失意……就比如说你吧,以前很率性,所以就坏得可爱;现在呢,有点刻意地想当个好同志了,所以呢……”

“所以怎么样?”余罪笑着问老头。

“所以怎么看怎么假,你就是个小坏种,装什么好鸟。”马秋林斥道。

“哈哈,那好,我以后率性点,直接叫你老马得了,咱们兄弟相称怎么样?”

余罪两肩哆嗦着,又开始嘚瑟了。马秋林也笑得开怀,看着余罪那坏笑的样子,总让他觉得似乎是昨天重现一般,有种年轻的感觉。

两人就在大街边上旁若无人地、敞襟开怀地笑着,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安嘉璐好不容易找到这儿了,却发现了一个让她大跌眼镜的真相:余罪穿着便装,像家政公司的人员一样,和一老头儿在干活。

挣外快?不像,这能挣多少钱?

亲戚?也不像,老头那清癯的样子,比余罪可帅多了,绝对没有血缘关系。

那是为什么?她又一次看到马秋林时,那种面熟的感觉太强烈了,突然间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瞪了瞪眼,张嘴吸着凉气,一时间不知所措。

马秋林的故事她听人说起过,那次余罪能够站到刑侦论坛上,估计就有这位奇人的帮忙。她听说这位老人已经退居幕后,不再参与案子,但没有料到退休了却是如此惨淡的光景,还得和劳务工一样,大热天在街上干活。

不对……她看到两人开怀大笑时,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肯定是错误的。这应该不是一种谋生的方式,否则不会有这样轻松的心境。

怎么回事?安嘉璐纳闷了,她不知不觉地往两人的方向走着。在即将走近的时候,她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更吃惊的事让她看到了。

一位穿着长裙、梳着淑女发型的姑娘,拿着两听饮料喜滋滋地朝两人走过去,那样子像是学校的老师,也像是老头的女儿,更像是……余罪的女朋友?安嘉璐看到那姑娘轻轻地给余罪擦了把汗,笑吟吟地在说什么的时候,她心里泛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如果属实,似乎余罪所有不可理解的态度都能得到答案。那一刻,她说不清心里是一股怒意,还是酸意,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已经漂亮得足够引起她的嫉妒,更觉得余罪的猥琐和贱性,足够惹起她生气了。

楚慧婕发现远处站着这样一个呆立的女警,两眼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她紧张地一拉余罪,问着:“谁呀?”

“啊?”余罪笑吟吟回头,吓得差点把易拉罐吞进去,直接呛得喷了一口饮料。

“吓成这样啊?”楚慧婕愕然道。一瞬间安嘉璐醒悟了,换了一张高傲的笑脸,款款而来。在楚慧婕的愕然、余罪的惊讶,以及马秋林的疑惑中,安嘉璐亭亭玉立地站到三人面前,笑着道:“好巧啊,余罪你不是在总队参加集训吗?怎么在这儿?”

“哦……我来帮忙干活。”余罪道,舔舔干巴的嘴唇。这话太没说服力,只是他第一次发现,安嘉璐居然如此精于演出,仿佛今天还真是巧合了似的。安嘉璐问了句,又很客气地问候了马秋林一句。一转眼,安嘉璐好奇地盯着楚慧婕。楚慧婕面对着这位警服鲜亮的女人反而词拙了。她一退缩,安嘉璐气焰更盛,指着她问着:“余罪,谁呀?你女朋友?”

“不是不是……”余罪和楚慧婕同时摇头否认。一否认,却觉得像撒谎了,愣了下。

“挺般配的嘛。”安嘉璐笑吟吟道,伸手和楚慧婕问好,楚慧婕稍有惶色地握了握手。一听对方是学校的聋哑教师,安嘉璐的脸色好看了几分,自我介绍说是余罪的同学。那揶揄的语调,就老马这不谙风情的也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警告。

“我还有课,你们聊,有时间来玩啊,安警官。”楚慧婕似乎不愿扯进这事中,匆匆告别了。安嘉璐自然不挽留,余罪招手再见时,却不料安嘉璐回头,狠狠地瞪着他。余罪像做错了事一般,毫无征兆地“呃”了一声。

一紧张,安嘉璐却笑道:“我也上班了,再见了,马老。”

“慢走啊,姑娘。”马秋林笑吟吟地招手,余罪赶紧献着殷勤道:“我送送你。”

“稀罕呀,哼!”安嘉璐一甩女包,径直走了,给傻站的余罪留了个后脑勺。

看着她招手拦车,看着她上车走人,余罪还没有从这个“巧合”中省悟过来,此时却听到了戏谑的笑声。只见马秋林笑得眯起了眼,那样子在余罪看来有点儿嘲弄的味道了。

余罪火了,一甩铲刀嚷着:“老马,你能不能不要笑这么贱?”

“呵呵呵……不能。”马秋林开着玩笑道,“没看出来,你还真有犯生活作风问题的潜质,这么好的诱因,足够驱使你产生不良动机了,哈哈。”

老马乐坏了,余罪却愁了……

此时史清淮却笑不出来,他正坐在省厅直属第四所的办公室,凝视着两位同行。那两位同行正眼也不眨地看着史清淮带来的询问录像。

这里全称为“公共安全与危机处理研究所”,内行称第四所,是相对技术侦查几个类别建立的。外人无从知晓的是,每每在枪案或者命案发生需要诊疗和评估的时候,都是这个研究所的专业人员出马,来针对内部警员诊疗的。

所部主任姓徐名赫,五十多岁,是省厅研究公共安全类问题的专家,和史清淮关系很融洽。在制订计划的时候,史清淮就曾经咨询过徐赫主任的意见。

此时徐主任看录像看得很入神,史清淮没打扰,又把眼光投向了另一位——肖梦琪,女,二十九岁,毕业于警官学院,就职后曾到法国里昂国际刑警总部接受为期九个月的培训,主修警察心理学,本市大部分开过枪、击毙过匪徒的警员,基本都认识她。她回国后,在省厅主要负责的就是心理疏导。这个研究所,快成特警队的后勤部门了。

这是一位镀过金的同行,年龄比史清淮小,不过警衔要高两阶,技术类授衔虽然起步高,但不到三十岁的警督在全省并不多见。此刻对着电脑屏幕,戴着耳机观看录像的肖梦琪很专心,那专注的样子似乎糅合了警察的阳刚以及女性的柔美,越看越觉得有一种意境。

这个瓜子脸、肤色白皙、鼻子很翘、眼睛很大的女警,总是让他在无聊的等待中产生了很多癔想。史清淮暗笑了笑,驱赶走了脑海里那些杂乱的念头,正襟危坐,等着结果。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徐赫主任才回头看着史清淮,问了句:“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正常。”史清淮道。

“是有点不正常。小肖,你看呢?”徐主任问,肖梦琪刚卸下耳麦,直接道:“很精彩啊,把嫌疑人心里最阴暗、最龌龊的部分挖掘出来了。”

“精彩?”史清淮愣了,他可没料到这位姑娘会觉得精彩。

“对,确实很精彩。”徐主任道。

史清淮不解,肖梦琪笑了笑直接问道:“这样举例吧,假如我现在问你有什么怪癖好,背着人偷偷摸摸干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不会。”史清淮面对着这位笑吟吟的女警,有点不好意思道。

“这不就对了,能把别人的隐私挖出来,可不是什么人都办得到的。”徐赫笑道。

史清淮组织着语言,半晌才把思路搞清楚,对着两位,稍有难堪道:“可这位问话的,是咱们的队员,他这样和嫌疑人对话……啧,负面作用还是挺大的,最起码别的队员有点接受不了……对了,嫌疑人先放过一边不谈,这位问话的警员,是不是也有某种心理问题?”

这才是他担心的事。却不料此话一出口,徐赫和肖梦琪同时笑了,徐主任笑着道:“小史,你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有吗?”史清淮愣了。

“你是假定其他人在常态,所以对比这位警员和嫌疑人是偏态……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在他们看来,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偏态呢。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心理有问题,但事实上是,我们警察队伍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员,多多少少都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肖梦琪道。

“这个数据我倒是看过,不过我不太认可。”史清淮道。

“很正常啊,谁会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就连精神病人也认为自己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回到你给的这些录像上,这样说吧,他们的对话类似于一种宣泄的方式,就像憋久了,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把自己不可告人的事讲出来,然后整个人得到释放……类似于我们的心理疏导,比如我就知道很多警察的私事,这些事憋得他们很难受,释放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讲出来而已……”肖梦琪道。看史清淮不理解,她又补充了句,“嫌疑人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种谈话而已,如果非要惊讶,倒是这位警员能走进嫌疑人的心里很让人惊讶,这也不是谁都办得到的。”

史清淮愣了,又是瞪眼,又是撇嘴。徐主任笑了笑,招手道:“来,对比一下,你就看得更清楚了,小肖,给他找几帧之前嫌疑人被讯问的画面。”

肖梦琪应声起身,三人拉椅子坐到一个电脑屏幕前。肖梦琪放出了八帧讯问记录,一对比,史清淮一下子发现不同点在什么地方了。

肖梦琪留存的资料中,嫌疑人的表情很呆板,问什么说什么,问一句说一句,不说的时候就低头,抬头时,也只能看到呆滞的眼神。反观史清淮自己带来的讯问录像就不一样了,嫌疑人个个眉飞色舞,表情一会儿亢奋,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又像很惬意的样子。

似乎这样子更好,史清淮揣摩到了。肖梦琪笑道:“看出来了吧,你们的讯问触动了嫌疑人的真实情感,尽管都是些负面的……而大部分审讯记录,都是类似我存下的这一种,表情变化很细微,几乎捕捉不到,也就是说,他们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和审讯者保持着对抗的情绪……”

“这可能和嫌疑人已经定罪有关,不过做到这一步,也算是难能可贵了。”徐主任提醒了句。

“哦,那意思是,我捡到宝啦?”史清淮愕然道,没想到两位专家的评价这么高。

“可能是宝,不过应该是个邪宝,一般情况下用不上。”肖梦琪笑道。徐主任的兴趣也来了,他想起了那桩计划,问道:“小史,难道这就是你执行的支援计划里的人?”

“对,我老担心他心理有问题……要真有问题,我还想请二位给他做做心理疏导呢。”史清淮道。

“这个不用担心,没问题的都当不了警察。”徐赫笑道,见怪不怪了。

肖梦琪关了画面,想了想,却是补充了句:“史科长,可能你把事情搞反了。”

“反了?”史清淮愣道。

“对,可能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需要心理疏导。”肖梦琪道。

“有道理,既然试图接触刑事案件,怎么可能避免接触那些阴暗面呢?特别是一个人的隐私、恶癖、负面情绪,还有那些令人作呕的细节,恰恰能真实反映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徐赫一边道,一边颇有用意似的看了助手一眼。

“哎哟,这事办得。”史清淮直拍脑前额,也许一语惊醒梦中人了,自己太顾及大多数人的感受了。

“我有个提议,想不想听听?”徐主任道。史清淮凛然受教,这位专家接着说:“我们负责给你的队员作心理疏导。”

“哟,那太好了。”史清淮一下子喜出望外了。

“别高兴太早了,徐主任可不会给你免费的午餐。”肖梦琪开着玩笑。徐赫却是一摆手道:“我们这儿不缺经费,但缺样板……这么交换吧,所有达到这个水平的讯问样本,我们都要,而且这个人嘛,也给我们当个试验对象怎么样?”

“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听太明白。”史清淮稍显紧张道。

“意思就是,你在摸索经验,我们也在总结经验,能和嫌疑人思维同步的警察可不多见,就连审讯高手在这方面也有欠缺。你带的队伍不简单啊,居然有这种奇葩?”肖梦琪插了句,感兴趣还真不是装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把史清淮的录像全部拷贝了一份。

“确实有点奇葩……”史清淮喃喃自语,没想到来求教,反倒把自己整出一身问题来。不过也好,正好把大家这个不适应的症状给疏导疏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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