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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抓捕进行时

逆势而行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诚不我欺哪。

杏花分局,刘星星副局长看着电脑通报内容,手僵在空中,表情僵在愕然处,足足有半个小时没有惊省过来。进KTV娱乐场所、酗酒,还召陪酒女。在他看来,能干出这事而且被人逮个正着的警察,职业生涯基本就得画个句号了。

“这个蠢货,被人黑了。”好久他才下了这样一个定论。有点惋惜,可无能为力。

平阳街打击路面犯罪侦查大队,女队长林小凤,在接到了老搭档刘星星的电话时,忙不迭地打开内网新闻。一看,那表情叫一个痛不欲生。这娄子捅的,让人一点同情都没有,除了给他一句活该,都不知道该说句什么。从警十几年,认识的人不少,她四下打电话询问着情况,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哎哟,这才几个小时,出入娱乐场所,已经纷传成刑侦总队警员买醉嫖娼被抓了。几次问下来,她连电话也不敢打了,生怕人家反问:“咦,你认识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是一点也不错。

政务大厅,出入境管理处的窗口单位。安嘉璐并不知情,她听得几个女同事闲聊。有人说昨天巡检,治安把几个刑警给堵在夜总会了。有人补充了,是橙色年华KTV,半夜两点多。马上就又有补充了,据说那三个人召了几个失足女,正那个那个啥呢,给抓了个正着……

然后众女警跟着哄笑。说者是一个中年妇人,有名的嚼舌根以及大嘴巴。她绘声绘色地讲了,刑警上那帮流氓,一个个憋得那个都是酒中醉鬼、色中饿狼,肯定是憋不住了去找小姐了。橙色年华那啥地方?连外国人都知道那儿有漂亮姑娘。

这些讨论安嘉璐从来不参与其中的。一直以来她都有点清高,但这点清高在工作的环境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在这里她负责出入境护照申请审核,边工作边听着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她没来由地觉得眼皮子有点跳。

总队的?刑警?不会是……

绝对不会。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只知道鼠标和余罪一直出任务去了。一去就是两个月,回来又是庆功又是授奖,说起来他们的生活比这里可要丰富多彩多了。虽然离开得久了,关系有点淡了,但是偶尔不经意想起来,总觉得在心里那些地方还牵着、连着,想完全地放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好容易得空了,她习惯性打开电脑,正逢有人说已经通报出来了。她点开内网,在扫了一眼之后,一下子整个人石化了。半晌未动,有人在窗口递着护照,喊了半天她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同事有人提醒,她才惊省过来。

无心工作了。拿起包,飞奔着出了大厅。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种被侮辱了的感觉。第一时间想奔到刑侦总队,当着面扇他一耳光。不过出门后她又踌躇了,她不知道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在劲松路二队,早就传遍了。解冰上午无心工作,放下手头刚接的案子,准备出去一趟时,路过了办公室,不用停步已经听到了里面的讨论。

“完咧,这回贱人要名动全警了。”孙羿的声音。

“咦,奇怪了,怎么把鼠标漏了?”吴光宇的声音。

“你什么人啊,巴不得他们都出事啊。”周文涓的声音。

“不是,他们干这事,应该搭着伴啊。”熊剑飞的声音。

“活该……这贱犯的,谁也救不了他了。”李二冬的声音。

“你们就等看笑话是吧?我觉得不能那么巧吧?国庆都过了,还巡检什么?橙色年华开了七八年了,没听说什么时候查过啊?怎么他们一去,就被查了?这肯定是被人黑了。”周文涓的声音。

“问题是他们自己都不干净,就算被人黑了也无话可说呀。”孙羿的声音。

然后就吵嚷起来了,接着有人打电话。不过解冰知道,这种公然违纪的事,就是队长也保不住,何况还挂到了内网上。多少单位看着呢,这个时候想徇私怕是也没人敢伸手了。

不对呀?这种事单位都是藏着掖着,这一次怎么迫不及待地捅出来呢?

是不对啊!橙色年华那个大型夜总会,就没听说过有警察上门查证去。除非是上面授意,对方有了合法经营的准备,那查也是走个过程。

“坏了,余罪掉到坑里了。”

解冰虽然不知道这个坑是谁挖的,可他隐隐地触摸到了背后的真相。 下了楼,上了车,他想了想,回忆着深港的点点滴滴。那一次二队也在授奖台上,不过只得了省厅的表彰。说实话,对于那个刚成立的支援组他是相当不屑的。可没想到了,最终在他们手中会拿下这个系列案子,案值两个亿的战果啊,能把多少人捧上去。据说因为这事,让许平秋竞争市局一把手的呼声都高了不少。

对于余罪,他是嫉妒中有钦佩,蔑视中又有几分惋惜。而且这事,他觉得就许处长也未必能维护得了。

“这一劫,他好像过不去了。”解冰下了定论。他在犹豫,这个时候,应该躲在一旁坐观呢,还是去看看他,给点安慰。

正思忖着,电话来了,一看是欧阳擎天的。他是曾经警校的班长,爹妈加上姥爷都是警营出身,进警校直接就被指定为班长。不过学业一般,为人更一般,交往寥寥。他随意接起来:“咦,班长,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

“内网上的通报看了吗?”欧阳擎天的声音好小,像耳语。

“看了,你说余罪的事?”解冰问。

“对呀。好玩不?”欧阳擎天笑着问。

“这有什么好玩的?”解冰道。

“从功臣堕落到嫖客……难道你不觉得很有戏剧性?”欧阳笑着道。

解冰没来由地有点厌恶。在体制内,唯恐天下不乱的,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时间长了谁都会很寒心的。他还没说话,欧阳擎天又小声道:“解副队长,等处理结果有了,我们给余罪开个欢送仪式怎么样?”

“你们……确定要惹他?”解冰半晌憋了句。在学校没人惹得起那个货,就是欧阳擎天被余罪叫了三年欧日天,他都没治。

“不已经惹了吗?这一次我看他怎么嘚瑟……哎,解冰,中午尹波请客,就这事咱们贺贺怎么样?”欧阳擎天道。

解冰的心里“咯噔”一下,猛然间恍然大悟。就那几个经常声色犬马的警干子弟,根本就是橙色年华的常客。要是余罪偶尔被他们撞到,搞这么一个巡检,对于内部人来说,似乎不难。

“解冰,怎么了?你来不来啊……”电话里催着。

“我还在郊外查案子,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解冰道,他有意识地在回避着。

“那能回来给我打电话啊,都在五洲酒店。”欧阳擎天道。

扣了电话,解冰的心哇凉哇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眼前都是深港那一幕一幕。洗车行的血泊遍地、高速路上的生死时速,还有黑白相争的明谋暗战。他有点惋惜,再高明的犯罪手段,相比于人心的险恶,又算得了什么……

“强哥,我们不会有事吧?”市局督查的人走后,有个丰腴的妞随口问了句。

“警察咬警察呢,有你们什么事?谁问就是摸了啊,实话实说。”强哥道。

“确实摸了啊。”高个子的妞打着哈欠道。

“废话不是,来这儿,有不摸的吗?”丰腴妞反了句。

“还真有,昨晚那个小个子,他不敢摸我……然后我就把腿搭他身上,摸了摸他,他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有个小巧玲珑的妞道,惹得众姐们一阵浪笑。

“喂喂喂……他们摸你们,这个可以有;你们摸他们,这个不能有啊。这是原则问题。”强哥安排着,众姐们点头称是,各自钻到包厢里玉体横陈、呼呼大睡去了。

上午是不营业的,可因为昨晚的事不得不开门撑着。刚消停一会儿,又有辆警车来了,下来两个虎背熊腰的警察,朝门厅走来。哎呀,把强哥给郁闷得呀,又是赔着笑脸赶紧上来开门了,客气地问着:“警察同志,您好……又是昨晚那事吧,我就觉得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来喝喝酒,陪个姑娘开开心,至于这么隆重吗?还查这么紧?”

那警察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来。特别是那眼睛,就鹰隼一样,盯人一眼,让人觉得浑身难受。

“认识一下,我叫邵万戈,刑侦二队队长。”

是邵万戈。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凶悍的外表,着实把强哥吓得激灵了一下子。他知道,这地方善者不来,可来者,肯定不善……

事情在向着更微妙的方向发展,每年都要处理警队中的害群之马。很快,好事者把这三个逛夜总会的人身份给刨出来了,居然是刚刚侦办“7·17”跨省劫车案的功臣,都是总队直属刑警。于是这个话题就更有意思了,很多明眼的人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快年底了,今年的上层变动据说呼声最高的就是许平秋,有问鼎市局党委书记以及上副厅的可能,毕竟数起震动全国的大案他都是主办人。这个敏感的时候出这种事,简直是照老许的脸上扇了一耳光哪。

“哦,原来是这样啊。”肖梦琪听得返回来的史清淮大致讲了一下,把脉络给捋清了。

总队的食堂,有月余时间没有一块聚聚了,却不料再聚是这种情况。史清淮看着意气风发的肖领队脸上覆了层愁云,他小声道:“听许处的口音,是肯定要护着这三个人的。”

“这种事怎么护呀?这都不好意思说出去。三个训练有素的刑警,堂而皇之地去夜总会喝花酒……”肖梦琪哭笑不得地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就发现余罪有这种爱好,现在倒好,把其他人也影响坏了。她小声问着,“你说,这种已经上了通报的事,怎么能圆回来?”

“就是啊……这个不好圆啊。”史清淮倒没想到过这一层。要这样说的话,就留着人,也得给个像样的处分,可偏偏这几个人,个个有个性,还没给处分就都准备走,别说处分了。他为难道:“大家现在情绪都很低落,先稳定一下。要不,肖主任,你和他们坐坐?”

“我?”肖梦琪有点火了,气愤地说,“喝了花酒,回头我再去给他们宽心……我怎么说?放宽心,处分肯定不重,然后下回再去?”

说着把她自己也逗笑了。史清淮哭笑不得地想着,这种烂事还真让他无计可施,看来只能盼着许处长的动作快点。这种事越描越黑,现在已经纷传召妓,恐怕明天传成群嫖也不一定啊。

两人正说着,李玫去而复返了。跑来了,好着急,喘着气。肖梦琪惊讶道:“怎么了又?”

“快快……他们仨又憋坏水呢,没准儿又想干什么。”李玫紧张兮兮道,拉着肖梦琪就走。史清淮也快步跟上来了,李玫边走边说着,吃完饭鼠标就钻宿舍里了,她不放心,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不听也罢,一听吓了她一跳,隐约间那三个人似乎在商量着给曹亚杰出口恶气,把那个插足的第三者好好收拾一顿。

一听史清淮吓得心直往喉咙里跳。这还了得,处分还没下来,再捅个娄子,不辞职都由不得他。

三个人快步到了宿舍楼,问着曹亚杰,老曹却是心灰意懒,中午说是回父母家里看看,那三个人估计趁着这空隙准备动手了。

“嘭!”李玫把门踹开了,跟着一声尖叫。那三个人正在换衣服,鼠标光着上身,嘿嘿笑着问:“肥姐,你很饥渴?”

“去死啊。”李玫竖着中指不理会了。肖梦琪和史清淮随后进来了,看着三人,僵持了一下。三个人都看着李玫,看叛徒的眼光,李玫一捂脸:“没我的事,我先走了。”

她一闪身,出门躲到了门后。肖梦琪看着三人换好衣服,笑着问:“哟,准备出去?”

“啊,出去。”余罪道。

“能告诉我干什么去吗?”肖梦琪问。

“替老曹谈判去。”俞峰道。

“好,够直接……这个时候,你们不觉得再出点事,不合适吗?”肖梦琪道。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鼠标嬉皮笑脸道。

肖梦琪看史清淮一眼,史清淮喊了声:“都站住,现在我还是你们的组长,我就问一下,我还有指挥你们的权力吗?”

“公事不含糊,私事就免了。”俞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得和余罪一样,表情有点招人嫌。

“既然咱们是一个团队,有时候私事也能沟通一下嘛,你说呢,余罪?”史清淮问上罪魁祸首了。这会儿都有点担心,肖梦琪靠着门,看样子不准备放他们走了。

“我们已经坦然相见了,就是去替老曹谈判。那个无良女友,准备把老曹几年的心血连皮带骨头都吞了。妈的,我都替他咽不下这口气。”鼠标道。

“史政委,我知道你关心大家,知道你为大家好……可是老曹这当个冤大头,马上工作丢了,财产没了,你让他以后还能直起腰来吗?”俞峰道。鼠标又补充着:“冤大头上还扣顶绿帽,都是这集训害的。”

“我们不闹事,就去找他们谈谈,要个公平对待而已。”余罪道。

又是一桩烂事。曹亚杰的千里眼公司,起步就是借职务之便推销监控器材,他没法在前台,于是就把女友放在前台。现在好了,按法律法规,那些挣下的家业和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人财两空。史清淮一直觉得这种事没法处理,只能给予同情,可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三块料能有办法。

当然,胡搅蛮缠除外。治安上出来的鼠标、基层上来的余罪,肯定都是此中行家。

“哦,我明白了,是看不过眼,要替老曹讨回这个公道,对不对?”肖梦琪道。

“对。”余罪点头,看着肖梦琪,骗人家把检查写完了,答应的还没办到呢。肖梦琪笑着看他道:“告诉我,你们准备怎么干?这个亲友团有点势单力薄呀,要不,加上我们?”

这个提议,听得鼠标和俞峰不敢接茬儿了。余罪想了想,问着:“你要想去可以,但这是家务事,别摆领导的架子……真想的话,给你一个观战的名额。”

这么跩,把肖梦琪噎得不轻。史清淮苦口婆心劝着:“咱们从长计议,没必要非这样,而且,非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吗?”

“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也希望我们像你一样?希望所有的朋友、战友、同事,就都那么看着,伸手拉他一把都不敢?我知道你在顾全大局,为着大家……可经历过这事,就算不辞职老曹都站不直了,你还期待再带着他到一线冲锋?心都寒了,说其他什么不都成扯淡了!”余罪瞪着眼。肖梦琪看出来,这货根本就没有罢手的意思,根本就是借着处分还没下来,再捅一娄子。正像鼠标说的,虱子多了不怕咬人,处分多了不怕丢人。

虽然明明觉得自己站在正确的一方,史清淮仍然被余罪的话说得有点脸红。余罪直视上来的时候,他有点难堪了,那只挡着的胳膊,被余罪轻轻拨拉,让开了。这个阻拦,一点力量也没有。

三人出去了,肖梦琪迟疑了一下,追着跑来了。

李玫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气喘吁吁追着:“等等我,算我一个。我也憋了很久了,老曹也太窝囊了,咱们替他出口气去。”

事情是越描越乱,史清淮看着气势汹汹走的几个人,他这心里真叫一个五味翻腾。作为刚提拔的副政委,他在职场可谓春风得意,可作为这个支援小组的组长,从来都没有找到过点成就感。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前脚刚走,省厅督察处派人来了,要找肇事者正式谈话。直到现在为止,许处长一直静默着,一句话也不说,看到督察出示的有关某人摸陪酒女胸部及大腿的调查记录时,史清淮的头“嗡”地大了……

狼子野心

从橙色年华KTV出来,已经过了午时了。强哥殷勤地邀着两位刑警吃饭,毫无疑问,肯定是被拒绝了。不过他也没想真请,直把两位送上车,然后看着车背影,“呸”了一口气,嚣张地骂着:“什么玩意儿?刨老子的底。”

骂了句,拨着电话,接通了,他对着话筒讲着:“乔哥,又有什么二队来问了……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我口风严着呢。他们没问什么,想排查这里的监控,被我挡回去了。”

挂了电话,他脸上溢着几分得意的表情。进了KTV,又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车里的邵万戈可是有点无奈了。这个强哥原名宁国强,有伤害案底,蹲过几年大狱,可谁知摇身一变,现在倒成了橙色年华的门市经理了。不用说,这是个镇场子的人,但恰恰难缠的也就是这种滚刀肉,油盐不进,特别是警察惯用的那种诈唬手段,你根本用不上。

“这次,恐怕是不好办了啊。”邵万戈寻思着,他在找着对方的漏洞。

“跨区呀……要这儿有个杀人放火的案子,咱们还能有个借口介入。”指导李杰笑着道。

“这属于哪个区?”邵万戈问。

“缉虎营分局,刑侦七大队,还有治安三队,辖区有六个派出所。”李杰说出了这里的警务单位,邵万戈想想在此其中有没有熟人。指导员早看出他的思路来了,笑着提醒道:“你最好别找这些警务单位,我估计他们比我们和这些单位的联系还要紧密。”

邵万戈嘴唇一动,笑了。彼此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可既然有这么多鱼,肯定够浑的了。而且橙色年华的背景深厚,几次扫黄打非都没有触及,不管是外行内行,人家都忍不住要猜测一番了。

倒视镜里,邵万戈又看了一眼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夜总会,整幢楼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反光。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痛了一下似的,收回了视线,随意道:“指导员,这背后有什么说道?”

“老板姓乔,叫乔三旺……还记得九十年代打黑给毙了的冯四么?”

“有印象,涉及黑社会组织罪。”

“乔三旺是冯四的小兄弟,因为那事蹲了七八年,等出来后虽然物是人非,可威名仍在啊。鼓捣着就鼓捣到这么大了,应该不是他一个人的生意,暗股和干股,那就无从知道了。”

“又是老一套啊。官警黑恶搅一块,祸害一方啊,这黑窝早该给端了啊。”

“呵呵……邵队,您怎么也讲这种没有法制观念的话呀?”

李杰笑了,他知道邵万戈疾恶如仇的脾气。不过还好,现在收敛多了,而且二队在许平秋任队长的时候就有过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就案说案,不越权,不越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一支队伍,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好恶而影响整个队伍。

可这一次,老队长似乎要越权越位了。邵万戈想了想道:“指导员,你说老队长什么意思?要保这三个货,也不是没办法,直接一句秘密警务不就得了。”

“没那么简单,有人已经抢在他知道之前挂上内网了,大小单位都知道这事了,现在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李杰摇摇头。

“那除了这条路,可就没什么办法了。就是再轻的处罚,也得来个记大过降职吧?”邵万戈道。他知道那样的话,基本就把一个人的职业前途给毁了。何况这一次,可能比想象中严重。

“我觉得这件事,不是针对他们几个。如果说一开始是,知道他们三人身份的时候,现在也有点变味了。你没注意到,内网上的措辞多严厉吗?”李杰道。

说到此处时,邵万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中间的事一点就通。不过一遇到这种事,立时又让他觉得意兴索然了,他叹道:“真没意思啊,警力和精力,都耗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了。自己人之间总是过不去。”

“那没办法,老队长虽然从来不拉帮结派,可聚在他麾下的草根,比如你我,无形中已经成了最大的一派了,他就不想斗,可别人把他当对手啊,呵呵。”李杰笑道。

体制内久了,这些事听得多了,也真没什么意思。邵万戈拨通了许平秋的电话,寥寥汇报着,大致这儿的人员构成以及接触的发现,主题就一句话:对方嘴很牢,而且有恃无恐。

说到这里就挂了。有些事不需要说,老队长干了一辈子刑警,底层这些小把戏,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邵万戈还是免不了有点担心,这种事轻了不起作用,重了又怕引起混乱。毕竟现在和谐是大势,真捅出来,对谁也不好不是?

“哎,真没意思,多少案子还悬着挂着呢,自己人斗起来一个比一个来劲。”

邵万戈一靠椅背,闭目养神了。这事,他很反感,就想帮老队长,也无处出力……

下午三时,省厅临时召开了纪律整顿会议。各部、室、处大员,都接到了通知。

崔厅长不在本市,外出交流学习,会议是由副厅兼五原市公安局局长王少峰主持的。会议的气氛很凝重,主题就是部里刚颁布的警察七不准条例,实例自然是三个警员夜总会买醉召陪酒女的事。王副厅在会上义正词严地谴责了这种伤风败俗的行径,这可是有证有据的,市局和省厅两处督察已经对事情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那讯问的影印件传阅的时候,看惯了公文格式的大员们,看到“摸咪咪”“摸大腿”之类的字眼,不时地瞟着脸黑里透红的许平秋。

“许处长,对这个事啊,您怎么看?”王少峰讲完了纪律,把话题引到许平秋身上了。

许平秋为难地一吧唧嘴,手摩挲着下巴,不用看,对着这么多同仁也有点难堪呀。他清清嗓子道:“出了这种事,我没什么说的,该降职降职,该除名除名,绝对不能让这种害群之马留在我们的队伍中。”

王少峰微微一笑,儒雅地端着茶杯,轻轻地吹吹茶面,呷了口。眼睛没有看许平秋。

作为下一级,许平秋知道这个分量还不够,继续道:“作为负责刑事侦查的主办人,我对此负领导责任。我们正在研究处理方案,随后会向厅党委作一份自查和整顿报告。”

“好,希望各单位都开始严格自查自纠,遇到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迁就……散会。”

王少峰顿了顿茶杯,起身离席了,秘书紧跟着,把领导的笔记和水杯拿好。

一席省厅大员,都看着脸阴郁得可怕的许平秋,一个接一个,默然无声地离座。不一会儿,偌大的会议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许平秋一人。

有一股子莫名的邪火充塞在胸间,无处可泄,即便是到了如此的位置,不如意的事也总是十之八九。这种难堪更甚于对犯罪分子无计可施的那种煎熬。一件事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从基层能直达省厅会议桌上,他从同仁的眼睛已经看出来了,他自己已经到了枪口下、准星里。

进?!

还是退?!

进一步,千夫所指,倚天绝壁。

退一步,相安无事,海阔天空。

他冷静地思忖着,毫无征兆地起身,拿起影印件撕了个粉碎,然后“啪”地摔了茶杯,背着手,气冲冲地下楼。连办公室也没有进,叫来了车,直驱特警总队。

下一刻,刚见面的杨武彬总队长笑得开始哆嗦了。几次要平复情绪,可拿着水杯的手都在抖。实在忍不住哪,你说铁警队伍里出了个花花警,可不得让杨总队长笑掉大牙。

“笑够了没有?老杨别给我嘚瑟啊,哭脸的时候知道求我,我有事了,你看笑话啊。”许平秋愤愤道。

“老兄弟,这事实在笑味太足啊,我憋不住啊……”杨武彬刚憋住,又乐了。

乐了好大一会儿,他才道:“这个事没治,这小辫被人揪得太实了,就想说句好话,也张不开嘴呀。对了,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实在没办法……全开了吧。”许平秋斩钉截铁道。

“哟,那太严重了吧?”老杨吓了一跳。

“哦,你也可惜?”许平秋眯着眼观察着。

“那可不。”杨武彬表情严肃了,直道,“咱不偏不袒地讲啊,虽然他们一身毛病,可办案一点含糊都没有,在这儿熬的几天几宿,我就看出来了,这是真心干工作的人……压力这么大,买个醉喝个酒正常,我们特警队这些小子,喝多了疯劲上来,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这不叫个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人背后鼓捣啊?”

“当然有了。”许平秋无奈道。

“哟,那我就帮不上你了。您老这风头,太招人嫉妒了啊。临老了,快退了,又开始发飙了,连下大案,部里都惊动了,抢走了多少年轻干部的光环哪,哈哈。”杨武彬开着玩笑道。

“少废话……找你帮忙来了啊,只有你能帮上我了,老杨你要敢说不字,我非在背后打你黑枪。”许平秋道。杨武彬吓了一跳:“老许,刑警不能这么黑吧,黑到我头上来了?那你说,帮什么?口气这么严重?”

“要人,给调个特警中队。”许平秋脸上的肉颤了颤,掠过一丝狠厉。

“哦哟……你还是打我黑枪吧。”杨总队长给吓住了,肯定不答应。看许平秋不依不饶的样子,老杨苦口婆心解释着:“老许,从长计议,调特警除非危急情况,而且需要政法委书记的命令……崔厅不在这儿才几天,你们不能真刀真枪干上吧?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以为‘文革’武斗啊。”

“崔厅那儿我能交代了,而且我给你个借口……就看你敢不敢给我人了。……老杨,你我都没几年干头了,你数数你干了些什么,护过驾、保过航、截过访,净是些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事。等有一天你从这个位置上退了,我怀疑你有点没脸数数自己的履历,难道就不想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许平秋看着杨武彬,似笑非笑,老杨被许平秋说得有点老脸泛红。他看着许平秋,许平秋好像成竹已经在胸,又好像因为这一时的意气之争,已经出离愤怒,要破釜沉舟了。

进,还是退。杨武彬知道许平秋要干什么,可那事,实在让他踌躇。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四个小时过去了……

听到车停在楼下的声音时,俞峰都快睡着了,问着余罪:“应该回来了吧?”

“反正不回来咱就不走。”余罪无所谓道,看看时间,下午五点多了,足足等了四个多小时。

这事不招人待见啊,鼠标眼珠子转悠了下,没吭声。这郁闷的四个小时说了不少,结果这三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哪。敢情是昨晚趁醉,要找这个第三者谈判,对方倒也爽利,约好到橙色年华夜总会见面,余罪和俞峰硬拖着曹亚杰,这事反正是要个了结,大不了兄弟们帮你揍他一顿出出气。于是到了橙色年华,可谁知道直接就掉茅坑里,转眼就沾了一身屎(事)。

对了,对方叫关泽岳,不知道什么背景,据说来头不小。这恐怕也是曹亚杰郁闷的原因,人家坑了你,白坑了。而且又把兄弟俩牵涉进来了,他现在已经无颜再面对了。俞峰和余罪同样郁闷,这不声不响就被坑了,而且还说不出口来,那股子难受劲儿,憋得真有想捅人的冲动了。

“你们别冲动啊,冲动是魔鬼。”鼠标提醒着余罪。余罪看着身处的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小二层楼,位于环东路,华泰物流公司。楼下就是大院子兼仓库,有几亩地大小,进出忙忙碌碌的有十几号工人,他把玩着手机,不屑道:“就他,分量还不够让我冲动。”

摊子不小,起码比老曹那千里眼公司大得多。看来前女友确实是攀上高枝了,有恃无恐啊。

说话着门开了,一个年届三旬,颇有成熟以及成功人士派头的男人进来了。一看这情景,茫然道:“几位是……”

“昨晚打过电话。”余罪道。他站在窗边,看着这个人,中等个子,西装革履,面白发亮,和所有的衣冠禽兽没什么两样。这不,装着不认识,然后一拍额头:“哦,想起来了,是曹亚杰的同事吧……昨晚给你们预订了位置,本来已经火急火燎赶着去了,谁知道半路车抛锚,等我去了,你们已经走了。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坐坐……小雨,拿几瓶饮料来……”

招待颇是殷勤,不过看人家眉间的笑意,明显是逗你玩呢。几听饮料一放,门关上时,这个关经理看看来者不善的几位,笑着道:“各位……我和老曹之间是私人的事,而且是男女私情的事,我……我实在想不通啊,你说,您几位掺和进来,这叫什么事嘛!”

“本来就是件小事,可你有点太下作了,撬了人家女人也罢了,把财产也吞了?”余罪道。

“你说这话得有证据啊?话不能胡说啊。”关泽岳火了。

“大哥,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们呀……老曹在外面办案,那无良女在家里变卖公司财产,八月份有一笔五十六万;九月份有两笔,一笔八十三万、一笔一百二十四万,都是通过路婷婷转进你们华泰公司的……”俞峰开口了,这事对于他的权限,太容易查了。估计那娘们儿搞昏头了,急着分手,把老曹的财产全部转移到这人的名下了。

“你……你们查我?”关泽岳先惊后怒,然后火冒三丈,指着俞峰道,“我要告你们去。”

“告吧,我说关经理,我真佩服你啊,别人钓女人花钱,您是上个女人还挣钱……厉害,昨晚你还真有两下子,是准备把老曹约到橙色年华,然后坑得他一无所有是不是?本来没我们的事,可你把我们捎带上了,你说我们连工作也要丢了,怎么办呢?”余罪懒懒道,怒火一点点在累积。

他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被人坑的味道,实在不好受,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

“呵呵……这个。”关泽岳明白了,是兴师问罪来了。想到此处他反而冷静下来了,笑着坐下了,直道,“我就帮不上各位了。好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和路婷婷是发生男女关系了,这好像不违法吧?路婷婷注资我们华泰物流,现在是我们股东,这没犯罪吧?就即便有什么纠葛,也是她和曹亚杰的事,和我说不着吧?至于你们几位……我就给你们订了个包厢,你们喝多了,自己叫女人陪酒,又被警察逮了个正着,赖着我什么事了?”

哎哟,鼠标难堪了,俞峰难受了,余罪这脸上也发烧了。对方不地道,可己方也不咋的,烂事搅成一摊了。那事是余罪提议的,准备多叫几个妞让关泽岳埋单,结果把自己埋进去了。

他思忖了下,直问着:“那关经理,至于谁背后使坏咱就不说了……可这样一下子,把我饭碗砸了,我们找谁说理去啊?”

“你自找的,赖谁呀?”关泽岳眼见余罪的态度软了,他的胆气上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估计这几个小警察要惨了。

“好,我们自找的……那老曹的事你也不准备留条后路,我说,老曹人家不容易,熬了多少年,才把个小柜台经营成一个监控器材公司。是,你撬了他女友,你有本事……可好歹给人家留点吧,就赌徒输光了庄家也给个路费呢,你不能这么连皮带骨头都吞了吧?”余罪苦着脸道,终于见到比他更无耻、更没底线的人了。

“说这话,小心我告你诽谤啊……路婷婷是我的合伙人,她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关泽岳得意道,指头点点。鼠标看不过眼了,插了句:“床上的合伙人?”

“哼……也可以这样说。”关泽岳哼了哼,不屑道。

“那女人的照片我见过,都三十了,和老曹滚床单七八年了。我说关总,你好歹也是个成功人士,抱着个别人睡了几年的女人,你不嫌膈应啊……还真准备娶她?”余罪一脸痞相,故意刺激道。

“你不要试图激怒我,我和你们生不着气……路婷婷愿意,你能怎么着?她愿意给我投资、愿意和我合伙,我勉为其难陪她上床,这种交换,好像不违法吧?”关泽岳得意道,他很喜欢看这几个人的糗相。他叼着烟,点着了,嘴嘟着,吹了个大大的烟圈。

“绝对不是愿意,她和老曹感情很深,你一定是用了卑鄙手段胁迫她了。”俞峰突然蹦了句。

“兄弟你还小啊,胁迫女人上床可能,胁迫她喜欢你,你觉得可能吗?”关泽岳道。

“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只会用卑鄙的手段胁迫女人。”俞峰痛心疾首道,替老曹不值了。

“错,女人嘛,在床上得到满足,她才会对你俯首帖耳。”关泽岳笑着,又看看余罪,得意道,“老曹在这方面明显不行嘛,要不他的女人也不会红杏出墙啊。”

“那你仍然是欺骗人家的感情嘛,我就不相信,你会娶她?”鼠标道。

“那倒是,娶老婆谁敢娶这号水性杨花的。不过男女之间不存在什么欺骗,上床都是心甘情愿……所以,对各位的要求我就无能为力了,如果你们再胡搅蛮缠,那我只能报警和诉诸法律了……不过呢,我不想把事做那么绝,如果几位真没事干了,来我这儿当工人吧,反正不比你们当警察挣得少,怎么样?”关泽岳反客为主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听得出来,这话呀,纯粹是恶心人呢。

余罪没吭声,看了看俞峰。俞峰微微点点头,鼠标也眨了眨眼。等回头时,余罪表情变了,变得不再唯唯诺诺,不再低三下四,就在关泽岳没明白这个变化的时候,余罪一字一顿说着:“我也有个提议,想不想听?”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舅舅是缉虎营分局长,平国栋。我知道你们是谁,想在我们这儿闹事,你掂量掂量。你就是警察,又能怎么样?”关泽岳有点心虚道,被余罪的样子吓了一跳。

“就这点本事?拼爹、拼舅舅?”余罪不屑地看了眼,一指窗外道,“你坑我一把,我还你一把;你砸我饭碗,我砸你摊……拼爹拼舅舅我不行,我跟你拼命,你行么?”

什么?关泽岳惊得赶紧趴到窗上看。院子里,钢网隔离着的货运仓库,几个男子和工人争执着什么。看样子火气上来,快动手了,一想就是这些人捣鬼,他回头恶狠狠道:“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等着啊,这事没完,不把你们送进去,我这关字倒过来写。”说着拨着电话。

鼠标在笑,余罪也笑了,问道:“报警是吧?已经来了。”

关泽岳又是一惊,伸出头看时,公司门外,鸣着警笛已经飙来数辆警车,斜斜地挤进了院子。后面又有鸣笛冲过来了,车上陆续下来了一群警察。有人在吼着了:“干什么干什么!”工人见警察来了胆壮了,那些闹事者见警察也不胆虚。两方不管不顾,噼里啪啦拳脚已经干上了,眼看看几个列货箱“哗啦啦”摔着,那可都是瓷砖哪;又见一个行大包装“哗啦啦”倒,那可都是液晶电视哪。

关老板心疼如刀绞,他喊着,可哪还有人顾得上他。他愤然地回头,只见那三个人,安之若素地坐着,睥睨地笑着。他突然省得,其实不该回来见面的,从见面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掉坑里了,而现在,想爬出来都不可能……

恶行恶名

关泽岳急急奔下楼的时候,钢网围着的露天仓库里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一个塌鼻子的,正和一个工人扭打在一起,眼看着工人要得手了,却不料他“嗷”的一声,捂着裆部跳脚大叫着,得,蛋蛋被踢了;这小个子一转身,又帮着另一个卷发同伴,跳起来一拳砸在另一工人的鼻梁上,那工人“噔噔噔”连退几步,“通”的一声压在一堆包装箱上。

关泽岳急了,边跑边喊着:“小心点,那他妈都是液晶的。”

不说还好,一说,肇事的一个高个子打架之余,抽空一脚踹倒了两套大件。“哎哟,”关泽岳心疼地喊着,“别踢,那是冰箱……别打了,别打了……”

他越叫,里面打得越欢实。四个对十个居然一点都没吃亏,眼看到拳来脚往、吼声连连,工人挨两下关经理倒不在乎,可心疼这些货呀。他奔到近前,来了三位警察,就站在门外,却不敢进去。

关键时候,甭想着还能指望上警察,可关经理总不能自己亲自犯险吧,他哀求着:“警察同志,你们来了,总得管管吧。”

“管?”一个扫帚眉的警察一瞥眼。

“啊,再不管我损失大了。”关泽岳急了。

“好。你要请求,那就必须管了。”那警察一挥手,关泽岳看傻眼了,“唰唰唰”奔进来两队警察,带头的怒喝着:“都住手,活腻歪了都,天还没黑呢,就打这么热乎。”

这法执得,让关泽岳好不牙疼。

不过还好,颇有威力了,那打着的停手了,跟着两队警察冲进仓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摁一个,铐上。有不服气的,三个两个摁一个,铐上,连铐子带警棍威胁,沿着钢网站了一圈。

“带走。”发话的那警察一挥手,连工人连肇事的垂头丧气地走着。

这处理得真雷厉风行,眼看着走了一半,关泽岳才明白过来了,追着那发话的警察问着:“喂喂,同志,怎么,怎么把我们的人也带走了?”

“你们的人也打人了啊,一个巴掌能拍响啊……”警察道。

“是他们到我们公司闹事。”关泽岳点头哈腰,知道小鬼难缠。

“啊呸……”有个被铐的朝着关泽岳吐了一口,骂着,“我们寄的货你们给摔坏了,居然不赔,靠!奸商。”

一工人一听,火大了:“你邮上一箱砂锅,能不烂吗?”

“就是,是不是邮的就是烂的,讹我们呢。”又一工人火大了。

“去你妈的。”肇事的火气又上来了,铐着手,腿来脚往,你踢我的裆,我踹你的蛋,又干上了。一队警察奔上来,把这伙斗殴的分开,推推搡搡全给塞进警车里。

忙打架的、忙着骂人的、忙着抓人的,谁也不搭理关经理。关经理跑前跑后愣是说不上一句话。他追出门时,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下,抓人的五辆警车已经开走,可路边泊着的警车足足还有二十几辆,三三两两的警察站在车前,不时地四下观望。他知道要坏事了,一抽身,掉头就往回跑。

回来一看,又愣了,办公室坐的三个人此时已经优哉游哉地下来了,慢慢地走向关泽岳。关泽岳气得脸色煞白,憋得喉结直动,那骂人的话愣是没喷出来。

他有点心虚了,明目张胆地把仓库给掀了,这一点王法都没有了啊。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恨不得把眼前这三个撕成碎片。

“关老板,瞪眼吓不死人,你省省吧啊。”鼠标不屑道。

“这事没完,你们等着……我豁出去了。”关泽岳狠狠道。

“狠话也吓不死人,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工人跟客人打架,关我鸟事?”余罪无所谓道,又刺激着关泽岳道,“不过那几位我好像认识,我给您提个醒啊,都是穷光蛋,肯定赔不起您货仓这损失。”

“你……你太过分了。”关泽岳看着仓库,心疼得欲哭无泪。

“都说了,和我们没关系,你这人怎么这样。”俞峰幽怨地埋怨了一句,好贱的表情。现在才感觉到了,当贱人坑别人,那感觉就是爽。

“我……我……我跟你没完,你们等着……我……”关泽岳气得语不成音,掏着手机,拨着号码。余罪、鼠标、俞峰大摇大摆走着,余罪回头道:“这才像爷们儿,我还怕你输了胆呢。”

“给你二十四个小时,坑的钱吐出来,把这事了了,否则后果自负。”俞峰挺着胸膛来了句,饶是他觉得自己威风不足,还是惊得关泽岳倒退了数步。

三个人扬长而去。出了大门,余罪对着那些来壮声威的警车抱拳、作揖。鼠标认识,重案队的来了几辆,杏花分局的来了几辆,平阳路反扒队的路过几辆,几路加到一块,可不得声势浩大了。

这一时间,警笛齐鸣,像是耀武扬威一般,打着旋离开了。鼠标回头时,关泽岳吓得早跑得没影了,他小声问着:“洋姜他们被逮局子里,不会有事吧?”

“三大队出的警,孙天鸣应该没事。”余罪笑着道。那是在抓肿瘤医院那拨贼时积下了交情,这里又是三大队的辖区。制止类似的打架斗殴行为,那是他们责无旁贷的。回头,余罪问着俞峰:“发过去了?”

“正在传,马上就完了。”俞峰看着手机。

“走。”余罪拦了辆车,几个人钻进了出租车里,扬长而去。

满地狼藉的仓库里,关经理还是哭丧着脸求着援:

“舅啊……他们带了一拨人,来了就把我的仓库掀了,太不像话了……报警?哎哟,我还没报警,警察就全来了,来了几十号人,连我的工人都抓走了……谁出的警?我也不清楚……舅啊,你可得管管啊,这还让我怎么做生意啊?”

是没法做了,等他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拨来取货的客户。看着狼藉的仓库,个个一言不发,货也不取了,扬长而去。这恐怕得全赔了,关泽岳苦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了……

收到了,李玫拿着手机,看到肖梦琪一眼,肖梦琪微微点点头。

此时身处的地方在上岛咖啡,也是花了数小时才找到避人不见的路婷婷。坐了半个小时了,路婷婷对于管自己私生活的两位女警没有什么好脸色,一直在借故走人。

还好,赶上了,看着两位女警交换眼色的表情,路婷婷不悦了,直道:“两位,你们什么意思?想限制我的自由?”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就是想找你聊聊,看看你和亚杰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李玫道,暗暗为曹亚杰有点不值,这变心的女人和倒塌的墙是一样的,扶不住啊。

“我直接告诉你们,没有……我还有事,就不陪两位了。”路婷婷说着,背起了自己的女包,淡蓝色的,配着一身蓝色的秋装,显得窈窕而雅致,说起来也算个美人坯子,怨不得老曹有点放不下。肖梦琪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直道:“路小姐,急什么,我刚刚得到一个真相,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你们真无聊,窥探别人生活隐私。有意思么?”路婷婷气到了,又坐下来,指责着肖梦琪。

“确实没意思。”肖梦琪尴尬道。不过话锋一转说着,“可我不能眼看着一个姐妹往火坑里跳啊?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关泽岳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来了,背后说人坏话,警察都你们这样没有做人底线?”路婷婷气愤道。

“我们做事可能没底线,做人还是有的。关泽岳的华泰物流连续两年亏损,如果不是那片地皮升值的话,他估计早赔得血本无归了,你注入的资金,有一多半他用来还各类欠款了……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人的感情,是建立在资金上呢?”肖梦琪道。

“你给我讲生意呀?我也可以告诉你。”路婷婷愤愤地对着肖梦琪,凑得更近了点道,“我就赔了,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哎哟,这女人没救了,李玫痛苦地闭上眼了。

“管不着,投资不是我的,我不觉得可惜。”肖梦琪道。伸着手,接过了李玫的手机,笑着道,“作为女人,赔钱不可惜,就怕赔了感情,有点不值啊。”

“什么意思?”路婷婷觉得不对了。

“我们同事刚刚也找了关泽岳,和他探讨了一下,和平解决此事的途径。”肖梦琪揶揄道。

路婷婷美目眨着,一杯咖啡一扬,倒到了肖梦琪脸上,迸了句:“无耻。”

一倒,她就有点后悔了,对方毕竟是警察。可意外的是,女警察很沉得住气。肖梦琪没有理会,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机一放,不屑道:“女人对女人不会无耻,男人才会。”

话音刚落,手机的对话声起。

“好,我们自找的……那老曹的事你也不准备留条后路。我说,老曹人家不容易,熬了多少年,才把个小柜台经营成一个监控器材公司,是,你撬了他女友,你有本事……可好歹给人家留点吧,就赌徒输光了庄家也给个路费呢,你不能这么连皮带骨头都吞了吧?”

“说这话,小心我告你诽谤啊……路婷婷是我的合伙人,她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试图激怒我,我和你们生不着气……路婷婷愿意,你能怎么着,她愿意给我投资、愿意和我合伙,我勉为其难陪她上床,这种交换,好像不违法吧?”

“绝对不是愿意,她和老曹感情很深,你一定是用了卑鄙手段胁迫她了。”

“兄弟你还小啊,胁迫女人上床可能,胁迫她喜欢你,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只会用卑鄙的手段胁迫女人。”

“错,女人嘛,在床上得到满足,她才会对你俯首帖耳。老曹在这方面明显不行嘛,要不他的女人也不会红杏出墙啊。”

“那你仍然是欺骗人家的感情嘛,我就不相信,你会娶她?”

“那倒是,娶老婆谁敢娶这号水性杨花的。不过男女之间不存在什么欺骗,上床都是心甘情愿……”

声音很激烈,李玫知道没好话,可没想到这么刺激。路婷婷面色一会儿通红,一会儿煞白,听到“水性杨花”时,她伸手就要摔手机,亏是李玫手快,赶紧拿走了。一拿,路婷婷已经是愤怒难抑了,跺着脚擂着桌子,泪涟涟地骂着:“骗子,都是骗子……都是骗子,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动静这么大,惊得店员上来了,肖梦琪赶紧起身拦着,小声说着:“没事没事,失恋了,马上就走。”哄走了店员,刚坐下要劝一句,路婷婷却是抽泣着,拉起包,一路哭着奔走了。

无语了,真相捅出来恐怕没人接受得了。肖梦琪埋了单,拎着前襟一片咖啡渍,这事办得有点窝火,李玫却是兴冲冲地跟出来,小声道:“还有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肖梦琪道。

“他们带人把关泽岳的物流公司给砸了……哎呀,真是大快人心哪,没看出来,余罪真爷们儿,说干就干……干得真帅。”李玫握着拳头,兴奋得两眼发亮,明显对于自己不敢干的事是相当神往。

“我看出来了,支援团队非要被余罪搞成犯罪团伙才行,不把大家都送进去,他不安心哪。”肖梦琪心慌意乱道。真想不通,几个好歹都是高知,怎么都被余罪影响得有暴力倾向了。

刚上车,肖梦琪急着让李玫联系余罪,她真怕这货二劲儿上来,带着人砸橙色年华去。不料李玫刚拨电话,紧张地直拉肖梦琪,肖梦琪一看两辆总队的越野车冲着她来,懊丧地一拍方向盘,踩住刹车了。

“怎么回事?”李玫紧张道。

“娄子捅大了,进行不下去了。”肖梦琪道。

车泊在肖梦琪的车前,史清淮下车了,上前敲敲车窗,肖梦琪摁下来了车窗,不好意思地说着:“史政委,你的消息真快。”

“下车,紧急任务。”史清淮道,很严肃。

李玫不敢不听命令,赶紧下车了,肖梦琪赖在车上道:“我不属于你们刑侦总队啊,我得回单位……不,回家,天都快黑了。”

“杨武彬总队长的命令,要抗命,你知道后果。”史清淮道。

肖梦琪悻悻下车,上了一辆越野。自己的车被同来的队员开走了。

同一时间,一辆车号T0987的出租车,在环东路被三辆标着特警字样的车辆逼停了。车里余罪、鼠标、俞峰面面相觑。司机紧张得哆嗦,还以为拉的三个人是通缉犯,趁着三人发愣的工夫,开了车门就跑,边跑边喊着:“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我不认识他们。”

他被下来的特警拦住了。两位穿着作训服的特警上前来,敲敲车窗,一看,居然认识。鼠标摇下车窗,嘿嘿笑着,那特警也嘿嘿笑着:“下车吧,标哥。”

深港一起搭伴的张凯,他伸着脖子瞧了瞧,又谑笑着道:“余英雄,我们总队长有请。”

这算是跑不了了,离开华泰物流还不到四十分钟。余罪知道,恐怕是史清淮启用手机信号定位追来了,砸人家公司的事怕是兜不住了。三个人悻悻下了车,特警把司机请回来,付了车钱,出租车忙不迭地跑了。特警的闷罐车“当啷”一声后厢洞开,惊得鼠标一个趔趄,拽着余罪小声问着:“这是抓咱们回去?”

“抓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余罪有点心虚道。

“喂,张凯,这啥意思?”俞峰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要不配合,总队长下令可以采取一切认为必要的手段。”张凯道,几位特警虎视眈眈地看着,根本没有通融余地。这三位可是无路可走了,一个接一个上了闷罐车。

“嘭!”随着三人的心跳加速,门被关上了,黑暗一片……

这个娄子捅得可能比想象中大,三大队孙天鸣队长应余罪之邀出警,他也没料到后果会很严重。

抓了十五个人,十一个工人、四个肇事的,到了刑警队吵得不亦乐乎。本身就是件小事,因为一方要取一个包裹,可能包裹被摔坏了,双方发生争执,然后就大打出手,十一个工人对四个人愣是没讨到便宜。孙天鸣看了一遭过后才发现了蹊跷,敢情肇事者里面有他认识的,原坞城路反扒大队的协警。

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估计是余罪教唆着去搅事,然后借自己的手卖个人情,反正这类事到头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拘留罚款了事。

这肯定是私人恩怨,不过谁又能无情,哪怕是警察。

就在孙天鸣揣度着怎么来个四平八稳的处理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市局的两辆督察车直驶进三大队,白盔正装的督察一来就是十人,进门毫不客气地宣布,暂停讯问,一个小时前所有参加华泰物流打架斗殴处理事件的警员,马上集合。

这一下子把孙天鸣搞蒙了,他知道要出事了,和上门的督察解释着,纯属路过,顺便制止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

“解释就不必了,你们三队的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督察根本不通融,封锁了这里的出入,要就地开始排查了。

同样也在这一时间,平阳路反扒大队、杏花分局、重案队都接到了紧急通知,要求协查该单位某辆警车在今天下午五时左右的去向,涉嫌非公务出警的车辆,据说有二十四辆。

公安机关有时候的效率也是惊人的,通知下达不久,已经有督察分别进驻这些涉案单位,到现场的驾驶员、警员分别被隔离谈话。即便在刑侦总队,同样有督察进驻,要彻查警员余罪等人的出入娱乐场所,以及恐吓商人的事实。

天黑时分,砸物流公司的事已经被无限放大,纷传是恶警报复。不只是督察,连缉虎营分局的民警也在四处寻找余罪的下落。据说橙色年华夜总会的强哥也发话了,关泽岳是他兄弟,他要为兄弟出这口气,谁找着肇事的余罪,赏格一万……

这个时间,余罪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行驶到半路,门开了一次,都以为到目的地了,可谁知道把李玫和肖梦琪也给塞进车里了。空洞洞的车里,全密封式,仅有巴掌大的小孔透气。余罪趴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愕然道:“这好像进山里了。”

五原周边大山不少,可进山里有什么案子?李玫紧张地问着:“上面不会一怒之下,把咱们全开了吧?”

“开了倒好了,肥姐,咱们开个公司,我当会计,老曹当总经理,您当技术顾问,就做电子产品生意。”俞峰道。

“那我呢?”鼠标问着。

“你和余罪当打手吧。”俞峰道。

车厢里吃吃笑声一片,心情放松了不少。不过这明显是笑话,李玫拉着肖梦琪问着这个问题,肖梦琪道:“应该是个虚拟任务,借口把我们送到案子里,避开风头……我说余罪,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能砸人家公司去?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我没动手。”余罪道。

“真没动手。”俞峰强调着。

“确实没动手。”鼠标补充着。

“那谁动的手?”肖梦琪问着。

“不认识。”余罪道。

“你算了吧,就那帮搞粮油的是不是?原反扒队那些人。”肖梦琪一想,差不多就揣摩到真相了。她道,“你太相信朋友这些义气了,有时候这顶不住的。要动真格的,督察收拾他们用不了几分钟,只要有一个露了口,你就是带头滋事的,罪名就钉实了。你也不用辞职了,估计得直接除名,不追究你法律责任就是万幸了。”

“那你说怎么办,就咽下这口气?就看着老曹成那萎巴德性?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啊,老曹找这个第三者理论去了。你们猜怎么着,被人家扇了一耳光……回头还有人劝他,别惹事了,人家舅是分局长,人家的关系广,人家黑白两道通吃……我当时就火了,多凶多恶的罪犯老子没见过,他算哪根葱,欺负起警察来了,妈的弄过来我拍死他。”余罪气愤地说,现在能理解曹亚杰为什么郁闷成那个样子了。

“结果没弄过来,把你们弄进去了?”肖梦琪道。

“啊,喝了点酒,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余罪道。

“那这怎么办?”李玫无计可施了。

“回来再干,死缠烂打,直到把他干趴下……我就不信了,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余罪恶狠狠道。

不过应者寥寥,真走到两败俱伤那一步,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不能承受之重了,况且,就想干恐怕暂时也没机会了。这辆闷罐车越走越远,狭小的窗口外只剩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不知道要驶向哪里,更不知道,路在何方……

风声鹤唳

“余罪,下车。”

门“当啷”开了,车厢里余罪弯着腰往外走,鼠标要凑上来,不过被特警挡住了。

门一开即合,清冷的空气扑了一车厢。唯一的小窗也被锁了,跌跌撞撞走了不知道多远,早失去方向感了。余罪下车,提溜着裤子,就在路边放了泡水,看了眼漆黑的地方,不屑地说了句:“故弄玄虚。”

坑坑洼洼的二级路,路边白杨、刺槐,还有远处连绵的山脊影子,他知道仍然在五原周边转悠,根本就没走远。特警没理会他,开了一辆越野车的门,余罪大摇大摆往上一坐,三列座,坐得很不舒服,是特警上那种战备车,不过还好,空间相当大。

“开车。”黑暗中有人叫了声,车随即启动。

是许平秋,对于他余罪并不意外,能中途把几个都截回来,除了老许没人能办到,特别是让肖梦琪也乖乖地待着。

“我们有些时间没有交流过了,马上就要送你们去外地了,路还很长,没兴趣交流一下吗?”许平秋道,主动递了支烟。余罪没客气,点上,俩烟筒呼哧哧冒着,车厢里顿时弥漫一片。司机下意识地摁下了窗户,余罪边抽边道:“咱们交流不着啊。”

是交流不着,级别差太远了。更何况现在许平秋是一身警装,警督衔熠熠生辉,坐在他身边都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哪怕余罪的心理素质再好,现在也直不起脖子和人家叫嚣。

理亏哪,又是逛橙色年华,又是带人打砸,瞒别人容易,哪能瞒得过这些一辈子就在黑白之间逡巡的老警。

“那交流这字眼不好,就改成交代吧……从昨天到今天,你小子可是犯浑犯得厉害啊。”许平秋道。

余罪羞涩地低下了头,眼悄悄瞟着,在揣度着许平秋真正的用意。

当然,许平秋没有指望他能够诚心诚意地认错。等了半晌这货没话,许平秋道:“事情我知道了,想听听我的评价吗?”

余罪点点头,看着老许。

“曹亚杰不是无辜的,这几年依仗着在分局分管监控,大发其财,本身就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把财产全部放到一个女人名下,是他的聪明之处,很可惜,大多数人就栽在自己的聪明之处。不过他好歹懂得克制,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许平秋道。听口气,对曹亚杰的评价并不高。停了片刻,又说,“天要下雨,娘要偷人,挡不住哟。”

司机和余罪“噗”地笑了,说的是路婷婷,口气有点无奈,不过只能无可奈何了。

“她我就不提了,关泽岳这个奸商加小人,骗财骗色,倒是和你的性格有点像。”许平秋道。

“我?”余罪气愤地一指自己,马上一摇头道,“我顶多骗色,骗财就太不算人了。”

这回轮到许平秋和司机笑了,许平秋笑道:“可能这事前半截确实是一个巧合,你们约他,他把你们约到橙色年华,就想着恶心一下,让你们出出洋相……可能是你们的放浪形骸落到了内部人的眼里,也可能是你们进110指挥中心,被某些嗅觉灵敏的人发现了,这个暂时还查不到详细的经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绝佳的棋子。”

“棋子?”余罪稍稍纳闷了,老许一般粗话连篇,高深莫测不是他的风格。

“对呀,棋子。一个功劳累累的刑警,揭开了他的真面目,居然是一个无耻、下流、出入淫秽场所,以及涉黑涉恶的人物,你说这样的反差,会不会很强烈、很有戏剧性?”许平秋道,看着余罪。

余罪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着,这个评价,对于他来说,太他妈中肯了,就是有点承受不起。

“本来出入娱乐场所就够你们喝一壶的了,你倒好,不声不响带人砸了关泽岳的物流公司。本来九死一生,被你搞成十死无生了。”许平秋道。余罪刚要解释一句,他打断道,“咱们之间不用解释,你用的是坞城路反扒大队开除的那些协警,对不对?又让三大队的孙天鸣给你擦屁股是不是?还把刘星星、林小凤,甚至你那拨狐朋狗友调出来,都开着警车去给你助威,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余罪无言以对了,点点头:“是!”

“我他妈真想扇你。”许平秋气得一扬手。余罪侧着脸,一动未动,根本不惧。瞬间许平秋又收回了手,呵呵干笑了两声:“有种,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有种的,都快绝种了……办一件两件蠢事可以理解,不过这蠢到不要命的份上,让人怎么理解你呀?”

“我没有指望谁理解,我要个结果就行,人活着不能那口气憋着吧?让人黑上我一把,然后我再低头认罪去?”余罪道。这意气之争,争得似乎有点过头了。

“如果不拦着你,你还准备干什么?准备争出个什么结果?”许平秋问。

“没了……差不多吓唬吓唬就行了。”余罪道。

“真没了?”许平秋问。

“真没了。”余罪道。

许平秋毫无征兆地一凑,脸几乎凑到了余罪的眼睛上,惊得余罪往后一躲,然后老许一拨拉他脑袋道:“胡扯,要没了,羊头崖乡的乡警、县里刑警怎么无声无息来市里了,我算算……来了有二十多个人啊,袁亮带的队。哎,我说你可以啊,比崔厅还厉害,跨区调警力这么迅速?”

“哎哟!”余罪一拍脑瓜子,苦也,最阴狠的一招被许平秋识破了,那所有的想法都是付诸东流了。

“你别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说说,你把他们弄到市区,准备干什么?”许平秋追问着,口气渐冷了。

“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准备干,吃吃饭、叙叙旧不行呀?”余罪道。现在没发生的事,自然还好搪塞。

“恐怕不是吧,我猜呀,或者是直接针对关泽岳,或者是直接针对橙色年华的某些人,抓个现行,堂而皇之把事情往大处捅……应该是这样,就抓不到现行,也可以给他们制造嫌疑,对不对,余警官?能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吗?”许平秋侧头问。余罪一只手讪讪地遮着脸,羞涩了。

其实都是这个理,在阴暗的思维方面,两个人相差无几。

“人一个啊,敢做都不敢当。”许平秋不入眼道。

这句话却是刺激到余罪了,他哼了哼反驳着:“有什么不敢当的,夜总会那个黄赌毒的地方,还需要针对某些人吗?一竿子捅进去就是一个马蜂窝,只要敢捅,那黑窝就得乱。”

“然后你怎么乱中取利?”许平秋好奇地问。

“一乱就是树倒猢狲散,一分散就好对付了,派出所都收拾得了他们。”余罪道。

许平秋愕然听着,看着余罪不屑的表情,然后呵呵笑着,笑得浑身直颤。笑了半天,一瞪眼,然后毫无征兆,甩手“吧唧”一声。余罪捂着后脑“哎哟”一声,火了,一把揪着许平秋的领子,扬手要还……还好,关键时候刹住车了,没敢还回去。

“你个蠢货呀。”许平秋一把把他推开,整整衣领道,“冲你刚才这过激表现,就必输无疑,你那样做,就不是害你一个人了。”

“哼。”余罪拧着脖子,转头不理。

“我知道你不服气,也知道你在争一口气,可这气能这么争么?你这是干什么?你绑架了兄弟和战友对你的信任,为了你的一点点个人意气之争,把他们都置于险地?你觉得你这是义气?!简直是卑鄙。”许平秋呵斥着,是真生气了。

“那我们怎么办?老曹人财两空,然后还得忍气吞声;我们就喝个酒叫个妞,回头还得被开了?兄弟们拼死拼活几个月抓回嫌疑人来,谁朝组织伸过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啊,那橙色年华里面有内部人撑腰,辖区缉虎营分局有问题,上次车行的事也是他们出警,我就不知道我他妈惹谁了,都把我往死里整。”余罪愤然道。也摸到点边角了,只是位置不够高,看不到全貌而已。

能看到这个层面已经让许平秋觉得不简单了,他叹了口气道:“你既然知道有内部人撑腰,就不应该这么冲动和盲目。这个关系网可能比你想象的大,可能不是单单针对你,可能所有和你有联系的内部人,都因此被置于两难的境地了。”

“没那么玄乎吧?”余罪这倒认真了。

“你可以往最坏处想……我可以告诉你,市局督察已经进驻三大队、重案队以及杏花分局,正在询问下午非法出警的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拿到一手资料。你指使的这起恐吓商人、打砸仓库的事,会受到严肃处理……别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你们出入娱乐场所,不到十个小时,事情调查结果已经放在省厅纪律整顿会议桌上了……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是,省厅督察今晚就等在总队和你的宿舍了。外面的事是,缉虎营分局也已经加入其中,据说橙色年华强哥也扬言了,说关泽岳是他兄弟,要替兄弟出口气,开出赏格一万找你。”

余罪听着,呼吸渐重,脸上不自然地痉挛。从小到大的娄子,这一次最大,甚至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有多大,不过肯定的是,恐怕这一次他兜不住了,碰上黑白追杀的事了。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余罪恶狠狠道。

“你还是没明白,恐怕你不会有和他们斗的资格,督察的出面就是解除你的武装。今天下午,所有支持你的警察可能这一时间,都或多或少接到警告或者讯问,谁还敢再跟上你胡来……现在只要找到你的下落,马上面临的就是被隔离、审查,然后等着一个除名的结果。等你脱了这身警服,那你就得去面对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了……你认为,你一个人能挑了橙色年华豢养的黑势力?”许平秋淡淡道。后果已经点得很清楚了,脱了警服,赶出五原,不追杀你都是轻的。

“你费这么多口舌告诉我,想让我干什么?告诉你,想设计个开除,再秘密征召进特勤,我不干。”余罪道,危急的时候,还没有放松警惕。

“你不像个怕死的,怎么总是反感特勤呢?”许平秋不解了。

“我不怕,也不是反感。”余罪道。

“那是什么?”许平秋问。

“我是觉得他们挺可怜,不管干了多大的事,不管作出了多大的牺牲,都得那么藏着掖着活着,我替他们不值。”余罪道,一时间想起了老郭,鼻子酸酸的。

“是啊,所有想当个好人的警察,都很可怜。”许平秋道。

“你不用劝我,我不接受。”余罪道。看着许平秋讳莫如深的表情,他突然灵光一现说,“你把我隔离出来,是不是吓唬我?这么大的机关,反应哪有那么快?”

许平秋不说话了,掏着手机,递给余罪道:“你打电话自己求证一下,重案队、三队、杏花分局、平阳路反扒大队,还有你工作过的县刑警队……”

余罪不相信地接过手机,拨着号,低着头,喂喂了几声,然后……静默了,死一般的静默。只能听到越野车大功率发动机的吼声,只能看到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夜景。那夜景,在视线中是支离破碎的景物,都是黑色的,无法分辨。

放下电话时,孙天鸣叹了口气,有点郁闷了。

晚上八点半了,督察在这儿待了两个多小时了,根本没走的意思。审讯室被他们征用了,包括他这个队长也被限制在办公室里,虽然没有限制和外面联络,可和限制自由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督察是警中警,警察中的警察,查的就是警察,孙天鸣自问今天的事实在是理亏,说话站不直腰哪。他有点后悔,要是没听余罪胡扯多好,要是没派警力去华泰物流多好,甚至于根本没有把人带回刑警队,那会更好。这后悔药没地方买去啊,动用了四台警车、十余警力,抓回来了十几个人,只要再往细里查一查,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些跟着他摸爬滚打的兄弟们都牵扯进来了。刑警队可不是什么好营生,挣不了多少钱还得冒着风险,所依仗的就是这些底层的兄弟那点血性。就因为这事把人牵扯进去受个处分、降级降薪,更严重点赶出警队,任何一种料想变成现实,孙天鸣知道自己这个队长,恐怕当不下去了。

对,肯定当不下去了,只要查到真相,他这个副科级别的小队长,根本负不起这个责任。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队部吵吵嚷嚷地乱起来了。他惊声起立,扣着帽子往门外奔,被看门的拦住了,孙天鸣客气地说:“兄弟,都是当差的,没必要这样吧?”

“例行公事。对不起了,孙队长。”对方道,没有通融的意思。

“那这是……”孙天鸣听到了有人争执,伸头看时,有个队员喊着:“孙队,他们要带我们走,也不说去哪儿。”

坏了,要带回市局审了。要在本队,肯定是咬死了铁板一块,可要带走一分散,各个击破,孙天鸣知道,那就无法善终了。他焦虑地看着,咬牙切齿地握着拳头,这股子闷气就是喷不出来。

“请吧……玩得不错啊。我看你们三队都黑透了。”一位督察道。

这个人孙天鸣认识,赵新雷,督察处的外勤组长。说不上话,这督察都是市局的近卫警,出门就比别人高一阶。

“别拉我,你放手。”有位刑警火了,打掉了督察扶着他肩膀的手。

“就是啊,你们凭什么带走我们?有证据么?”

“我不能跟你走,我们队长不发话,我们不走……”

眼看着要走,有刑警开始质疑了,这事虽然不怎么光彩,可也不至于被督察隔离吧?长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他们,从来者不善的督察眼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是那种你抓错人了要被整的前奏,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哟,还摆谱是吧,不协助调查也行,信不信我现在撕了你们的帽檐。”督察领队赵新雷撇着嘴道,不屑地看着这些基层刑警。

僵持着,有刑警咬咬牙,叹了口气,准备上车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人真是有点贱性啊。”赵新雷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正上车的那位火了,被他们问了两个小时重复的问题,早憋不住了。

“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想朝我来一拳?那来呀?”赵新雷眼瞥着,居高临下的样子。

“我他妈……”那刑警扬手就来,后面的“喂喂喂”,拦腰的、拽胳膊的、抱人的,死拉着拽下了。

“都带走。”赵新雷吼了句,火了。督察成队围着肇事刑警,一人揪一个,刑警也乱了,推搡着、叫骂着,眼看着一触即发。赵新雷可从来没有遇过到敢抗拒督察调查的警员,他上前揪住刚才发飙的那位,一拧胳膊,一个倒剪,吼着:“铐上,我看谁敢动!”

“嚓嚓”铐上了一个,不料逼得急反得凶,一堆刑警围着他,这人横眉瞪眼,叫嚣着“凭什么抓人”。赵新雷吼着:“就凭老子是督察,抓的就是你。”众刑警吼着:“有种你把我们全抓了试试。”赵新雷火了:“今天还就把你们全抓了。”

就在督察们情急之下,都拎出手铐的时候,孙天鸣动了。他无法坐视了,大踏步出门,两个看他的人刚一挡,却见他悍然一个肘拳加膝撞,打得这两个细皮嫩肉的督察痛不欲生地弯下腰了,奔出了办公室,挟着愤意,气势汹汹地吼着:“住手!都住手!”

“三队,全队集合。”

他吼着,早看不下眼的刑警从楼道里,从预审室里,从宿舍里,黑影幢幢地奔出来了。赵新雷一见情急了,他反倒有点心虚了,指着孙天鸣道:“孙天鸣,你想干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孙天鸣瞪着眼,爆发了。

“你们违规出警,威胁商人,纵容打砸,还有理了?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违法乱纪?”赵新雷针锋相对,众督察马上集结成一片了。

“呸,少给老子讲违法乱纪,关泽岳他什么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来这条街上开公司黑了不止一个人,每次进局子,前脚进后脚出……他欺负别人没事,今天受了一点欺负,你们就给他出头来了。”孙天鸣把内幕曝出来了。

“胡说,我们是奉市局的命令。”赵新雷驳斥着。

“滚了你妈的,从案发到你们出现不到一个小时,你哄鬼呀。还跟我讲违法乱纪……我问你,督察的工作条例知道不知道?你问出什么真凭实据来了,就要带人走?”孙天鸣咄咄逼人,问上来了。

这有点越界了,不过是上级催办,下级拼命办而已,没想到被孙天鸣揪住小辫了。赵新雷不屑道:“王局的命令,连你也要带走。”

“你试试……公安局姓公,不姓王,冲你这句假传命令的话,老子就能把你拘了。”孙天鸣骂着,这是真话,但不符合督察工作的条例。王局肯定说了,但肯定不会签这个命令。

“你敢。”赵新雷要摸手机了。

“就这点本事啊?”孙天鸣不屑地看着,挖苦道,“赵新雷,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出身,基层一年都没混够就进督察里,吃你爹老本的货,想骑到我们这些拼命的兄弟们头上,你配吗?三队每年伤残十几例,全队每年大小立功十几次,你他妈居然说我们这儿是黑窝。”

他一字一顿说着,一步一步紧逼着,赵新雷一步一步后退了。此时他才发现,这些养尊处优的督察队伍和刑警的差距有多远,那人像两眼喷火,如怒目金刚一般,让他心生寒意。步步后退,退到车边,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强自提着勇气说着:“孙天鸣,你想干什么?”

“问得好,你不说老子黑吗,那就黑给你看!”孙天鸣吼着,环伺一周,对着朝夕相处的队员吼着,“把他们全铐起来,查就查,把关泽岳几次案底全翻出来,看看谁是黑的、谁在违法乱纪。”

命令下时,群起攻之,早看督察不顺眼的刑警们一拥而上,拧着、摁着、扑倒着、压制着,十位督察转眼被打上了铐子,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审讯室……

乱了,支队得到这个消息后,紧急调拨直属的警卫,风驰电掣赶往三队。

不独在三队,在重案队,督察审了孙羿、吴光宇、熊剑飞两个多小时。连诈带唬,排出一大堆证据,证明他们和余罪是同学,证明他们曾经是同事,借此证明今天下午的事,是有预谋的一次打砸恐吓。

“我没恐吓,是你们在恐吓我!”吴光宇质问起督察来了。

“打砸?我没看到啊,开车路过。”孙羿耍起无赖来了。

“别磨嘴皮,有证据你抓我走,没证据我要睡觉。”熊剑飞嘴更牢,话都懒得说。

两个小时把督察磨得心头起火了,这些天天和恶性犯罪打交道的警察,脾性里也沾惹上点,想让他们开口,估计没那么容易。三队出事的消息传来后,他们刚要和邵万戈商议带走人,却不料邵万戈已经带着本队的刑警把审讯室围住了。进门,二话不说:“关禁闭,写检查,交代不清楚,小心我抽死你。”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都押走了,这纯粹是做戏。熊剑飞走的时候背后还竖着中指呢,督察领队征询似的问着邵万戈:“邵队长,这三个人我们要带走的。”

“这个不合适,你们教育不了。”李杰指导员出面了,他严肃道,“我们查清问题,亲自给你们送去,您看现在这天色都晚了,几位还没吃饭……来来,我们这儿伙食不错,吃顿便饭。”

“都看什么?”邵万戈对着一帮警员叫着,“赶紧把督察同志都请到食堂。”

软刀子更厉害啊,这些人哪是请,几乎是一圈人围着,让你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嘛,招待的嘛还算殷勤,就是这事情嘛,估计是办不了了。

杏花分局,刘星星称病,躲开了。这也是个老油条了,不止一次被督察询问,每次想找到他正面询问,都得费一番功夫。

平阳路反扒大队,林小凤还在讲下午到华泰公司的各种理由。路过,对,就是路过……我不对,我向组织检讨,我不该开着警车逛街,可我真不知道那儿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多警车泊着,我以为出了什么大案了,就停了下,看了看热闹……

两个小时重复着这样的情况,该轮着督察郁闷了。

“舅……”

关泽岳放下了杯茶水,对着摸牌的平国栋,附耳说了句什么。

平国栋摆摆手,屏退了人,扔了张牌:“二万。”扔了牌,端着茶水,四平八稳地坐着。

环境不错,很专业的棋牌室,带小包,带卫生间,带茶水服务,而且很安静,他下首的一个秃着头随意扔了张牌问着:“平局,有事了?”

“没事,三队那边,和督察打起来了。”平国栋笑着道。

“你们警察,内部也干仗啊?”秃头的下首,是一个华发老者,取笑的口吻道。

“窝里不斗,还跟谁斗啊。”再下首,一个发亮面白的中年人,笑着道。

平国栋欠身摸着牌,扔出来:“四万……秦局对此深有体会,这个真没办法,警种多、单位多,各有各的小山头啊。”

“四万……哎,平局,督察都压不住,这……不会出其他事吧?”秃头的道。

“现在不是怕出事,是怕不出事……还是领导有办法啊,督察一上门,那帮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刑警,一上火准得出事,一出事……那就好喽,这队长该着下课喽。”平国栋道。

“白板……我看呀,高度不一样,处事的方式就不一样,本来矛头有可能针对我们的KTV,哎,这样一处置,成你们警察内部矛盾了。”老者道。

“老栗啊,你这高度还不够啊。”另一位扔了牌,笑着道,“以我看呀,这事是针对许黑脸的吧,今年他往上提的呼声很高啊。如果在这个事上负个责任,作个检讨,丢个脸,那组织考察基本就黄了。”

“不过那小子真够横啊,再待几年,肯定要成个人物啊,我外甥那么大个公司,他愣是敢带人砸了。”平国栋感慨着,这愣头青,愣得他都有点佩服了。

“放心吧,平局,您扒了他那身警服,我负责剥了他的皮。”秃头讨好道。

“老栗呀,上次砸你们车行的事,就该咬着他不放呀?怎么你们临了了,退了?”平国栋问。

“哎哟,平局,我得做生意啊,你是不知道那阵势,一天去十几号特警,我哪受得了,再说我惹不起许黑脸啊。”栗老板道。有个深层次的原因他没讲,是因为女儿执意不再追究了,他也就顺水推舟息事宁人了,而且是那事证明选择没错,毕竟车行也有问题。

“这一次,估计许黑脸也不行喽,出入娱乐场所,打砸恐吓,再加上抗拒督察调查……都是他手下人,够他喝一壶的了。”平国栋道,摸着的时候,脸上见喜,“啪”的一声摔到桌上喜逐颜开道:“发财,自摸……对对胡,哈哈,今天运气不错啊。”

“平局啊,您不是今天运气不错,而是一直运气就不错,我们可都跟着沾光了啊。”秃头笑着道。

笑声中,成摞的钞票递到平国栋手里。这些小筹码权当个乐子,就连平国栋也没放在眼里。但凡打牌,主要是商量事情,推进了残牌,外甥关泽岳又给几位叔伯添水来了。这里也像个指挥中心,比如支队派出去三队了,比如支队长召开各大队长紧急会议了,比如各分局接到警车、警械清点通知了等等之类。

作为外行也许没人能看懂这其中的深意,可平国栋懂。

还好,他一直就站在赢势的一方,秃头讨好地把手机上显示着的“一切正常”的短信放到他面前时,他如是想着……

狂飙突进

车像暗夜中的怪兽,在咆吼前行着;人像牢中的困兽,在焦虑着,在思考着……

此时的余罪也失去方向感了,不长的一段路,发生了很长一段故事。孙天鸣被支队带走,参与华泰公司案子的刑警仍然没有逃出被督察审查的结果,重案队邵万戈也吃不住劲了,督察处处长亲自上门了。还有平阳路反扒大队、杏花分局,刘星星和林小凤,这两个昔日的战友和上级,恐怕也逃不出被审查的厄运。不独如此,许平秋把车辆、警械检查的紧急通知给他看了。

站在这个角度、这个时间,也许才能看到全貌,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局势,而且还有一张大网,等着他投进去。

许平秋注意着余罪的表情变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懊悔,也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他熄灭了烟,摁下了窗户,轻声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可能是一个无耻、冷血的人,是我把你送进了监狱,让你和那些人渣共处;也是我,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了回避。为此我感到内疚,不过我从不期待你原谅……对了,你很恨我吗?”

“呵呵……谈这个有意思吗?”余罪笑道。

“有,告诉我,确实很恨我吗?”许平秋似乎很在意他的感觉。

“恨……恨不得揍你个半死。可也不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着你。”余罪道。

如果准确地说,是一种爱恨交加的感情。害了他,可同时也成全了他,相比那些肮脏的幕后交易,老许最起码是阳谋。

“谢谢。”许平秋长舒了一口气,释然似的说,“你能这样想,减轻我很大的心理负担,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承受不了。”

“别来虚的,到底想干什么?”余罪直接道。

“呵呵,你说呢?刚才看到了这么多的形势变化,你有什么感想?”许平秋问。

“感想就是……”余罪侧过头,看着许平秋发愁的老脸,慢慢道,“好像你比我更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捅了娄子、惹了祸,可能有人全怪罪到这位主管刑侦领导头上了。从反扒队袭警那事开始,上层两位大员明急暗斗的传言,余罪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现在看来,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要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许平秋有望上一台阶的时候捅一竿子,那老许,可真要老死在这个处长位置上了。

“没错,是很麻烦,我在这种麻烦里挣扎了三十年。”许平秋笑道,“从当刑警开始,嫌疑人、自己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总想把矛头对准我,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倒下吗?”

“因为……你心里装着人民,你不徇私情,还是因为你有崇高的理想?”余罪不爱听,觉得这是说教。

“错。”许平秋顺手扇了余罪后脑勺一巴掌,知道他在讽刺,他纠正着道,“是因为,我比他们都黑。”

“咝……”余罪一激灵,捂着后脑勺,紧张了。他瞥眼看着许平秋,这时候才觉得心头有股子凛然的寒意。那些叫嚣的、不可一世的、在市里耀武扬威的,明显比较早窥到玄机,安坐这里的许平秋低了一个层次。他们已经扬刀,而老许的暗箭,谁也不知道他射向哪个方向。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这话没错。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正确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人,在这个职业里磨炼几年,会有很大变化,会目睹很多不公平的事,会目睹很多人间惨剧,会接触很多纸醉金迷,时间长了,你的世界观会不自然地发生扭曲……慢慢地,黑和白、对和错,都是混淆的。”许平秋道。

“高深了,简单点是不是能说:没有谁是无辜的,包括我,还有你。”余罪道。

“对,包括今晚的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许平秋道。

“怎么破?”余罪问。

“你有兴趣?”许平秋问。

“没有。”余罪一摇头,不好奇了。

说没有的原因,是怕又掉进坑里。别人的坑好说,可老许的坑,恐怕你掉进去了也不知道,余罪深有体会,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许平秋究竟是什么用意。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橙色年华不简单啊,从开业到现在有七年多了,历经数次扫黄打非岿然不动。我在想啊,我坐在这里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可能对方也同样能得到,而对方那个地下世界,我却无从了解,他们做得究竟有多大,涉案究竟有多深,在警方在官方究竟有多少关系,我都不知道……这样一个黑窝,我这个级别估计对方都不放在眼里,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敢去干呢?”许平秋好奇地问。

余罪无语了,手遮着半边脸。如果说在此之前是无知无畏,可自此之后,恐怕就要知难而退了,不是所有的非法产业,都害怕你警察上门的。

车戛然而止。余罪惊省时,看到了一个路口,岔路口,二级路,他辨着方向,不过路面坑洼,走的重卡多了,连路标也看不到。

“不用看了,这条路可以直通汾西,你老家。”许平秋道。掏着烟,慢吞吞点上,像思考着得失道,“像我们刚认识开始一样,我给你准备了两条路,这一次你兜不住了,第一条是先回家,过了风头,我把你的手续转到外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说不定理想会实现,当个小所长啥的,过你的滋润日子。”

“咦哟?”把余罪一下给乐的,不相信地看着许平秋,问着,“真的?”

“假不了,我还是有这点能力的。不过实话实说啊,你这性子太野了,不太适合当警察。我再选择的时候,宁愿选一些能听话、能服从命令的乖孩子。这事过去后,汲取教训,不要再由着性子胡来。”许平秋道。很和蔼,反而让余罪觉得好假。

“那其他人呢?”余罪问,自然是揪心一块出入娱乐场所的俞峰、老曹等人。

“和你一样,打散,调走……我呢,负个领导责任,在省厅党委会作个深刻检讨,再过一两年,光荣内退,相安无事。现在不是说低调才是王道嘛,低调点,别争了,争那口气干什么?”许平秋道,像是什么事都看开了,豁达了。

不过这话听得很刺耳,余罪总觉得不对。他看着许平秋吞云吐雾的样子,怎么一点也不像马秋林那么云淡风轻呢,他突然问着:“第二条路呢?”

“呵呵。第二条就简单了。”许平秋笑道,“把你想干的事,继续干完,你的人不够用,我给你一个中队的特警,让你过把当指挥员的瘾,怎么样?”

“呃……”余罪瞬间被刺激得直梗脖子,那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啊。不过他瞬间又醒悟到,自己又要成为领导手里的枪了,而且现在看来橙色年华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这样做,不会又是黑道追杀的后果吧?

“其实咱们是一类人,宁留十块疤,不咽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后果可能很严重,保不准我也得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滚下来。可我无所畏惧,从警至今,我受过各类处分一共十七次,受伤六次,最重的一次,被人从背后打了黑枪,差点上了光荣墙啊……可我到现在还站着,大部分对手都见马克思了,谁也知道我老许黑,可我黑得问心无愧。”许平秋道。

“我……”余罪咬牙切齿,那股子豪气却迸出来了,还差那么一点点。

“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考虑,二十二点三十分,行动准时开始,我授权你为现场指挥,抄了这个黑窝……小子,别觉得我在利用你,军警本就是党和人民手里的枪,我只不过是把枪口调整到准确的位置,今晚就这一局见输赢。”许平秋道,看着余罪。

余罪在踌躇着,许平秋两眼的光芒越来越甚,炯炯盯着余罪问道:“捅娄子,太小儿科了。捅破天,敢干吗?”

那目光即便在黑暗里也放射着光芒,余罪被刺激得心在狂跳,气在狂喘,憋得他终于爆发出来了,一拳砸在椅背上,一字千钧:

“干!”

第二个“一切正常”的消息发给乔三旺后,宁国强专门跑到了KTV外瞅了瞅,以他作奸犯科几十年的经历,总觉得心神不宁。

二十二点二十九分,每天这个时候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那些身心疲惫的,那些寻找慰藉的,那些寻芳买醉的,很多都会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流连忘返,于是成就了这个橙色年华的辉煌耀眼。

大厅里,像一个大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灯,琳琅满目的酒柜,穿梭往来的服务生,各忙着其事。即便是在这里待了两年之久,宁国强也不知道这个繁华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支撑着,不过他知道能量很大,最起码不像那些小娱乐场所,三天两头被警察检查。

看来是自己多疑了,这样的一个娱乐王朝,就放眼全国也数得着,怎么可能有人敢来这儿搅事。

宁国强这样想着,据说橙色年华这幢楼宇光装修就投入了三千万,每年的租金一千八百万,每年有人工开支六千多万,能做这么大生意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否则不会连警察也敢黑。而且黑就黑了,据说黑得警察内部都干起来了。

他悠闲地踱到吧台边上,要了杯矿泉水,抿了口,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看场子,镇镇那些不长眼的醉汉,蛮清闲的。要不是乔哥交代今天一定看好场子,他早不知道和哪个妞鬼混去了。对了,又想起昨天来的那三个醉态可掬的男子,他现在回忆下,好像觉得这事是有点不地道了,有点太欺负人了。人家警察就来喝了两杯,屁股没坐热,就被其他警察带走了。这事闹得,让他觉得很好笑,黑吃黑常见,这白吃白倒是不常见。

这些事他不用考虑,也不是他管得了的。他放下了矿泉水瓶子,回身刚调戏了一句吧台小妹子,那小妹子蓦地眼一睁,好愕然的眼神看着门厅的方向。宁国强一惊,回头,然后表情僵硬,被雷到了。

一个戴着毡帽、披着风衣的家伙从门厅进来了,大晚上还戴着墨镜,嘴里叼着烟,进门恰恰看到了宁国强,然后他站定了,嘴一歪,“呸”的一声,吐掉了烟,慢慢地……慢慢地卸下了墨镜。

宁国强的眼睛瞬间大了两圈,这不是昨晚来的那货吗,居然还真敢来,居然还是这么一副扮相,他哭笑不得地说:“哇……兄弟,你跩,还真敢来?!”

“强哥,你他妈真不地道啊,来你这儿喝杯酒,居然把老子捅给警察。”余罪道。活脱脱一副黑道巨枭归来,兴师问罪的表情。

“那不关我的事……不过,兄弟,你敢砸我关老弟的公司,这笔账,我可接下了。”强哥道。一看余罪的身后,就一个人,而且不是警服,他现在相信那个传言了,这家伙绝对是个狠茬子。

“好啊,今天新账老账一起算,别说他的公司,这儿老子也要砸了。”余罪气势汹汹,恶狠狠道。

“吁吁”几声,早有不远处看到的服务员溜了,打着电话的,叫着步话。转眼间,从停车场,从各楼层,从各包间,趿趿踏踏往大厅汇集着,保安装、普通装的,二三十人的队伍瞬间一个圆环包围,把余罪围到了中间。这个时间,宁国强觉得胜之不武了。他笑着,其实他期待对方识趣点、躲远点,那样的话就不必非要闹到不可开交了。

不过他错估了对方的狠劲了,余罪根本就没动。他一掏口袋,有人已经拔刀、拔甩棍了,却不料余罪掏的只是烟,叼在嘴里,笑着问宁国强道:“就这么几个人?不够看啊。”

“呵呵……哈哈……我说兄弟,你武打片看多了吧?”宁国强笑得乐不可支了,来搅事的不少,不过像这么愣的,可是头回见着。

余罪摸着口袋,像在找火机,他笑着又问:“宁国强,冤有头、债有主啊,你砸我饭碗,我砸你摊,过了今天混不下去了,别怨我啊。”

“是吗?哈哈……”宁国强一看自己的队伍,很大度道,“好,有种……过了今天,你要混不下去了,来我这儿吧,我不记仇。”

“哈哈……”余罪仰头狂笑几声,大笑道,“好,冲你这句话,老子今天留你一命。”

说着手一掏,握枪在手,众痞齐齐后退,吓了一跳,宁国强吓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对方真是个不要命的。他一伸手,余罪拿着枪,指着他,他突然笑了……这个环境,就是悍匪也不敢开枪吧?他笑着道:“兄弟,丢饭碗就得了,要亮出这家伙,得丢命吧?”

现在就连流氓也懂法制了,余罪看看这个流氓别动队组织得够齐了,个个手伸在腰里,时刻准备拔出武器,他笑道:“这么怕死啊,早干什么去了……听好了,手抱头,蹲下。”

“什么?”宁国强气得脸变色了,一嚷着众手下,“上,灭了他。”

众匪仗着人多,“噌噌”拔着家伙围上来。余罪二话不说,横眉瞪眼,一开保险,朝着水晶吊灯“砰砰”两枪,怒目环伺大吼着:“不想死的,都给我手抱头,蹲下。”

枪声响起,女服务员“啊”的一声尖叫,钻桌底了。

枪响的一刹那,宁国强吓呆了。那枪口冒着缕缕青烟,正指向他,他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手,后面的众痞见势不对,虽然近在咫尺,可却不敢稍动。

“蹲下,手抱头。”余罪声放缓了,枪口顶上了宁国强的脑袋,那凶狠的目光,似乎比膛里的子弹还要有威慑力,宁国强慢慢地,蹲下了。

此时,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听到了凄厉的警报声,像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样。跟着沉重的、整齐的脚步声,从前后双门齐步奔进来了两队……黑衣黑盔、手持微冲的特警,在电梯,在安全出口,迅速地向楼层推进着。

不知道进来多少人,直到宁国强已经麻木,人还没有进完。留下的一组六人特警枪指着蹲着抱头的痞子们,几声叱喝,叮叮当当地下缴出来一堆甩棍、片刀、匕首、催泪枪。此时的余罪扔了帽子,脱了风衣,一身鲜亮的警服在身,手持着步话喊着:“各组汇报。”

“通信屏蔽。”

“配电室,清除。”

“管道,封闭。”

“十九层,天台封闭。”

“……”

枪声为号,在不到三分钟时间里,从出口到顶楼,已经被两百余名特警封闭成一个绝地,后续的警力已经飞驰到位了。重案队的人、县刑警大队的人、数十辆警车直排到街外。从这里看过去,整条街道,成一片红蓝警灯的海洋……

善不从警

从来没遭遇过的事突如其来,第一反应就是乱,乱得不可开交。

二层,慢摇吧,DJ最先看到成队的警察冲进来,手一哆嗦,音调一下子变了。音箱被关,大灯亮起,有特警高喊着临检,谁也不许动……得,一下炸群了,都在动,掏口袋的、摸身上的,还有男女、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惊声尖叫的。

等把混乱的人群控制住,舞池中央的地上已经扔了一片白色的小药片,还有蓝的、绿的,纷撒的粉末,在灯光下闪着妖艳的颜色。

现在是法制社会,都知道扔了证据。

三层,特警冲进去的时候,从卫生间出来的一个女子最先看到,惊恐地尖叫后,看着对着她的枪口,一下子失声了,瘫软在地。各包厢被推开之后,狂舞的、醉酒的,尖叫乱吼,丑态不断。还有几个已经嗑多了药的,目眩神离地看着警察叫嚣着:“耶,雷子也群嫖来了。”得了,这哥们儿在打摆子,绝对不是故意的,被特警摁着,先铐上了。

四层,几个点着锡纸凑一块抽的男男女女,被逮了个正着……

五层,两个包厢里玩得嗨起来了,四个裸妹正在疯狂地跳着艳舞,特警包围了她们,还在甩头摆胯,茶几上还扔着未收拾的吸食工具。

六层,包厢里没抓到罪证,也邪了,一转身,发现居然有一对在卫生间里搞,特警那大小伙查进来,看这场面,羞得满脸发烧。

九层,出事了,十几个聚伙涉黑成员以为事情败露,掏着钢珠枪咚咚和特警对战上了,不过明显武力太次,一梭子微冲示警,打得一屋子全趴下了。

十一层,意外了,群赌的一窝听音不对,关了灯往外冲,十几个人,抱着冲着撞着,挟裹着三位特警从楼梯上滚下去了,赶来支援的特警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这帮疯狂的家伙。兜里怀里裤子里,哪里塞的都是钱。

十五层以上,却又是一番景象。

静悄悄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独立的房间,越往上越装帧得像豪华宫殿。在这里,警营中的小伙见识了太多人间奇迹,比如貌如天仙、身着宫装的美女;比如肤如凝脂、男女混浴的场景;比如众女环伺、一人居中的帝王享受;比如金碧辉煌、钱如沙砾的赌台。

突袭的数分钟之内,是最大的乱局开始。即便是在外面通信指挥车上的肖梦琪和李玫,透过窗户也能看到,整幢楼的不少窗户,在突袭的那一刻,天女散花般地往外纷纷扬扬撒着东西,有药片、有粉,甚至有人民币。车里屏幕上,截取着突袭的各个场面,看得李玫心潮澎湃,直握着拳头捶着桌子喊:

“爽,爽……这才是当警察该干的事。”

“协调各组通信,我要进去了。”肖梦琪换着特警装,安排了声。

“放心吧,这幢楼除了咱们加密频道,谁也传不出消息去。”李玫得意地调试着大功率干扰仪,把频率放高了200赫兹。

肖梦琪拍拍她的肩膀,打开车门,跳下车,把鼠标拽了下来。第二拨队员正从运兵车上下来,两人快步走着,站到队列之前,肖梦琪挺胸喊着:“立正,稍息。”

一队女特警,六十人,肖梦琪喊着话:“你们的任务是,分布到各楼层,协调突击组控制楼层,注意对女嫌疑人的方式方法。听明白了吗?”

“是!”六十名女警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振奋。

“出发。”

随着肖梦琪挥手,第二拨女警潮水般涌进橙色年华的大厅,从电梯,从安全出口,迅速向各楼层渗透。

“哎哟,真刺激呀。总队五个队,除了排爆的都来了。”鼠标穿着一身不太合适的特警装,嘚瑟起来了。

“余罪这办法不错,他一出来,把橙色年华的防备力量全吸引到大厅了。各楼层没遇到什么抵抗,也来不及防范,这个时候是取得证据最佳的时机。”肖梦琪笑着道,大踏步向着厅里来了。

“这个真没啥看头啊。”鼠标看到己方压倒性的优势,又觉得不那么刺激了。

“没那么容易,控制现场好办,乱成这样,取证难啊。”肖梦琪道。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可谁能知道藏了多少黄赌毒,光刚才被扔掉的货,恐怕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进得大厅,余罪正协调着各楼层的特警,向着两人招手。肖梦琪笑着上来时,余罪指指鼠标道:“你留下,审审这群货。”

自然是墙角蹲着的那群了。肖梦琪要上楼,又想起什么来了,回头对余罪说着:“要快,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许处的意思是,要尽量在现场取到罪证,越多越大,越大越好。”

“五分钟,等着瞧。哟,这地方比南方还差了点。”余罪步话挂在屁股上,叫过鼠标来,两人耳语着,肯定没商量好事。肖梦琪本待要走,可一想,又留下了,重新站到一起的时候,她好奇地问:“五分钟?!吹牛吧?”

“吹什么牛?就这群货,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这儿的经营了。”余罪指着强哥手下这三十一个武装地痞,和鼠标两人看过去,鼠标指指蹲在最先的宁国强,余罪摇摇头。

那位肯定不行,毕竟是匪首。看到一半的时候,余罪拣了个平头、模样乖巧、面皮白净的小后生,走,直带着进了安全出口处,就着简陋条件开审了。

叫啥?叫王小天。干啥的?看场子的。多大了?十九了。

“好了,王小天同志,现在给你立功减罪的机会,说说,你们这里头卖小包的有谁呀?”

哟,直接要揭黑幕了,肖梦琪心中一喜,从这些保卫人员身上入手,肯定路子是对的,可这能问出来吗?

不好办。王小天紧张地摇头:“大哥,我真不知道,我刚来没几天。”

“你算了吧你,看你长得这么帅,楼里这姐妹没少给你软饭吃吧?不帮着她整点外快?说不定她就抽这玩意儿。”余罪驳斥着。

哦哟,长得帅也有罪了,肖梦琪觉得这道理太难明白。

可也奇了,似乎余罪敲中了要害,那王小天紧张得低头了。

“不说是吧,鼠标。”余罪一摆头。鼠标蹲下来,余罪拿着手机准备开照。鼠标扮着一副迷死不偿命的表情,掏了一包亮晶晶的东西,要往王小天身上塞,这下子把王小天吓坏了,乱哆嗦着喊:“哥,别害我,我啥也没干。”

“那总得有人干呀,你不告诉我谁干的……不多,就二百克,顶多判你十年八年,来,摆个帅点的造型,我给你照相。”余罪吓唬着。鼠标拽着,要往他手里塞,塞不进来,标哥恶狠狠道:“不听话,信不信我塞你嘴里?”

这俩货真不是东西,连肖梦琪也看不过眼了,虽说取证有时候需要手段吧,可也不能这么下作啊,她真不知道这货怎么已经预备好一袋子了。

两人一个吓唬,一个动手,王小天明显吃姐妹软饭吃得有点肾亏胆虚了,就在鼠标塞进他口袋里的时候,他急了:“别别,我说说……哥,你们别整我,我告诉你们是谁……”

“说吧。”余罪收起了手机。鼠标掏出了准备栽给他的“赃物”,两人虎视眈眈看着。

“肚子……姓杜。”王小天给了个绰号。

“好事成双,好歹交代两个人啊,回头立马放你。”余罪道。好贱的表情,最起码嫌疑人能读懂,不给我就收拾你。

“还有他相好,小红……都是干这个的。”王小天声如蚊蚋,羞答答地摘清自己了。

没办法呀,这死胖子警察要真把赃物栽他身上,那得住多少年大狱哪!

哟,奇怪了。王小天突然发现,那位胖警察拆开了“赃物”袋子,那一袋貌似冰的毒品,他直接放在嘴里,咬了两块,吃得吧嗞吧嗞,惊得王小天眼巴巴看着不知道什么情况。

“冰糖,你也来一块?”鼠标贱笑着,递到王小天眼前了。

“哎哟,现在警察也这么贱了,太损了。”王小天气得痛不欲生地扇着自己耳光,快哭出来了。

“拖走,下一个。”余罪踹了这货一脚,换一个人。

特警拉进来一个獐头鼠目的,余罪靠着栏杆站着,直接就开诈了:“兄弟,小天把肚子和小红都交代出来了,他立功啦,很快就要放他……你说吧,你准备给我们点什么?提醒你一句啊,反正橙色年华要倒了,配合我们什么都好说,不配合,我可得给你找点事了啊。”

余罪一边诈,鼠标把一包单晶冰糖当冰片往兜里塞。这些撑场子挣俩小钱的,哪敢摊上这种事,没过两分钟就吓蔫了。看得肖梦琪瞠目结舌,研究了十年警察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似乎还没有这几个小动作管用。

突袭十分钟后,根据这些保安人员的陆续交代和指认,从各楼层混杂的人群里,揪出来了九个卖小包毒贩子。摇头丸、麻古、冰毒、神仙水,敢情还是多种经营。抓到绰号肚子的这个嫌疑人时,这哥们儿藏在裤裆里的货还没来得及扔呢。

突袭十五分钟后,也是根据这些保安人员和吧台妹的交代,又起获了这幢楼的藏毒地点。谁也没想到,就在配电室,藏在综合布线的管道里,足足搜出来四大包,也是晶莹透亮的,不过肯定不是冰糖了。保安人员本身就涉毒。

突袭十八分钟后,控制的现场又抓到了两个私藏武器的嫌疑人,指纹比对吓了后台支撑的李玫一跳,居然是个网上追逃的嫌犯。

突袭的战果,在不断地扩大着……

许平秋在行动开始之前,已经驱车到了市刑侦支队的大门口。车被拦住了,他一伸头,那张脸就是通行证,岗哨赶紧放进去。阶上下车,进了队里,一个电话叫到了现任的支队长李朝东。

他心里觉得可笑,上一任支队长因为坞城路反扒大队的事栽了跟头,这一任支队长不知道会不会在同一人身上栽个跟头?

人就在支队,因为市里的重视,刑侦三队的孙天鸣被带到了支队问话。李朝东一见许处长来了,知道来意,脸上有点尴尬,小声地解释着:“许处,您是为孙天鸣来的吧?天鸣也太不像样了,居然敢抓督察……王局很生气,电话上训我,我也没办法……”

“哦,知道了,人呢?”许平秋问。

“在会议室讯问。”李朝东道。

许平秋一言不发,背着手往楼上走。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熟悉,在进总队之前,他在这儿当了数年支队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李朝东战战兢兢跟在领导背后,大气不敢稍出。他不知道自己的处理方式对不对,一直以来,这位总队长是相当护犊的。

可这种事,他还敢维护?公然抓督察,这事除名都是轻的。

“许处,督察上也很窝火,公然对抗,拒绝调查,这事很棘手。”李朝东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可不,真棘手啊。”许平秋叹道。

到了会议室门口,他推门而入。

两位督察一见许平秋,起立问好,许平秋看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孙天鸣,他问着督察:“讯问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一位道。

“笔录我看下。”许平秋伸手道。

督察给递上来了,就几行字。是事情经过,什么也没说,就说出警遇到斗殴,临时起意制止,然后把参与人员全部抓到了三队。

真相是什么都知道,许平秋知道是应谁之邀,督察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这东西放不到桌面上。

“嗯……这个,准备怎么处理?我是说,总不能对自己人也搞这个疲劳审讯吧?”许平秋问道,看看表。

有点装模作样了,不过督察却无言以对,总不能真把自己人熬个疲劳审讯吧。还好,两人有点眼色,有位问着许平秋道:“许处,您看呢?”

“我来处理……明天早上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事就明摆着,肯定是私怨,假借出警,挟私报复,必须严肃处理,像这种害群之马,根本不配当警察……起立。”许平秋黑着脸,吼了声,孙天鸣机械地站起来。

这是从当刑警第一天就养成的条件反射。他站起来,不过眼睛不服气地盯着许平秋,不像曾经那么尊敬,而是蓄着一股子愤意。

“看看,刑警里这些没文化没素质的真可怕……你们对付不了他,我处理。跟我走。”许平秋吼了声。孙天鸣咬牙切齿地移步了,到底是许平秋这虎威犹在,路过他旁边时,抬腿就踹了孙天鸣一脚,孙天鸣一个趔趄,回头怒目而视。

“看看你还像队长的样子吗?胡闹,走。”许平秋当先一步,孙天鸣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就这么被带走了,支队长有点郁闷,督察有点傻眼,都觉得不合适,可谁也没敢拦着。

“这……”李支队长讪讪道,意指自己当不了家。

“算了,咱们回去汇报吧,这帮刑警比嫌疑人还硬,问不出什么来。”一位督察道,两人达成一致了。

带着孙天鸣上了车,许平秋回头时,看了眼,突然间呵呵笑起来了。孙天鸣正郁闷着呢,抬头不解地看着许平秋,许平秋笑道:“天鸣,你小子这队长当到头了啊,挟私出警、抗拒调查,居然还敢打督察。”

“打都打了,爱咋咋的。”孙天鸣破罐破摔了,不屑道。

司机和老许都笑了,在脾气暴烈上,刑警和犯罪嫌疑人没什么区别,逼急了都是些光脚不怕穿鞋的货。许平秋笑道:“就算再委屈,也不能铐督察啊!”

“要是公务我无话可说,他们根本就是私务,根本就是小题大做,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挟私出警这种事,治安上和派出所发生的最多,就没见他们查过。”孙天鸣道。

“少给我犟嘴,你敢说,这事你没错?他们就是冤枉你?”许平秋口气硬了。

一硬,孙天鸣有点蔫了,这是两错碰在一起,那叫错上加错,不同点在于,督察站在制高点上。他沉声道:“我有错,不过我问心无愧……关泽岳仗着他舅舅是分局长,几次在辖区闹事,同业经营的两家小物流公司都被他赶走了。我们刑警队传过他一回,派出所也传过几回,几次都是前脚进后脚出,越发地嚣张了。”

“所以,你就和余罪合计着,给他找点事,哪怕就恶心恶心他也成?”许平秋反问。

“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下的命令。”孙天鸣道,“老队长,该怎么处理您就怎么处理吧,您处理,我服气。”

“咦哟,”许平秋笑了,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余罪身边总能聚起这么多讲义气不讲原则的货。这种事似乎该敲打一下了,他想了想道,“你应该跟我说实话,这事应该他是主谋,你是从犯,他担个责任,你的责任就轻多了,也好处理。”

“真和他无关,是我下的命令。”孙天鸣道。

“哦,这样啊。”许平秋笑了笑,回头问着,“那他是不是也没告诉你,他准备去砸了橙色年华?”

“呃,”孙天鸣噎了下,眼睛有点凸,疑惑地说了句,“没有啊,他不能有这么大胆子吧?”

“如果他有呢?”许平秋沉声反问着。

从这凛然的话音里,孙天鸣感觉到了不寻常。他喘了口气,想了想,有点紧张似的说:“他要真敢这样干,怕是要有危险了……不过,这小子真有种,还真敢干,许处……”

似乎想请求什么,抬头时,他又咽回去了。许平秋笑了笑道:“我们一直就在危险中,什么时候真正地安全过?不过这一次肯定不危险,因为有我在支持着……我不但支持他,而且还支持你。”

孙天鸣脊梁一挺,胸口一热,暖烘烘的。刚要说话,许平秋又打断了,不客气道:“之所以还支持你,是因为你没有把这样的事放在普通人、无辜的人身上,你虽然有错,可你还有点警察的良心,没有把私利和己欲带进工作中来。”

“老队长,我有分寸。”孙天鸣有点愧疚地说。

“接下来,我要干点没分寸的事。就像你们今天干的事,干成了无功,干不成有过。而且这件事我可能兜不住,如果我兜不住,你也要跟着完蛋,敢干吗?”许平秋问。

“您说吧。”孙天鸣直接道,士为知己者死,就图个痛快。

“抓捕乔三旺。根据手机定位,他正在一所会所里,橙色年华已经打响,很快他就会知情……后方的技术支撑会给你指定方位,我要提醒的是,这个人可能和官警商匪都有关联,而且报复心很强,如果钉不死他,会很麻烦。你敢干吗?”许平秋道。

“警察就是惩奸除恶的,这种人渣早该抓了,我有什么不敢?”孙天鸣道,兴奋了,知道上面下决心要对橙色年华动手了。

“好,有种……我喜欢有种的爷们儿。现在十时三十五分,人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都是县局的刑警和乡警,他们根本不认识乔三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的要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秘密解押到指定地点,能做到吗?”许平秋声音放轻了。

“放心,这种人我知道轻重。”孙天鸣道。

此时的车已经熄火了,在空挡方位滑行着,车停的时候,远远地能看到“滨河私人休闲会所”几个霓虹大字。下车的时候,停在路边的车里已经出来了数个黑影,监视很久了,简略交代几句,这些人分别上车。孙天鸣在车上接着武器,数辆无标志的车行驶中猝然加速,直冲会所。随着尖锐的刹车声音响起,十数位刑警在孙天鸣的带领下,飞奔上台阶,撞开了门厅,推开了保安,分两队直冲楼上。一时间,会所内外,一片哗然。

黑暗中许平秋面带谑笑看着那里,乐得仿佛搞了一出恶作剧的孩子。开着车的任红城笑道:“许处,我发现现在的小伙子和咱们那时候没多大区别,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了。”

“你不会觉得我在教唆这些年轻人胡来吧?”许平秋问。

“应该有教唆的成分吧。不过许处啊,这未授权的行动,肯定会很麻烦啊。”任红城提醒着。

“我压根儿没在乎过麻烦。老任啊,干这么多年警察的我对从警的心得你知道是什么?”许平秋问。

“肯定不是绳之以法、以法治警。”任红城笑道。

“对,我的理解是,只要你违法犯罪,我就有办法治你……哪怕我与你同罪!”许平秋道。

任红城一笑,一直以来他眼中的许平秋就有点二杆子,不过旋即又觉得,这话里,似乎有一种涩涩的味道。他摁下了车窗,掏了一包烟,递给许平秋一支,凑着火点上。昏暗的车厢里,两人在烟雾腾腾中焦虑着,窗外,仍然是雾霾遮蔽的天空。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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