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天降之喜
四周后,十一月初,临近光棍节……
当训练场边的青草枯黄,当这一批秋训的各队刑警和教员们相拥分别,当每天总队的院子里、跑道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树叶时,又一个冬季即将来临了。
支援组添了两个新人,是警官大学的毕业实习生。刚来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知道这支援组的赫赫战绩之后,马上就自觉地融到其中了。尤其把技术出身的李玫、曹亚杰奉为神人,每天师父师父叫个不停。四周又接了两起案子,一起跨市抢劫,一起连环诈骗,对于普通刑警可能有难度,但对于现在装备一流、信息大平台已经初见成效的支援组几乎没有什么难度了。连环诈骗案仅用了十六个小时就从浩如烟海的监控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嫌疑人。后面的事,自然扔给刑警队的去办了。
这才是支援组组建的真正目的,就是毫无保留给基层提供在信息、技术等方面的支援,进而提高基层对案件研判的准确率。单从这一方面来讲,经过深港大案历练的这一小组,已经渐趋成熟了。
快中午时分,实习生沈泽从楼下奔上来,走路姿势还保持着警官大学的训练成果,两拳齐腰、目视前方、步幅一致,放慢速度的时候,就是一个标准的踏步。偶尔停下,他会下意识地看着肩上,抚下前胸,保持着庄重的警容,站到标着副主任办的房间门前,他敲了敲门……没音,又敲了敲门……还没音。
得了,余副组长又不在。他实习三周了,感觉最神秘的就是这个副组长。明明官职不大,可派头不小,翘班溜号从来不请假,看那样子就连政委、副政委也拿他没治。他一直想,这没准又是哪家领导养的二世祖呢。
“沈泽……你来一下。”
有人在叫他,他回头时,看到了齐耳短发,和他一样实习身份的张薇薇。这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两人一南一北警官大学同时毕业,学的都是刑事侦查专业,进队彼此间很有共同语言。
“怎么了,薇薇?”沈泽问着。
“看看我写的这个。”张薇薇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页东西来。
是上次参与连环诈骗案的报告,副政委兼组长史清淮给实习生下的任务,沈泽粗粗一览直道:“不错,女生就是文笔好,比我写得强多了。”
“不这么露骨地奉承好不好?”张薇薇不悦了。
“真不错,就咱们组里这几位,我看呀,就李姐和曹工程师有点真本事,其他的也就混日子的。”沈泽道。
“别瞎说……哎,你的交了么?”
“没有呢。”
“那走啊,我看看你的。”
“交给谁呀?副组不在。”
“那给李姐,李姐好说话。”
两人商议片刻,敲响了技术组的门,旋即传来了李玫的粗嗓厚音:“谁呀,进来。”
两人进门,站定,敬礼,然后恭恭敬敬交上了自己的报告,副组不在,只好交到这儿了。李玫扫了眼,放一边道:“行,就交给我吧,给了余罪他也看不懂……哎,都坐啊……鼠标,把你东西收拾收拾,乱成什么样子了。”
鼠标拿着手机正玩得起劲,翻了她一眼,根本没搭理。俞峰正埋头做着表格,笑了笑,劝阻着:“标弟刚迷上捕鱼,让他玩吧。”
“嗨,在新人面前注意点影响啊。”李玫不悦了,剽悍地起身,上得前来,一把就拽走了鼠标的手机。气得鼠标拍桌子和她叫嚣,沈泽看得大跌眼镜,张薇薇露齿一笑,被这样子逗乐了。这一笑的风情恰恰被标哥瞅见,咦,那勃然大怒的表情瞬间成了笑眯眯的贱相。
“好好,收拾收拾……”鼠标笑着,装模作样地收拾起东西来了。
李玫把他的手机一扔,回头笑着问两个实习生:“怎么样,沈泽、薇薇,对我们这环境感觉如何?”
“挺好的。”张薇薇笑道。
“确实不错。”沈泽道。
“不要这么空泛,告诉我你们的真实想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对了张薇薇,你们都是刑事侦查专业,难道对现在参与的工作,没有什么想法?”李玫问着。
“还没有,我们的教科书比较滞后,有些设备我还没见过。”张薇薇实话实说。这个支援组的配备也确实让她很意外,最起码那种价值四十多万的监控图像解析仪器,之前她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听说上。
“我也没想到,咱们的设备配得这么好。”沈泽道。
“错了,最犀利的武器应该在这儿,而不是多高科技的设备和技术,尽管设备和技术也是不可或缺的。”李玫指指脑袋,如是说道。这是她半年多来的心得。
沈泽和张薇薇互视一眼,没有立即明白李玫所指。沈泽好奇地问:“李姐,您是指……”
“脸盘圆、脑袋大,走遍天下都不怕。”鼠标突然间插了一句。
两个实习生回头时,看到严德标前辈严肃的表情,然后是李玫的气急败坏,两本书哗啦啦直朝鼠标飞来,鼠标顺手一挡,又把桌子上刚收拾的东西砸了个乱七八糟。就见得李玫捋着袖子要上来,鼠标嘻嘻哈哈转着桌子,用两个新人当掩护,仓皇逃走了。
“这个死孩子……别理他啊……你们俩,我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气死我了。”李玫没追到鼠标,在新人面前又是形象俱失,表情却是不好看了。
两个新人尴尬地告辞出了门,恰和抱着一堆书籍资料的曹亚杰碰到了,两人殷勤地帮着忙,送了进来。曹亚杰拍着东西道:“肥姐,你的书和资料,刚寄到,还差两本没翻译过的,是法文原版的……哎,这是怎么了?”
“气死我了。”李玫无心听了,还是生着闷气。
“谁把肥姐气成这样?告诉我,我和俞峰替您出气去。”曹亚杰道,看样子,已经渐渐走出了那个心理的低谷。
“鼠标呗。”俞峰插了句。
“哦,那哥俩我惹不起,算了。姐你只能忍了啊。”曹亚杰道,直说,“再怎么样也是内部矛盾哪。”李玫却是说了,总队支援来了两个新人,就指着培养帮手呢,每回都被鼠标搅了。还有个更无耻的余罪,三天两头见不着面,支援组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了。
唠叨加牢骚,这个才女的毛病大家也接受了。一个劝、一个安慰,等气稍消点,鼠标回来了,李玫刚要发作,鼠标变戏法似的身后一提,纸袋子一开,热腾腾的烤红薯香味蹿出来了。
胖弟最了解肥姐,李玫眼前一亮,什么牢骚都不发了。拣了两个最大的,掰着吃着吧唧着嘴:“这还差不多。”
“那你不要老管我行不行?我媳妇都不管我呢。”鼠标道。
“我才懒得管你呢,有新人来了,你好歹做个样子,别没几天,毛病和你一样了。”李玫边吃边道,还是相当有荣誉感的。
“我这叫毛病啊?优点好不好。”鼠标啃着红薯,掰扯着,“研究表明啊,桌子乱糟糟的人,比桌子整洁的人,创造力平均要高出50%;经常迟到的人,比从不迟到的人,幽默感平均高出70%;爱玩的人,比不爱玩的人,情商平均高出90%……”
李玫听得鼠标都开始排统计数据了,愕然地直瞪眼,无从分辨真假。俞峰却是知道这货胡扯,大惊失色附和道:“哎呀妈呀,标弟,现在才发现,你真是太优秀了啊。”
“就是啊,鼠标,你这么优秀,取代余罪副组长的位置吧。”曹亚杰笑道。
“拉倒吧。”李玫啃着红薯,直道,“那位比他还优秀,班都不上。”
一说这个都笑了,这三周余罪出的笑料比鼠标还多。先是请婚假,别人以为他结婚,结果一问才知道,他爸结婚。哪有爸结婚儿子请婚假的,政委不准。后来又请病假,上午请病假,结果没隔几个小时,政委就在五原一个饭店里碰到他和一个女人约会了,回头在会上点名批评了:
“啊,有些同志太不像话了啊,头疼脑热拉肚子是病,想女人也算病?革命工作需要的是高尚情操,不是这种贪恋享受的小资情调啊……”
政委是上了年纪的人,开口闭口都有着浓浓意识形态气息,这个教育明显落伍了。之后余罪连假也不请了,直接玩消失。
“哎,你们说,我怎么觉得余罪好像受刺激了?就跟亚杰一样。”李玫道,笑过之后,又免不了担心了。俞峰点点头道:“好像是,难道真是想女人想出病来了?鼠标,他那位到底怎么回事?”
“禁毒局的……一出任务就没个准点。连消息都没有。”鼠标道。
“那咱们能帮点什么?”曹亚杰道,这个团伙私人感情愈见其好,都是处出来的。
“我有一个计划……马上就要光棍节了,我这个计划,旨在消除光棍……嗯……”李玫拿着烤红薯,看着三个人,小声道,“我把原信息中心,我那些属下,全部是女光棍的,约到咱们总队聚会怎么样?没准看对眼了,就成一段佳话啊……是不是,俞峰、亚杰?”
哎哟,这消息可太好了。曹亚杰和俞峰愣了下,鼠标迫不及待地拍手:“好好……太好了,咱们组个团泡妞。”
“有你什么事?”李玫看不中意了。
“难道姐你没看出来,我内心是多么寂寞难耐?”鼠标幽怨道。
“你都未婚同居两年了,还寂寞难耐?”李玫愕然看着,总也不信鼠标这长相、这身子骨,居然天天抱着出轨劈腿的理想。
“那可不?我的人生是最悲惨的,活这么大,泡了一个妞,就泡成老婆甩不掉了,你说将来要想起来,我这人生该多灰暗啊。”鼠标嘚瑟着,看来这个环境确实压抑太久了。曹亚杰刚劝了一句,鼠标又把橙色年华的事搬出来了,大骂这几个货去嗨皮也不叫他。
越说越不像话,气得李玫起身要走了,至于组织聚会的事,直接拉黑。“嘭”地开门,却不料张薇薇领着一个年轻的、帅帅的小警站在门口,那小警个子精干、浓眉大眼、帅得冒泡,一下子看得李玫两眼直冒小星星,问这帅哥是谁,张薇薇介绍是来找严德标师父的。
鼠标一瞅,一愣,脸上一喜,然后两人同时惊声尖叫起来,一蹦三尺高,蹦着两人跑着就抱一块了。
居然是羊头崖乡认识的小警李逸风,鼠标这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小子哎,这回可跑不了,该请你标哥了吧。”
“那是……不请您请谁呀?没说的,叫上余哥,饭钱嫖资全算我的。宰得不狠,都不算兄弟啊。”李逸风拍着胸脯,来了个剽悍的回答。
一办公室同事,听得两眼直冒黑星星,小实习生脸皮薄,赶紧地扭头跑了……
“咔嚓……咔嚓……咔嚓……”
机械的、单调的修剪声,长得有点乱的冬青在大剪的咔嚓声中,叶落纷纷。
马秋林抬头时,他看到了余罪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动着剪子,修得勉强,有点心不在焉。他笑了笑,又埋头剪上了。聋哑学校的绿化地,在这两个特殊人物的修剪下,慢慢地恢复了整齐的视觉效果。这项单调的工作已经重复一周了,余罪闲暇的时间总来这儿转转。本来马秋林以为醉翁之意不在他老头,而在那个楚姑娘身上,不过数日之后才发现,他的心思,似乎也不在那个姑娘身上。
证据很明确,这家伙这段时间经常失神,总是痴痴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小余……又走神了。”马秋林提醒着。
“哦。”余罪惊省时,早多削了一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换了个地方挥剪子。
一看那样子,马秋林撇嘴了,直道:“我说小余啊,你要不来,这活儿我一周就干完了,你来帮忙啊,我两周都干不完。”
“您也是闲着没事找事,那就多干两周呗。”余罪笑道。说到此处时惫懒的样子又出来了,扔下了剪子,掏着口袋,剥了棒棒糖塞在嘴里,好没品位地吮着。
“你多大了,还吃这个?”马秋林笑着问。
“戒烟……嘴里塞点东西,省得光想抽。”余罪道,斜斜地靠在草坪上,看着亮丽的教学楼。他很喜欢这儿的环境,说不出来的喜欢,喜欢这种宁静的氛围、慢悠悠的节奏,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心才能放得舒坦。
剪了不长时间,马秋林也放下了剪子,坐到了花池子边上,看着余罪的样子,他问着:“又有烦心事了是不是?”
“没有啊,我升职、获奖,双喜临门了。”余罪笑道。
“那我猜呀,你这个奖获得有点堵,还有心里不痛快的事对吧……对了,平国栋那案子是不是你们参与了?”马秋林随意问着。
“您认识平国栋?”余罪问。
“认识,他在平阳路派出所当过所长,获过全省十佳派出所称号,曾经有过盗窃案子和他打过交道。”马秋林道。
“这个人您说怎么样?”余罪问,似乎心里的疙瘩还拧着。
“论工作能力吧,还可以。办事爽利,但后来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落到俗套里了,腐败堕落,被糖衣炮弹击中了。”马秋林笑道。
余罪就喜欢马老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总羡慕一个人能活到这种心态和境界,他一骨碌起身道:“最后和他谈话的是我,本来我觉得这个人死有余辜,可为什么见了之后,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呢?”
“哈哈……那你说说,怎么就兔死狐悲了?”马秋林笑道。余罪回忆着,把两人说的回忆了一个大概。作为听众的马秋林,几次摩挲着下巴,抚过眉毛,几次听得他有点皱眉头了,皱着眉头偶尔还审视着余罪的表情。说完之时,余罪摊手道:“……就这样,半截子就结束了,我一直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心态,过了几天听到他的死讯才想起来,这家伙是已经准备好了。”
“单从最后这一件事上来说,他还是值得你送个花圈的,他选择了一个比较有面子的死法,估计很多人会大松一口气了。还行,有这种勇气,没白当几十年警察。”马秋林评价,似乎褒大于贬。
“还行?”余罪愣了下,没想到马秋林的评价居然不低。
“那当然,你可以逆推一下,如果他不死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从生理角度上说,没有人能熬得过连续审讯,迟早他要认罪,这由不得他;他干的那丑事,迟早都要被刨出来,这也由不得他;还有在他身后的,可以采取这样那样的措施,来对他施压,甚至还对他在乎的人进行威胁,这也由不得他……与其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操纵,倒不如来个痛快了断。”马秋林清晰地描绘着,这和余罪的想法很契合。
谁都能想到这儿,但未必谁都能做到这一步。
余罪看着马秋林,似乎这么黑暗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像个玩笑似的,他奇怪地问着:“马老,现在能触动你的事,似乎不多了啊。”
“一个黑警察而已,至于这么上心吗?”马秋林笑道,看余罪不解了,他小声道,“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讲,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我们身边大部分同事,都涉黑。”
余罪“噗”地笑了,马秋林也顽皮地笑着说:“我知道你纠结在什么地方了,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站在‘好不了,也坏不透’的人生十字路口,无从选择呀?”
“哎,对。”余罪惊讶道,自己纠结的事,被马老一句话就点破了。他点头道,“您说呀,马老,我还真有点心虚,您也了解咱们这办案水平。拳脚相加、连唬带诈,即便对方就是嫌疑人,有时候咱心里也不忍。平国栋被捕前托我,让我去看看贾梦柳——那个被我栽赃的副区长贾原青的闺女,我鼓了几次勇气,都没敢去……好像我做错了事似的,有愧哪。还有八月份在深港,有个女嫌疑人,上午看着还好好的,下午变成一堆残骸了……我这段时间睡眠都不好,一睡下,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余罪摇头晃脑,眉目带愁,说得有点零乱,不过都是心事,这心事,也只能给有过同样经历的马秋林讲讲了。马秋林认真地听着,几次笑了,等余罪一堆牢骚发完,他直问着:“那你为什么不辞职走人呢?”
“辞了职我干什么去?干不了啊,再说这工作在我爸眼里,是个很体面的工作,真再回去做商人,我爸第一个不答应。”余罪道。
“那就是说,当警察这个职业选择,绝对是不会错的,对吗?”马秋林道。
“对呀,总比当贼强。”余罪道。
马秋林笑着一抚余罪脑袋又问着:“如果现在面前一个小偷,偷了我钱包跑了,你会怎么样?”
“揍他。”余罪直接道。
“对呀,这第一反应错不了,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想法。”马秋林道,再问着,“如果再碰到一个杀人的、强奸的、抢劫的落你手里,而且拒不认罪,你会因为心里对其他事的内疚,而放他一马?”
“那肯定不会。”余罪直接道。
“如果再遇到平国栋这样一个黑警察,即便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能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说成一个什么什么牺牲品,说成什么什么殉道者,你会放他一马吗?”马秋林问。
“这个……似乎不会。”余罪摇摇头。
“这不就对了,法律是这个社会的底线,突破这个底线,就必须受到惩罚,否则这个社会的安定就无从谈起。小事上对错是可以混淆的,大体上的黑白,却是不能抹杀的,他哪怕就是一个功臣,落到这一步也不值得同情,是他自己的选择。”马秋林道。这种人,值得欣赏他的勇气,却不值得同情他的境遇。
“可仍然有许多许多逍遥法外的家伙。”余罪道。
“你说的是个案,个案不能代表全局,整个社会的治安,不在于侦破了十桩八桩大案巨案,而在于千千万万那些基层、普通的警察,他们巡逻、治安防控,他们在社区走街串户等等。从这个大局的层面上讲,那些个案甚至是可以忽略的。”马秋林道。
“那我为什么觉得自己老是心里有阴影呢?”余罪反问着。
“哪一项工作都不可能没有阴影,职业病都有可能发生呢。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事实上大部分时候都做得很差劲,有些东西得学会适应。哪怕四周都是黑暗的,你心里也应该有阳光。”马秋林皱皱眉头,这种事他同样经历过,但最终的选择同样也不完美。他想了想,又道,“这样说吧,你是想活得高兴点?”
“对呀。”余罪道。
“那就简单点,觉得对的事就做,觉得错的事就不要去做;想做的就做,不想做的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你心里有愧疚,觉得心里能放着,那就让它放着;觉得你承受不了,那就说出来,该负的责任就负起来。比如你为什么不撂下工作走人,那是因为你还想着你爸,你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这就是责任;比如你为什么还参与到打击违法犯罪上来,那是因为你觉得,这是当警察应该干的事,这也是一种责任;比如你对贾原青的愧疚,看得出你很想去看看他,看看他女儿……”马秋林声音越来越轻,看着余罪,更轻更轻地说,“那其实也是一种责任,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担起来。”
余罪看着马秋林,有点明白,也有点躲闪,半晌张着嘴,门牙刮了嘴唇好久才迸出一句来:“谢谢!”
“起来吧……高兴点,找个爱好,学会放松自己,别老把自己绷在案情上。”马秋林拿起了剪刀,笑着对余罪说。余罪却为难道:“我除了不良嗜好,没什么爱好啊。”
“那就留着不良嗜好呗,总比没有强。”马秋林笑道,瞥眼看到楚慧婕提着水壶来时,他小声道:“小余啊,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有啊。怎么了?”余罪道。
“那算了。”马秋林道,戛然而止了。
这时候余罪也发现楚慧婕了,楚慧婕愈发地像一位老师了,职业装穿着整整齐齐,脸上老是洋溢着那种灿烂的笑容。余罪小声道:“马老,你不是想撮合我们吧?要真是这样,我不介意多一个女朋友啊。”
“这也是一种责任,你要没准备娶她,就别动歪心眼啊。”马秋林警告着。
“你太落伍了,现代人上床的目的,已经不是洞房了。”余罪不屑道。
“不是我们落伍,而是现在的风气败坏,才有你这种奇葩。”马秋林哭笑不得道。
楚慧婕走上来时,这个话题自动中止了。她拿了两个杯子,倒着刚热的水,殷勤地递给马秋林,第二杯端到余罪面前时,俏生生地看着余罪,笑道:“喝吧,不太烫了。”
“谢谢啊。”余罪表情有点羞涩地说。见着美女,为什么心眼儿从来就没纯过呢?
他咂吧着嘴抿了口,这白开水配着楚老师灿烂的笑容,怎么就这么有味道呢。眼巴巴看着,冷不防脑袋上“吧唧”挨了一下,回头时,马秋林瞪着他。余罪很没品地一抹嘴唇上亮晶晶的口水,给了老马一个威胁的眼神。这个小动作看到楚慧婕眼中,她嫣然一笑,故作未知,等着给两人续了一杯,放下水壶,款款回去上课了。
好美,凹凸的背影,健美的小腿,黑色的高跟,她快步的样子像一只小鹿。余罪痴痴地盯着看,每一个女人总有着让异性欣赏的地方,似乎在楚慧婕身上,那份脱胎出来的清纯和羞涩,像疲累之后的那杯白开水,平淡,却很解渴。
有风景就有煞风景的,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吓了余罪一跳,一辆破比亚迪斜斜停在校门口。
鼠标肥硕的身子爬出来,把余罪此时旖旎的心情全破坏了,再一看后面还跟了个。他异样了,放下杯子,快步跑上了,直接越过鼠标拉着李逸风,上上下下喜出望外地看着:“耶,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李逸风被余罪拉着,眼睛却盯着楚慧婕的方向。她回眸一笑时,李逸风倒吸凉气,一指愕然道:“哇,楚姐……就是那个。”
“那个……”余罪“吧唧”扇了他一耳光,打断了。李逸风捂着脑门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楚姐给过我一个甜蜜蜜的吻,就在这儿。”
他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腮帮子。不指还好,指得余罪妒火中烧,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然后拉着肩膀,照着后臀几个膝撞,撞得李逸风“哎哟哟”直求饶。余罪却是叫骂着:“你学习快一年了,这没事找抽的德性一点没变啊。”
“别打别打,亲哥,哎……我们是纯洁的姐弟关系,谁让我长这么帅呢。对了,哥,有事,真有事,要不我也不巴巴跑回来了。”李逸风求着,好容易停手了,他把来意一讲,听得鼠标和余罪,齐齐失声道:“张猛,要结婚了?!”
“对呀,后天。”李逸风道。看两人郁闷,他赶紧解释着:“厉佳媛告诉我的,猛哥老是闷闷不乐的,想请原来同学哥们儿,又怕大家不去驳了面子,她又和你们不熟,所以就委托我……回来参加婚礼,捎带拉上你们……哎,哥,你们不会嫌弃他吃软饭,都小看他,不去吧?”
“怎么可能,他这么小心眼,走,通知去,都去闹洞房去。”余罪兴奋了。
“就是啊,吃软饭丢什么人,咱们这些没软饭吃的才丢人呢。蹭吃去,土豪结婚肯定是大宴。”鼠标也兴奋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李逸风也兴奋了,三个货快步奔向标哥的破车,钻进车里,一溜烟跑了,连给背后的马老打个招呼也忘了……
旧友齐聚
事由:牲口结婚。
条件:管吃管住,有酒有妞,速来!
连组织者李逸风和余罪也没想到,这条促狭短信得到的回应很强烈。远在晋南的郑忠亮,隔着八百公里的王林,一直销声匿迹的邵帅,甚至还有已经进入土豪行列、成为创富传奇的汪汉奸,都打电话询问,初步意向相当统一:这大户不能不吃。
男生如此,女生也没闲着。欧燕子因为李逸风也加入到组织行列了,已经回家当了交警的易敏,在某个三线城市刑警队混的叶巧玲,还有在学校不怎么说话的呼晓娅,加上市里的周文涓,本来不多的女生差不多都通知到了。
失去联系很长时间,很多人的面孔已经淡忘了,甚至说名字都有点陌生。不过一嚷出绰号来,电话的听筒两头肯定是惊声尖叫:“你不就鼠标吗,什么严德标。对了,牲口大名啥来着?这结婚我得去。”
联系方式大部分都是安嘉璐提供的。没想到这姑娘相当有心,在毕业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把在学校时候的照片,谁手机的抓拍都整理出来,大伙正商量着,做一个特殊的结婚礼物送给张猛呢。
余罪这两天就忙这事,他发现这事能让人乐得没底线,电话里嘘寒问暖几句,然后就是喋喋不休地开始说学校的事。张猛和谁谁打架,哪次打架谁谁参与了,还有半夜水房洗内裤碰见他几回。对了,刚上学那时候好像他看见安嘉璐就流口水。
对着话筒,余罪、鼠标、李逸风钻在总队的宿舍里,能被这些轶事笑得肚子剧疼,全身抽搐。
九日这一天起了个早,请了个全日假,余罪和鼠标挨个去嚷兄弟们了。劲松路二队一窝,孙羿和吴光宇两人带着队,把耍小性子不想去的熊剑飞,连拖带拽拉上车了。安嘉璐家里一窝,叽叽喳喳一群女生,人摞人往车里挤。又到技侦支队下属的信息中心,把骆家龙拉上,差不多二十多人的队伍,直往邻市婚礼现场去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同学之间的叙旧和胡扯间过得很快,尽管知道牲口已经成为土豪的赘婿,这个婚礼肯定会相当盛大,但到了现场还是被奢华震惊了好大一下。
和门楼一般大的婚礼气拱门排了一公里,花篮、鲜花把市里这座四星酒店装饰得整个成为婚庆现场了。停车场已经聚集了几十辆各色豪车,大部分都是颇受土豪厚爱的悍马、路虎一类,一下子让这些没有怎么经历过奢华的小警们有点手足无措了。
还好,前一天来的李逸风看到了车队,奔着上来了,先数来了多少人,再算需要几桌,然后介绍着这里的流程,已经去接人了。女方家办完,下午到这儿搞现场会,考虑到好多同学远道而来,还给大家都订好房间了。
对了,新娘子家把这幢颐和酒店的房间全包了。今晚大家使劲玩啊。
“哇,咱们也有土豪朋友了啊。”豆晓波震惊地说。
“是咱们都有咧。”吴光宇道,提醒着众人,“哎,兄弟们,以后谁结婚买不起房,有地方借钱了啊。”
众人一笑,熊剑飞翻着白眼骂了句:“瞧你那点出息。”
估计还是对兄弟入赘耿耿于怀,骆家龙顺势一揽他劝着:“熊哥,牲口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能让他一直守着你吧。”
“哎,熊哥,我觉得一会儿你应该大闹婚场,那女人抢走了你挚爱的基友哪。”孙羿笑得眉开嘴咧,凑上来了。
“滚。”熊剑飞呸了口,不理会这群拿他开心的同学了。
没想到又来一组人,解冰、李正宏、武建宁、尹波几人,正在总台前。看到这场面余罪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橙色年华的事,知道是武建宁和尹波憋的坏水,鼠标小声问着:“怎么?你怕他们?”
“是啊,我怕他们见了我难堪。”余罪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情已经开始变化了,以前那种生怕惹不出来事的冲动越来越淡。
侧眼时,那群女人拥着安嘉璐进门了。武建宁远远打招呼,安嘉璐只当未见,不过所有女生都看见了,解冰的臂弯里挽着一个长裙高髻的女人,正说笑着。
“走吧,看他干什么?”安嘉璐不悦道,又嚷了句:“余罪,快点啊,一会儿这个礼物谁送?”
“我送我送。”豆晓波、鼠标、李二冬、孙羿都自告奋勇了。
“一边去,让老骆送,好歹老骆还有个人样。”余罪道。
“哎,余儿这回还说了句人话。”骆家龙一直自诩帅哥,得意了。
“敢情兄弟们都不是人,说的都不是人话啊。”几只手伸上来了,捏腮、勾腋、揉腰、摸臀,把骆帅哥非礼得惊声尖叫,大嚷着:“哇,长得没我帅也就罢了,嫉妒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回答他的,是更下流的袭胸摸裆动作,把骆家龙吓得直往女生堆里跑去。
挤挤搡搡、说说笑笑,聚在总台边上,当小总管的李逸风让大家配对分着房间。孙羿和吴光宇、鼠标和豆包、董韶军和李二冬,然后骆家龙死活不和熊剑飞搭伴,郑忠亮又死活不和余罪同屋,一个说熊哥呼噜太响,一个说余罪经常磨牙,吓人呢。
李逸风气得没治了,把房卡扔给他们,你们自己调吧。女生一分,鼠标和豆包这俩淫货往女生堆里凑上来了,鼠标瞅着叶巧玲问:“玲啊,要不你和豆包换,咱俩住一屋。”豆包问了:“咦,那我和哪位美女同屋?”
“我们准备今晚不睡觉了,姐妹们一块聊到天亮,你来吗?”易敏开着玩笑。
“好像难度有点大,我坚持不到天亮啊。”鼠标坏笑道。众女生一笑,易敏有点脸红,踹了鼠标一脚,鼠标全身嘚瑟,直捂胸脯,细声尖叫:“哎哟,好疼。”
“滚远点,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了。”欧燕子斥着,把鼠标轰走了。这边刚轰走,李逸风凑到欧燕子身边问她住几号房,不少知道这已经是一对了,孙羿打趣着:“逸风,今晚美女们准备玩到天亮,你行么?!”
男女哄声一笑,李逸风和欧燕子齐刷刷红脸了,安嘉璐知道这帮男生一乱起来没底线,赶紧地领着众姐妹,先到房间休息去了。
平时天南海北难得一聚,但真聚起来,怕也没啥好事,鼠标组织一帮,准备关上房门开赌。董韶军和骆家龙邀了几人,到一块坐坐叙叙。两年多没见王林了,郑忠亮跟着凑热乎,问着几个兄弟:“要不,我再给兄弟卜一卦。”有人说了:“你卜的不准,牲口成土豪了,你怎么当年没掐算出来?”
郑忠亮说了:“大部分还是土鳖,你不得不承认,我算的大部分是准的。”
这话把大伙刺激的,当年学校的鄙视动作出来了,“呸呸呸!”一人向他来了一口。
人多眼杂,李逸风和厉家人熟,余罪要上楼的时候被李逸风拽下来了,小伙子神神秘秘问着:“哥,给你介绍几个土豪怎么样?说不定将来就用得上……那个,开悍马的,煤老板……那个,厉佳媛他哥,现在在五原做茶叶生意,还有那个,做车皮生意的,在铁路有关系……还有……”
“去去去,我认识他们干什么?”余罪不耐烦了,两人虽然关系不错,可不是一个圈子。
“我想帮帮你嘛,哎,哥,你有什么事需要兄弟帮忙的……对了,丫丫在部队不错啊,我听说她妈和你爸正式结婚了,部队还给她准了十天假是不是?”李逸风客气地问着余罪。
余罪回头看这货期待的眼神,突然明悟了,笑着道:“哦,小子,你有事求我?就卖好来了。”
“嘿嘿嘿……还是哥最了解我,我告诉你……”李逸风附耳给余罪说了句悄悄话,余罪瞬间火冒上来了,一把揪着李逸风呵斥着:“你让老子偷人家的房卡,然后给你行方便?”
“哎哟,哥,你轻声点。”李逸风忙不迭地捂着余罪的嘴巴,被余罪一把打掉,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不行。”
李逸风的想法不赖,准备让余罪摸走欧燕子身上的房卡,然后等酒足人晕之后,搀回自己的房间再行好事,打探好了,她和安嘉璐一个房间。这事太过分,余罪说着就拂袖而去,贼王的绝技,不能用这上头吧。
“哥,你帮我这一回嘛。”
“不行,有本事你光明正大领着她去开房就行了,做这手脚有什么意思?”
“不是,燕子脸皮薄,说出来她不好意思答应。要没地方住了,她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那不行,我成什么人了。”
“哥,这也是你的机会啊,你不想跟安安成好事吗?我把燕子带走,你和她不正好半夜敲门……哎哟……”
李逸风挨了一巴掌,余罪却是看到了门厅外的来人,怔了下。居然看到栗雅芳款款进来了,她相随了两个女伴,在看到余罪的一刹那,她也同样怔了下,然后笑吟吟地迎上来了。
“他妈的,怪不得不帮老子,原来目标换了,不是安嘉璐了。”李逸风好不郁闷地想。他打量着这个不认识的女人,大格子的风衣,挎着个米黄色的包,款款而来的步幅间,长长的裤脚下露着尖尖的高跟,看起来飘逸脱俗。他愕然地看看余罪,怎么也想不通,这么有气质的美女居然一点品位都没有,对着余罪那张贱脸笑。
太过分了,余罪居然扔下他,朝美女走去了。李逸风默念着,兄弟哪兄弟,真他妈没义气,一肚子郁闷地去寻标哥了。
“这次可真是巧合啊。”余罪上前,握握手,笑着道。
手很软,很细腻,似乎栗雅芳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两眼喜色外露地打量着余罪:“不算巧,佳媛嫁的那个警察,张猛是吧,我见过他,一问之下,他居然是你哥们儿。”
“看看,还是巧……你?认识女方?”余罪随意问道。
“既是我的朋友,又是我一位大客户。”栗雅芳介绍道。余罪一下子懂了,说不定还有生意上往来呢,两人对于这一次偶遇似乎都觉得既有点意外,又有点期待。栗雅芳回头招呼着两个女伴,说碰见个熟人聊聊,那两位笑着招手离开了。栗雅芳再回头看余罪时,却发现两人还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她轻轻地放开,余罪抽回了手,栗雅芳笑道:“上次的事,还没谢你。”
“谢谢说过了。”余罪道。
“那你的意思是,需要来点实惠的?”栗雅芳直接问。
“算了吧,刚除名了一群黑警察,别哪天把我也送进去。”余罪自嘲道。潜意识里,对于和栗家的接触他认为是危险的,小栗他不清楚,但老栗方方面面的关系太过复杂。
“哦,这就是你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原因啊。”栗雅芳恍然大悟道。事后曾经邀过余罪两次,不过都被余罪委婉地拒绝了,在她的潜意识里,仿佛觉得有点亏欠这位救过他父女两人的小警一般。
“其实没帮什么,你爸就参与赌博了,这不是个什么事,只不过碰巧撞到枪口上了而已。就算我不帮他,大不了多关两天,也得放人。”余罪道。这样的人对案件没有多大价值,关泽岳事后早就被放了,不过也把他吓得够呛,果真把那个撬来的女友甩了,然后把投资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要不我们外面走走……这儿真乱啊。”栗雅芳邀着,余罪答应了,两人并肩着,随意地出了门厅。婚礼尚未开始,人声格外鼎沸,这土豪实在没品,几个大喇叭放着喜庆音乐,乱得一条街都是噪音。偶尔还有各色的豪车,轰轰轰加着油门,炫耀似的就开进来了,把饭店的服务生忙得满头大汗在指挥泊车。
两人沿着楼边走着,栗雅芳似乎是有备而来,挥指间很有派头地说:“……我和我爸商量了下,我们公司准备聘请一位安全顾问,主要就是负责给我们在防盗、防抢等方面提点意见建议,这么大的公司,免不了要出一些和警察打交道的事……余罪,这个名字好别扭……余警官吧,您对这个位置有没有兴趣?”
“顾问?呵呵。”余罪笑了,他心里暗道:老子升级了,有人送礼了。
“待遇嘛,应该过得去,按照现行的咨询费用标准怎么样?每个月我们的法律顾问底薪是六千元,接案另算,你也等同这个标准如何?”栗雅芳笑着问,那笑容亲和得让人不忍拒绝。而且在她看来,这样合情合理又合法的收入,对方似乎应该不会拒绝。
余罪笑着,知道这个橄榄枝伸来深层的用意。也许看到了他能解决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也许是埋下个善缘,等着日后办大事。不过不管怎么样,作为商人肯定是以投资的眼光看待友情的,既然是投资,那肯定在期待着某种回报。
“我可以拒绝吗?”余罪道,笑了。
“为什么要拒绝呢?”栗雅芳也笑着,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问着,“嫌少?和你的身份不符?”
“你知道,不是多少的原因。”余罪笑道。
“那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栗雅芳停下脚步了,期待地看着余罪。
“或许,应该是我问你是什么原因,愿意在一个副科级别的小警身上投资呢?”余罪反问着。
“那是因为,我们觉得你是个潜力股……而且,许处长有望在年底换一下称呼,叫许副厅长,很多人知道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我也不瞒你,在现在这个环境里做生意,步步陷阱哪,按揭不还消失的、赖账的、欠三角债的,还有同行的打压和竞争,我们每年大部分精力都耗在这种事上了。要是没个后台,没点过硬的关系,还真是举步维艰哪。”栗雅芳难为地说。
在现代这个环境,人脉和关系就是利润,已经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余罪笑了,或许是出身奸商家庭的缘故,他这个时候能准确地洞悉到栗雅芳那种患得患失表情后的潜台词。他在想,就算加价,她也会一口答应的。
他在犹豫?
栗雅芳美目眨着,这是一个惯用的试探。她知道很多片儿警、派出所的、分局的,面前见到钱的都是一种犹豫的眼神,然后在思忖害处不大时,他们会堂而皇之地装起,给你一副谄媚的笑脸。这个环境,不嫌少、不使绊子、不在背后做小动作,就是好人了。
当然,也更有修好的意思,老栗从派出所被放出来就直呼失策,不但抱错了大腿,还惹错了人。他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是公安厅这位领导亲自选拔的嫡系。
于是就有了他通过女儿数次邀约。栗雅芳拢了拢了额际的发丝,又一个揶揄的动作,食指托在鼻梁的部位,有点遐思地看着余罪,这犹豫的时间,似乎也太长了点吧?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来日方长嘛。”栗雅芳很知情达意道。
“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在考虑,怎么回答才不至于让你觉得我很假。”余罪道。
“那就直接点。我喜欢率直和痛快的人。”栗雅芳道。
“好,那我告诉你:不行。”余罪道,转身,又回头补充着,“还记得是谁把你救出来的吗?肥姐背着你下楼,背着你去急诊,跑得快虚脱了,连抢救费用都是几个警察给你凑的……这个事其实一句谢谢就够了,真用钱来衡量,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耻的,回见。”
撂了一句,信步而去。栗雅芳给震呆滞了,就那么呆呆看着头也不回的余罪,她在想,难道是自己太无耻了?
好像就是,否则人家怎么是一种鄙视的眼光呢?
“不会吧?还真有这么好的警察?”
栗雅芳想想,吐了律师一脸,又试图推三阻四赖账的余罪,怎么想也不像哪!
此时,一阵鞭炮的齐鸣奏响了迎亲的序曲,厉家几个婚礼总管分楼层通知着客人。兼任小总管的李逸风挨着门敲了,敲开了一个门就扯着嗓子嚷一句:“准备吃饭,吃了饭再玩,下午四点正宴。”
有人嚷了:“玩什么?让不让玩新娘啊?”
有人回答了:“牲口哥的你也敢?”
然后是哄堂大笑。敲到了女生那间时,开门的是安嘉璐,不容分说把李逸风拽进来,一拍手示意着那群叽叽喳喳看照片的女同学问着:“姐妹们,都注意一下,这是欧燕子同志泡的小帅哥……你们审核一下。”
“哟,是够帅啊。”
“过来,让姐看看。”
“哇,燕子真有眼光,专挑未成年的。”
“帅哥,给我们说说你们如胶似漆的故事。”
“……”
一堆女生,把李逸风上看下看,李逸风脸皮厚,可燕子却脸红了。而且呀,她们可不知道狗少的脸皮有多厚,一看众女生,直叹自己名草有主太早,否则警花丛中,还真挑花眼了,这把众女警赞得个个喜笑颜开。李逸风就打蛇随棍上了:“姐姐们,我和燕子两情相悦,虽然感情如胶似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关系还有最后一段距离。姐姐们,能帮帮我们吗?”
咦,把众女警说愣了,感觉两人不像啊,易敏比较关心地问着:“怎么帮啊?”
“也不难,晚上腾个房。我们也洞房一下子。”李逸风来了个努嘴、拥抱动作。欧燕子脸红耳赤,往外推他,众女警以安嘉璐为首,大呼同意,俱是齐齐鼓掌相贺。看这两人羞答答的,干脆先玩上了。簇着欧燕子让现场表演,李逸风可不怯场,抱着燕子啵了个,做着鬼脸喊:
“今天我也要当新郎啦!”
笑得岔气的众女生乱成一团,出来的男生也被爱搞的小逸风逗得齐齐笑喷了。
一队久别重逢的同学,相随着下了楼。进了餐厅,男女一混搭,话题就带碴儿。男生老是往女生那桌上凑,就连不凑的、假正经的也在瞄着宾客群里来吃自助餐的美女,然后边吃边来番评头论足,尽管是个前宴,已经吃得颇有滋味了。
看来今天哪,欢庆带来的热闹还要升级……
醉态可掬
锣鼓喧天,唢呐穿云,第十通迎亲鞭炮噼啪的炸响声中,亲友团翘首企盼的婚车终于缓缓地驶来了。
清一色的悍马开道,一生平安、好事成双、三星高照、四季发财……直到十全十美,十辆开道,号码牌上挂着溢美之词,居中的一辆加长宾利婚车,后面还有两辆亲戚的载车。据说厉家把全市搜罗了差不多,能找到的豪车都请到婚庆现场了。奥迪Q系列、奔驰S系列、英菲尼迪、宝马系列,各色豪车,都为这个花团锦簇的婚庆增添着亮色。
轻轻摁下了车窗,厉佳媛看了眼忙碌的现场,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穿梭往来着。所过街道,行人的驻足、行车的侧目,不管是被婚庆的豪华震惊,还是对谁在结婚的好奇,给她的都是一种很惬意的满足感。
对了,不知道新郎满足吗?
她侧身轻轻地倚在张猛的身侧,靠着他坚实的肩膀,轻声问着:“猛,你好像不高兴?”
“怎么会?”张猛挤出好多笑容,不是勉强的,但似乎也不是完美的。
“骗我,我就知道,让你离开刑警……你心里一直就没有放下。”厉佳媛美目眨着,看着脸色刚毅、高鼻阔唇、人和名字一样威猛的丈夫,如是道。
“刑警有什么好的,成天累得像条狗,在队里拼命一年多,抓了十几个逃犯,到最后倒背了两个处分……一年多啊,除了去羊头崖乡,几乎都没休息过,在学校时候同学就叫我牲口……还真没叫错,刑警还就是当牲口让人使唤的命。”张猛揽着新娘,坦然道。贬完了,又有点难过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们,他们一个个穷得抠抠索索,可活得却坦坦荡荡,我可以把后背给他们任何一位,因为我们彼此是兄弟……可我自己却当了逃兵。”
“我知道……对不起。”厉佳媛轻轻地说,握着他宽大的手掌,放在唇边轻吻了吻,“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比他们更重要就足够了……不过总不能那样过一辈子吧?总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啊……我想他们也会理解你的。”
“我都没脸见他们了。”张猛难堪道。
“未必,马上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厉佳媛笑道。
张猛稍一犹豫,车身已停,厉佳媛笑着指指窗外:“惊喜来了好多。”
哎呀妈呀,鼠标那大饼脸、余罪那贱脸、熊哥那熊脸,还有豆包、孙羿等等一伙子贱贱的笑脸,已经不怀好意地凑上来了。张猛狂喜间,厉佳媛已经提醒了:“你们队长和指导员也来了,我想今天他们对你这个逃兵会很不客气的,你得保护我哟。”
无声的回答,张猛紧紧地抱着新娘,亲热地吻了吻额头。这个心结他一直没有解开,没想到新娘早看出来了。
“咚咚咚……”车窗响了,摇下车窗时,孙羿喊着:“下车,检查。”
刚下车,鼠标又嚷起来了:“跪下,唱《征服》。”
众人哄声大笑,闹婚场的序幕正式拉开。地方的习俗是同龄的闹这个婚闹,越闹越热闹之意。女方的傧相已经奔上来了,发着好烟,递着糖,护着新娘。泊车的地方离门厅不到五十米,这五十米,将是最难的距离。
从少女到人妻哪,能不难吗?
这不,众人商量着怎么折腾,一帮子警察玩起来花样百出,真让当地的小伙汗颜不已。带着新娘骑到新郎头上,纱裙一遮脸,架高跷一般抬着两人嗖嗖转两圈……好了,不许看,往前走。
本来方向就不对,还走不了几步就有人使绊子了。一绊,张猛一倒,众人接着新娘,有人在高嚷:快快,抢新媳妇,谁抢到算谁的。
饶是张猛体力过人,也被玩出一身汗,没有前进,反而被逼退了数米。他心里高兴啊,他脸上乐呵呀,笑得像个大傻瓜,一般体力活儿真难不倒他,众人拉着的、挡着的,还有背后商议怎么整人的。
嗷嗷几声,众人把张猛拽胳膊拉腿,甩沙包似的抛了几下,甩得张猛七荤八素、筋疲力尽。余罪哈哈大笑着嚷着:“现在可以让他背着新娘了,我就不信他体力有多好。”
于是又来了个美女骑兵,骑着新郎跑两圈。接下来又来了个倒挂金钟,倒抱着新娘跑,还有人问:爽不?敢说不爽,倒回来重来。说爽,好啊,再来一回。
玩了足足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女方的亲戚齐齐出动,连护带防,把一对新人强行推进婚礼现场,这个无底线的热闹才告一段落。
婚礼就比较正式了,主持是请的省台一个女播音,贺礼有头有面的人物就念了十几分钟,新人互换礼物、双方父母见面、两亲家合影,都费时不菲。
城市里的讲究和习俗已经变化了不少,不过再怎么变化,热闹是主要的。在婚礼现场数百平方米的大场地,人头攒动,轰响的音乐加上播音甜美的介绍,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余罪这时候躲到厅里了,站在里面往外看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哇,居然是邵帅。他刚要问,邵帅递给了余罪一根烟,余罪随手就着火点上,讶异地看着他问着:“小帅,你后来去哪儿了,神出鬼没的?”
“你都成警察英雄了,还会注意到我?”邵帅笑道。余罪看看手里的烟,软中华,他又打量了这哥们儿一眼,笑着道:“混得不错啊。”
“一般吧,如果想出来,咱们可以一起混。”邵帅道,眼瞥着余罪。
“好啊,我干得正不顺心呢。”余罪发了句牢骚。
“我听说了……够狠,够手黑,把个副处领导都撸下来了。”邵帅道,掩饰不住欣赏的目光。
“这……不能听谣言,根本不关我的事。”余罪道。他解释时突然发现邵帅的变化好大,曾经沉默寡言的乖乖仔,现在像个江湖混迹已老的游子,满脸的愁容。
也不准确,脸上虽然是愁容,可浑身挂的却是名牌、表、西装、皮鞋,系着红领带,乍一看这扮相,像刚洗白的黑社会成员。
“你……到底干什么?”余罪审视着,莫名的警惕心起来了。
“和你一样呗,不黑不白,不好不坏。”邵帅掏了张名片,塞到余罪的兜里,回身招着手离开了,还不忘提醒着,“给我打电话啊,我经常在五原。”
盛邦私家侦探所……余罪看看名片,又看看邵帅的背影,没想到两年不见,当年的队伍里居然出来这么一根葱,私家侦探……哎呀,肯定比刑警挣得多了去了,他看看人家的穿着、人家给的烟,实在有点受打击,马上又醒悟了,扔了烟自责着,又抽上了,戒了三周白戒了。
此时,婚礼现场的庆典已经接近尾声,安嘉璐在人群里四下寻找着余罪,打电话联系时才看到他就在不远处的厅里,奔上来,急匆匆地埋怨着:“……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让别人看着你呀?快点,快点,跟新人照个合影……”
或许是着急的缘故,她拉着余罪就走,余罪被拉得小心肝在扑通扑通跳,出声问着:“安安,你这么上心啊。”
“当然上心了,你看大家多高兴……哎,你怎么问这没头没脑的话?”安嘉璐回头嗔怪了一眼。
“没事,我就觉得这样挺好,毕业后还没这么瞎高兴过。”余罪道。拉着安嘉璐,安嘉璐此时才感觉到了,甩了一把:“你怎么拉着我?”
“你拉我的好不好?不过我比较喜欢拉着你,嘎嘎。”余罪道。
“不要笑得这么贱好不好,看着就想踹你。”安嘉璐做了个鬼脸,轻飘飘地威胁了余罪一句。
“安安,来这儿……快来。”欧燕子和叶巧玲喊着,安嘉璐扔下余罪,挤到前排了,和新娘子站在一起,沾点喜气。余罪要和新郎站一块,被易敏轰到后面去了,或许在学校的怨念还没有散尽,她直挖苦余罪越长越有碍和谐。
“朝这儿看……好嘞……跟我一起喊。”摄影师在嚷着。
众人一起喊着:“茄子!”
“咔嚓!”留下了一张全是笑脸的影像。散开时,厉佳媛拉着安嘉璐道:“谢谢你啊,安安……谢谢你们这帮同学能来。”
“这都应该的,还用说谢啊……家龙,过来。东西呢?”安嘉璐招手问着。
“来啦来啦……新郎官啊,你最得感谢安安,这个额外的礼物可是她花了两年时间收集的……当当当……无底线旧照,送给你了。”骆家龙郑重地送了一个电子相框,介绍着,“都在内存卡里,回去慢慢观摩啊。”
厉佳媛伸着手指粗粗一翻,尖叫出来了:“哇,猛……这是你啊。”
篮球场、足球场、上课打瞌睡、水房的疯狂,都有所记录。厉佳媛看得倒比张猛还高兴,回头问时,却怔了下,张猛像个孩子一样,抽搭着,抹着泪。
她知道张猛又在怀念警察和警校的生活了,她笑了笑,揽着安嘉璐谢了声道:“谢谢,有你们这样一群同学,我也会忘不了的。”
两个女人磨叽着,张猛在感动着,李二冬从照相的地方跳下来时,愕然道:“哎,牲口,你哭什么?”
没哭,张猛赶紧掩饰,不过又有点伤感了,忍不住,旁边董韶军说了:“像嫌疑人一样,将要失去自由了,能不哭么?”
“这是结婚。有那么严重吗?”李二冬不信地说。
“兄弟哪,结婚比结案严重啊,结案顶多三五年,这结婚可是无期哪,以后喝酒了,调戏个妞了,赌个博了,打个架了,都要受到干涉哪,牲口能不伤心么?”余罪凑上来了。
正感动得流泪的张猛,“噗”地又笑了,一脸泪花花夹着笑,向着损友竖着中指,感天动地来了一个字:“滚!”
一群男女同学逗趣地,看着他的糗相哄然大笑。
酒宴开始时已经是下午五时了,警校的同学凑了三桌,邵万戈和指导员被双方家长请到上桌了,还被女主持邀着发了个言。李杰是过来人了,发这种言没问题,反正就是结婚了,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之类的话,鞠躬尽瘁,奋斗一生。这官话先是听得宾客奇怪,不过包袱撂出来才知道意思:老婆就是党,组织相当于丈母娘,晚上好好奋斗,改天一生就是个胖小子。惹得全场掌声不断。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着实饿了,喜宴的节目进行的时候,这桌子损友风卷残云抢吃猛喝。
哦哟,待客的是五粮液哪,几个酒鬼咂吧着嘴,大杯尝了几口,一瓶就没了。
哦哟,撒的烟都是软中华哪。乡下来的郑忠亮发了一圈,就把半盒往口袋里塞,被李二冬发现了,直骂他没见过世面,也不怕人笑话,抢过来自己塞口袋。然后嚷着女生那桌,又要过几包来,气得郑忠亮直骂城里人无耻。
哦哟,热腾腾的一锅上来了,鼠标邀着众人:“吃鸡吧!吃鸡吧!”这念的口吻不一样,“吃”字轻音,“鸡吧”加重,噎得伸筷子的诸位,筷子直落到鼠标的大饼脸上了。
哦哟,酒到中途,一对新人被女生那桌留住了,非要来个吻技展示。这边嫌不够热闹,孙羿、吴光宇、豆晓波凑一块憋坏水了,三个人离桌,吴光宇和孙羿奔上去直抱着张猛,痛彻心扉地嚷着:“猛哥啊,其实你才是我的真爱,你怎么就嫁人了呢?”孙羿也在表白着:“想当年咱们同床共枕,你为什么就移情别恋了呢?”两人一边搂一个,不容分说来个了吻脸动作。
“咔嚓。”被豆晓波照下来,他大喊着:“这是三个基友的爱情见证。”
众宾客被逗得喷酒喷饭的不在少数,到了警校这一桌子,那更是促狭不断了。鼠标猥琐到钻到桌子底下,让新娘爬进去给他点烟。余罪站到凳子上,不得已,只能张猛抱着点了。
众人玩得起劲的时候,老搭档熊剑飞可没有加入其中,一杯一杯灌着闷酒。张猛敬到熊剑飞时,相视间两人俱是惋惜,一杯酒,一个拥抱,张猛在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熊剑飞脸上挤着笑容,擂擂他胸脯:“高兴就好,我们还羡慕不来呢。”
新娘也知道这是丈夫的老搭档,她款款敬了熊剑飞一杯,很豪气地说:“熊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啊。”
一大杯一饮而尽,酒尽处,一笑间,恩怨尽泯。
“熊哥,你跩了,以后有土豪妹啦。”骆家龙羡慕道。
“哪能当真呀,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熊剑飞感慨道。
“我靠,熊哥这话真有文化。”郑忠亮竖着大拇指,认可了。
就是嘛,看变化多大,最贱的余罪升职居然最快,最穷的穷屌一转身成了华丽丽的土豪了。就连在座的同学也明显看出变化来了,过得舒心烦心,过得如意还是不如意,从脸上差不多就看个一目了然。
现实中究竟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你的个人能力。另一桌虽然风头不盛,可同样惹眼,武建宁、尹波、解冰、欧阳擎天、李正宏,和队长指导员一桌,很客气地祝福着新人,那氛围,明显和这里是两个世界啊。
“再来一箱,谁陪我喝?”熊剑飞嚷着。
我我我……一桌子一个没落下,小杯换大碗,苦乐年华,全在碗里了。
喝吧,再也不用像当年一样,偷喝个酒还得关在宿舍防备着检查。不过味道似乎比当年榨菜就着二锅头的味道差了点,明明是珍馐佳酿,却多了股苦涩的味道。
喝吧,指导员发现这一桌子快失控了,一个酒令能下半瓶酒,他示意着邵万戈,邵万戈摇摇头,没让他去干涉。刑警极度压抑的生活,除了酒,他也再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发泄途径,后来连他也加入到了其中,大碗喝着,和在座的称兄道弟。
喝吧,一箱空瓶,又来一箱。宾客群里有人注意到了,暗暗咋舌,这一桌子,可都是斤把的酒量啊,喝了一箱多了,愣是没倒一个。
最先倒下的反而是酒量不错的熊剑飞,被抬走了;接着被喝吓跑的是王林、郑忠亮、董韶军几个人酒量不怎么样的;喝到将散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没几个人,退场的基本就不省人事了,邵万戈数了数脑袋,余罪、鼠标、李二冬、孙羿、吴光宇……数来数去,他笑道:“没喝倒的都有种,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种啊,哈哈……来来,余罪,咱哥俩碰一个,我可告诉你啊,我朝支队、朝省总队要你要了不止一回。你还给我摆架子,不来我们二队。”
“这能赖我吗,你问问在座的,我们哪个能当了自己的家?”余罪可没愧意了,大舌头直嚷着,“你是队长,你得多来两杯,有这样吓唬我们下面人的吗?”
“好,来,今天高兴,大家都喝挺了,就有恐怖分子也不管㞗他。”邵万戈酒意盎然,看得出来也是心里有事。
“快,敬队长。”余罪使着眼色,众人可不客气了,划拳、挥手腕、猜骰子,同仇敌忾,三圈下来,多灌了邵万戈一大瓶。不过结果是,碰杯的李二冬不胜酒力,“扑通”一声,趴到邵万戈怀里站不直了。
“哈哈……小兔崽子,想灌我,你还得练几年……拖下去。”邵万戈玩得兴起,抱着李二冬,一挥手,周文涓和没喝多少的董韶军赶紧扮演着服务生的角色,搀着李二冬回房间了。
今天算是见识到真正的酒中猛将了,余下的谁也不服气,不过结果是一个一个被周文涓和董韶军搀回了房间。好容易坚持到只剩三个人,鼠标早眼直舌头大了,愕然地看着满场已经没人了,邵万戈又开一瓶,惊得他倒吸凉气,恐惧道:“邵……邵队,您这才是真牲口啊,这……这……这喝多少啦……”
“不多,再来最后一瓶。喝!”邵万戈倒了半碗,往鼠标面前一放,不用喝了,鼠标吓得一呃,喉咙里酒上来了,然后很自觉地钻到桌子底了。这是投降的标志,钻进去认,就没人找你拼了。
撂到还剩最后一个,邵万戈举着碗,和余罪一饮而尽。他放下碗重重一顿,两眼炯炯有神,表情虎虎生威。这酒啊,催出一个人的胆气来了,反观余罪就差远了,紧张而惶恐,猥琐而忐忑。
“你输了。”邵万戈道。
“我还没倒。”余罪不服气了。
“从上场你就输了,以为我看不出你小子耍小动作啊?赢的信心都没有,你永远赢不了。”他扔下酒碗,站起身来,站得笔直,一步一步,像操场上的正步,出了门厅。
人一走,余罪一躬身子,赶紧从裤腰里掏餐巾纸,哎呀,往裤裆里流了这么多,愣是喝不过邵万戈。他提着裤子,往卫生间的方向走着,饶有偷奸耍滑,也喝得晕三倒四了。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稍一迎风,一阵头昏目眩,扶着墙都分不清方向了。
“先生、先生,您住哪个房间?”服务员来搀人了。
余罪迷迷糊糊,乱掏着房卡,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他嘟囔着:“1218……房……房卡……”
呃,一口吐得服务员赶紧不迭地躲避,他又钻回卫生间了。又过一会儿出来了,拽着服务员,要回房间,找不着路。今天被抬走的不少,来了几个保安,架着余罪,送上楼了。
电梯再下来的时候,周文涓和董韶军奔出餐厅已经空无一人了,两人拨着电话,别说余罪,连队长也找不着了。
此时已经晚九点了,今天酒店是包场,喝倒的不在少数,清洁工、服务生从走廊、卫生间里捡到的手机、房卡、钱包、证件都已经有十来个了。有些醉鬼根本找不回房间,还有的已经躺下了,穿个衩裤又跑出来了,惊得酒店如临大敌,步话响着领班的通知:有醉酒的客人一定送回房间,看好楼层,千万别让他们出来。
哪层都有醉倒的,保安架着已经开始打呼噜的这位到了楼层,服务生迎上来问房间号,保安道:“1218号。”到了房门口,保安直拍着余罪的脸蛋,“哎,醒醒……进屋睡去……醒醒……”
哦……哦……呃……呃……余罪醒了,又开始呃了,服务生用管理卡刷开房门,扔下人,飞也似的跑了。
门关时,余罪腿一软,爬着摸到了卫生间,“呃呃”吐了半天,万分难受地爬出来,糊里糊涂摸着床,艰难地爬到床上,呼呼大睡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嘀嘀”门响,又一个醉态可掬的回来了。沿袭着同样的动作,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天,然后晕三倒四摸着床,爬上去,心安地睡下了……
余罪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在婚姻的殿堂,面对一袭雪白婚纱的新娘。傻笑……傻笑……傻笑着要去牵住新娘,新娘是林宇婧?好像是……也不是,当他牵住的时候,却发现是安嘉璐,安嘉璐娇羞地低着头,伸手纤纤,任凭他把戒指戴在了手上。
不对,不对……新娘错了,我的林姐姐呢?他嘶声喊着,然后看到了安嘉璐愠怒地拂袖而去。
一下子他又急了,追着安嘉璐,在春暖花开的花丛中,雪白的裙纱像蝶儿一样轻舞。他终于揪到裙纱,把梦寐以求的安安强行抱在怀里。她生气的样子好娇羞,她拍打的样子好撩人,然后在那样的春和日丽的日子,他春心大动,抱着安嘉璐,用唇解开了她雪白的纱裙。
不对,安嘉璐又生气了,在扭动着身躯,就是不让他靠近。他强抱着,他强吻着,然后安嘉璐生气了。他回头才发现,林宇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他们的身后。一时间,余罪觉得好尴尬,又奔上去,和林宇婧解释着,为什么你一直不回来,为什么你一直不回来……林宇婧似乎理解了他的苦衷,原谅了他。余罪很兴奋,抱着林宇婧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奇怪地问,为什么她也穿着婚纱。
林宇婧同样的娇羞,说嫁给你了,当然要穿婚纱。
哦,还有一个,安嘉璐像小鹿一样,和林宇婧站在一起,直斥他傻瓜,我们都嫁给你了,当然穿婚纱。
余罪乐得呀,一条胳膊抱一个,他发现自己力大无比,抱着两个美女居然飞奔着……飞奔回了老家,兴冲冲地告诉老爸:“爸,我弄回俩媳妇来。”
老爸也乐歪嘴了,直说:“我儿子有能耐啊。”
于是就在老家来了场大操大办,那风光真不亚于什么土豪的婚礼,他喝呀喝呀,喝得很幸福地在两个新娘的搀扶下进了洞房……
那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啊,终于变成了现实,而且漫长得只有开始,似乎没有结束……
“呃……”余罪耸了耸肩膀,宿醉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出了一身虚汗,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梦境回到现实中来。蒙眬中,看到了窗外天光已经透亮。又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晋中市,在张猛的婚宴上喝多了。
可梦境好真实,几个妞在脑子里来回盘旋,他也彷徨了。
升迁有喜
过了众屌哀号的光棍节,过了购物哄抢的平安夜,过了不伦不类的圣诞节,眼看着一年又要结束了。
治安的形势每到这个时候就愈发严峻。年底了,讨薪的遍地可见,不是欠债的揍了讨薪的,就是讨薪讨到跳楼放火的;返乡的人满为患,不是没回家的路费,就是被偷了东西,或者冲动造成了群殴。流动人口的猛增,带来了盗窃、抢夺、抢劫案件的激增。可恰恰这个时候,又是每年追逃、清网的关键时间,全市的警力又像往年一样,越来越显得捉襟见肘。
12月26日,全市接到报警113例,处理64例,治安类71例,刑事类27例,其他类15例。
12月28日,全市接到报警129例,刑事类33例……
12月30日,全市接到报警165例,刑事类46例……
许平秋在办公室吸溜着嘴唇,抚着下巴,今年春节比往年早,案件的上升趋势来得也快。从支队、各刑警大队反馈回来的信息,严峻的形势可见一斑。
当刑警难啊,特别是这种年节,要比平时忙碌一倍不止。从省厅到基层,二十四小时轮班,领导带班,不但要严防死守,防止群体事件和恶性案件的发生,而且还要打击刑事案件的上升势头,每年都是一个新考验哪。
电话响时,他下意识地拿了起来:“喂,我许平秋。”
“老许,你在不在办公室?我得给你说个事。”万政委的声音。
“什么事不能电话上讲啊?”许平秋讶异道,万瑞升这个老搭档他太了解了,一用这种口吻,肯定不是好事。
“还不是咱们那个支援组,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到厅里了。”万政委道。
“那好,我也有事找你商量。”
放下电话,许平秋脸上露出略显无奈的表情。支援组一般没事,如果有事,肯定又是余罪和鼠标的事。去晋中参加婚宴,结果支援组和重案队亲密联合,居然把当地一个知名企业家的家属痛殴了一顿,要不是当地公安局长出面调解,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之后也没见有什么好事,那俩在刑侦总队上蹿下跳,不知道怎么整的,把刑侦总队,还有隔着十几公里外的特警总队,加上周边不少刑警大队、后勤全部收买了,粮油福利生意做得颇是红火,万政委不止一次敲打了。
可许平秋了解,余罪和鼠标这俩货色要想干的事,总能想出一千种办法来实施。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大案要案,普通的支援案件那几个高智商的支援队员完全可以胜任,于是就成就了这俩懒汉混得风生水起。
似乎应该动动这两人了,许平秋如是想着。他翻着全市警力配备的表格,对比着草拟的两节刑事案件攻坚计划,一个设想慢慢有个轮廓出来了。
敲门声起,他应了声,万瑞升政委急匆匆走进来,许平秋先发制人了:“老万,你当了十几年政委,几个刺头也捋不顺,至于天天来我这儿告状吗?”
“你的人,我不找你找谁?除了你还可能镇住他们,其他人不行啊。”万政委道。
“那说吧,又出什么事了?”许平秋撂下笔,好奇道。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说出来得笑掉人家大牙啊。”万瑞升这苦水倒的,细细听来,敢情又是余罪和鼠标。这两人在总队终于找到商机了,秋训冬训认识了不少各队刑警,然后训练一结束,哥长弟短就扯上生意了。不但把米面粮油生意做到了刑警,现在又跨警种拓展市场了,今天交警总队几个熟人见面都问:“咦,你们刑侦总队下属还有三产?怎么下面联系年节福利的,好像是你们的人。”
万政委这老脸没地儿搁了,许平秋听得仰头大笑,笑得不可自制。自从知道坞城路那拨反扒警退役做粮油生意时,对这个事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没想到转眼间,这家伙雪球滚大发了。万瑞升一看许平秋这样子,他估摸着又白说了,提醒道:“许处啊,可别怪我没提醒啊,这样发展下去可不是回事,不但他们俩,总队对整个支援组都多少有点微词了。”
“哦,说来听听。”许平秋上心了,收敛着形色。数月来,这颗耀眼的警星因为没有案子,正在变得暗淡。
“很简单嘛,咱们花这么大的力气培训,配这么昂贵的装备,所有政策都向他们倾斜。可除了建队时候那个出色表现,这之后啊,就不像话了,没有大案子压着,迟到的、早退的,做生意的,什么样子的都有……对了,那个李玫,把原信息中心一帮子女警请到总队搞联欢,哎哟,搞得那帮子光棍都没心上班啦……这么下去,得养出一帮骄兵来。”万政委道,脸色很凛然,虽然有点小题大做,可也绝对不是无事生非。
这似乎也正契合了许平秋的想法,他刚要说话,万政委又补充了一句:“真不行让他们单独建制啊。”
“那绝对不行,这么高的经费配给,用不了半年,真养出一帮老爷兵来。”许平秋摇摇头,征询道,“老万,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是这样,打击高智商犯罪这个思路没错,但打击高智商犯罪的警察,不应该就高人一等。我警吃苦耐劳是个优良传统,这传统不能丢,一个思想品质没有纯度的警察,他的行为和认识就不会达到一个高度,也不会是一个好警察,身上有毛病正常,可是毛病不改改,迟早要酿成大错……曹亚杰的事就是先例啊,因公肥私,搞上一大宗财产,最终差点引祸上身……所以我的意思是,把他们放下去。”万政委道。
“怎么放?”许平秋问,似乎很上心。
“闲时为兵,战时为将……让他们多接触一下基层工作,我不否认你挑的这些人,在对付稀奇古怪的案子上有一套,可普通刑事案件,我想他们未必能比一个基层刑警做得更好。把他们放下去,既是一个交流,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将来万一有发案,再站到一起,我想又会是一个全新的高度吧?”万瑞升政委道,这个想法看来思谋良久了。
“有道理。”许平秋想了想,慢慢道。他拿着自己刚草拟的一个计划递过去说,“那政委同志,你看看我这个想法,给点意见。”
“什么?!”万瑞升政委接到手里,草草一览,笑了,“哟,敢情是想一块了?”
“差不多,不过我想这个盘子更大一点,今年换个思路,从总队长开始,责任包片;各部室以及支队中层管理人,下队蹲点。你看这几个的案情汇报,今年的案发势头来势汹涌啊。包片、下队蹲点的,和基层刑警同吃同住,年后考核,这个标准提高到百分之五十。争取在两节前后,从上到下,齐心合力,防控破一体,还全市一个和谐节日。”许平秋大开大合,挥手道。
“好,我没意见,这种时候就应该一切向一线倾斜,不能搞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咱们刑事机关要是也人浮于事,那就危险了。”万政委脸上见喜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说到这儿,又到要点上了,他问着许平秋道:“那你这几个金豆豆,准备撒在那儿?”
“这个我咨询过史清淮,曹亚杰安排到各中队的技侦轮训上,他对监控器材使用是行家。李玫呢,到支队,大信息平台应用,案件研判,应该让更多的基层刑警掌握……俞峰留在总队吧。两个实习生让他们下基层的带带。嗯,余罪……严德标……哎,老万,你说这俩兔崽子我怎么安排?”许平秋牙疼道。
不但不好用,而且不好安排,万瑞升一愣眼道:“我要有主意,还找你告状?不过我提醒一句啊,这一对坏种你得拆开,要凑一块,不搅点事他们就不舒服。”
“年轻嘛,谁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要不这样,开个党组会,下面有些队长也该动动了。这余罪呀,也应该扣个帽子了,否则功高无赏,久则生嫌哪……当个刑警队长怎么样?”许平秋笑着征询道。
“耶?”万瑞升吓了一跳,直接跳到基层当队长,那这提拔的速度有点出乎意料了,他警示着,“您可想清楚,他一个人,那是匪一个,要真当个队长,得给您匪一窝。”
“一个人性子野,不等于当了领导还野。人啊,总得有点责任感,有责任感这事才能上心……到庄子河刑警队怎么样?郊区,人员二十几个,原队长积劳成疾做了胃切除手术,刚请辞。”许平秋道,看来已经想好给属下的位置了。
“哦,这样啊。您是担心把他留在市里给您捅娄子吧。”万瑞升笑道,直说这办法还算可行。那地方无关紧要,可试试一个队长的能力足够了,关键是离市区远一点。至于严德标,太钢矿区刑警队,挂了指导员的位置,小标副科级科员已久,这还是头回有个实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总队长政委达成了共识,电话通知着队里准备开个动员会,许平秋放下手头的工作,也准备会后回总队一趟了……
两节安保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在刑事侦查总队召开了。
这是传达省厅的会议精神,屏幕上省厅各位大员轮番发言,交警重点在路面上,时段、路段、超速、超载、超员老一套。经警强调在节日诈骗的防范上,据说诈骗猖狂到假扮公安机关的水平了。当然,大头还在治安上,什么安全防范措施落实到街道、社区,什么严厉查处“黄赌毒”,净化社会治安环境等等,每年这些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奇。
余罪和鼠标保持着在学校就养成的优良传统,打饭往前冲,上课开会往后靠。两人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值得总队支援组插手的像样案子。两人的私活儿是无比忙碌,就连鼠标也掺和到粮油生意里了,虽然挣得不多,可这钱很踏实。
就是累得睡得也踏实,会到中途,鼾声就起来了。起初是微音像蚊蚋,后来是鸣声像蟋蟀,之后像蛤蟆,一鼓一鼓发音。余罪被惊醒时,才发现总队好多同事看着他们两人笑。史清淮回头使了个眼色,他才发现鼠标歪着头,鼻子翕合着,嘴张着流了一堆哈喇子了。
对付这事余罪有经验,不能惊吓,一吓起来他乱嚷,余罪慢慢伸手,到脸前时,蓦地捏鼻子捂嘴,把鼠标闹醒。
鼠标挣扎着刚要骂人,一看这场景省得了,赶紧地抹抹嘴巴,坐好,坐下没听几句,靠着余罪又点瞌睡了。
李玫瞅着别人不注意,悄悄从后排绕着坐到两人身边了,拍拍鼠标,给了个刺激:“标啊,我听说要提拔你了?”
“啊?是不是啊。”鼠标蒙眬的眼睁圆了,一下子清醒了。
“不光你,还有余罪。”李玫道。
“提拔他?组织真是瞎了眼了,我不屑与这种人为伍啊。”鼠标指着余罪轻声道。
“是不是啊,那我给你的钱不用结了啊。”余罪贱笑道。
“你敢,我给你推销了一千两百三十七袋大米了,少一毛钱提成我跟你急,就靠这俩钱过年呢。”鼠标严肃道,亲兄弟明算账了。
“瞧你俩这德性,组织上真是瞎了一对眼了。”李玫气着了,不理他们了。要走时鼠标把肥姐拽下了,直问着究竟怎么回事。李玫也是道听途说,中午开了个短会,吃饭时候有人嘀咕她听了两句,好像是把管理层和支援组全部下放,下放没意见,不过似乎下放没提拔的就有意见了。
“余儿,这是什么个情况?”鼠标对警务升迁,有点不懂了。
“赶到基层干活呗,还能有什么。年节警力紧张,能看着咱们这么消停啊。”余罪道,这个消息对于他还相当震惊的,真是提拔个刑警队长,似乎也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活儿重不重。
“完啦,又过不好年了,每年过年都累得跟孙子样……哎,肥姐,你们呢?”鼠标问着。
“我下支队,亚杰到各中队轮训,俞峰守家里。”李玫道,有点不舍地看看这个环境,小声问着,“标啊,是不是总队嫌弃咱们不要咱们了?”
鼠标一看肥姐这失落的表情,他吧唧嘴了,小声道:“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知道为什么吗?能跑,又能不吃草的马儿才是好马。咱们支援组花费这么大,总队估计得让咱们体现出价值来啊……这就像做生意,投入越大,期待的回报越高。”
“没那么严重,两节那儿也是警力奇缺,咱们充数去了……妈的,我开始怀念在羊头崖乡派出所的生活,过年能休息一个月没事。”余罪神往地说。
“哎,不对呀,这给了职务把咱们赶队里,是不要咱们俩了?”鼠标想起来愕然了,然后心虚地问着余罪,“余儿,我觉得有可能打发咱们俩,这段时间咱们生意做得影响不好。而且这一组里,就咱俩学历最低。”
“狗屁,关做生意什么事。咱们就联系联系,又没有亲自干,比市场价还优惠呢。”余罪道。也有点心虚,真要是挂个职晾一边去,他害怕自己又想支援组这个优渥的环境。
“反正让人好伤心,还不到一年嘛,为什么要把大家拆开?”李玫有点难受道。
“这是让你们下去开枝散叶,就像生娃娃一样,多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将来操作水平就都提高了。”鼠标道。回头看时,李玫生气了,挥着大胖拳头,“咚咚咚”捶了鼠标数拳,咬牙切齿道:“姐是独身主义者,你少恶心我。”气咻咻地走了。鼠标和余罪两人,相视没节操地贱笑了,肥姐这想不独身都难哪。
玩笑可以没有底线,可彼此间感情的刻度线可是高了不少。余罪看着认真听讲的俞峰、做笔记的曹亚杰,还有那两个孜孜求学的实习生,明显地感觉到彼此的差异还是相当大的。他还真有点怀疑,自己和鼠标这一对伪劣产品,有给清除出支援队伍的可能。
一怀疑就心虚,一心虚就忐忑,一忐忑就担心,可你担心的偏偏还就来得很快。散会后主持会议的史清淮把几人都留下了,大致说了下两节将近、治安防控的严峻形势。然后话锋一转,又说今天总队的安排,机关管理和支队领导人员全部包片、蹲点、进队,领导都带头了,咱们支援组当然不能旁视。
再然后,就把安排排出来了,李玫、俞峰、曹亚杰归属已定,这号技术人才到哪儿都是金豆豆,各单位巴不得抢这么个熟手减轻监控压力呢。实习生张薇薇跟着李玫走。
独独把余罪、鼠标还有一个实习生沈泽给放下了。
“你们三位稍等,总队有一项任命,今天就下来,会后万政委和总队长亲自来宣布。”史清淮道。看来提拔一事,不是空穴来风了。到哪个大队当个队长,还不就总队长一句话,上会讨论,形式而已。
等待的时间不长,余罪和鼠标的心理素质尚可,小实习生有点坐不住了。千辛万苦才熬到进总队实习,这一竿子捅下去,说不定就要痛苦地扎根基层了。可这场合他又不敢吭声,只是有点羡慕地看着张薇薇和技术狂人一组,那用不了几年,就能在警中有一席之地了。
听到脚步声时,副组长余罪一抬手:“起立。”
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进得门来的是多日未见的许处长、万政委,许平秋匆匆而来,并不准备多坐。他站着看过一圈,频频点头,满口不错,不过那笑眯眯的样子,让深谙这货行事作风的余罪提高警觉了。
“同志们,史副政委大致安排了。对于这次安排,我希望大家不要有意见,千年古木缘根深,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首先得打好,在座的各位是我们总队遴选出的精英人物,通过这次年节大联动,我希望你们啊,好好接接地气,以备将来更好地和基层协作,打击一切违法犯罪行为……好,以下我宣布两项任命。”许平秋道。一伸手,万政委递来文件纸,他准备念时,一眼看着余罪,又放下了。
余罪的眼珠子是斜着看他的,说不出的贼。许平秋换了副口吻问着:“小余啊,在这个文件未成文之前,还有回旋余地,我可以告诉你,准备放你下去当刑警队长,带领一个大队。时间呢,不会很长,如果有突发案情,可能随时把你们这些人全部抽调回来……你想去吗?”
这又是放个潘多拉魔盒子,让你好奇,让你心动,可你无法预知结果如何。余罪一揣度,宁为鸡头,不当牛尾,他一挺身道:“愿意去。”
“当队长还是有好处的,想旷工不用请假了……啊。”许平秋笑道。惹得众人哄笑一堂,余罪讪讪摸着后脑勺,许平秋又问严德标道:“德标,你到刑警队,当个指导员怎么样?矿区。”
“哎哟……叔啊,谢谢你。”鼠标激动地鞠了一躬,惹得众人又是笑个不停。
“别客气,任上要犯了错误,小心回不了城里啊……余罪你也是。沈泽对吧?沈泽啊,我准备让你跟着他们俩,你挑一个师父吧。”许平秋道,回头看那个小实习生。
哎哟,这可难了,沈泽平时都不大和这两个人来往,一个警官大学的高材生,和这两个痞警油条明显不是一路啊,他为难了。
许平秋笑着上前,给他整整警容,出声问着:“我问你,作为刑警,最有效的审讯方式是什么?”
“证据有力,依法讯问,以理服人。”沈泽挺着胸膛道。
“错。”许平秋一挥手否定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两节下基层吧,找到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你差不多就毕业了。他们俩,你随便选,两个队你可以随便去,不过年后,我会亲自询问正确答案的。有问题吗?”
“报告总队长,没有。”沈泽敬礼道。
“好,下面我宣布,任命余罪同志为庄子河刑警队队长。任命严德标同志为太钢矿区刑警队指导员。以上同志,务于一月一日前到新的岗位报到上班,散会。”
许平秋沉声念了句,直接把两份红头文件给了两人,背着手,带着一正一副两位政委大踏步走了。
警营从来就是这么直接,职务可以扔给你,干得好上得快,干不好下课更快。
两人拿着红头文件,鼠标倒是得意了,矿区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好地方。余罪傻眼了,瞅了半天文件问着李玫:“肥姐,庄子河在哪儿呢?”
“靠近天龙山,最北边。”李玫同情道。
“哎哟,这是嫌我搅事,又把我赶乡下了。”余罪有点失落,给了大桃子就罢了,要是拣个带疤的就膈应人了。
“市郊,比羊头崖近多了,好歹是队长呢,都没带副字……同喜同喜。”鼠标乐滋滋拿着文件,和余罪拥抱,被余罪推过一边了。回头他问沈泽:“小沈,要不你跟我,庄子河可是市郊,棚户区。”
“那严师父,刚才总队长那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沈泽好奇地问。
“嘿嘿嘿,”鼠标嘚瑟了,笑着像总队长一样拍拍小警的肩膀道,“这个呀,不亲身经历,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正确答案。得了,跟我走吧,好歹有个认识说话的。”
“那……那行吧。”沈泽只得勉为其难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警营从来都是聚散无常,大家当天吃了一顿散伙饭就算了了。次日清晨,余罪打起了铺盖卷,先到支队报到,拿着调令,由支队长和政委陪同着到新的岗位报到上班去了。
生活就是这样,起起伏伏中一直向前继续着,谁也不知道下一站,会是人生中的一个驿站,还是会成为终点站。余罪也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选择,也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作为千千万万警察中的一员,你能选择的只有两种生活,要么默默无闻,被永远淹没,要么立在潮头,成为最绚烂的一朵浪花,但最终,仍然会被淹没……
天差地别
狭窄,低矮,标着审1、审2、审3……一直到审10的审讯室里,隐约的叱喝、叫骂、求饶、讯问和外面新年的鞭炮声相映成趣。偶尔一间审讯室门开了,先出来的是满眼熬得血红的刑警,叱喝一声,跟出来了熬得或垂头丧气、或仍在顽抗的嫌疑人。
警匪对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年节尤甚。
“吧嗒。”审10的门开,沈泽拿着记录本,和一个小警出来了。一个人揉着眼睛,一个人打着哈欠在嚷着嫌疑人。矿区刑警队在钢材仓库埋伏了三天,终于网到了一伙偷钢材的盗窃嫌疑人。抓了七个,一夜突审,满院子警车进进出出,正根据新线索不断地网捕着漏网的贼。
不一定都有收获,沈泽和另一位刑警审的案子就是如此。
嫌疑人马迪,90后,刚十九岁,戴着手铐出来时怯生生的,两眼还挂着泪花。在审讯室里一遍一遍哀求着警察叔叔,我是第一次跟着老乡偷东西,想整俩钱回家过年,真是第一次,我再也不敢了……那凄楚的样子配上一个营养不良的身子骨,再加上一张像未成年的脸,就算铁石心肠,也要有恻隐之意啊。
何况,抓捕的时候就被揍了个灰头土脸,现在看着还惨兮兮的。沈泽对这种事相当反感,不过人微言轻,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只能惹人笑话。
出了甬道,刑警队的临时滞留区,已经人满为患了,格子间里都关满了,平时是边审边移交,可年节根本赶不上。不是审得拖时了,就是旧人未审,新人又来,甚至连移交看守所的警力都抽不出来。把人带到了墙边,那位刑警随手把铐子铐在暖气管子上,这时候,严指导员掀着厚厚的门帘进来了。
“指导员。”小警敬了个礼。夏少华,警校还是严德标的高一届学员。
“甭客气。”鼠标笑道,问着沈泽,“感觉怎么样?”
“三班倒,生物钟早乱了,没感觉了。”沈泽笑道,基层刑警最大的特点他感觉到了,就是不正常。什么也不正常,睡觉、吃饭、说话、上班都不正常,时间长了,人显得也不正常了,哪个出来都是横眉瞪眼,像要跟你打一架似的。
“习惯就好。”严德标笑道,他是另类。
绝对是个另类,在矿区刑警们看来,这位上面空降的指导员,肯定是镀一层金,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走的。队长高义勇还专门安排了:“手脚都注意啊,大过年的,别整出事来。”
“对了,得注意点,”夏少华扯着嗓子喊了句,“嗨,指导员来慰问大家了,都停下。”
奇了,不管是叫嚣的、拍桌子的,还是叱骂的、嚷叫的,声音全失。各审讯室门里挨个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两眼血红、样子狼狈的刑警,整着警容,向年后刚来上班的严指导员敬礼,齐齐问好。
“惭愧啊,我这两天在家陪媳妇了,辛苦各位了啊。”严德标的虚荣被满足得爆棚了,难得地谦虚了一句。这一谦虚啊,不知道哪个小警鼻子哼了哼,有点不屑。哟,不对了,说这个不是拉仇恨嘛。
鼠标一住口,他马上发现,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部分刑警,都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他。
坏了,标哥把媳妇给整的过年行头都穿上了,一身皮衣敞着怀,腆着肚子,头发梳得锃亮,这哪是刑警,简直是街上的小混混嘛。
沈泽也发现了,两个人看来短时间融入这个环境,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正思忖着,和沈泽搭伴的夏少华出声尴尬地说:“兄弟们欢迎指导员给咱们讲几句。”
“啪……啪……”两声孤零零的掌声,就夏少华一个在鼓,还是倒彩。
冷场了。哎哟,把标哥给气得啊,我是什么人,粤东的、深港的大案老子也参过战,屁大点的刑警队,还把老子当菜鸟了。他心里一气,脸一拉,不客气了,直指摘着道:“讲两句是必需的,你们工作效率太低,哪有这么熬的,总有一天啊,有限的精力得被这无限的嫌疑人给熬干了……而且啊,审讯太低级、太落后。”
一训,一骂,把几位刑警气得就要发作了,兄弟们苦得累得熬得都不吭声,你个外人头天来就叫嚣,何况一看样子,就是没下过基层的菜鸟。到了基层一天抓多少嫌疑人,都是些要不偷狗摸狗,要不打得头破血流的烂事,还指望用什么侦破手段?这上面人真是不懂下面人的苦啊。
一个要发作的被拉住了,鼠标也在找着时机,一看沈泽,问着:“审下来了吗?”
“没有,他就偷了一次,应该是从犯。”沈泽道。
“人呢?”
“那儿。”
在鼠标的身后,暖器管子上,怯生生地一看鼠标满身淫威的样子,又赶紧低下头了。
一眼间,闪烁的眼光让鼠标隐约地抓到什么东西,那不是凄苦、不是委屈、不是痛悔……还能有什么?阎王爷老婆怀孕了,明显心有鬼胎呀。
“解过来。”鼠标招着叫审讯的刑警们都过来,站一排,他开始说了,“你们是挑大梁的没错,可我们总队出来的,也不是吃干饭的,别以为说你们低级,你们就有逆反情绪。排好队,看我们总队的工作方式。”
众刑警谁不会那两下子呀,这些屡教不改的盗窃嫌疑人,哪个不是满身贼性,你抓一次能认一次就不错了,不上点手段还想审下来,做梦吧。何况看这个,不太像个老贼,年纪不大。
“站好……蹲个马步看看,哎,就这样……蹲下点……有研究资料表明,蹲马步好的人,一般比较实诚,不说瞎话……”鼠标拉着嫌疑人,示意着马步,蹲好,背对着刑警那一队,正好挡着滞留间的视线,那人还比较老实,蹲住了。
“叫啥?”
“马迪。”
“多大了?”
“十九。”
“哪儿人?”
“徽县。”
“来五原几年了?”
“五年了。”
“一直干啥呢。”
“工地上的小工。”
“噢……”
鼠标拉着手铐,看看这货年纪不大,可手节粗大,手上满是茧子。又拉开他衣服,一看膀子,也是厚厚磨了一层,和其他地方的皮肤不一样……没错,这是个长年干重活的人。
一分钟过去了,鼠标围着他身前身后,看了三圈。
两分钟过去了,鼠标还在看他,仿佛未找到的销赃地,就藏在他身上似的。
四分钟过去了,那人还稳稳地站着。鼠标笑了,直问道:“说说,昨天怎么偷东西的?”
“我老乡叫我帮忙干点活,我就去了……晚上八点多一块喝酒,到十一点多,他带了个车……”
嫌疑人怯生生地说着,众刑警只见这位指导员像是聆听,背着手,慢慢地转到了刑警的眼前,嫌疑人的身后。蓦地,飞起一脚,直朝嫌疑人的臀下踹去。
这胖子一脚下去还了得?
嫌疑人一骨碌滚到桌子底下,直嚷嚷着:“别踢,我说,我说……”
鼠标龇牙奸笑着,示意他起来。
这货爬起来重新蹲好马步,可怜兮兮地看着鼠标,不吭声了。
鼠标却是一点怜悯也无,他横眉瞪眼,伸手端端嫌疑人下巴道:“小子哎,别跟我装,要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拿,当贼还真不合格。能蹲五分钟马步,大部分普通人都做不了,你要不是个老贼,剜了我这两眼……站好,蹲好……不怕你嘴犟,你有贼招我们也有绝招,我要是一脚下去,能稳踢在你蛋蛋和菊花中间,那是人体禁区,轻点痛彻心扉,重点断子绝孙,再重点就是终身阳痿了……准备好,你要是不想告诉我们究竟销赃地在哪儿,那咱们就练练……怎么样?想说还是想挨踢呀?”
鼠标的贱相,嫌疑人的惧相,交锋时,明显贱胜一筹。那嫌疑人惧色愈多,不时地扭头往后看,鼠标一动,他就动,紧张得额头开始冒汗了,不过还是咬着牙,不愿把实底交出来。
“啊哦。”鼠标没来由地吼了声。
那嫌疑人捂着裆就跳,一跳两米远。众警“噗噗”笑翻了。
“马步站不好,心里鬼不少。小子,你还要装下去啊。”鼠标不屑道。
嫌疑人被前后一折腾,真相毕露了。
那闪烁的眼神,那犹豫的表情,连沈泽也看出来,肯定不是第一次那么简单,鼠标指指站立地:“站好站好。”
站好喽,鼠标往他肩上一压,站在他面前,招呼着后面人:“轮流上,一人一脚,麻利点解决。”
这时候众刑警知道怎么配合了,脚步一动,有人嚷着我先来,那嫌疑人紧张得一收臀嚷出来了:“别踢,我说。”
“销赃地在哪儿?”
“我不知道,老五卖的。”
“偷了几回了?”
“我……”
“后面的,踢。”
“好几回好几回……”
嫌疑人一收臀部,忙不迭地、龇牙咧嘴地喷出来了。他被身后的脚步声吓了,真怕有个二哥不保的后果,就算偷到了几根钢管,还不是主犯,至于换个终身不举吗?
“沈泽……去,继续审,你得赶紧提高啊,否则跟不上大家的脚步。”鼠标训着,沈泽和夏少华却是有点糗了,解着这个差点漏掉消息的嫌疑人,重进审讯室了。
“各忙各的,有时间再交流。”鼠标一摆手,人小谱大,腆着肚子出去了。众人看到他又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奔着去和队长聊上了,那谄媚的样子,哪能看得出居然是身怀绝技的人。
“这指导员真够贱啊。”有刑警哭笑不得了,队长还让大家注意,估计他都不知道指导员比他没底线多了。
“确实够贱。”众警齐齐点头,不过又都笑了,明显是都喜欢这个贱相嘛!
一号二号休息,三号标哥是头天上班,这头天和队长坐了坐,亲自沏茶倒水点烟,从队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
矿区刑警队是个大队,六十多人,即便大队也是人手不足,中午后指导员就自告奋勇,和队长一起清理积案,押解移交滞留的嫌疑人。这一天没过完,新指导员把照过面的刑警名字都记下来了。到了晚上,轮班回家的刑警刚到家,后脚指导员就来敲门,哎哟,和队长一起来,年节慰问加福利亲自送家了。
一天之内,新指导员的人气爆棚了啊……
这一天是余罪上任的第三天,上午正对着前一任队长留下的烂摊子发呆。发票、饭票、油票,各种开支票,最短的时间是两个月前,最长的有一年了,都是外出办案的刑警各种花销。金额也不大,最少几百,多则不过两千多,不过要涉及十几位外勤刑警,这个数目也不小了,有四万多。
这明明不是个大数目,可偏偏把余罪难受了两天,账上不但没钱,还倒欠着庄子河两个加油站四千多块钱的油钱。小加油站的老板风闻新队长上任,头天就来要债来了,人家那难为的表情哪,真让余罪觉得好难堪,好像自己欠人家钱了似的。
当刑警两年多了,余罪心里最清楚,这办案可都是钱堆出来的。不但刑警的吃喝拉撒要钱,有时候有些特殊的案子,打听消息,摸查线索,很多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需要用钱开路。要是刑警手里穷成这样,正常花销都报不了,那破案率这么低,也就有最直观的解释了。
于是问题就全堆到余罪面前了,一大堆单据,让余罪愁得龇牙咧嘴。向支队反映了,支队长说了,支队要调剂各队的经费问题,不是你们缺,都缺。
所以呢,支持可以有,钱真的没有。
总队更别指望,这种小事余罪都不好意思说,那显得这队长岂不是太无能了?
思忖了两个小时,还是无计可施。这地方有点特殊,不像羊头崖乡派出所,没钱也能凑合过;更不像总队,根本不用凑合,经费从来都管够。似乎也不像反扒队,那地方好歹有任务奖励,抓个贼都算钱的。刑警处理刑事案件,除非是抓到挂牌的要犯,否则都是分内的事,有工资就不错了,还想要奖金?
余罪翻着自己辖区的行政区划和人口统计,庄子河这里原本是地道的农村,因为天龙山景区的开发和城市建设的拓展才纳入到郊区的版图。可郁闷的是,庄子河恰恰处在景区和开发区的中间,两头都没沾上好处。迄今为止的九个村,还保持着棚户的原貌,大部分都等着拆迁补偿,一跃成为城里人。
这里的刑事案件发案率并不高,不过原籍这里的嫌疑人可不少。据指导员郭延喜讲,咱们这儿的人,基本都跑到城里作案去了,主要工作,基本就是核实他们的身份。
难哪,不是一般的难哪。余罪以前的作难,都在于怎么找到嫌疑人的蛛丝马迹,可现在为难的是,怎么能找到钱的蛛丝马迹。他看了两天,每次都是掩泪回来,企业没有、工厂没有,蔬菜大棚倒是有,可种菜的没了。至于洗浴中心、KTV等等之类的消费场所就别想了,甚至连个像样的饭店都得到十公里以外,已经出了庄子河的辖区。
这地方当刑警队长,想不清廉也难哪。
在队长办一遍一遍地逡巡着,三天了仍然是计无所出。他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儿的工作要上个台阶,首先就得解决经费问题,可这个最简单的事,却成了这个特殊地方最难的问题。
瞧瞧,院子里那两辆破长安警车,有一辆已经开不动了,修不起。院子的墙色斑驳,有五六年没动了。今天通知开会,陆陆续续从家里,从值班室到会议室的同志们哪,大冬天的手缩在袖子里,冻得瑟瑟发抖跑着来上班。别说车了,据说支队首先顾及市里的装备,给庄子河的警服冬装都没配全,余罪看着就心酸。
整十时,准备开会了,首次全体会议。
每逢开会都是坐在后排睡觉的余罪,第一次感觉到肩上压力剧增。而且他知道,很可能要马上面临队员们的质疑和期待,因为庄子河问题已经悬着很久了,都在咬着牙坚持着,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了。
可该来的,恐怕躲不过去了。办公室仅有的一位接听员方芳敲门时,余罪整了整警服,拉开门出去了,迈向了他走上队长岗位的第一步……
口出狂言
“叽喔……叽喔……叽喔……”
余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录制的警报车声音当铃声,听起来怪异无比。接线员小姑娘“扑哧”笑了,他一看号码赶紧对小女警道,让她叫指导员先到会场,他打个电话随后就到。
是栗雅芳的电话,余罪拿着就往楼拐角没人的地方跑,跑到角落这才接起来:“喂,您好。”
声音很轻,礼貌中带着些许的暧昧,或许还有那么点陌生,是刻意地在拉开距离带的那种陌生。
“哦,余队长啊,有时间吗?”栗雅芳的声音,揶揄的,令人遐想无边的。
余罪激灵下,直捂嘴里要流的口水,赶紧道:“我真忙,刚到庄子河上任,一大堆事。”
“吓成这样啊?我没想约你呀。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说两句话的时间。”栗雅芳的声音,蓦地变冷了。
余罪一下子又从云端被拽到谷底,他舒了口气道:“这个……可以有。”
“好吧,那你到你们大队门口等我。”栗雅芳道。
“这个,可是我马上要开会呀。”余罪有点难堪了,试图推托了。
“可是我已经看到你们大门了。”栗雅芳道,又补充着,“你要不下来,那我不打扰了。”声音渐渐变淡,好不失落。余罪一咬牙,直道:“好,我马上就下来。”
踏着老旧的水泥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厅就看到了一辆火红的车疾速驰来。他奔到大门口时,那车“嘎”的一声,迅速而利索地刹在门口,车窗,缓缓地、缓缓地摇下来了。
“你怎么……有心情来这么远的地方?”余罪心里稍有紧张。
“我如果说专门来找你,你会不会有成就感啊?”栗雅芳一笑,斜斜地看着余罪,余罪脸上得意之色稍甚时,她却泼凉水似的道,“不过很可惜啊,不是专程,我去晋中,路过。”
余罪笑道:“就能让你路过看,也是荣幸啊。”
“言不由衷啊,能告诉我为什么元旦约你参加舞会,都不赏光吗?”栗雅芳稍有愤意地问。那天她怕余罪尴尬,约了认识的李玫、曹亚杰,谁知道其他人都约到了,这个家伙居然爽约。
“上任头天啊,值了一晚上的班。”余罪信口扯谎了。
“哦,这样的人有前途,事业为重啊。”栗雅芳揶揄道,口气似乎有点轻蔑,就你这破地方,还叫事业。余罪淡然一笑,毕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恐怕彼此都理解不了对方。他笑道:“刚到这儿,情况还没熟悉,过两天估计就有清闲时间了。”
“不过过两天,我怕我就忙了……哦,对了,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栗雅芳回身拿着。
“这个……我收不合适吧。”余罪看她拿出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一串英文,一个都不认识。
“余警官,给个面子,不喜欢等我走了再扔好吗?”栗雅芳道。
“那谢谢……这是什么?”余罪拿到手里,有点沉甸甸的。
“小礼物啊。”栗雅芳笑着面对余罪疑惑的眼神,那媚眼如灼如电,余罪不好意思地闪避着。
她看得出来,余罪绝对不是个懂得情调和调情的人。栗雅芳微微有点失落,慢踏着油门,瞥了眼道:“再见喽,看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啊。”
“那路上慢点。”余罪招着手,慢慢地,车窗合上了,他招着手,那笑容渐渐僵在脸上,掩饰不住地有几分失落。
栗雅芳看着倒视镜里的余罪,肃穆的警服,标准的站姿,不知道什么地方透着可爱一般,让她也有点心动。蓦地,她一挂倒挡,车“嗖”地回来,吓了余罪一跳,车窗里,她眨着长长的睫毛笑着问:“我今天这身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哎呀,忘了赞人一句了,余罪赶紧点头:“很好啊,挺漂亮。”
“哦,那我就放心了,要见的是一个帅哥,我生怕让他很失望啊。”栗雅芳一抚小心肝,那动作绝对是撩汉的标准范本,看得余罪妒意大盛,一皱眉头。栗雅芳瞬间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得意地一拢额头的秀发问着:“怎么了?”
“不怎么,我觉得帅哥一定会失望的,你穿这么妖娆,对你印象能好吗?”余罪喷了句,醋意很盛。
“呵呵……没关系啦。”栗雅芳露齿一笑直道,“那帅哥是位小警察,品位本就不怎么高了……拜拜,有时间联系我啊。”
伴着笑声,伴着引擎声,伴着车窗里摇摇招着的手,那车这次才真的走了。余罪恍然间明白了栗雅芳的话意,却是有点讪然了,他笑了笑,没错,他好像觉得自己挺喜欢这样的交往。轻松,没有压力,隐隐间,倒觉得是自己有点装了。
揣回了礼物,没看,回身走时,却看到了二楼窗户上,排了一溜脑袋。他笑了笑没当回事,不过马上一想,又坏了,靓车美女就在刑警队门口,那不是拉仇恨嘛。
一念至此,他加快了脚步,快步向楼上走去。
“哇,奥迪TT啊,进口的得一百万啊。”
“那妞绝对也够靓啊。”
“老狗你别动心思啊,新队长是个人物,你翻翻内网,人家放市里也是侦破高手。”
“拉倒吧,还不定怎么折腾出来的,神探多了,哪个不是刑讯出来的。”
“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个人好像确实有两下子。”
“不管有几下,先把我那开支报了,好几千块呢,我跟媳妇都交代不了,天天在家被刑讯呢。”
一干糙爷们儿,间或一阵哄笑。指导员郭延喜几次想制止这不和谐的谈话内容,可他又觉得心里有点亏欠似的,默默地闭上嘴了。而且这新队长也太不注意影响,大白天在队门口和一个富家女勾勾搭搭,这明显是自降威信嘛。
“郭指导员,咱们过年福利发啥呢?别的队都发啦。”有位剃着光头、嘴唇往下耷拉、嘴巴奇大的小队员问着。
“还没定,正在研究。”郭延喜搪塞着。
“嗨,我说指导员,咱们不能这样啊,外勤补助仨月没发啦……我身上烟钱都没啦……我那……”大嘴巴刚要质问两句,门“嘭”地开了,一室皆静,余罪心情颇好,笑着说:“咦,挺热闹啊……继续……”
彼此都不太了解,大嘴巴坐下,不吭声了。余罪打量一下全场,二十七人,除了一个接线员接警,都到场了。这可是纯爷们儿的环境,烟雾腾腾、体味重重,二十几张糙爷们儿的脸,浓眉的、横肉的、一脸疙瘩的,个个眼露凶光。丝毫不用怀疑,要是统一剃个大秃瓢,那就是一屋悍匪的气势。
指导员年届五十,微微发福,坐那儿像尊弥勒佛。也就指导员还长了脸好人相,他附耳道了句,指导员开场了:“兄弟们……这是新队长上任,咱们第一次全体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呢,就是两节的安保。下面,请咱们队长安排年前的工作。”
“啪……啪……啪……”鼓掌,郭延喜带头鼓,鼓了两声他发现冷场了,就他一个人鼓。这下把老头气着了,他敲敲桌子有点生气道:“你们这什么态度嘛,情绪归情绪,工作是工作,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们的问题,队里不正在考虑吗,上级也很重视,否则就不会把一位年轻有为的干部派到咱们这儿来了……”
哎呀,这指导员滑得,把问题全扣新队长脑袋上了。余罪哭笑不得了,赶紧地制止,第一次准备公开发言时,结巴了。
因为满场都盯着他,几十双眼睛,虎视眈眈,那眼光中流露出来的怀疑、轻蔑,有点刺痛余罪了。
不过他抱之以理解和同情的态度,体制内的机构到了最底层,种种不如意,缺钱、缺人、缺设备,什么都缺,缺成这样还要求你保持高尚情操,讲团结、讲奉献……是人都会有怨念啊。何况每天又站到打击违法犯罪的第一线,这些人,不违法犯罪就已经很不错了。
“咳……咳……”余罪咳了两声,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第一次发言,他选择简单而直接地说:“工作安排就不用讲了,有事办事,有案破案,和往年没什么区别……下面,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费用报销的事暂且就不要说了,涉及十九位同志,你们单据都在我手里……从谁开始?”
这么简练倒没有想到,不像上级来安抚的领导,吹一通牛,吃一顿饭,然后拍屁股走人,再也不见人了。众队员相互看看,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了:“报告队长,我有话说。”
“不用报告,直接说。”余罪态度很严肃。站起来的一个大个子,姓苟名盛阳,队里人都叫他老狗,是个老刑警了,一打上这个标签,基本是老刺头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咱们外勤补助涨不涨吧,一天不到十块钱,可也不能几个月不发呀,以后让兄弟们怎么干活啊?还有啊,别的队年终都有奖金,派出所那帮孙子,协警都有两三千,不能我们这正式刑警,反倒一毛钱见不着了吧?”苟盛阳咧着嘴发了一堆牢骚,示威似的坐下了。
警匪是冤家,干群也不是亲家,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挑战领导的权威,对于底层群众,那是很露脸的。听完了,众刑警像发泄了一股怨气,似乎很爽,看余队长不悦的面孔,似乎更爽。
余罪没吭声,直道:“还有谁?”
“我。”刚才质问指导员的站起了,干巴个子,长了一张痞混的脸,有点屌,叫巴勇,队里人都叫他大嘴巴。这哥们儿一站起来就数落上来了:“报销的不说了,补助狗哥说了,我要说的啊,就是咱们兄弟们这个年可怎么过呀?去年啊,好歹还有一百块钱购物卡……今年元旦只剩五十了,五十块钱,能干什么吗?连桶地沟油也买不回来啊。”
“不是发了两箱方便面吗?”指导员插嘴道,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那方便面是镇里超市积压的货,有的都长毛了。”大嘴巴火大道。台下哄笑一片,大嘴巴越说越有劲了,“我一哥们儿人家在法院,米面油加上橘子、苹果、梨,一个人的福利拉了半车;人派出所,这两天上班,每天都往回领东西……平时吧,咱们苦点累点就不说了,不能过年也这样吧,穷人都不过穷年呢……”
“大嘴巴,哪有这样朝组织伸手的?按月领工资,你是人民警察,国家还欠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指导员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训巴勇了。
一训,巴勇嬉皮笑脸,一鞠躬道:“郭叔,您别生气啊,我要求不高,大过年的给兄弟们实惠点,一人发半爿猪肉得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下面鼓掌的、哄笑的,不少人附和。余罪看得出来,指导员的威信也快降到冰点了,根本孚不住这帮刺儿头。他看着混乱的现场,现在心里有点明白了,八成是个没人接的烂摊子,然后把他这个没人管得了的烂人,扔这儿来了。他甚至相信,在这个地方他不会有被撤掉之虞,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好,想报销的、想补助的、想奖金的,还有想半爿猪肉的……谁还有想法?”余罪欠了欠身子,此时更加淡定了。这破罐子,摔得再破也破不到哪儿去了,一个隐隐的想法在脑子里成形了。
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包天乐(队里绰号包皮的),武警退役出身的,提意见了,从退役到手续捋顺正式上班那段时间的工资一直没补发;师建成(队里绰号大湿的)也有想法,他是个外勤,每次领服装都先倾向于内勤,有两季没给他发服装,警帽丢了,还得自己上街买个仿制的。因为这事在市里差点被当假警察抓了,惹得台下一阵哄笑。
这问题越聚越多,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丢面子的事,而且是在一个年纪不大的队长面前。他几次偷瞟,那小伙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也确实如此,余罪发现这个队里的事都透着邪性,一般到刑警队都讲案子什么的,这个队奇怪了,什么问题都有,就是案子问题没有。而且他粗略看了下,庄子河发案不多,不过案件侦破率更低,命案侦破率倒是百分之百,那是因为没有发生过命案。
那这样的话,工作的开展,还是集中在一个字上了:钱!
格调虽然低了点,不过却是实际情况。刑警工作本就特殊,加班费是不要想的,劳动法也不适合这些人,高危工作,有些险种就保险公司都不敢给你办。瞅瞅吧,满场的庄子河刑警,看五颜六色的穿着,就俩字:穷酸。再看脸上的表情,也是俩字:穷屌。
这样的境遇不可能没有怨气,余罪相比自己的经历,几乎是从天堂来的特派员。他听着众刑警的怨言,正揣度着怎么平息一下、安抚一下。一直在团队里,他这点经验还是有的,那就是人心千万不能散,一散就乱,一乱就没得可收拾了,可是这需要一个信任的基础啊。他自问自己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放在这群人里,肯定是被小觑的料。
会开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队员发牢骚了。偶尔余罪询问几句,看样子也没记没许诺,慢慢地让队员也兴味索然了,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摆明了没有把大伙当回事嘛。
正开着会,门“嘭”地响了,接线员奔进来了,这小姑娘是刑警队唯一的女性,工作就是接警,指导员问着:“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案子,急案。”方芳道。指导员一挥手:“直接说,又打架了?”
“不是……庄头村昨晚发生一例恶性强奸案,女受害人刚被抢救过来,派出所转到咱们这儿了。”方芳道。
哎哟,要了亲命嘞,余罪一咬下嘴唇,苦不堪言了。这就像事赶事一样,怕出事就偏出事。
指导员一摆手,接线员退出去了。掩上门时,余罪看着端坐着,都看着自己的刑警们。这时候,进退维谷,你避无可避了。
“好,会就开到这儿,作为队长,我说两句话,”余罪一伸手指,端坐着,神情凛然,挥手间道,“第一句,除夕夜之前,所有的有关钱的遗留问题,我给你们一刀切地解决。话我撂这儿了,年前我解决不了,我自己滚蛋;可在此期间谁要调皮捣蛋,不管你多大年龄、多长资历,别怪我请你滚蛋……我的许诺就一句:面包会有的,钱会有的,半爿猪肉会有的!”
余罪匪气凛然地来了句,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好!痛快。”大嘴巴听队长引用自己的话,乐了,使劲地鼓掌,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全场掌声雷鸣。发言和掌声,俱是痛快淋漓。比其他领导讲什么奉献、旗帜、标杆要痛快多了。
“第二句话,作为男人,怨言可以有,牢骚可以有,可作为警察,有一种事不能有,那就是玩忽职守。”余罪吼道,“现在,你们该干什么还不清楚?就这样坐着吗?”
“出警!”
有人喊了,全场起立,声响人动。老苟带着第一队外勤,挤上了那辆唯一还能动的面包车,风驰电掣,驶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