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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干一票大的

奇案一件

庄头村距离庄子河刑警队六点七公里,距离庄子河派出所四点四公里,距离环城路二点二公里。说直观点,就这么个街头放屁,街尾听响的狭小地方,居然发生了一起恶性强奸案。初步的情况是这样,受害人杨某某,本村寡妇,昨晚老娘咳得厉害,她半夜起来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结果刚出门不久就被人蒙着头强暴了。其间她反抗激烈,又被嫌疑人打昏,完事就扔在作案地,直到被早晨起床的村民发现。

“我我我……我先看见的,作孽啊,差点要了命啊。”

“啥样?就那……没穿裤子那样吧,被扔在那大棚地后头,我倒炉灰,吓死我了。”

“昨晚?没听见啥呀,风大着咧……”

“不光我啊,好几个人把杨某某送到医院的。”

苟盛阳正在了解情况,一群中年偏老的婆娘七嘴八舌不停地给他提供线索。很简单,早晨倒炉灰的村民发现了躺在大棚地后头的受害人杨某某。裤子没穿,衣服被扒了半拉,还以为死了,吓得婆娘们一阵狂吼,吼出了一群人。乡里乡亲的,胆子大的上去摸摸脉搏,居然还有气,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往医院送。

还好,人抢救过来了,就是冻坏了,没生命危险。

天亮后大伙儿才想起来还要报案,原本以为是抢劫啥的,可受害人醒来才知道,是强奸案。

好心有时候办的也未必是好事,现场经过热心村民的围观,留下了无数双无法辨认的脚印。

去现场的是庄子河刑警这几位业务骨干,苟盛阳、师建成、包天乐、巴勇,都是老同志了。牢骚归牢骚,可办事中规中矩,一边护着分局鉴定的刑警,一边已经大致摸排起情况来了。庄子河这个小队可没有必要留法医鉴定,现场勘查的事得分局直属刑警完成,不过侦破和排查,责任肯定在庄子河刑警队。

忙碌间,巴勇奔到苟盛阳身侧,悄悄拉了拉衣角,示意了下案发现场。苟盛阳回头时,看到了新队长蹲在地塄边上,正出神地看着警戒线拉起的案发现场,他问了句:“咋啦?”

“我看新队长有两下。”巴勇道。

“有两下顶个㞗用?现场被踩得乱七八糟,派出所这帮孙子,报案两个多小时才到场。”苟盛阳气得直骂娘。这个现场如果早封锁几个小时,也许能留下更多证物。

“就是啊,这可麻烦啦,年又过不好了。昨晚多冷啊,居然还能发生户外强奸的案子。”巴勇奇也怪哉地牢骚了句。

“零下十度。”苟盛阳做着鬼脸,报了个温度,然后巴勇瞠目结舌,倒吸凉气。

这温度,就是牲口也未必能发情呀。能做得了案,用牲口形容都不足以描述人家的悍勇。

还有更邪门的事,在受害人躺着的地方,鉴定人员画了一个白圈。比画比画着师建成就觉得不对了,受害人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把躺着的地方压了一个大凹处,掉在现场的一只女鞋——居然是42码的。

他拉了个围观的乡亲问:“老哥,杨某某有多高?”

“有你这么高。”老乡一比画,直接和师建成等高了。

“那有多重?体格很胖?”师建成有点不相信地又问。

“啊,比你胖,有一百四五吧,就她那样。”老乡又指着一手脚粗大的村妇。

“哦,这样啊。”师刑警凛然道,做了个震惊无比的表情,不问了。

到现场一个小时后,鉴定完毕。现场留有一只女鞋,被扔掉的女裤上有数处残留的精斑。根据受害人的回忆以及现场分析,嫌疑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孔武有力,更确切的消息只能等DNA化验结果了。在此之前,基层刑警队的责任就是查找作案的嫌疑人。

“老乡们,听我说一句啊……这个案子我们庄子河刑警队已经基本查实了,是一个外地司机作的案,正在追捕他啊……大家都散了吧……很快就会有结果,随后有什么情况要走访大家的,希望大家配合一下啊……散了吧,干都干完了,还有啥看的。”

余队长鼓噪了几句,闻听的众村民也觉得兴味索然,陆续散开了。余队长倒是客气,偶尔间拉着一两位乡亲,散着烟,点个火,笑盈盈地问句什么话。

“耶?队长这就查出来啦?”大嘴巴巴勇听得咧嘴巴了。

“嗯,倒是有可能,咱们这一带过路的司机也不少。”师建成道。

“狗屁逻辑。”苟盛阳气着了,拿着鉴定给的单子鉴收,回头骂着,“零下十度的环境里,别说强奸……你到户外脱了裤子能撸一发,我这个月工资输给你。”

“可强奸确实是发生了啊。”师建成也不相信,可事实胜于推测。

“那也不可能是外地司机啊?司机走南闯北的,这种城边路边的村,借他们十个胆子,看他们敢不敢进来……即便敢进来,也不至于大半夜强奸个村妇。”苟盛阳道。他自然是指受害人的体格,听得其他几人哧哧地笑。

分局的人走了,派出所撤离了现场,刑警队几位把需要存留的证物打标记,需要拍照的地方拍完。包天乐合上相机盖时,队长叫他了。他奔到队长身边时,队长正蹲在废弃的大棚边上,指着一摊已经冻成冰渍的地方问:“这是不是尿渍?”

“狗哥,快来。”

包天乐笑了笑解释着:“这事狗哥在行。”

苟盛阳扔了半截烟,凑到这儿来了,细细地看那一圈不规则的形状。这就是在村路边上,一边是大棚地,一边是民居,随地便溺根本就是习惯。他道:“错不了,尿渍。”

“取样,送检。”余罪道。

气得苟盛阳瞪了他一眼,还以为队长故意给他小鞋穿。

不料余罪却迷茫地看着这个特殊的地方,喃喃道:“这是个临时起意作的案子,应该不难。”

“队长,您不说是外地司机吗?”大嘴巴道。

“那是让嫌疑人安生点,别乱跑,这作案的,八成就在村里。”余罪看着成片的矮房、冒着烟的烟囱、横七竖八的陋巷,喃喃道,“这地方啊,哪怕有上一个监控探头,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众刑警闻言哈哈笑了,城市里遍布监控就有这么个好处,大部分案子从监控的前后反查上基本都能找到可疑线索,所以他们的工作压力要相对轻得多。不过那一套可不适用于郊区的棚户区了。

众警笑着,余罪回头看。全队的履历他看过了,履历里招工的、退役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是刑侦专业毕业的,大部分是工作后实践锻炼和培训的。苟盛阳的工作时间最长,十一年了;巴勇七年;师建成六年半;包天乐三年。说起来都算老刑警了,从勘查现场就能看出来。别说是强奸案,估计那儿就算躺具尸体,他们应该都能面不改色了。

“来来……抽一支……狗哥,给你点个火,包哥,您的……”余罪给众位老刑警发着烟,众人眼色动动,有点受宠若惊了。发的是好烟,比兄弟们抽的四块钱的白沙贵好几倍。大家抽着烟,就地坐着。余罪出声问道,“狗哥,你当刑警时间最长,您看怎么办?”

哦,问计来了,苟盛阳心里暗道。对于队长虽然没有恶感,可好感还不够,他淡淡道:“就那么办吧,先排查案发时间段里,有可能出现的人,再根据这些消息缩小范围。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当地人作案,否则黑咕隆咚的,干吗还蒙住受害人的头部……”

“都说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啊。”余罪发扬着民主精神,抛砖引玉问道,“一米八、体格孔武有力,这种人应该不难找吧?”

“这个描述是庄子河的标准品种,大部分爷们儿都够这个标准。”大嘴巴道。

也是,从刚才的围观群众就看出来了,余罪差不多成一圈人里最矮的了。就受害人那样子,粗手大脚、个子老高的村妇也不在少数。只是让余罪郁闷的是,要是被强奸的人如花似玉也罢了,偏偏是个貌似无盐的村妇。

邪了,这地方处处透着邪性。师建成笑道:“队长啊,您别奇怪,这鬼地方就这样,大夏天的时候,稍有个抛过媚眼的,下地劳动的时候,拽着就进玉米地里办事去了……和城里一夜情差不多。”

几人哧哧笑着,余罪岔着话题道:“别扯那没用的,就事说事……包哥你说呢?”

“得排查一遍,先找到符合描述的人,再往深里查。”包天乐道。

“您别急啊,队长,案子得慢慢来,就连检测结果也得两三天才能整出来。”巴勇安慰了句,看余罪眼里有愁意,他有点不忍了,再怎么说,城里人能来这地方不容易。

“分一下工吧,包皮,你带人主要查昨晚打牌的喝酒的,摸下底……大湿,你查查村里那帮老光棍里,谁和嫌疑人描述更像……大嘴巴,你到派出所里,借几个人用用……中午吃完饭咱们开始,争取检测结果下来时,咱们有可比对的样本。”苟盛阳有条理地安排着,余罪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安排没有人质疑,看样子在队里有相当好的威信,就这水平,当队长都没问题了,不过老苟毕竟是过来人,他笑着补充了句,“队长,您看,还有要安排的吗?”

这也是一个示好,最起码没有恶感。不过余罪像是不识趣似的说:“有,用更简单点的办法。”

“咝……”众警齐齐吸溜鼻子,不解、不服气地瞅着新队长。

“狗哥的思路相当好,我把他的思路再精简一下啊。首先,你们看现场,废弃的大棚地、一边就是垃圾堆,能在这种地方办那事的,这叫饥不择食;其次,零下十度,还能有劲办那事,那叫极度饥渴;最后,证物射了一裤子,这说明是个二杆子办的事,干完提上裤子不管不顾就跑了……综上所述啊,要查的人可能有这样的特征:长年独身,无正当收入来源,体格健壮,对这一带很熟悉,甚至可能就是这一带的人,以前应该没有作案经历……”余罪侃侃讲了一大堆,这些被实践磨炼出来的刑警听得一脸茫然,眨巴着眼瞅着他,像看外星人。

“那……这排查和狗哥说得差不多啊。”大嘴巴道。

“对,庄子河大部分都是这号人,所以这个思路虽好,肯定还要浪费很多时间。”余罪手掌一切直道,“其实只要两个方向,查昨晚喝酒的,以及今天去小药店的。”

“什么意思?”包天乐没听明白。

“很简单嘛,能对那样的村妇下手,又是那样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喝酒了。”余罪道。苟盛阳和余罪相视一笑,两人在一句话里建立了默契。

“那小药店呢?”师建成眨巴着眼,看着余罪和苟盛阳神神秘秘的样子,那俩人仿佛心有默契了。

“零下十度,又刮着风,谁脱了裤子摆上半个小时胯,也不能没有点副作用吧?”余罪笑道。

众人一下子都听明白了,笑得眉开眼绽、浑身直抽。

很快,三组刑警被调了过来,分头进入了庄头村,在治保和村干部的带领下,开始排查了……

当警察需要好的心理素质,如果当的是刑警这个警种,那更得需要相当好的心理素质。这不仅仅体现在对案子的接受度上,对自己的处境也需要有相当的忍耐力。

这不,就三号这一天,全市发生的各类刑事案件飙升到了六十六起,支队的综合办全体动员,甚至把平时不怎么干活的档案室的阿姨也用上了,梳理案件,整理文字,然后逐条挂到内网。现在的案件透明度越来越高,特别是内部,只要内网立案,从支队就能查到全程的跟进。

小营盘建行抢劫案,两天发生三起。都是取钱的客户,出门就被夺了包给抢走了,有一个包里居然有十二万现金,悬案。

大十字工行劫案,也是抢了一个取钱的小包工头,直接一锤子敲在脑袋上,抢走了十万现金。

胜利路商贸城伤害案,劳方资方因为讨薪干上了,六十人打群架,重伤五个、轻伤无数,法人代表携款出逃,肇事者还没抓到,家属围到分局了。

还有十一起抢劫案、四起伤害案、二十一起重大盗窃案,忙得支队综合办应接不暇。在这个行业里,对身处这个社会的看法会蒙上一层灰色,无法想象身边居然会有这么多罪恶的存在。

“又来起强奸案,受害人杨某某……”

“快过年了,憋了一年,要总爆发一下了。”

“强奸案归哪个队?”

“庄子河刑警队。”

“给他们挂上,限期……哎,吴主任,这起强奸案的限期挂多少?”

“一周。”

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男,随口应了声。刚开会回来,网上挂的案子就多了十几起,他拍拍巴掌示意着整个忙碌的大办公室道:“同志们,注意一下啊,今年春节有点特殊,除了咱们这个综合办,支队所有部室都要下队蹲点,总队对全市各队的案件进程都会保持高度关注。凡这段时间发生的案子,逐一给他们定上限期,统一考核时候,一票否决。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跟踪敦促他们的侦破进程……大家辛苦了啊,熬过这几天,咱们再好好过年……”

正说着,通信员来叫吴主任了,说要最新的案情通报。吴主任匆匆打印了一份,奔向支队长办,满屋子男女内勤“唉”地泄了声气,有人窝火地喊了:“咋回事嘛,又发生了一起抢劫案,都疯了啊,银行门口成了高危地区了。”一说全场哄笑。年节的防控不可谓不严,全市防控已经把特警纳入进来,主要路段都有特警巡逻,仍然控制不了临近年关这段时间的案发势头。

忙碌间,吴主任又去而复返了,刚刚从支队办得到了新的命令,他一扬手里的案情通报喊着:“全体注意,所有案件限期缩减一半,特别是影响恶劣的抢劫案、伤害案……给责任片区刑警队发一份表格,让他们逐案标上主办人,案情排查进展逐日汇报……还有一个事,对了,庄子河这个强奸案,让他们加快排查进展,不要拖了全支队的后腿……”

“破啦!”有人喊了句,是档案馆那位老阿姨,一室的人都看着她。

她奇也怪哉地看着内网嚷着:“真破啦……他们刚把结果传上来。”

“开什么玩笑,DNA检测都没出来吧?”有位知道流程的愕然道。

吴主任不信了,直接拿着电话,拨通了庄子河刑警队:“喂,怎么回事?上午刚接的强奸案,这才几小时,破啦?”

看来是真破了,大家看吴主任的脸色就看得出来——一脸不信。他匆匆收起了手机,奔向支队长办,一敲门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汇报着:“支队长,好消息,有先进了,六个小时侦破了一例强奸案。”

“哪个队的?”支队长正发愁没有标杆可以给全支队树呢,这倒好,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庄子河刑警队。”吴主任道。

支队长脸色一变,愕然了好大一会儿才问:“开什么玩笑?他们还会破案?再说,六个小时,DNA结果都出不来。多少证物等着检测呢。”

“哎哟,支队长,这事我刚问过,说起来有点可笑,他们没按着鉴定给的体貌特征找,就找感冒发烧的,嗨,结果一找一个准,没几个小时就抓着人了。”吴主任兴奋道。

“等等,这强奸案和感冒发烧的有什么关系?”支队长忙得头昏眼花,越听越糊涂。

“您想啊,案发时温度零下十度,干那事能不伤点风、着点凉吗?”吴主任笑着问。

支队长两眼一凸,愣了几秒钟,然后震天价地爆出一阵大笑来,直嚷厉害。细问之下这才想起队长是总队派下去的人,又让他直呼还是总队来的人眼界要高个档次,兴之所至,支队长扣着警帽,带着办公室主任,直向庄子河刑警队驶来了。案发得蹊跷,侦破得也诡异,他实在忍不住好奇,想去亲自看看了……

节操乃现

当刑警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也可能遇到,但庄头村这件强奸案,不管是发案还是破案,实在是集无厘头稀奇古怪之大成者。

开始排查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中午了,三个组排查了一个小时,主要查昨晚打牌的、喝酒的。乡下人睡觉早,案发时间清醒的人并不多。查了一个小时也没啥发现,反倒是村长媳妇主动来报信了,昨晚还真有一拨人在他们家喝酒,喝到大半夜。原因是村长媳妇娘家爹掘坟,村里壮汉帮了不少忙,请了顿酒。

这倒好,现成的线索。把喝酒的八个人一捋,喝多了还睡在家里的,家里有媳妇的,没媳妇但昨晚有旁证的一去掉,就剩三个人了。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还有一个五十挂零。三个人找到俩,五十岁的体格不够壮,四十多的光棍昨晚根本就是去相好家串门了,有发泄的地方自然是不需要再干那事。于是嫌疑人直接指向村里一个脑瓜不太灵光的光棍汉,叫宋大力,以打零工为生,村里人都叫他大夯,就是傻的意思。

他也不傻,案发后,居然消失了。于是庄子河刑警队撒开了网,多方寻找要把这个重点嫌疑人先带回来。可明显和傻子的思路不太契合,又忙了三个小时,一无所获。

不在家里,不在村里,不在常去的亲戚家,这可就不好找了。还是治保主任有办法,他问了几个一起喝酒的憨货,居然联系上了。他的下落让刑警们大跌眼镜,这大夯呀,根本就没跑,人家去城市建筑工地打工了。

也罢,余罪追得窝火,带着老狗、大嘴巴一干人直奔位于开发区的一家工地。冬天干的都是备料活,扛水泥、下石粉、运钢材,也正适合宋大力这号不惜浑身力气的憨人。

抓捕更有戏剧性,找到人时,在一处工地简易仓库里,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正卸着水泥,都是一膀子搂两袋,个个脸上灰乎乎的,都像糊了一层水泥,面貌几乎不可辨。刑警走到近前,愣是没认出来,余罪急中生智扯着嗓子大喊:“大夯,你把人杨寡妇白日了?!”

扛水泥中间的一个人,扔下水泥袋就跑。哎哟,这回可看清了,鉴定还是有点不准,这货快一米九的个子,裹着冬装像只大狗熊。包天乐和师建成一前一后拦,一个被他撞飞了,一个骑到肩上,被他双手一举扔出去了。情况一急,余罪就忘记自己是警察了,拣着板砖块,“啪啪啪”在背后砸。大夯“哎哟哟”挨了两下,怒火中烧,不跑了。他拣着砖头块和刑警对垒,不过比扔砖头块,他和练过贼技的余队长可不在一个层次了,他扔的余罪轻飘飘就躲开了,而余罪扔的每块都像长了眼睛似的,脖子上、肩上、脚面上,甚至于很准确地打在手背上,气得大夯嗷嗷乱叫,扑上来要和余罪拼命。

这空当,包围圈早拉好了。找了几顶安全帽的刑警们一拥而上,别胳膊的、抱腿的、拦腰的,把这个夯货死死地压住,打上了铐子。

等拉起来才发现,这憨娃还流着鼻涕,有点感冒。虽然没去药房买药,可半夜干的那事还是留下了副作用。

众警把人抓回车上就开审了。

苟盛阳主审,句句都是吼着:“昨晚干啥去啦?”

“喝酒去啦。”大夯不服气地回答着。

“喝酒就感冒了?问你脱了裤子干啥好事啦?”苟盛阳吼着。

“吼啥呀,我又没日你媳妇。”大夯火气颇盛地回话。

“噼里啪啦咚咚咚”……一阵铿锵的将军令声音响过之后,大夯吃不住劲了,“哎哟哟哟”喊着疼,委屈地说:“……就㞗弄了杨寡妇一下,还把我弄感冒咧,别打别打,等我发了工资,我给她钱……”

刑警气得哭笑不得了,又狠狠捶了几拳骂着:“你这是强奸,你以为是嫖小姐,掏俩钱就没事了?”

“那还要咋样,讹我娶她呀?还得给她养娃呢。”大夯道,一副无辜的样子。

众警被问得哭笑不得,案情不复杂,庄头村的这种情况相当复杂。等带回了刑警队开审时,已经闻讯的杨寡妇家里人到队里了。法盲奸了文盲,法盲不服气,文盲还委屈呢。就听杨寡妇家一位叔叔替侄女讨公道了,扯着嗓子在大院里喊:

“不能白睡了俺家侄女,得让他赔钱,最少得一千!”

支队长去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了,村里人可没有嫌疑人好处理,好在指导员深谙这里的工作方式,茶水倒了两暖瓶,和治保人员、村干部商议着。医药费先由村里垫着吧,又带着当天办案帮忙的村里人,一起到开发区边上小饭店请两桌,才算是把家属和众人稳住。

全市共有三十多个大队、中队,理论上像庄子河这样的刑警队,很难有缘分让支队长亲临的。车一来吓了队部接线的一大跳,赶紧汇报。可没料到队长谱挺大,继续着手里的活,迎接都没搞。支队长李朝东直接进了大队,不过看到正忙碌的刑警时,脸上那是一点愠怒也没有,反而还很高兴,相当高兴,听余罪介绍了下今天的案情,高兴得哈哈大笑了。

李朝东大致看了下询问笔录,交代的情节基本和现场勘查符合。案发现场离村长家不远,这货喝完酒走了不远拉开裤子就放水,适逢杨寡妇匆匆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酒壮色胆,于是有了这桩强奸案。被抓回刑警队的时候大夯倒知道害怕了,口口声声要赔钱私了,他说了:“反正村里光棍经常去杨寡妇家串门办事的不少,据说二三十块钱就解决问题,咱多赔她点还不行?”

这话气得支队长都想踹这货几脚。掩上了审讯室的门,看看陪同的余罪和几位老资格的刑警,李朝东礼貌地嘘寒问暖,问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需要支队协调解决的,等等。

一说问题,办公室吴主任嘴唇就哆嗦,有点心虚,生怕队长提一堆事。陪同的苟盛阳见支队长问了,就想发个言,谁可料没张嘴,先被余罪抢先了,一摇头:“没问题。”

困难有不?绝对没有,有困难我们自己也能克服。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给支队长分忧,绝对不给支队添乱,能有什么困难,这个治安形势要比市里好多了。

那经费问题呢?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我们的外勤补贴,我们正准备向支队打个申请,看能不能给涨点,有些年没涨过了。

真正的大问题什么都没讲,讲了件鸡皮蒜皮的小事。办公室吴主任好歹松了一口气,给了余罪一个感激的眼神,心里在想这小伙还是有眼色,否则来个不知轻重的汇报一堆问题,支队长肯定又把压力全扣到支队办公室头上。

没问题,而且士气这么高,支队长李朝东就乐了,直拍着余罪的肩膀道:“看看,总队下来的人,眼界就是高,不像咱们有些队长啊,不讲工作,不讲奉献,张口闭口就是待遇问题……咱们刑警就这么个条件嘛,你可以不干嘛,对吧?”

“不对不对。绝对不对。”余罪凛然道,“支队长,条件优厚要干,条件艰苦更要干,只有艰苦的条件才能磨炼出队伍来。您放心,支队长,庄子河的压力不大。我们队里正在考虑,后面的景区、前面的开发区如果有突发案件,从我们这里也可以就近支援。治安的防控,我觉得不应该是被动防控,应该是主动的,只有主动地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之中,治安的形势才会有一个彻底的扭转。”

把办公室主任听愣了,就二十个刑警的小队,这牛吹大了。

不过这话把支队长感动得可无以复加了,直赞着:“好好好,主动防控,这个提议好。主动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中,高屋建瓴啊。总队出来的同志这眼光就是高,还是老队长带队有方啊。”

“呵呵,您过奖了,支队长,这都是当刑警分内的事嘛。没事,您放心,我们保证不出任何娄子。”余罪拍着胸脯道,这作态可让刚刚对他有点好感的庄子河刑警们有看法了,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光刑警们,就连支队办吴主任心里也在嘀咕。支队长和余队长,两人像唱双簧一样,一个表扬胖,一个自吹喘,实在让人听不下去。当然,结果还是有的。支队长当场表态了,开始给吴主任安排工作:“啊……这庄子河刑警队的先进事迹,要尽快报道出来,不,要马上报道出来。几个小时侦破一例强奸案,和其他队延误时机、积案成堆,就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嘛。”

这个时候,余罪顺杆往上爬了,觍着脸问吴主任:“主任,那我们的补助……”

吴主任一翻眼睛。

余罪赶紧道:“不给也行,我们绝对不朝支队伸手。”

“明天到支队来吧,造个表。”吴主任没治了,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当着支队长的面,可拖不得了。

这次见面甭提让支队长心里有多爽了,临出门余罪殷勤地要请支队长和主任吃顿便饭。支队长听这话可生气了,故意的。他直斥着余罪搞这一套可不行,好好沉下心把工作干好,只要不给他出娄子,年后他这个支队长请你们……送到门口了,支队长又想起事来了:“对了,老队长把你们派到基层简直太有眼光了啊,今年搞领导下基层蹲点包片,这个办法好。那吴主任,你们综合办就和庄子河刑警结个包片对子吧,一定要给他们做好后勤支援。”

这话乐得余罪合不拢嘴了,噎得吴主任直瞪眼。不过他从领导的话里也闻出点味道来了,总队下来的这位背景不简单,否则不会让支队综合办和他们结个什么包片对子。

送走了支队长、吴主任,余罪乐颠颠地奔回去,嚷着接线员方芳,赶紧地造个外勤补助表,就高不就低,明儿去支队领钱去。

一天侦破了一起案子,询问已经完毕,余罪此时的心情可是大好,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匆匆下楼叫着队里的这几位骨干。咦,有问题了,好像眨眼间,一天拉近的距离又有了很大的隔阂一样,几个人都爱理不理,特别是老苟的态度极度恶劣,直接推着自行车要回家了。

“嗨!我说兄弟们,不是说好了,一会儿请大家吃饭吗?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余罪不解了。

一问,收拾东西的包天乐没吭声,交代晚上接班的师建成没搭理。余罪看苟盛阳二话不说就要走,急急地追出去,拉着他的自行车屁股问:“狗哥,有话你说清楚啊,不能这样吧?我什么地方惹着你们了?”

“你是队长,怎么能惹了我们?”苟盛阳爱理不理道,推车要走。

余罪拽着,火冒三丈道:“我命令你,不许走。”

“下班了,八小时以外,我可以不服从。我得回家呀。”苟盛阳蔫蔫地说,推着车,还是要走。余罪不放,两人争执着。余罪干脆蹲下身,一拧气门芯,“嗖”一声,车轮胎跑气了。余罪龇着牙笑着把气门芯一扬道:“不听命令,有的是办法治你,哈哈。”

“嗨……你当队长,还能干这损事?”苟盛阳一看自行车,气得大嚷。

“这是我干过比较文明的事,你敢走试试,我马上给你老婆打电话,直接通知你老婆,给你发了五千奖金,看你怎么交代。”余罪背着手,大摇大摆进队里了。气得要拂袖而去的苟盛阳想了想,又返回来了,他还真怕这损队长真这么来一下,回家交代不了了。

可这是为啥呢?怎么着就又有情绪了?余罪隐隐地想到了,不怎么确定。他嚷着巴勇,直进了办公室,劈面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能有怎么回事?大家一听你这么对支队长讲,还不心都凉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透心凉,这么好的机会,您朝支队什么都不张口,您没事啊,待两天就走了,我们怎么办?”巴勇直接说了。

“哦……这样啊。真不愧是想半爿猪肉的水平啊,简直长了个猪脑袋。支队要能解决,还可能等到现在?你提不提都一样,照样给你解决不了,屁大点的小队,支队能一下拨给你十万八万补窟窿?”余罪戳着指头训斥着,训了几句才发现巴勇年纪比他大多了,赶紧收回了手。

“可也不能不提呀。”巴勇无奈道。

“与其让人家根本解决不了难堪,还不如让人家高兴点,多少给点补贴……对了,不是争取了点补贴吗?”余罪道。

“补贴才多少啊?”巴勇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饭要一口一口吃,钱要一点一点要,零拔毛不疼啊……通知他们几个,今晚我请客,开发区那家刚开的江南渔家酒店,我订好位置了。一则是犒赏大伙,今天辛苦了;二则是商量一下,下一步经费的事。一句话,谁不来,明儿我把报销单扔他脸上,他自己想办法去。”余罪撂了句,收拾着东西,自己先走了。

他大步下了楼,理都没理会那几位,出了门,在环城路口等了好久才等了辆出租车,自己先走了。

有道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那几位队里的骨干也就来了点小脾气,最终还是迫于几千块钱报销条的压力,齐齐赴宴了。开发区距离庄子河十几公里,仅有一片麦地之隔,可俨然已经是两重天了。酒店的金碧辉煌,服务生的彬彬有礼,让几位赴宴的刑警似乎都有了点怯生生的感觉,反观余罪就有点老油条了,嚷着上茶,随口调戏服务员两句,要了两瓶酒,打开给众人一人斟上一杯,这头顿见面饭就算拉开帷幕了。

“兄弟们,哥哥们啊,你们千万别有情绪,在下面你们不和领导打交道,可我对他们太熟悉了,下午之所以这样说,那也是没办法……反正就一句话,咱们自家的事,你们别指望人家给你解决。”余罪随手和身边的大嘴巴碰了杯,抿了口酒,吧唧着嘴巴,道出来了。

“那咱们的事,不好办啊,不靠支队解决,那钱从哪儿出啊?”巴勇问道。

这哥们儿很实诚,属于那号只会按部就班干活的,刑警上的道道他可能都通,可除此之外的事,恐怕就一窍不通了。余罪也直接道:“钱,支队肯定不会给咱们,从哪儿出,我还真没想好。”

“噗噗……”苟盛阳和师建成喷酒了。这大话吹得一溜一溜,敢情心里根本没谱。他刚要说话,包天乐笑着问:“那队长,您不是真准备干上一个月,然后拍屁股走人吧?”

“就算走人,我也得让兄弟们过个好年啊。我看这钱太好找了啊,怎么就把你们难成这样呢?”余罪愕然地问,似乎遍地黄金,他们都不会捡似的。

有吗?巴勇看看苟盛阳,包天乐看看师建成,庄子河什么情况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穷得就剩下些棚户了,找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找到钱啊。

“那队长,您的意思?”包天乐问计道,要让队长给扫扫盲了。

“吃喝嫖赌啊,有人的地方就不缺这玩意,有吃喝嫖赌的地方,就有警察的用武之地。只要抓上一批这样的人,缴获、罚款,一下子不就都有了?”余罪提醒道。

“可那是派出所的事啊?”师建成不认为对了。

“都是警察,都是打击违法犯罪,有必要分这么清吗?”余罪道,强词夺理了。

“可庄子河这一带,还真没像样的赌场。玩牌打麻将,五毛钱的底,全场搜不够二百块钱,连派出所都懒得管。”苟盛阳是当地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下午我给支队长建议了,我们要主动防控,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之中,而且不要有地域限制。景区、开发区,如果碰到突发的案件,我们总不能坐视违法犯罪发生吧?”余罪瞠然问,明显是不怀好意。

这种话不用讲很深,大家都明白了,都哧哧地笑。不得不承认,还是总队来人境界高,看样子是想把手伸长一点,到其他区捞两把。

热菜上来了,众人心里的凉意渐去。苟盛阳提了:“不是不可以,不过出了事我们可兜不住。”

“我是队长,轮得着你么?”余罪痞痞地说。苟盛阳一笑,向他竖竖大拇指,这样当队长才够义气。

“可队长啊,未必好整啊。大场子咱们肯定干不了,别说端了,就找也难;小场子更奸猾,三天两头换地方,更难抓啊。”师建成道。“这种事连派出所也会不遗余力去干,可难度也是相当大的。谁都不傻,开个赌还能等着你抓去?”巴勇抿着酒,难为道。刑警抓犯罪都有那么一套,可抓这种治安嫌疑人,未必在行。

“不要仅限于这一件事,景区那宰客的奸商哪个不是富得流油;还有开发区这讨薪的,经常打得乱七八糟的,这些抓回十个八个去,处理了,有利于社会治安;罚款了,有利于咱们警队建设,双赢哪。反正大家多开动脑筋想想,机会大把的是。”余罪道。又上菜来了,他招呼着放好,请着众位刑警吃着,热切的眼光期待着。

这盘子似乎有点大了,想抓赌,想整顿市场,想整治那些被讨薪单位,反正一句话,都是狗拿耗子的事,而且好像没一件是刑警应该干的。吃着的诸位都是老刑警了,已经习惯了就案说事,可从来没想过越位去干那些事。

“狗哥,来来,倒满……你在里头年纪最大,你吭个声,你觉得就这么着有意思啊,一年到头办不了三五件案子,偶尔出了一件,几个小时就拿下了,你不怕自己闲出病来啊?”余罪道,敬着酒。

胡子拉碴的苟盛阳看看比自己小一轮的余罪,有点自认落伍好久了,他笑道:“你是队长,你要是下命令,他们好像不敢不服从吧?是不是,大嘴巴,包皮?”

“对对,我们听队长的。”大嘴巴直道,羞答答地拿起了这块遮羞布。

“成,队长你说咋干就咋干。”包天乐这位当过武警的,倒也痛快。

他又看上了最后一位,师建成,这里头就数这位警校的毕业生文化还高点,见事还明白点,不过明显磨叽了点。余罪都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忽视他,举杯邀着:“来,为了尽快地解决经费问题,从明天开始,咱们务必得团结在一块,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块使……凡咱们辖区,包括咱们辖区边上的,一切违法犯罪的,全提溜回来。这个不仅仅是为了罚款啊,主要还是为了给广大市民打造一个和谐、安宁的两节不是……哎,你们说话呀,好歹给队长点鼓励呀……”

“干,听队长的。”苟盛阳没有什么疑问了,跟着余罪奸笑了。

“干,我没二话,早看派出所那帮孙子不顺眼,抢了就抢了。”大嘴巴表态了。

“呵呵,干了。”包天乐笑着,端起酒杯来了。

“队长啊,我已经预见到了,你走的时候,庄子河刑警队兄弟们要夹道欢送啊。”师建成笑道,不知褒贬,不过他举起酒杯郑重地补充着,“您说的这些事,会干的人很多,可敢担着责任的人不多,冲这个,我们兄弟都敬你一杯。”

余罪蓦地笑了,笑着和众人碰杯道:“说白了,咱就搞点经费,你把我捧这么高尚,非让我脸红呀,哈哈……干了,兄弟们,感情这么深,一口闷啊。”

笑声中,几个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经费事宜,就此敲定……

以贱斗贱

“吴主任……吴主任……”

几声亲切、仰慕、谄媚的叫声在支队办吴海明主任身后响起。吴海明知道是谁,庄子河刑警队队长余罪,两天找了八趟,连会计不在也找他,愣是火速地把补贴事宜给办喽。

“又怎么了?钱不都领到了?”吴海明愁眉苦脸道。

“领到了,这不专程来谢谢您吗?”余罪小步颠着跑到主任跟前,赶紧掏烟。吴主任推开了,直道:“那就赶紧回去,过年这么忙,你窝支队干吗?”

“没……没事……庄子河那地方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地人都去其他区作案,庄子河一般没案发。”余罪想当然地说,听得吴海明直翻白眼。就这德性,还让支队长在会上夸得像朵花似的,其实呀,他估计是总队来人的原因,瞅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肚里货色也不会很多。他可不愿意多纠缠,直道:“你不夸下海口了吗?要主动防控,不能有区域之见……那赶紧回去啊,你坐支队,怎么工作啊?”

“哎,对,吴主任您说得太好了,别说庄子河,就以后开发区、景区有什么案子,我们也包圆了。”余罪拍着胸脯道。

吴海明“切”了声,差点喷出来,这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他看不下去了,扭头要走,余罪一激灵又堵他面前了,直求着:“吴主任,还有个小事,我们还差几套冬装警服……哎,您别走,这是个大事哪,您又不是没去过庄子河,那帮子刑警不穿警服,出去让人当地痞流氓打了咋办?不多,不多,就三套……再说大冷天的,不给下面发,也说不过去啊……哎,主任……咱们是结对子单位,克扣他们的行,不能克扣咱们自己的啊。”

这下把吴海明主任给气得呀。每年警服均配,考虑到基层很多外勤根本用不上,所以就在这个上面有抠抠省省,谁知道被这货大声在楼道里喊着,他急了,一摆手道:“别说了,回去!”

“做表格是不?我已经做好了,您签个字就成。”余罪乐了,赶紧地递上单子,拔了笔帽,把笔塞在主任手里。

吴主任一瞅,根本都是准备好的,气得唰唰一签名字,扔给余罪,提醒道:“就这一回啊,没事不要到支队来。”

“哎,好嘞。服从命令。”余罪似笑非笑,瞅着吴主任的背影,一副讨了便宜卖乖的贱相。

补助到手了,服装到手了,这两天收获不菲,乐得余罪“嘚儿嘚儿”哼着小曲,从支队楼里出来,直奔着庄子河那辆寒碜的长安小面包警车。师建成坐在驾驶位置上已经等很久了,警校毕业就一直坐在庄子河那儿的冷板凳上,已经习惯于正常上下班、正常领工资的公务员生活。他第一次发现还有队长这样当警察的,走到哪儿都上蹿下跳,很多职场上的潜规则,似乎在他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就比如补助,大部分都是队里解决,支队只是象征性地给点,大部分时候都不会给你的,能不能发得了就看队长的本事,而这余队长无疑是本事很大的一位。

余罪上车,厚厚的一摞钱往车前一甩,办成喽。师建成跟着高兴,虽然不算多吧,可总比没有强,他问余罪道:“队长,回去?”

“等等……一会儿领警服去。”余罪道。

“哇,您连警服也要上了?”师建成惊讶道。

理论上不该要的,这都是配给。但制度到基层未必就能实打实落实,很多穷乡僻壤,包括像庄子河这样的边缘警务单位,大部分时候都是发不全的。没想到队长也能要上了,师建成正想着要了多少,却见余罪拿着笔,垫着复写纸,在申领单子上改上了。

改?对,改……师建成张着大嘴,瞪着大眼,眼巴巴地看着,“3”套的字样,被队长前面加了一竖,堂而皇之地成“13”套了,队长改完,得意洋洋地还在欣赏着自己的书法似的。

“队长,您这……”师建成吓得心惊肉跳,还有在支队身上打主意的小队长。

“我看了,咱们支队管理有严重漏洞,签个单就能领。没人核实的。”余罪奸笑道。

“可这……合适不?”师建成哭笑不得了。

“千万别相信公事公办啊,这一碗水是永远端不平的,想往咱们这儿倾斜,你就得往咱们这边使劲……走,领服装去。”余罪得意道。

果真是管理严重不善,支队的后勤仓管是位老婆娘,还没准是哪个领导家的亲戚。本来龇着牙瞪眼不待见庄子河刑警队的,可谁知道,队长进屋给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哎哟,等出来领东西,比亲戚还高兴,居然帮着把服装给装车上,捎带连平时扣着不肯给的办公用纸、用笔,塞在车上一大盒子。看得师建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给阿姨准备了张超市卡……我估计呀,再多给她点,不签字她都敢领给我。”余罪奸笑着。师建成哭笑不得,一路逃也似的回庄子河了。

事情就这么办了,不但领回来了,领的还多。方芳电话通知队里各位回来领补助。缺冬装警服的几位,喜滋滋地抱着新衣服,直向队长问好,踱步下了院子,那辆好久不能动的长安终于轰轰作响了。车上吴光宇加着油门,车下面钻着孙羿,身上脏兮兮的,在喊着拔钥匙,两人用了几个小时,把车给免费修好了。

“什么问题?”余罪问。

“缺机油了……哪有这样开车的?烧机油都不管,愣是要把缸拉了。”孙羿道,“幸好拉得不重,换过缸头凑合能用,不过长途怕是不行了。”

“能凑合动弹就行,哎,你们俩过年回不回去?”余罪问。

“一提这个就来气,我们二队的规矩,没成家的值班,大年三十到初八。”吴光宇火大道。

“我也一样,走不了,哎,余贱……你脑瓜有问题呀,下队也不选个好地方,这穷地方,连年货都整不回来。你瞧人家鼠标,在矿区当指导员,尾巴都快翘到脑袋上了,昨天我说找他喝喝酒,嗨,他居然说他很忙。”孙羿道,对于已经爬上领导岗位的老同学深恶痛绝。

“没办法啊,服从组织分配啊……哎,你们俩中午别走啊,鼠标那贱人,你们少搭理他,还是来咱这穷队,把你们当亲人。”余罪眼珠转悠着,这两个悍警,其实真要用对地方,那可是一对宝啊,怨不得二队把他们卡得死死的。他正揣度着,有没可能把这俩货忽悠出来。

“看看,还是余贱够意思,不能喝酒啊,顶多到海鲜楼马马虎虎吃一顿就行了。”孙羿奸笑道。

“嗯,同意,每人弄条烟啊,不能白干活。”吴光宇也附和了。

得,两人联合挤对了,就这车能不能值几千还得两说。余罪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勃然大怒,而是笑眯眯地问:“你们这境界太低了,怨不得现在还是个司机;而且你们层次也太次了,怨不得现在只知道吃。我实在为你们感到悲哀。”

“说清楚,什么意思?”孙羿从车下钻出来了,这话听得刺耳。

“信不信我们让你这破车永远发动不着?”吴光宇威胁着,这吃一顿,还得赔上自尊。

“少安毋躁。”余罪摆着队长的谱,蹲下来,神神秘秘道,“光吃一顿,太小看我这队长了……给你们整点外快怎么样?”

“行啊,给多少?”吴光宇乐了。

“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余罪小声道。肯定不会白给,一听抓赌,孙羿两眼放光着:“好啊,我最喜欢干那活儿。”

“我们这‘家伙什儿’不行,行动的时候,你们把二队的车开出两辆怎么样?”余罪教唆着兄弟干出格的事了。

两人被说得愣了下,上次开警车助阵,回头就被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俩人知道余罪这贱性,一捅就是大娄子。两人不敢擅自答应了,余罪一甩袖子:“不敢干就不要给我提钱的事啊,我找别人去。好像就你们会开车似的。”

“哎,别走,商量商量。”吴光宇追上来了。

“就是,咱们从长计议嘛,不是不敢,是怕你把我们又带坑里。”孙羿也爬出来了,追了上去。

两人缠着余罪要问个究竟了,如果真有麻烦自然是不敢的,要是就抓个赌,那倒不介意加一分子。

从修完车问到了开始吃饭,情况基本清楚了。什么消息也没有,这压根就是纯属意淫的事。两人可给气着了,吃饭的时候档次又不够,是开发区路边的小饭店,于是这哥俩脸色不好看了。

孙羿说了:“你穷就穷点,咱不小看你,装什么呀,就请我们去小饭店,就是放开吃也花不了你一百。”吴光宇说了:“就是,我们这水平出去干私活,一天少了三百都不伺候。”孙羿又说了:“余贱啊,你想钱的心思我们理解,可钱不想你呀。”吴光宇也接上了:“就是,看你这贱样,也就适合到这儿喝西北风去。”

哥俩一人一句挤对着余罪,发泄着被调戏之后心中强烈的不满。余罪边吃边喝,根本不搭理他们那一茬儿。问得急了,余罪撂了句:“我们正在找赌窝,找到了我们抓着了,你别后悔,这是给你机会。”

两人被撩得心痒。余罪越淡定,两人越心痒,都知道这贱人贼性不是一般的大,警校时候那帮穷学生堆里,他都能榨出钱来,何况现在又是个刑警队长,虽然这地方穷了点吧,可也未必就不可能捞点油水啊?!

孙羿看着吴光宇,吴光宇也看着他,不敢轻易答应,又舍不得马上放弃。余罪呢,一看他俩的样子就贱笑,但对于究竟有什么把握,余罪是一概不讲。

饭到中途,电话来了。余罪一听,是苟盛阳汇报揪住了几个外围分子。余罪听得劲来了,扔下筷子就跑。孙羿和吴光宇不说了,急急地跟着就去。

就是嘛,这好事见者有份,大过年的,谁不想兜里殷实点……

摸外围的是苟盛阳和巴勇。驾着二队的越野警车找到人时,这两位正蹲在桥墩边上晒太阳。一个胡子拉碴的,正擤着鼻涕,一个秃头矮胖、嘴巴奇大的,正挠着背后的痒痒。两人蹲那儿,几乎就是地痞成对、流氓一双的翻版。

等余罪一叫老狗和大嘴巴的绰号,孙羿和吴光宇登时笑歪了。

各个刑警队都是纯爷们儿的世界,除了称呼队长,其他人文绉绉叫名字的很罕见,大部分都是随口叫的绰号,不过绰号形象到这水平也少见。两人嘚瑟地笑着下了车。苟盛阳和大嘴巴却是有点不悦了,敌意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余罪一介绍,同学,二队的,给咱们把队里那辆破车修好了。哎呀,一听这个,握手间两人态度又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毕竟二队那个重案队名声在外,人家帮忙来了,庄子河当然欢迎。

寒暄着,孙羿就发现了,两人都像感冒了,说话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一问才知道,为了找赌窝,已经在庄子河、开发区一带,冻了两天两宿。这么敬业,登时让孙羿和吴光宇对两位老大哥的态度恭敬了好几分。

“哦,王老千、刘秃、祁憨蛋……这一带就这几个名人?”余罪翻着手机,那是苟盛阳从各类警务资料以及地下世界摸排到的情况。

“差不多,原来都是郊区这一带的老赌棍,被打击过不止一次,每年都拉一帮子人赌,他们抽水赚钱。”苟盛阳道,这些开赌的,基本都不赌,不过只要找到他们,肯定能找到赌窝所在。

“那今年呢?”余罪问。

“这些狗改不了吃屎的,只要没在看守所,肯定就窝在哪儿赌呢。”苟盛阳道。

“好不好挖?”余罪又问。

“不太好挖,我们摸了两天,能摸到的消息都是一个月前的了。他们外围接送的、管安排吃住的,一周一换,地点两三天一换。我探的消息是,有时候在酒店开房,有时候在洗浴中心包一层楼,甚至有时候拉乡下去,警惕性很高……今年就出过一次事,王老千设局,一个小包工头在他场子上输了八十多万,把他告了。晋立分局接的案,后来没下文了,估计是退了一部分,摆平了。”大嘴巴道。

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生存之道,开赌的绝对不会把你赢光挖尽,搞个差不多他们就收手,然后再物色新的目标。典型的做法是,在麻将馆、在娱乐中心,人托人,专找那些爱赌爱玩的,据说给这些人介绍一个赌客,都有几千块的提成。

“就他们,逮住谁算谁……你们摸排的这几个外围分子,今天捋一下,只要有消息出来,马上给他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袭。”余罪手一切,下定了决心。

兵贵神速,而且得高度保密,不能让摸查消息扩散。一车五个人开始捋这帮外围分子了。还真不好找,这几个开赌的货,没有一个是庄子河一带的,最近的活动范围都在开发区,对于他们而言,可没有区域的限制。

一个绰号“小驴”的,多方打听才探到在平阳街8号的台球室,几人进了台球室按图索骥,不一会儿拎出来一个长脸、斗鸡眼的小后生。一问人家给你翻白眼,二问人家不搭理,三问人家还呛你一句:“干啥呢,我打台球也犯法啊。”

刑警可从来没有磨嘴皮子的工夫。好大一会儿,才见得小驴兄弟捂着青肿的腮帮子,一瘸一拐从胡同里出来,边走边咧咧骂着:

“谁这么不长眼,又把雷子惹了,老子多长时间都没赌了,还找上门来了。”

有时候非常的事情,有非常的手法,就能获得非常的速度。小驴交代了一个叫“老骚”的老痞子,老骚咬出来一个叫“肥牛”的马仔,组织赌场的经常叫他跑腿,人傻,好指挥。而且两人都知道一个叫“黄鸡”的拉客好手,据说靠拉客分成就挣得不少。

“黄鸡”这样的人不好找,他们肯定有正式的身份,肯定人模狗样地出入于各类高档场所。而且这种介绍赌客的货色,很少牵涉到案子里,找了数个地方没有下落之后,余罪很明智地放弃了这条貌似很有价值的线。

“小驴”到“老骚”,“老骚”到“黄鸡”,还有个下落不明的杜雷。这些习惯于行走在灰暗地带的人,还真不好找,费尽周折,才从平阳路反扒大队打听到了一个疑似“肥牛”下落的消息。

于是就继续找,找到“肥牛”时,又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一个有二百多斤的大胖子,两眼淫光,满身体味,正在柳巷街胡同口子上,吭巴吭巴吃一大碗羊杂。众刑警二话不说,两人上去挟人,连唬带诈往外拉。余罪给了羊杂钱,直接往胡同里头带。

这货没骨头,立马坦白从宽。

一从宽刑警们傻眼了,这货居然刚从派出所放出来,细问才知道是组织了个小场,被派出所端了,他还喊冤呢:“警察哥哥,连收缴带罚款,我穷得就剩下一身衣服了,过年还没着落呢。”

“这个鸟人,怎么看上去比鼠标还贱。”孙羿也加入到行列了,踹了这货一脚,嫌他体味大了。

“没错,我确实贱,你们要管饭,我就跟你们走。”肥牛颤着一脸肉笑,无比地谄媚。

“滚!”苟盛阳有点火大,嚷了句。

“哎,好嘞,马上滚。”肥牛一扭肥臀,迈步就跑。那荡漾的大屁股,简直如同甩臀狂舞。

看到此景时,余罪吼了声:“站住!”

那货明显跑不快,机灵下站定了。

一站定,狐疑地、慢慢地扭回头,然后脸上又成了人畜无害的贱笑,点头哈腰地问:“警哥,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面就余罪为了工作方便还穿着警服,不过那胖子似乎对于警服根本没有什么恐惧感,而且这货应对得太贱了,贱得你都不想看见他……简单点,余罪似乎觉得这贱相背后,应该有点东西。

直接问肯定不行,余罪笑道:“肥牛啊,你以前给王老千、刘秃都当过马仔是吧?”

“啊,以前没这么胖的时候当过,后来他们嫌我太招摇,就把我开了。”肥牛点头道。

“那今年,他们在什么地方找钱?”余罪问。

“这个……真不知道。”肥牛有点紧张,这几位警察个个面有不善,慢慢地围拢住他了。他万分难堪地鞠躬作揖道:“警哥,警爷……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不说,让我出胡同就被车撞死,撞不死下顿饭就把我噎死,您看我这样全身累赘的,不但自己生活累赘,而且是和谐社会的累赘,我已经万念俱灰了……”

没发现这胖子脱口秀相当厉害,一个劲儿说不停,包围圈无形间被拉开了。老狗和大嘴巴、孙羿、吴光宇忙不迭地抹着脸。这死胖子说话,唾沫星子飞溅,一股子羊膻味。

余罪捂着脸,摆摆手,知道这贱人贱法也是一种武器,这种武器叫:恶心。

恶心得你不敢和他叫板,不过今天似乎棋逢对手了。那肥牛居然发现还有一个根本不受其害,他翻着圆豆眼,滴溜溜转悠着,正准备新一轮脱口秀时,眼睛一亮,不说话。

余罪动了,直接拿着钱包,抽出来一厚摞人民币,好几千,肥牛淫光四射的眼睛亮了。看看四下无人,余罪很简练道:

“告诉我场子在哪儿,一个字一百块钱。”

说着,一张一张数着,给了肥牛一个诱惑的表情,然后轻声道:“刚出来手头紧是吧?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啊。他们又不是你亲爹,至于还护着吗?人家可是吃香的、喝辣的,不像你喝西北风啊。说吧,现款现结,我要说话不算数,也让我出胡同被撞死。”

“他们现在搞飞庄,不好逮。”肥牛开口了,惊得那几位刑警大跌眼镜,居然还真知道。

“什么飞庄?”余罪愣了下,地下世界的黑话,日新月异呀。

“就是不是固定一个地点,一到年节抓得紧,他们就这样搞。”肥牛神秘兮兮道。

“哦,飞来飞去的意思。可是肥牛,你得想法让我们找到他呀。”余罪诚恳地求教。

“好找,有辆全顺,改装过的,车号5974……找到车就知道场子了。”肥牛一脸坏笑,视线不离余罪手里那一摞钱。他在揣度着,这消息能换多少钱。

一下子众警全身担子一轻,有这消息,差不多就能揪住人了。余罪笑着一掏手机,一揽肥牛的肩膀,“咔嚓”自拍了一张,惊得肥牛道:“警哥,这什么意思?”

“以防你骗我们,敢骗我们,我就把这照片传出去,到时候你小子可没混头了。”余罪道,那是警匪亲密的照片,传出来肯定砸肥牛的饭碗。肥牛笑道:“您放心吧,这消息一般人没有几千块我不给他……警爷,那个……”

肥兄扭捏着,要钱了。余罪暧昧一笑,抽了一张,很郑重地递给肥牛,肥牛乐滋滋一接。

一张接了,就一张。余罪把剩下的全装起来了,肥牛紧张地问:“警爷,不是……一个字一百吗?”

“没错啊,我只买你说的最后一个字,又没说全买。”余罪一笑,把肥牛气得直拍脑袋,痛不欲生了。

余罪又补充着:“对了,牛哥,别告诉其他人啊,否则你和我的照片,一定会传出去。走了兄弟们……谢谢牛哥啊。”

众警都笑着谢牛哥的消息,把肥牛气得靠着胡同墙,像被人强暴了一般失魂落魄,好半天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他狠狠地朝着自己抽了一个响亮清脆的大嘴巴,自我批评着:“我……这不是犯贱么?!”

这个“飞庄”消息很快得到了确认,车被改装过,而且不是一辆。当晚余罪派出去的几位刑警便摸到了确切的停车地点,第二天又跟踪了一天。意外的是,这车一天都没有停,在景区、郊外、高速路转悠一天。

又过了一天,那车接上人,仍然是毫无目标地转悠,其间偶尔有车接送车上的人。此时见多识广的刑警也看明白了,所谓“飞庄”的赌局,根本就是个移动赌场,就在车里开赌,就在大白天开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游离在警务监控的边缘。

跟踪三天后,抓赌的大网撒开了……

求财心切

1月8日,阴,温度-10~2度。

整八点,在五一路巷口,那辆全顺准时出来了。近距离监控,师建成甚至能看到车里司机正打着哈欠,点着烟,叼在嘴上,然后拨着电话。车出了巷子汇进了车流中,师建成远远地跟着。这些赌棍一天的工作,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有时候作为警察,你不得不佩服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总能想出一百种办法实施自己的犯罪行为。最早的聚赌是在棋牌室,被查抄后往乡下转移。红极一时的时候,郊区很多地方都有地下赌场,甚至于就在蔬菜大棚里开张,之后又被打击,转移到洗浴中心、酒店甚至居民楼里。一次次的打击,催生了聚赌水平的不断提高。据监控发现,他们标准的操作模式是车上开赌,车下望风,除了这辆赌车,居然还有两辆跟车在不停地观测着周边的情况,前一天刑警们不小心都差点暴露了。

两辆望风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捷达,五原遍地都是。苟盛阳跟了一辆,巴勇也追了一辆,连他们也很服气,这些人要往前几十年,绝对是做地下工作的好手。从八点开始,两辆捷达流水似的开始接人,接上人往全顺车上送,从五一路缓缓走到城边的时候,赌客就差不多接全了。

九点多的时候,一天的赌局就开始了。

胖的、瘦的、西装革履的、满脸愁容或者一脸喜色的,从不同的监控角度不断回传到了余罪的手机上。自己组织的案子,当然比支援组的技术水平差远了。司机是孙羿,吴光宇出不来,两人得留一个值班,开了二队一辆性能优越的越野警车,车后跟了一辆标着“大台北”婚庆的厢车,所有的警力,都被藏在婚庆车的闷罐里。

今天就靠这个找钱了。余罪有点激动,自从指挥端了橙色年华之后,这又是一次对他指挥能力的考验。他看着地图,标着赌车的行进路线,手不时地有点抖。

“你要心虚就算了,这可想好,万一抓不对、抓不着,那可是吃不着羊肉惹一身膻啊。”孙羿提醒着。当了两年多警察,起码的眼光还是有点,这拨聚赌的光三辆车、四五个服务的人,投资就得几十万,明显不同于普通的嫌疑人。

“都到这份上了,退回来得被大家笑掉大牙啊。”余罪道,紧张得又打了个嗝儿。能用的警力不多,除了家里留守的,出来的只有十五人,还得分出四个人跟踪。

“那得好好合计合计啊,那福特全顺的性能不错啊,真飙起来,也就我这辆车能追上,但肯定拦不住……他们之所以这样搞,就是要争取缓冲时间。现场只要你控制不住,赌具一扔,你敢说人家身上的钱都是赌资?”孙羿道。

法制观念最强的不是普通人,也不是警察,而是那些经常作奸犯科的人,他们自己干的事自己也最知道轻重。比如飞庄聚赌,哪怕有十几秒的时间处理掉赌具,那即便被抓也不能认定现场的钱是赌资,不可能不抵赖,更何况还坐在性能优越的全顺车上,这样的车几乎就是针对治安上那些执勤车辆的,跑起来绝对是完胜。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停下来,而且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现场。”余罪思忖着。

“不好办,恐怕一接近外围,他们就会警觉,两头都有望风的车啊,要安全系数不高,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安心去赌?”孙羿道。

“总有办法的,想想……反正不急,再想想。”余罪喃喃道。

“你想吧,要么万无一失,要么按兵不动,千万别搞成夹生饭啊,现在有钱的主没一个好惹的,钉不死,回头他们得把你往死里咬。”孙羿道。

“哟,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成长了啊。”余罪这才省悟道,孙羿比在校时候稳重多了。

“我也发现了,你这么多年了,压根就没成长。”孙羿哭丧着脸道,看余罪两眼邪光四射,怕今天非咬一口了。

很快,车出城了,就在环城路上晃悠着,驶到一处加油站加满油,又摇摇晃晃上路了。监控车辆跟得很远,不敢太过靠近……

九点半在路口接上了最后一位。捷达车里那位戴着毡帽的汉子,脱了帽子,摸了把锃亮的脑袋。脑袋有点斑秃,因为这个缺陷,道上人曾经都叫他刘秃,混迹了十几年,被打击了无数次,才由刘秃混到秃哥的水平。

今天天气稍差了点,有点冷。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莲花小区接到的孙总,安居苑接的刘老板,大富豪洗浴中心接的陈工头。昨天这个工头赢了不少,今天兴致最高。还有从税务局出来的李科长。这几个主要金主他估算了下,今天应该有个万把块钱的进账了。

“抽根烟,精神点啊,小马。”刘秃坐进车里,给司机递了支烟。司机诚惶诚恐地接着,凑着点上,抽了口道:“好嘞,刘哥,您放心吧,我开车十几年了,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要没有,我架得住一天一千雇你啊。”刘秃笑道。

“那是那是,刘哥您是看我可怜,给我面子呗。”司机谄媚着。开黑车久了,什么路上的牛鬼蛇神也能碰到,不过对于司机而言,给钱的就是爷,管你是哪路神仙。

“哟,警察。”司机心里“咯噔”了一下。

刘秃警惕地拿好步话机,细细一瞅交警巡逻的字样,回头就是一巴掌:“这是交警。”

“您不是说见警察就叫你吗?”司机委屈地说。

“后面是玩牌的,交警管这些啊。”刘秃骂着。

“刘哥哪,您不知道啊,我们这开黑车的,一见交警和运管腿就哆嗦啊。”司机哭丧着脸,不好意思道。

“看着点……小心点。”刘秃可不跟他啰唆了,通知着车里,一切安全。

车慢慢地驶过,两位道路执勤的交警叼着烟,靠在车后,明显看也没看他们,估计那心思都是在外地大货车上呢。

“后面跟上,往汾阳水库方向走,遛一圈回来,差不多就中午了。”刘秃在步话机里如此安排道。

五十公里的路程一来回,基本就见输赢了,有几位小金主,下午就差不多得换换了。

车稍稍加快速度,在环城路上了高速,保持着匀速前进。一上高速,刘秃开着暖风,懒洋洋地开始睡回笼觉了。

也在这个时候,余罪喊着:“停!”

车“嘎”一声刹住,直直地停在路面上,吓了两位交警一跳。

孙羿回头看时介绍着:“春运期间,交警各路段都有值勤的,预防交通事故发生。”

“不是不是……你注意了没有,刚才那几辆车,根本不担心交警的车。”余罪灵光一闪。

“你不废话么?除了没本的、违章的和外地司机,谁怕交警啊?”孙羿道。

“咱们要是扮成交警怎么样?那样就能不动声色地接近他们了。”余罪脸上坏笑的表情出来了,贼贼地看着孙羿。

“有道理啊。”孙羿被感染了,笑得眼眯到一块了。

这个共识让两人赶紧四处联系,问谁在交警队,借两辆交通巡逻车出来。还真不好借,都用着呢。余罪急了,直接打电话通知队里,赶紧去找个复印部,喷两张“交通巡逻”的字样送来。就那种不干胶的,能马上贴到车上的……

“跟一千。”

“我跑了。”

“我跟。”

“涨价,两千。”

“跟……”

“陈工头,你就是一对子,吓唬谁呢?”

“不服气你来啊,我这个底牌没有一两万,你看不到。”

“怕个鸟,跟了。”

烟雾腾腾的车里,赌战正酣。这两日陈工头手气颇顺,不管是牌九还是炸金花,每场都斩获不菲。牌局到了他和孙总对垒,一位搞汽修的小老板,两人飙了几圈了,底牌亮时,“哦”声四起。陈工头淫笑着,张着大嘴,伸开了胳膊,把一桌子的钱揽到自己身前。那位输在同花顺上的孙总,咬牙切齿甩着牌:“妈的,差一截,带A的同花,被强奸了。”

“换牌。”陈总手气颇是不顺,嚷了句。

“要不牌九吧,快中午了,玩几把吃饭去。”有位附和了。

输家总认为输的原因在牌上或者在运气上,而赢家也总认为自己赢的原因在运气上。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位服务的,他照顾着几位输家的情绪,金花换牌九,给桌上换了牌,打开车顶天窗出烟,又给各位每人分了一瓶矿泉水。看着赌战又酣,他轻轻掩上车里的隔断门,退出来了。

此时车停在汾河边上一处人工林里。冬天的视线好,一目了然,除了结冰的河,就是光秃秃的树,还有个光秃秃的脑袋,那是老大,正站在树前,拎着裤子,放着水。手下从车里跑下来,小声说着:“刘哥,陈工头邪了,今天上午又赢了五六万。”

“没出千吧?”刘秃狐疑道。一个人手气太好,对于庄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把其他户赢跑。这个工头就有点邪了,连着三天,在他们这小场赢了三十多万了。

“应该没有,咱们的牌,把把有人切牌。”手下道。

“那就是狗屎运了……没事,我联系下王老千,下午杀杀他的威风,再赢下去,明天谁还来我这儿赌。”刘秃道。手下应声去了。

他摸出手机拨着电话。地下赌场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世界,王老千浸淫此道可比他年深日久,因为好赌好出千,被人砍掉了左手加右手的两根指头才顿悟了,不赌了,改聚赌了。

不过这个残废还是有优势的,最起码能控制场上的输赢,不至于发生因为某人运气太好,让赌场折本的事。当然,这些都是他的弟子在做,每一次邀请王老千的弟子,价码都不菲,不但赢的钱带走,还要帮着人家打个掩护。

这个人也好说话,电话里就谈妥了。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刘秃扔了烟头,上了全顺那辆赌车。推开隔成赌间的车厢,笑吟吟地问一干金主到什么地方吃饭。赢了的兴高采烈,点着地名,输的垂头丧气,无所谓了,到哪儿凑一顿都成。

“那各位再乘兴玩会儿,咱们开始往回走,直接到粤海酒楼,下午谁想休息,我派车把您送回家啊。谁还想玩,我给各位老板搭场子啊,放心,都是熟客。”

安排妥当,出来时,跟班的手里已经有了一摞钞票。抽水就是这样,赢的是不会吝啬这点小钱的。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一半,回程开始后,刘秃摁着车里的音响,听着道路广播。对于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人来讲,地图就在脑子里,他已经在考虑下午到什么地方了。

他想到此处,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那辆全顺车。这是花钱买的二手车改装的,以前在宾馆包房,在乡下租房,在洗浴中心开房,心里总不是那么踏实。这年头钱不好赚哪,不是有人眼红背地里捅你,就是警察闻着腥味满世界抓你。屡屡受挫之后,道上才有高人发明了“飞庄”这个方式。事实证明,这样安全系数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哪家出事的。他在想着,下午可以到城北开发区那一带停停,春节期间,那儿的人少。

他又在想着,今年的运气不赖,到年终肯定能抽个几十万,该换辆车,还是该置个房?行里有关一夜暴富的传说太多了,听那种传说的后果就是,总觉得自己挣得还不够,还能多点、再多点。

对了,还有女人。他发现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年纪小、皮肤和脸蛋水灵的小姑娘,最起码橙色年华那儿的妞现在想起来还让他流口水,不过可惜,关门了。

“刘哥,警察。”司机神经质地喊了句。

刘秃吓得绮念顿消,睁开眼睛一瞅,然后回手又是一巴掌:“交警,真一惊一乍。”

“他们拦车。”司机吓着了,看到了一位警察,正向他招手示意靠边停车。

“停下,你干什么了,怕成这样?”刘秃提醒着。

“哦,就是啊,我怕什么。”司机壮了壮胆,靠边停下,摇下了车窗。

那警察迈步向他走来,皮肤黑黑的,中等个子,看了看车里,粲然一笑,然后立正,敬礼,递上了一张宣传单道:“霜雾天气,注意行车安全……一路走好!”

司机尴尬地笑了笑,和警察招招手,上路了。刘秃拿着那单子看看,就是春运安全的宣传单,还有近期的天气预报,他对着步话机讲:“有交警宣传春运……没什么事,正常行驶,别冲关。”

余罪招着手,孙羿下车了,站在另一辆厢车的车下,和穿着便衣的包天乐说着话,手里拿着驾照。等那辆全顺出现在视野中时,孙羿叫嚷着的表情,活脱脱一副交警查车的样子。

包天乐畏畏缩缩,扮演着被查的司机。

此时的余罪打着交警手势,示意全顺车靠边停,那车听到老大的安排,可乖了,慢慢地靠边停车,司机看了眼“交警巡逻”的字样,摇下了车窗。

余罪站在驾驶室门口,立正,敬礼:“请出示您的驾照和行车证。”

原来不是宣传,司机翻了翻白眼,顺手拿着本子递下去,眼巴巴看着余罪,生怕有什么意外,却不料那警察翻看着驾照问道:“这是你吗?”

“怎么不是我?”司机愣了。

“胡说不是?这驾照是个女的,性别都不对,你自己看。”余罪手一翻,早换了。

“啊?”司机哭笑不得了,照片果真是个女的,还是个肥婆。

可怎么就变成女的了呢,余罪不耐烦地勾着手:“下来下来,我怀疑你无证驾驶啊。”

“谁无证驾驶了,明明是我的本。”司机勃然大怒,拉开车门跳下来了,要和“交警”理论。一下车,看到“交警”在龇着牙笑,而且有人悄悄地摸到车后了,他大叫“快跑”。

晚了,余罪一揪领子,把人摁靠在车上,随手打着铐子。车里服务的人跳到驾驶位置,挂挡,一放离合要跑,轰轰发动着油门,车就是走不了。而且后面那辆里,趿趿拉拉下来一队警察围着,他傻眼了。

摁了个嫌疑人的余罪笑了,全顺车后早被拖车杆和另一辆运警车连一起了,性能再好也拖不动几吨重的货厢车啊。

孙羿飞奔上来,揪住了另一个司机。包天乐早攀到了车顶上,里面被困的一干金主噤声不敢稍动,半天才省得出事了。要处理赌具时,一拉帘子,车窗周围站的都是警察啊。一看天窗,还有人在上面录像呢。

“嘭!”门被踢开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坐了六位赌客,居中一张条形桌,居然丝毫不显得局促,货架上还放着一堆吃食、矿泉水、烟酒之类。余罪严肃地瞪着一干垂头丧气的赌客道:“现场被录下来了,我不想多说第二遍,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桌上……我以非法聚赌的名义,对你们在场各位正式拘留。”

那一堆红通通的钞票啊,堆了一大堆。手机、钱包,还有桌中央没有收拾利索的赌具,这是一场何等完美的抓赌啊。

扭过头,余罪一扬手,清点现场的,铐上嫌疑人的,各自忙碌开了。他严肃的脸在转身的一刹那,笑开花了。

也在此时,一声尖厉的刹车声音,背后跟着的那辆车失控了,拦车的孙羿见势不对,跳过一边,那辆冒着黑烟跑了。

孙羿在跳脚吼着,余罪急急地奔下来,拨着手机就喊:

“鼠标,拦住了,两辆捷达,一定拦住……”

虽有疏忽,可也有埋伏,把现场交给苟盛阳一干人,他和孙羿两人上了车。余罪抓紧时间,赶紧把“交通巡逻”的不干胶给撕了,然后两人一车,直追了上去……

摸鱼捞鳖

余罪赶到时,两辆捷达都被拦下了。两辆车,三个人,正和两辆警车里出来的四五位刑警争执着:“都是当地人,你凭什么抓我们?”刑警里也有一点就着的:“谁抓你们了?抓你们,你们还想站这儿?”

“不抓我们走了。”刘秃有点色厉内荏。

指导员说话了:“小子,车号、照片都留下了,你想走随便,信不信今天半夜到你家里抓人?”

聚赌的这几位不怕,可黑车司机怕呀,都一脸如丧考妣地看着刘秃,不敢走了。刘秃难堪了,他知道现在还没有证据,等拿到证据,自己可就栽在警察手里了。思谋着脱身之策还未果,就见到那两位扮演交警的匆匆赶来了,他一拍额头叹着苦也,知道自己做了一辈子局,今天算是被人做局里了。

“刘秃,坐车上等着。”鼠标一指自己带来的警车。刘秃这人年纪不小了,知趣点,讪讪地坐到车里了,标哥又一挥手,“你们,也坐车里,觉得我们找不着你,想走随便啊。”

两位司机心虚,坐回了车里,还真没敢发动车跑的。毕竟屁股下坐的就是谋生工具,真是给你当作案工具没收了,你可上哪儿说理去?两人凑到一块,已经在商量是不是得出点血才能逃过此劫了。

鼠标严肃地打发走嫌疑人,拉着余罪,站到车后时,猥琐毕露了,小声道:“赌场呢?你不是说有赌场么?今天兄弟们要抓不到赌场,非把你抓回去。”

“管吃管嫖,不抓我也跟你回去。”余罪贱笑道。鼠标被打败了,心慌地拽着余罪问:“到底在哪儿啊?过年了,就指着这点外快了啊。”

“秘密就在他们身上,放心吧,今天非吃撑你……来,我告诉你……”余罪附耳教着鼠标。标哥这脑瓜数理化不灵光,可这其中的小道道,只需要点拨几个字他就能融会贯通。余罪说了一半,他一怔明白了:“哦,我懂了,你是想拔花生苗,一拔一串?”

“哎,对,他们这些人又是同行又是冤家,彼此肯定有来往。而且我抓的那些赌客里,肯定不止在一家玩过,找出他们来不难。”余罪道。

“可得小心,稍大点的摊,肯定和派出所分局什么的,地下有联系,说不定还分成呢,要踢到铁板上,咱哥俩可兜不住啊。”鼠标在治安队待过,已经预见到可能遇到的情况。

“所以得快啊,等人赃俱获,他们还说个㞗?”余罪道,一捶鼠标的肥胸。标哥点点头。

两人在这个上面相当默契,鼠标走向那两辆黑车,把两位司机招下来训上了:“别瞪眼,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的吗?轻点是治安管理处罚,重点处罚完了,把你们这破车当作案工具没收了,不服气是吧?敢干坏事,就别怕被抓呀!”

司机一下子被打蔫了,一位哀求着:“警察同志,我们就一天一千雇车的,我退了租金还不成?”

“我还不够,一天八百……警察同志,我们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另一位司机,苦着脸道。

“编什么理由也是废话……简单点,可以对你们不作处理,可以把你们当路人放走,不过,帮我找几个开赌的人怎么样?”鼠标贱贱地瞅着两位司机。

两人犹豫了,看看自己的车,看看威风凛凛的警察,这结果基本没有悬念,不大会儿都见鼠标和司机凑一块抽上烟了。

车里的难了点,刘秃是个老赌棍了,现场没抓住,那你就别想让他认罪,况且他也不会认罪。

“哟,名不虚传哪,秃哥,刘文军,刘秃、刘哥、秃哥……这名字听出来真是久仰啊,据说您老是不紧不慢,一天几万啊……您说啊,屁都不崩一个,就没事了?”余罪劝说着,这家伙确实是历经打击,心理素质好得令人发指,刺激这么多,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变。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抓你随便抓吧,我穷鬼一个,正发愁过年没地儿住呢。”刘秃不屑地说。

天下有两种人可以为所欲为:一种是富可敌国,谁都在乎你;一种是一无所有,没人在乎你。秃哥明显是后一种。

“是吗?组织赌场也是罪名啊,判得虽然不重,可罚得也不轻啊,我就不相信有人贱到真想进看守所过年去,难道真没点别的想法?”余罪诱导着。

刘秃“切”了一声,摇头道:“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爱咋咋的,别吓唬我。”

看来是有恃无恐,余罪此时才抛出撒手锏来。他把手机里的照片,放在刘秃的眼前,一页一页翻过,边翻边说着:“5号,你从赌车上下来,亲自接的这位;6号,你开着这辆车去加油;7号,你和这帮人一块吃的饭,他们可是参赌人员啊……秃哥,这帮人嘴硬不硬你应该知道吧,真以为我们没权力拘留你?看清楚点,我们是刑警,不是交警,不是治安。”

“咝……”刘秃一看余罪的臂章,直吸凉气,气不自胜地说,“你们刑警管这些烂事啊?”

“警务改革啊,打击违法犯罪,还分警种?”余罪不屑地说,收起手机提醒着,“想想你自己,还想继续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想怎么着吧?”刘秃一歪脑袋,斜斜地觑着余罪,知道这劫是逃不过去了。

“简单啊,饭碗肯定是砸了,这也不是什么好生计。你呢,坑人坑得也不少了,差不多就行了……我知道还有几家……给我说说怎么样?”余罪道。

“你看我像出卖朋友的人吗?”刘秃反问。

“那得看卖个什么价格了,比如可以对你不予追究,比如你那辆改装车可以不罚款没收,差不多就这样了。你们想抽水过过年,我们抓赌也是过过年,在这一点上,咱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你说呢?”余罪道。刘秃眯着眼奸笑开了,真想不到警察里还有比他烂的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不过明显很对他脾胃,在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达成了秘密协议,几辆警车呼啸着,又奔赴下一个目标了……

“进去,都进去……叫谁谁出来啊。”

“你……你2号。”

“你……3号。”

“方芳,你安排一下,马上做笔录。建成,这些赃物统一保管,叫几个值班的清出一间来。”

第一拨嫌疑人被带回庄子河刑警队,苟盛阳安排着。说着话就有一位赌客和民警商量上了:“同志,能打个电话不?”

“不能。”刑警不通融了。

“不能这样吧?就赌个钱,下午单位还有事找不着怎么办?”赌客难堪道。

是位公务员,税务上的,刑警一指3号:“那就进去,赶紧做笔录,否则还得在这儿过夜啊。”

那人耷拉着脑袋,跟着进去了。苟盛阳笑了笑,指挥着把一大包缴获品往清出的证物间带。一进去,大单子一搂一散,“哗啦”掉着牌九、扑克以及钞票,已经穷了多少年的刑警看着这钱,眼睛是格外地发亮。

“我真想试试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大嘴巴直搓手。

“还是队长厉害啊,这一把缴了十几万呀。”师建成不得不佩服了。

刚开始招呼着内勤开始清查赌资,门“嘭”的一响,指导员来了,他得到的消息迟了,一进门一看满桌子的钱,惊得两眼直凸,紧张地问:“这、这……哪儿抓的?”

“环城路上。”苟盛阳道。

“刑警抓几个赌博的,也不怕人笑话?再说环城路那个路段,不是咱们辖区你们瞎搅和什么?谁让你们抓的?”郭指导员连续几问,众警齐齐低头,然后他明白了,“哦,队长是吧?胡闹,简直是胡闹。”

背着手,可这事办得还是心慌意乱。跨区执法,抓赌,而且一次性抓回来了八个人,里头小老板、小包工头、小公务员啥人都有,这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让别人揪着“越位”的口实,恐怕不好善后了。他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了,揪着苟盛阳直接道:“盛阳,你也是老刑警了,你怎么也能没有组织性和原则性?这种事是一个刑警该干的吗?”

“指导员,我们也没办法啊,队里穷成这样,外勤报销单子放了一年了,咱们老队长家里困难,队里额外补贴支援他,我们没意见……可上面对咱们不管不问,经费落实不了,也不能让兄弟们都勒着裤带干活吧?好歹也是编制内的刑警,不能连城里派出所的协警都不如吧?”苟盛阳道,脸色有点难堪。尽管他知道这事不该刑警办,可还是无可奈何办了。

“狡辩。”指导员喷了句,挥着手训在场诸人,“你们是人民警察,是刑事警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你们的身份,就为一点小钱,组织性和原则性都不要了,跟上一个半吊子队长胡闹。”

这话狠了,诸位刑警都有点难堪了,明显对于指导员的原则性有逆反情绪了。内部矛盾终于集于一点,就要在这事上喷发了。指导员话出口也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叹着气道:“队长呢?”

“不知道。”大嘴巴道,直接掩饰了。

看看队员们一个个蔫了吧唧的,又想想压在肩上快一年解决不了的经费问题,指导员心又软了,咬牙切齿违背了一次原则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让步了,苟盛阳暗暗笑着,低头看兄弟几个,都在偷笑。指导员是刀子嘴豆腐心,一直以来都是老好人的性子,谁也不惹。

虽然让步了,可话还是相当难听的,数落了一番苟盛阳的违纪行为,贬了一番大嘴巴说话没把关的不道德行为,又训了师建成几句,警校出来的觉悟也不高,都是他们带坏的。训了一圈他见包天乐不在,于是有正面旗帜了,直道:“你们几个啊,得加强学习,提高思想认识,在这一点,人家包天乐当武警出身的,就是比你们强……瞧瞧你们几个,擅自出警,跨区执法,严重点,要受纪律处分的……好好跟人家包天乐学习学习……”

指导员不知道下面的小动作,正说着,包天乐回来了,又搂了一大包,急匆匆奔进来,兴冲冲往桌上一拍,兴奋道:“快走,兄弟们,又抓了一窝,再不去,矿区刑警队就抢完了……队长等着呢,他说今天啊,有望突破一百万……”

说着话被卡住了,包天乐一见众人低着头,又看到了指导员,他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冻在脸上了。指导员哭笑不得,一拍前额,头疼无比了,气得话也不说了,掉头就走。

“咋办,还去不去?”大嘴巴不确定了。

“一次也是犯规,十次也是犯规,过了今天再说。老子当警察就没今天这么痛快过,走!”苟盛阳整整警服,一挥手,众警二话不说,跟着包天乐,直奔赴抓赌一线了。

钱堆起来了,两辆赌车,缴获的赌资已经三十多万了,数钱的刑警,果真手有点抽筋了……

十三时,在机场路,矿区刑警和庄子河刑警联袂又堵住了一车,车上抓了五位参赌的,赌资目测至少二十万。鼠标快红眼了,嚷着自己带的队员,强行把这一窝带回矿区刑警队处理。余罪不同意。不同意也不行,两人差点掐起来。

四十分钟,这一拨人又奔袭十五公里外的湿地公园,把泊在公园里开赌的一窝给端了。这回轮到庄子河刑警队了,包天乐连人带赌资全部带回去了。

急于脱身的刘秃交代了这么两窝,这两窝都是平时跟他不太和的,而且彼此间抢过生意。本来他以为警察捞上两把差不多就行了,谁可想他低估警察的贱性了。聚赌的刚被带走,那一胖一瘦两个恶警笑眯眯又上车和他坐一块时,他知道坏事了。

“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你们就对我上大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警爷,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今天捞得够多了,比我们干一年还划算,我们是抽点水,你们直接是抽干。”刘秃提前打预防针了,痛苦万分道。好像这聚赌的,过得水深火热是多么委屈似的。

“你这个人,真是法盲。那是赌资,非法的,要上交的,队里只能留一成。”余罪道。这是个警营内部的规矩,缴获的物资都要上交的。

“我们捞,和你有本质区别啊,最起码没装自己口袋里。大部分都要用于打击你们这号人。”鼠标也不悦了,说的这话,好像警察的思想境界有多低似的。

不过也不高,两人贪婪地看着刘秃,明显是准备再揩点油的眼神。刘秃又道:“真不知道了,就这么两三窝,都被你们端了。”

“你看你这人,不要一直强调好不好,越强调让人家心里越痒痒……哎,秃哥,要不商量商量,再给个消息?”鼠标眼神闪烁道。刘秃还没说话,余罪就接着:“绝对还有,秃哥知道利害,肯定会跟咱们合作的。”

“真没有,我说什么你们才相信呢?”刘秃差点粗口就爆出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算了。”鼠标道。

“那该放我了吧?”刘秃期待地问。

“放,不过放以前,帮我们指认一下湿地公园抓的这人,叫什么?王虎是吧。”鼠标道。

一听这个,刘秃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要是同行知道是他露馅儿了,那还了得。惹不起警察,回头同行间可得兵戎相见了。

“走吧,秃哥同意了。”余罪道。

“喂喂喂……两位警爷,咱们不带这样坑人的,你们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啊,要知道是我露了口风,回头不得被人追砍?”刘秃吓得把真话喷出来了。

“那再给我们捅一窝啊,我们两个队,三拨,分不均呀。”鼠标道。

“啊?分不均也能赖我?”刘秃气不打一处来了。

“秃哥,其实呀,您得看清形势。”余罪递着烟,刘秃没敢接,就见余罪神神秘秘道,“能抓到你,就是内行的举报,是谁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这个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不过呢,要是我们觉得,得到的还不够,觉得您这合作态度还不够诚恳,那话得两说了啊。”

“警爷,不能这样吧,你们答应了要放我的。”刘秃快气哭了。

“没说不放你呀。马上就放。”余罪道。

“可也没说替你保密呀?两码事。”鼠标刺激道。

两人一阴一阳,刺激得刘秃心惊肉跳。原本对两个红了眼抢赌场的小人很是小觑,不过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两人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

“简单点,再给我们一条消息,确认后马上放你。”余罪道。

“否则现在放你,不过马上被抓的都知道是你指认的。”鼠标道。

两人的压迫,把刘秃逼到极点了,他一咬烟牙道:“好,今天咱们就光棍到底,只要你们敢抓,我告诉你们一个地方。”

“废话,有警察不敢端的赌窝吗?”鼠标不屑了。

“说吧,就是公安局大院里,今儿我也刨了它。”余罪道。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刘秃把地名告诉两位警察后,没把两人吓住,居然刺激得两人目露光芒,直接呼兄唤弟,又一次奔赴抓赌前线了………

深入虎穴

自五原市西行十五公里,毗邻大运高速,巍峨群山环绕,四季郁郁葱葱,有一处与温泉同享盛名的游玩去处:晋祠山庄。

这里既是一个自然景观点,也是一个水土保护的重点。如果再往深里说,还是省市不少部门指定招待的定点单位。晋祠山庄的前身是龙城国宴楼,想当初那可是招待过某开国元勋的地方,后来者经营有方,数十年来声誉不降反隆,才到今天的规模。

这仅仅是它旗下一桩生意而已,主楼十一层,附属楼七座,借着山势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远远地看过去,华灯初上的山庄像一片璀璨的星群。主楼外的停车坪上,虽无各色豪车,可那些低调奢华的车型配着一个低调的车号,很多人会从这些车号里读出这个地方的不平凡。

难道这地方会有赌场?!

直线二点七公里外,余罪和鼠标傻眼了,没想到刘秃这家伙居然把他们两人带到了这个省府招待的定点单位,两人就算傻,也不敢贸然去这里面抓赌啊。

“这家伙是不是逗咱们玩?”鼠标问。

“八成不是,这地方正适合做赌场,僻静、警务薄弱、金主又多,只要能聚起赌来,那可是座金窟啊。”余罪道。

“我靠……余儿,咱别耗子给猫当三陪。”鼠标凛然道,“要钱不要命啊。”

“你想过没有,要真挖一把,那可就发大了啊。罚款大部分得交,可查抄的赌资,队里能留三成多,线人费能支两成多,咱们这可没线人……”余罪小声道。话说富贵险中求,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罪的性格中多了几分冒险的因子。

利润就在线人费上,如果不需要向线人支付费用,那支到什么地方,就是队长说了算。

“可后面……”鼠标指指车里的刘秃,有点心动。

“你放心吧,看把他吓得,肯定大半年见不着人,等再回来,这事谁敢包着?早处理完了。”余罪道。

财帛总是动人心的,鼠标犹豫了。

余罪的眼睛亮了,在盘算着。

“可要出了事咋办?”鼠标还有点不放心。

“大不了再被扔回一线拼命去。”余罪无所谓道。

对组织的那种安排他已经学会了不介意,不过对于有机会改变经济状况的事,他同样不介意。

对了,鼠标也不介意,反正就是个劳累命。

两人商量方定,拉开车门正要细问,刘秃得意地“嗞吧嗞吧”抽着烟不屑道:“不敢干了吧?我还告诉你们,这才是真正的大头,我们那点事啊,连个小鱼小虾都算不上……人家这儿的人啊,随便玩两把都是几十万输赢。而且啊,有些荷官都是在澳门培训的,只要你有本事,玩完牌玩女荷官都没问题……兄弟,到此为止吧,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别说我奸,我也不嚷你们……”

居然笑话起刑警来了。余罪一把揪着这货的帽子,露了个锃亮的光头。然后他和鼠标像心有灵犀一样,“啪!啪!”一人扇了刘秃的秃头一巴掌。

“小样儿,今儿让你看看,我们敢不敢捅他。”鼠标不屑道。

“今天老子要除恶务尽,消息要是有误,先把你除了。”余罪拧着刘秃。

那曾经当过悍匪的霸气,终于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流露出来了。

这儿肯定不能一窝冲进去,两人在车里商量着。询问细节,两人越来越兴奋,刘秃却开始害怕了,眼见这两位小警四下联络帮手了,他开始额头汗湿涔涔,有点后悔把人领这儿来了……

“孙羿,去哪儿?”

熊剑飞一把揪住了撞了他一个满怀的孙羿,急匆匆要走的孙羿一看熊哥这块头,灵机一动,立马附耳说了几句。熊剑飞一听拉下脸了:“瞎扯吧,刑警抓赌?余罪还要不要脸?”

“确实不要脸。”孙羿道,不过羡慕地补充着,“可能抓到钱啊。”

“瞧你那点出息吧。”熊剑飞不屑了,刑警是血与火中的历练出来的,放在财与色中间,那真是有点自降人格了。

“你不去拉倒,反正我去……多少给分点也行啊,标哥现在可是指导员,余儿都当队长了。”孙羿奔向车,拉开门,发动车子。

痛苦地在原则和奖金之间挣扎了几秒钟的熊剑飞最后一刻喊:“等等我,我也去。”

说着,拉开车门,飞身而上。一上车愣了下——去的可不少啊。李二冬、董韶军都在,彼此间就像当年水房碰见洗短裤一样,啥也不说,反正心照不宣。

隔着十几公里的一个小区里,骆家龙也在忙乎着。平时作为业余爱好的电子单台,他正把一个铁疙瘩从地下室里往车后塞,老娘追着问干什么,去哪儿,这大晚上的……骆家龙神秘一笑:“妈,有任务,秘密任务,谁也不能告诉,包括您老人家。”

“臭小子还跩上了,有本事结婚也别朝你妈要钱。”老娘气咻咻地回家了。

可不,这手头拮据的,不就是跟着兄弟找点钱去呗。骆家龙想到此处,驾着车,朝余队长的指定地方集合去了。

抓赌,抓赌……这绝对是一个让警察兴奋的字眼。

那可就意味着大把的钞票哪。在矿区刑警队,消息确认。高队长本来不屑这种事,可下午缴获回来的赌资成功地说服了他。今天他意外地早早下班走人,如果队长不在,现在人气爆棚的指导员自然是一言九鼎了,消息传来时,矿区刑警四十多人的队伍枕戈待发,一声令下,警车悄无声息地驶向城外。

抓赌啊,抓赌……这绝对是一个刺激的字眼。

庄子河刑警队早准备好了,困扰队里一年的经费问题一朝解决,新队长威信在瞬间拨到了峰值。除了留下值班的人,全队倾巢出动,用的车就是缴获的赌车,塞了整整一车刑警。

唯一有点例外的就是那位指导员郭延喜了,他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抗洪救灾,全警联动,还牺牲了两位好同志,当时也是这么群情激动,二话不说奔赴前线;他记得还有一次是追捕杀人狂王彦,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在五原杀了七个人,包括四名妇女和一名儿童。两年多没有抓到他,在全城追捕他的时候,抱着雪耻心情的刑警也是这样群情激愤,连续作战七天七夜,直到把他围捕在小栗原广场。

可再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今天,是抓赌啊。

他心里是那么的复杂,有一种日薄西山的凄凉。曾经那些舍小家为大家,曾经那些慷慨赴死平安天下的精神,都丢什么地方了?一抓赌,眼红成这样。

他也在挣扎,这样的事,该向上级组织汇报情况呢,还是做个老好人,不闻不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犹豫中,有一双纤纤小手递给他热水杯子,他惊讶间,却发现是值班的方芳,笑了笑,接着递过来的水和药片,和着吞下,方芳埋怨道:“郭叔,您又着急上火了啊,连药也忘了吃了。”

“老胃病,吃也白吃。”郭延喜道。他看着小方芳,这是老队长最后向组织提的要求,解决了一个就业指标。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姑娘和一帮子糙爷们儿干着三班倒没日没夜的活儿,难为她了。他道:“又是你值班?”

“不是,大嘴巴值班……不过他那个去了,我就留下了。”方芳道,没好意思说明白,尽管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这事办得,我这眼皮就老跳啊……芳啊,你觉得咱们这个新队长怎么样?”老郭有点失落地随意问。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方芳轻声道。

“好人?呵呵……难道咱们刑警里,还会有好人?”郭延喜笑了,有点自嘲。

“只要心里装的不全是自己,还有其他人的位置,就算好人吧。”方芳道。女人观感细腻,特别是当警察的女人,看人的角度可能和普通人有差别。

“这个我相信,可就怕他能装着别人,别人未必能装得下他呀。”老指导员黯然说了一句,信步而走。这一刻他决定了,决定像所有他明哲保身的时候一样:不参与,也不上报。

十九时,拼凑的乌合队伍陆续就位,分别驻守在公路岔路口、加油站以及通往山庄的路上,花色各异的什么车都有,而且这个地方啊,泊几辆警车还真不扎眼。

二十时,开始刺探行动。据刘秃交代,这里的赌场虽然不大,可规格绝对高,位置很好找,就是七幢楼“天权”的位置。据说这是风水大师搞的那一套,不过事实也证明这是相当灵验的,最起码平稳经营了数年、日进斗金就是个明证。

刺探进入,鼠标和余罪自然是轻车熟路,脱下了警服,换上了便装,两人步行了两公里,从便道上接近了晋祠山庄的大园子。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两人一身苦逼的扮相,在这个挥金如土的地方,真有点施展不开啊。

“别紧张,现在的土豪相当低调,你把自己当成最低调的土豪,然后就有目空一切的心态了。”余罪拍拍鼠标,安慰着。

“心态咱有,可钱没有啊……总不能一毛钱没见着,我先进去刷几千块吧?”鼠标还是有点心虚,在治安队顶多吓唬吓唬小旅馆以及站街妹子,高档的地方,咱没见识过啊。

“舍不得老婆,套不住流氓。”余罪笑道。

“那你来。”鼠标耍小心眼了。

“那当然,谁还敢指望你?”余罪道。

两人悠闲地散着步,说说笑笑,旁若无人。进了大厅哪,那服务生们还真是没把他们当土豪看。站到总台前的时候,鼠标向着姣容玉面的美女笑了笑,那美女躬身问:“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哦,我住在这儿,问下,周围有洗浴的吗?”余罪信口胡扯。

“有的,我们后院就有,出门左拐,四层仿古楼就是……隔壁培训中心也有,不过条件比我们这儿差了点。”服务员莺声燕语,介绍着。

“谢谢。”余罪很土豪地打了个招呼,一副准备去消费的样子。

鼠标屁颠屁颠跟上了,跟到身侧小声道:“我还以为你开个房呢。”

“废话,那多贵呀,一晚上1888,还是大床间……打个招呼去后面,想办法接近天权楼,那是个开放环境。”余罪小声道。有点奇怪,这安保措施似乎有点差了。

正说着就应验了,刚出后门,就有两条胳膊伸过来,被拦住了。定睛一看,居然有四个保安看着门,个个孔武有力,看来想从这儿混进去的计划,立时破产。

“怎么回事?”余罪愠怒地问。

“先生,我们后院是会员制的,请出示会员卡。”保安问。

“哦……忘了。”余罪掏着口袋,掏着明显没有装东西的口袋,掏不出来,回头“吧唧”扇了鼠标一巴掌道,“让你提醒,又把手包忘房间了……哦,稍等一下,我们回去拿。”

“哎……老板请。”标哥委屈地扮着跟班。

两人被撵走了,转过楼角鼠标就骂:“不跩了吧,这个蠢货,这样的地方是咱们能端得了的?”

“越是这样,我越相信这地方不简单了。”余罪小声道。示意着鼠标坐在大厅等着,他大摇大摆地进了电梯,刚坐下的鼠标看着余罪隐身到了关闭的电梯门后,一瞬间他就明白这货要干什么了。

话说余罪那两根能挟走钱的手指,一直以来都让鼠标羡慕不已。要用这个办法,他一点都不怀疑今天有人要丢东西了。电梯上上下下几趟,西装革履的男子进进出出。很快,余罪潇洒地从电梯里出来了,一个响指招呼着鼠标。

相视谑笑间,余罪的手里已经多了三个钱包。他眼花缭乱地翻着卡,却不知道是哪一张,两人讨论无果,余罪却是用了最直接的办法。

径直到了被保安拦住的门口,眨眼变脸,拿出一个长条、高档的牛皮钱包,他扔给保安,生气道:“你们自己找吧,我的卡太多,懒得记。”

保安战战兢兢,翻着钱包,两列卡,余罪在嘚瑟着:“屁大个破地方,还搞得蛮像回事……要不是朋友送我张卡,我还不知道有这地方呢。”

还真有卡,三张,这卡的昂贵保安可知道,紧张兮兮地还给余罪,冷脸成了笑颜,直伸手道:“老板,请。”

园子有十几亩地大小,回廊假山、树影摇曳、幽静得很,这可去哪个地方呢?余罪又一个响指招呼着保安,保安躬身上来,余罪顺手捻了几张钞票塞他兜里:“给你们喝酒的……小兄弟,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老板您想玩什么?”保安躬身问。

“据说有国宴?”余罪问。

“那得预订,最快得提前三天预订。”保安道。

“据说有漂亮妞?”余罪又问。

“什么样的都有,如果特殊需求,也得预订。”保安又道。

“据说还能赌两把?”余罪再问。

“这个不用预订,那里面就是。老板第一次来吧。”保安笑道,指指一幢楼。

“谢谢啊,还真是第一次。”余罪又塞几张小费,背着手,大摇大摆朝天权楼去了。

这儿还是有优势的,最起码只认卡不认脸、不认衣服就给了两人很大便利。会员卡一亮,迎宾弯腰到九十度,立时恭笑成了孙子辈,甬道里红色旗袍的妹妹,立时都成了女仆相,一脸笑容躬身齐呼:“老板好!”

扮土豪其实很简单,就是处变不惊、什么也不当回事就行了。余罪迈着八爷步子往前走,鼠标昂着肥硕脑袋左右看,所看的多是妹妹的脸蛋和胸脯。陪同两人进场的一位美女看不出年龄,每每拐弯、上楼,都小心翼翼地侧立着,请着客人小心通过。

走了足足五分钟,余罪突然发现这里匠心独具的设计了。这是个环形楼,外环是普通房间,而往上、往内,就是特殊的场合了,隔音的效果相当好,最起码身处这里,仍然听不到任何人声。

走到三层,拐过两道回廊,一间标着“女宾美容,男宾止步”的门前,装帧精美的铜钉、金色的拉手。推开门的一刹那,鼠标的耳朵一竖,“哗啦啦”熟悉的声音传出来了。

赌盘、百家乐、二十一点,甚至还有闻名遐迩的老虎机,各个台前都散布着或多或少的赌客,在扔着花花绿绿的筹码。进门的对面方向,还有一截铺着红地毯的楼梯,那通向的估计是传说中的大户室了。

进门随即闭了门,那位顾盼眼波如水的美人,站在了进门不远的一个小小的吧台前,台后一个女人谦卑地躬身。

她的面前,整齐地放着各色筹码。

这是请你换筹码啊。余罪和鼠标相视尴尬,咱们就是来抢赌资的,身上可没带赌资啊。

这一个尴尬的瞬间发生了很多事。大厅里有两位客人在吼着总台,钱包丢了,还没处理,又来一位客人,钱包也丢了,失盗在这里可算是头一回。来这儿的人哪位都身份不菲,保安队不敢怠慢,赶紧地调监控,反查。本来什么也没查着,可保安里也有能人,凭着经验判断,失盗肯定是从大厅到房间这一段路。大厅不可能,甬道一般碰不到人,那就是电梯里了,而电梯里一个上上下下数次的面孔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很快,保安开始按图索骥,找这个贼了……

也在这个时候,岔路口、高地上、加油站,还有把车藏在路面下的刑警,都翘首企盼地等着信号,而且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信号。这里统一指挥依靠的是一台怪模怪样的小单台,有点业余,能当收音机用,一拧就能听到吱扭唱腔的地方戏。

同样在这个时候,以期待的眼光看着余罪和鼠标两位“贵宾”的女人,似乎有点狐疑了。来这儿的人低调的很多,可低调到寒酸的,还真不多见。特别是带头的这位,普通的毛线衣,手腕处能看到没有袖标的衬衫,普通的西装裤,虽然无法分辨牌子,可脚上那双有点皱面的皮鞋就露馅了。她狐疑地看着两人,不过还是客气地请道:“二位,这里可以兑换筹码,如果需要什么其他服务,可以告诉场上任何一位穿马甲的服务生……金额不限的,二位是刷卡还是付现?”

余罪抬抬眉头,装不下去了,再怎么装,土鳖也装不成土豪……

百般机变

没人注意到入口处这个尴尬的场景。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两个傻不拉叽的矬男,那是何等另类的样子啊。

余罪笑了笑,慢慢地走向了换筹码的台子。很大,堆着好多筹码,最高处几乎高过了筹码后美女的胸脯。他回头时,又看到了那位女领班微微小觑的目光。他知道,在这种场合混迹的人精,那一双利眼扫过,能得到的信息太多了,恐怕这土豪装不下去了。

“%×÷*()……丢勒老母。”余罪突然开口了,爆了一句纯正的南方口音,那美女一眨眼,迷糊了。

要的就是这效果。余罪一勾手指,鼠标上来了,他用在南方学的黑话和鼠标交流着,大致的意思是:扮不成土豪,就扮挑场子的土匪。反正就是装逼,先吓住他们再说。

鼠标一回头,信心有了,很得意地对领班美女道:“我大哥讲,在赌上,他不想欺负你们。”

“欺负……我们?”那美女露齿一笑,愕然了。不过她的眼光马上又滞了。

因为她看到了,那位操南方口音的男子顺手一捻,不知道怎么就捻走了台上的一枚筹码。更奇怪的是,那筹码在一瞬间仿佛成了活的一样,在他的手心、手背、手缝间,飞快翻滚着。蓦地他的手一弹,当声轻响,筹码飞起来,打着滚,飞得老高,那人的眼看也不看,在将落之时手一伸,那筹码就像得到了命令一样,乖乖地停在他的手背上,还在旋转着。

这手艺啊,看得领班和分筹码的美女眼睛快掉了,一瞬间心里泛起一个词:高手。

确实是高手,蓦地手一翻,那个筹码已经回去了,在台子上纹丝未动。此时那人的眼光才又投向了领班,他慢慢地抚着瘦瘦的手指,那普通的手指,在领班的眼中,俨然已经带上一种魔力,让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赌神的绝技?赌博玩的就是手快,而面前这个人的手,快得她闻所未闻。

OK,吓唬住了。余罪用白话小声和鼠标说着什么。

兼任翻译的鼠标回头,又骄傲道:“我大哥想见识王老千的绝技,如果他不敢应战的话,那我们就要在您的赌场里赢点了……我们的胃口可很大的哦。”

OK,吓坏了。开场的最怕遇到此中高手,这明说已经是客气的,人家要不动声色赢你几百万,那可咋整。领班看着气定神闲的余罪,不敢怠慢了,一个响指,应声来了两个旗袍美女。她指着两位来客安排着:“陪着两位先生,两位稍等。”

“好啊,客随主便。”鼠标得意了。

“稍快点,我的时间很紧喽。”余罪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

领班吓住了,赶紧往外跑,估计是去通知高手应战了。余罪和鼠标对视一眼,笑了。

两人并肩走着,看看老虎机,没意思。看看百家乐台子,没意思,玩不起;又看看那轮盘赌,更没意思,还不如买彩票的中彩率高呢。

这时候,余罪悄悄地摸着手机,却发现了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这地方居然有信号屏蔽。他和鼠标使着眼色,这可惨了,虎穴进来了,消息出不去了。

两人的配合相当默契,唇语间已经交流了信息。

余罪四下打量着这个赌场,四周封闭式的,除了顶层的换气扇和大门,估计没有另外的通道了。而且这是双层的,出了这一层,还是在楼里,不但信号屏蔽,而且隔音……他估算了一下,最后的埋伏赶到需要七八分钟,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这里做好任何准备了。

唯一的途径是不动声色地把信号发出去,他眼骨碌转悠着,这个难题把捅娄子捅过无数次的余罪给难住了。而且留下两个妞陪着,这比下了两副铐子还厉害,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余罪刚想到台阶上的大户室里瞄瞄,其中一个被鼠标缠着的妞抽身而出,娇躯靠过来了,纤手搭上来了,香风袭上来了,温言软语地说着:“哥……这个地方不能随便去的,除非是得到老板的邀请。”

鼠标这个时候才觉得被俩妞缠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和余罪在表情上交流着。不过交流的结果还是一样:无计可施。

“会赌这个吗?”余罪突然问鼠标。

“你说呢?”鼠标不屑地问,他不会的还真不多。

“赌两把?”余罪笑道,“反正也闲着,输了就当作贡献,赢了给妹妹打赏小费。”

“哦,太棒啦。”有个美女揽着鼠标,权当奖励。另一个却是目视着一个角度。余罪注意到了,视线的方向,肯定有摄像头了,这地方啊,人家不怕你跑了。

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了。余罪虽然摸不清这里的底牌,可在他看来,这儿同样也摸不清他的底牌,双方两眼一抹黑,只能瞎干了!

赌!标哥一提赌,精神头就上来了,一到这个时候,连倾城国色也不在乎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牌。

十副牌切进去了,赌二十一点的技术性比较强,特别是需要强悍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在警校当年最爱玩的是斗地主,牌一半,标哥基本就能猜到对方的底牌了。炸金花的时候,一副牌在标哥手里,他能掌握一半的花色。这一点上,余罪知道鼠标的本事,那两只豆豆眼盯着,就差看穿牌面了。

做了个手势,差不多行了,余罪伸手一扔,“当啷啷”两个筹码落在台子上。那两个妞眼神一紧,却是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就拿了两个一万的筹码。

偷的,这是余罪仅有的本事了,今天算是派上大用场了。

“押!要牌。”鼠标一拍,很土豪地说。

瞬间一亮,十九点,赢面相当高,毫无悬念地赢了一局。

“押!要牌。我赢了。”鼠标继续着。

连赢三把,翻了三番,二翻四、四翻八、八翻十六,转眼成了十六万了。两个妞的眼睛直了。

“押!”鼠标继续着。不过荷官瞬间被气着了,这把牌标哥只押了一个筹码,五千块的。

输了,可奇怪的是,输了的洋洋得意,赢了的却垂头丧气。

余罪笑了,一副牌只要走过一半,以鼠标的脑瓜差不多就能算个七七八八了,赢大输小,正是熟手的做法。这种局甚至不用捣鬼,凭记忆力就能稳赢。

来回十几局,桌上走了两对,还剩下三位。此时他们开始以诧异的眼光盯着这个搅局的人了,他就像和赌场作对一般,有时候甚至很嚣张地说:“这把我要赢。”

而且每每都能撞对,还真赢了。渐渐地,荷官的额头见汗了,那个满脸淫相的死胖子,几万几万翻番,两万已经翻成五十多万了,她怕那货张口再来一句:“押!我赢了。”

说什么怕什么,鼠标像个二杆子,一推面前的筹码:“全押!我赢了。”

要牌,要牌,要牌……连要四张,连着四张2、3小牌,看得荷官也愣了,这儿切的牌她有记忆,应该是新开的一副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牌,此时期待着有一张大牌出牌就爆,可偏偏连着数张小牌,“啪唧”标哥一扔……亮牌了,十七点。

“赢了、赢了、赢了……”输得眼红的玩家,现在都同仇敌忾地站到鼠标一边了,庄家连要三张,第三张翻起来的时候,她一阵头昏目眩,二十二点,庄家居然爆了。

“哈哈哈……”鼠标狂笑着,一张双臂,把筹码全揽过来了。

余罪笑道:“咱们要不干了,也能开这个场子啊,倚红偎翠,挥金如土,这才叫生活。”

“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出去吧。”鼠标眼瞥到了,领班带着一队保安推门进来了。

“这是个要钱的地方,不要命的。”余罪很笃定地说。

保安四名,领班女带着他们走到余罪和鼠标面前,笑着拍拍手以示祝贺,一个请势道:“二位请,王先生马上就到。”

“好耶。”余罪操着南方口音,笑吟吟地随着领班女进去了。数个台阶而已,直进大户室,那恭敬的样子,看得其他赌客有点眼热了。一进门,一摁,巨型的水晶吊灯下富丽堂皇的房间,居中一张豪华的赌桌,铺着金黄流苏的桌布。大红旗袍的领班美女嫣然一笑道:“二位稍等。”

恭身而退,叫着那两位刚才陪同鼠标的美女伺候着,她轻轻地掩上了门。

坏了,余罪突然发现,保安里有他给发小费的那位。

鼠标也发现了,稍显得有点紧张了,几个保安明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露馅儿了?应该没有啊,今天抓的赌客都被关在刑警队,消息应该传不到这儿,再说这种场合里的人,怎么可能在乎那些散户的死活,他和鼠标表情交流着,慢慢地问了句:“露馅了?”

“肯定你偷东西露馅儿了。”鼠标表情难堪地用唇语讲了这么一句。

“按计划行事,最好和他们赌一场。”余罪道。

“兄弟啊,拿什么赌啊,刚才筹码都是你偷来的。”鼠标苦着脸,气不自胜了。

那两个美女觉得有点怪异,可也说不上来,侧立在一旁刚准备问先生需要点什么,那保安却是指指,让她们靠墙站着。侧立片刻,门“嘭”地开了,一个剃着阴阳头的小子恭身请着,进来了一个穿着唐装、颇有几分派头的半拉老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大高个子,相貌凶恶,一下子能让人想起二队那个凶神恶煞的队长邵万戈。

余罪和鼠标应势站起来了,知道这是正主出现了。虽然不认识,不过看架势来头不小。据刘秃交代,这儿坐庄的是王老千,这个王老千名声太响,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甚至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他曾经被人砍掉一只手加另一手的两根指头却是没错。

“英雄出少年啊,小伙子,胆肥啊,来这儿砸场子?”老头淡淡道,眼光里掠过一丝阴鸷。

“要是正正当当进门,怕是前辈会不屑一顾啊。”余罪软软道,既有虚心,又有恭维。

“呵呵。”老头阴笑着,又看上了鼠标,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问,“小胖子,手艺不错啊,二十一点玩这么好的人,我有些年没见过了。”

“一般一般,这二十一点和概率学有关,牌出过一半,如果你能记住大部分已经出去的牌,接下来的赢面就相当大了。我不过是侥幸,还望前辈不吝点拨我们后辈。”鼠标躬身道。

“哈哈哈……”老头仰头大笑几声。两位跟班也笑了,似乎气氛缓和了,却不料老头脸色蓦地阴鸷了,直道,“出千和概率学可无关啊,弄住他。”

鼠标一惊,那剃着阴阳头的一卡他脖子,还未带反抗,几个保安涌上来了,摁头,别胳膊,把他的手死死压在赌桌上。余罪刚要动,背后“嗒”一声轻响,他脊梁一阵发寒,慢慢地,慢慢地举起手来了。

是枪拉保险的声音,他太熟悉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上了他的脑袋。

“喂喂喂……有话好说,老爷子,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谁出千了?”鼠标紧张道。作为好赌之人,自然知道赌徒整治老千的传说,如果人家确认,怕是放在赌桌上那只手就得输了。

“哎……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啊……你一共玩了十九把,除了第一把是真正靠着算牌赢的,其余的很多把,好像都不是啊,给他看看,别说咱们冤枉人。”老头阴笑着,示意了下。

阴阳头的小伙放着随身的视频,几个截取的动作,鼠标一看,郁闷了,最拿手的换牌绝技被人拍下来了,他没有想到看牌的刁钻角度也会留下监控。这是第一次扔掉废牌的时候,留了一张,然后留下的一张花点就可以有意识地掌控接下来的牌局了。

也就是说,标哥多藏了一张,就在袖子里。

“这小子把牌藏哪儿了?”阴阳头搜了半天,没搜出来,扇了鼠标两巴掌问。鼠标大呼冤枉,准备死不认账了。

“呵呵……考我啊?”老头笑了笑,慢慢地走近那两个紧张兮兮靠墙站着的女服务员身边,慢慢伸手,解开了那个胸大点的妞的扣子,指头在胸前轻轻地一碰,一张方块5,从那妞的胸前,飘落到地上。

女服务员脸色一下子煞白,吓得失声了。在这里面捣鬼什么下场她估计清楚,不过老头倒没为难她,一摆头道:“没你们的事,出去。”

两人忙不迭地跑了,此时在场的都明白,这个死胖子,趁着吃女服务员豆腐的时机,把捣鬼的牌塞走了。余罪也注意到了,那老头用的是左手,只有三根指头,拇指和小指被切了。此时他不敢稍动,背后那个大个子的枪一直就顶在他的后脑。

“小伙子,看样子你也是个爱赌的人。爱赌就应该知道,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听说过吗?”老头问。

“听……听说过。”鼠标艰难地说了句。脸贴着桌面,变形了,手被摁着,他动弹不得。

“那千手怕什么你知道吗?”老头又问。

“不……不知道。”鼠标咬牙切齿道,开始后悔耍那一把小聪明了。

两人商量引起对方的注意,这倒好,目的成功达到了,耍过头了,被人真当挑场的老千了。

“看着我。”老头慢慢地亮出双臂来了,右手齐腕而断,狰狞的伤口,左手只剩三指,这恐怖的两只手足够他引以为傲似的道,“千手怕没手……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王老千,不过在我盯的场子上出千,得按我的规矩来。小么,动手。”

余罪一惊,就见得那阴阳头手蓦地一动,从腰里拨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猛地一扎,鼠标痛号的声音听得格外瘆人。血直溅到余罪的脸上,他的脸跟着一阵痉挛。

视线中,鼠标那只肥肥的手,被没入的匕首扎穿,钉在桌子上。金黄流苏的桌子上,一片怵目的血红色……

图穷匕见

匕首直透手背而过,钉在桌面上。那瞬间袭来的剧痛让鼠标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豆大的汗珠沁出了额头。他看着自己被钉在桌上的手,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让人胆寒的处理方式。

今天装过头了,鼠标喘着气,为今之计,只能先保小命。

“大哥,我可一分钱都没沾你们的……你们这样……就太不地道了吧。”鼠标软软道,疼得直咧嘴。

“有种,现在还能说出硬话来。”阴阳头的小么赞了句。他手握着匕首,猛地一拨,鼠标“嗷”地痛呼,挣扎着起来,又被几名保安摁住了。那小么笑道:“要拿钱,你这只手就留下了……废不了,给你点教训,下次用那只手玩牌,一定想清楚在什么地方啊。”

鼠标捂着“嗒嗒”滴血的手,把怒气按捺住了。王老千没理会,立了威而已,看样子达到目的了,最起码这俩嚣张的货色老实多了。回头瞥到举着手、脑后顶着枪的余罪时,他一摆头示意道:“搜搜他。”

小么上前摸着余罪的口袋,三个钱包、一部手机,都扔到了桌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品。钱包是偷的,手机里是空的,那种很破的大路货色,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倒让王老千皱眉头了。

“这位小兄弟,你的手也挺快的啊,这些钱包不是你的吧?”王老千问。他盯着余罪,暗暗有点诧异的是,同伴被捅一刀,这家伙脸都没变色。

“如果你拍到我偷东西的证据,我把手留给你。”余罪缓缓道,仍然保持着南方人的口音。他看到王老千皱眉时,知道他们没有拍到,又补充着,“没错,是偷的,也可以是借的,就是为了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王老千的绝技而已,没想到,王老宝刀有点老了。”

王老千笑了笑,示意着跟班手下的刀枪,一皱眉,后面的大个子枪口敲敲余罪的脑袋,粗声恶气道:“谁脱了裤子把你露出来了,信不信崩了你。敢来这儿撒野……别动。”

说着,余罪扭头,大个子惊得后退了一步。就见得余罪扭过头,脑袋伸向他,不屑地笑着挑衅道:“来啊,朝这儿打……你要看见老子眨下眼,我跟你姓。”

这么积极地求崩,把大个子倒吓住了。哪怕是走黑路的,这种提着脑袋胡来的人也不多,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而且他敏感地觉察到了,对方绝对不是外强中干的人,那凶厉的眼神,那凛然的气势,绝对是有过黑事的人……下意识地,他稍有紧张地咧咧嘴,又稍有紧张地把枪口往高处抬了抬。

余罪慢慢睥睨着,把手放下了。回头时,看着一言不发的王老千道:“既然没胆子开枪,那就趁早收起来,别丢人现眼……我们也有规矩,收手赔手,收命抵命,只要王老您赔得起,随便拿。”

他吊儿郎当地一站,倒把王老千将住了。

这是一个立威见血的惯用方式,用于震慑一下那些不长眼的货色。可现在他觉得有点棘手了,明显这两位不管是身手还是气势,都不像混吃混喝的小痞子。他思忖了片刻,一伸手道:“请……既然想挑场,就按挑场的规矩来,只要你有本事赢,就拿走。”

余罪的鼻子轻哼,拉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看看惨兮兮的鼠标,他随意地摆摆手:“去,站一边去!”

哎哟,鼠标明白了,自己是被人当狗腿教训了,这一刀,白挨了。

此时余罪也明白,王老千根本就是把他当成正主了,教训他“手下”鼠标,杀威呢。

否则你看老头凛然的表情,如临大敌的神色,还有焦虑的,皱得越来越深的皱纹,肯定在思忖应对之策呢。毕竟是吃赌这碗饭的,他要在这个上面输了面子,以后恐怕就得丢位子了。而且两人的“来历不明”恰恰也击中他的要害,杀威他们敢,杀人他们暂时不敢。

一念笃定,余罪这表象装得越来越像了。他跷着二郎腿,斜斜地看着王老千。那样子怎么看都像一个颐指气使、名扬一方的大佬哪。

王老千舒了口气坐下,赌场无父子,只凭技定高低。他打量着余罪,眼前老是回想着那几个玩筹码的动作,那是指尖练到相当灵活之后才能达到的水平。他在思忖,这货肯定是个甩骰子的老手,不过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是这样:“小兄弟,你准备拿什么下注啊?”

“哟,我还真把这个事疏忽了,好像没有什么可赌的。”余罪笑了。

“你不会在消遣我们吧?两个人一毛钱不装,钱包偷的,筹码偷的,会员卡也偷的,你们全身上下,好像没有值钱东西啊?”王老千皱着眉头问。这两人透着古怪,可能古怪到这种程度还真不简单。

“赌大点,我可没有装一袋子钱扛来的习惯……不过我不介意扛走一袋啊。”余罪道。

“是吗?那你拿什么下注呢?”王老千问。

余罪抬抬眉头,示意自己被搜走的手机。一看手机王老千笑了:“这个可能不行,你应该知道大陆的赌博是不合法的,所以这个隐秘的地方,是不可能和外界有联系的。”

“没那么麻烦,给你号码,你帮我联系一下……你认识的人,打个电话,把账户报给他,很快就有钱进来了。”余罪笑道。

站在墙角的鼠标心一抽,这坑挖得好,让他们自己填土吧。

“我认识?”王老千吓了一跳,拱手拱道问,“请教一下,哪位?”

“刘秃。”余罪喷了两个字。

王老千一愣,刘秃可算不上个入流的人物。稍迟疑间余罪道:“不好意思,我在刘秃的赌车上赢了四十万,后来他不服气,和我玩了两把,现在倒欠我一百万,人被我扣着……是他介绍我来这儿的,否则我还不知道这么隐秘的地方有高手呢。”

王老千牙疼了一下子,又是那些外围开赌的解决不了硬茬儿,捅他这儿了。听到此处,他狐疑地看看余罪,一勾手指,向余罪确认刘秃的手机号,然后派着小么,出去联系一下。

一支烟的工夫,那阴阳头的小么去而复返了,向王老千点了点头。不知道何故,王老千长舒了一口气,估计确定是同路人的缘故,如果纯为赌来,那就好办了。

于是老头豪气顿生,对着余罪直道:“好,我们接下了……赌什么我们说了算,赌多少你看着办,挑吧,扑克、牌九、骰子、麻将随便,我也想见识见识小兄弟的技术。”

鼠标刚开始兴奋的心又是一抽,这可是伴娘拉进洞房——全搞岔了。余罪那贼手,偷东西还成,要赌,恐怕差远了……

刘秃放下了电话,心咚咚乱跳,这俩货还真和王老千对上垒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王老千的手有多黑,紧张地按着安排讲完,手机早被旁边的人夺走了。

这就是行动信号,很简单,如果没有,就回到苟盛阳的手机上,收队。

可如果有,就到刘秃的手机上,不管说什么,就一个结果:往里冲。

“确定?”骆家龙在问。

“确定,我们队长说了,只要这部手机响起来,咱们就冲进去。”苟盛阳道。

“我来。”骆家龙调试着频道,对着频道准备着,想了想又关了,问左近的孙羿道,“我说什么啊……这可是统一行动,我没有指挥经验哪。”

“指挥个毛啊,我来。”熊剑飞根本不当回事了,拿着的话筒,开了指挥频道吼着,“听我的命令……目标晋祠山庄天权楼,兄弟们,抓赌去。”

收听的频道里,不少人哈哈大笑了。这一辆车一马当先,一开大灯,孙羿加着油门飙上了路面,像全队的旗舰,打开了爆闪灯,直冲晋祠山庄。身后路面下、加油站、楼后的阴暗处,爆闪着的警灯如瞬间亮起的萤火,扑向了这里。

门厅,幽静的环境,响着轻柔的音乐。没人注意到,不远的路面上,一片警车正汹涌而来……

“那就赌扑克牌吧,赌注大小王老定,赢了我拿钱走,输了钱汇到您账上,我再走……如果王老不放心,我可以通知外面的人送钱来。”

余罪淡淡地做了一个决定,毕竟是曾经见过大钱的主,说出来好像并不显得突兀。

“没那么麻烦,人在这儿,钱还怕来不了吗?小么,拿牌。”王老千抬抬眼皮。

阴阳头的小么动了,从密封的柜子里,拿出来了一摞未拆封的扑克牌。特制的澳门皇冠版,赌棍们的最爱,放在桌上,王老千伸出左手仅有的几指,示意着余罪检查。

“错不了,开始吧。”余罪心怦怦乱跳,他知道电话出去之后,马上大队就来。可现在还有个问题是,背后站的这位大个子居然还有武器,他真怕关键时候再出问题。

瞥眼几次,那大个子绝对是个守得住的主,就虎视眈眈地站在余罪背后,别说制服人家,想耍个小动作都不可能。

“刺啦!”牌被拆了,每人五副。王老千笑道:“那咱们简单点,速战速决,就挑挑看怎么样?你拆我挑,我拆你挑,五局同开,大多者赢。”

这个不难理解,平时就听鼠标这个赌棍讲过这些轶事,那是两个赌徒一较高下的最好办法,一个拆牌、一个挑牌,相互挑比大小,相当公平。余罪不动声色,鼠标可是凛然了,要是个普通人也罢,可王老千只剩三根指头了啊,就这样还玩牌?

“王老,您先来。”余罪请道。

“好,主随客便。”王老千笑了笑。

笑着一伸左手,三指抄起了一副牌,顺手在桌上一抹,一拉全翻开,以示正常。就三指,随意地把牌分成三份,顺指一拢,收到了手里,仅余三指的手,从掌沿到指尖,翕合伸展,一副牌切得顺畅无比,几次切换,“啪”地往桌上一拍,一溜顺开,请势出来。

余罪根本不去考虑,一伸手,捻走了牌中的一张,扣好。

跟着是余罪拆牌,明显就差远了,笨手笨脚地一拆,一不小心飞起来了一张。他讪笑了笑,捡起来了。几把拆过,桌上一扣,让王老千挑牌。

“小伙子,你很聪明啊,故意飞起了一张A,故意往牌面上拆,让我注意?”王老千眼睛不眨地盯着余罪,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余罪笑笑问:“那王老,您一定看到我拆走的那张牌了?”

这个考较的是赌徒的眼力和手法,一副从A到K的牌切过之后,高明的赌徒会根据手法细微的变化判断出大牌的所在。很明显,王老千绝对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伸手,抹开牌,抹到最后一张,就在余罪窃喜的时候,他手一动,抽走了倒数第二张,一亮:黑桃A。

保安的嘘声四起。鼠标眼一闭,知道有输没赢了。

“我输了。”余罪牌都未亮,直接扔掉。

肯定输了,他是随意挑的一张,根本没有王老千这种挑出黑桃A的本事。

第二局,余罪先拆牌。输了头局,余罪的气势有点萎了。回头看看近在咫尺、以防他出千的大个子,又看看笑眯眯的、等着他出丑的一干保安和那个阴阳头,他心里在暗骂着,那帮子手下,怎么还没冲进来?

“小兄弟,忘了提醒你,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开盘中间,双方都可以要求加注,或者增加外围赌。”王老千慢条斯理道。他从第一局已经看出来了,来者的水平没有他想象的高。

“加多少?”余罪问,手拿着牌。

“不一定非要赌钱,赌只手怎么样?输了的,砍三寸。”王老千慢慢地伸出他的右臂,露出被砍秃的一截胳膊。

老光棍的气势上来了,人家断三寸无非还是只秃胳膊,可要对手断三寸,得废手了。

两名手下笑着,这个不对等的赌注,比多少钱都有威慑力。不过还有更狠的,余罪手一搓,一把牌在手里暗动着,“啪”一声按到了桌上,左手摁着,手一离,一捋右手的袖子,孤注一掷地喊着:“好,赌了!你再挑出黑桃A来,我直接把手送给你。”

一句吓得鼠标心里“咯噔”一下,小心脏不知道掉什么地方了。不过王老千却皱了皱眉头,这个毫无花哨的蠢办法把他难住了,他根本没看到余罪的手是怎么动的啊。不过让老千认输可没那么容易,他左手搓开了牌,很均匀地把牌搓开,看了看余罪,慢慢地把牌分成四份,他指摘着:“虽然你藏得很紧,可是双手连搓了四次,而且你的手心出汗了,所以牌面会有细微的变化……第一墩牌,应该在这儿……”

他指着中间,被分成的一堆,慢慢地捻出一张,笑着看着余罪道:“未拆过的牌,是按顺序排的,所以这一堆牌里,是A和K的聚集,随便拿一张的赢面都比较大……不过我还是准备挑一张A。”

他笑着,慢慢地把牌掀起了一角,慢慢地看到花色。

蓦地,老头脸色一凛,变色了。

余罪奸笑着,笑得奇奸无比。

而场上的其他人,却不知道底牌是什么。王老千瞪了大个子一眼,大个子一把揪住了余罪的肩膀,等着老大的命令,可这命令像卡在王老千的喉咙里,喷不出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不是千术。”王老千愕然问余罪,走眼了。知道人家出千,没有当场捉住,那就输了一筹。

“你认输我就告诉你。”余罪笑眯眯地,指指大个子抓着他肩膀的手。王老千一使眼色,大个子放手了。余罪斜斜地觑着王老千,催着道,“亮底牌啊。”

没亮,僵着,王老千知道自己的这一世英名就系在这一张牌上了,可这个面子丢得大了,他两指静静地摁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门“嘭”地响了。那位女领班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门外喘着:“警察……警察……”

大个子蓦地反应过来了,回手一摸后腰,却不料腰里一凉,还未转过身来,“砰”一声枪响,他腿一软,一骨碌滚在地上。那女领班看到了,持枪的余罪正狰狞地站在倒下的大个子背后,枪口缕缕冒着烟。

“啊!”惊声尖叫中,女领班连滚带爬往外奔。

“砰!”余罪回手一枪撂倒了拔刀在手的阴阳头小么,正中腿部,保安齐齐吓得腿哆嗦。鼠标却是一跃而起,抄起椅子劈头“咚”地砸了下去。

再一回手,枪顶到了王老千的额头。王老千瞪着眼,几乎不相信突然来的变化。那人的手像鬼魅一样,直接把大个子后腰的枪摸走了,几秒的优势足够翻盘了,何况还悍然开枪。

瞬间翻盘。余罪不屑地翻开王老千不敢亮的底牌,方片Q。他走眼了。余罪笑着袖子一抖,直接掉下四张A来,看得王老千目瞪口呆,就听余罪说着:“这是贼王的绝技,老头,你输了。”

搓牌的时候,余罪已经偷藏牌了,不过瞒过这个赌术大师也真不容易。王老千目瞪口呆地看着余罪,瞠然问了句:“你到底是谁?”

“老子是有牌的黑社会。”余罪近距离“呸”了一口道,“警察,知道了吧……给刘秃打电话就是行动信号,蠢货,还以为你很高明似的。”

“啪”地反手一耳光,余罪拖着捂着中枪的大腿哀号的大个子,拖出了房间。场子里早乱套了,惊声尖叫的女人、仓皇准备逃跑的赌客,还有在筹码台子,直接用推车准备推走钱和筹码的保安。

“砰!”余罪拖着个血淋淋的大汉,状如杀神下凡,朝着天花板就是一枪。全场皆静,只剩下余罪嚣张的吼声:“都他妈别动,谁动打死谁。”

房间里,标哥发飙了,砸昏了阴阳头,搜罗着他身上的匕首和枪,回头瞪了眼已经吓呆的保安:“都靠墙站好,手举起来。”

这时候保安们可乖了,一个个面朝墙,举手。鼠标拿着刀,“噌噌噌”连割几人的腰带,“哗哗”裤子都掉下来了,露着毛茸茸的大腿,愣是没人敢弯腰提。

他顺手把一名保安的衬衣割了一大片拿来裹伤手。

此时,先遣的队伍已经冲进了楼里。为了指示方向,出来的鼠标推开了门,把几盒子筹码就地一扔,“当啷啷”滚了一地,顺着楼梯滚下去不少,直接指示着后续队伍循迹而来。

内部的安保力量不是没有,足有七八个武装保卫,刚堵在甬道里,迎面就黑压压来了一片警察,吓得匪群掉头就跑,被冲上来的刑警分别摁住。管制刀具、钢珠枪、电击器,“噼噼啪啪”扔了一楼道。成群的警察谁敢挡啊,众匪一触即溃。

苟盛阳、孙羿、熊剑飞一干人最先冲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持枪的余罪拖着个打伤的,正威风凛凛地镇着场面,满场男男女女都抱头蹲着,愣是没人敢动。

筹码台边的手推车,整整一车都是钞票。

“全部铐起来,封锁现场……”余罪吼着,开始全盘控制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抓赌现场。

天权楼的撤离不可谓不快,不过没想到刑警来势汹汹,不到三分钟,唯一的一条暗道就被堵住了。狭小的甬道里,足足挤了二十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赌客,还有已经逃出来慌不择路的,“扑通扑通”掉到假山边上的池塘里了。外围的刑警开始满院子抓遍地乱钻的赌客了。

十分钟后,晋祠山庄开始动了,电话直到了上层,不过偌大的一个省厅,居然无人知晓今天的行动。电话又自上而下,到市局、到支队、到各分局,同样是无人知道有这么一个行动,居然敢针对一个四星级的酒店、省市两级政府指定的招待单位下手。

半个小时后,最先得知消息的刑侦支队长李朝东赶往现场。下车伊始,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庄子河刑警队的、矿区刑警队的,还有重案二队的,他气得无语地揪住一个认识的小刑警踢了两脚,敢情上层震怒的事,是自己的手下人在胡来。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现场,没人敢拦他。不过从现场出来之后,他怒气消失了,吓得腿有点哆嗦:光现场缴获的赌资就有六百多万现金;还有通过POS机转账的暂未确定;抓到的赌场服务人员加赌客,有上百人了。里面居然还有他熟悉的面孔,他记不清是哪个单位的领导了。更恐怖的是,庄子河刑警队那个愣货,还开枪打伤了两人。

他躲在车里,用几乎是颤抖的声音汇报着:

“老队长……出……出事了……出大……事了……余罪带了几十人抓赌,把……把把……秦副市长抓起来了,对,我看清了,应该就是……还……还开枪打伤了两个人……现在都乱了……”

汇报未完,李朝东就看到,又有大队的警车,在蜿蜒的路上,向着晋祠山庄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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