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大宋帝国套装全3册 > 中原乱 > 三

二月五日,也就是宋军原定的出兵反击金军之日的前一天,汴京城里爆发了堪称是北宋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民众请愿运动。参加请愿的各界军民高达数十万人,其声势之浩大汹涌,几欲掀翻皇宫。

史载,这场大规模的请愿运动乃民众的自发行为,其导火索是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们的伏阙上书。这大致是不错的。但是一个运动能够形成如此轰轰烈烈的势态,纯属自发不太可能。表面上的民众自发参与,必定有其幕后的策动者。这场“二五请愿”运动的幕后人物,就是那个颇具神秘色彩的民间义士索天雄。

索天雄是平民百姓中知道李纲被罢职最早的一个人。消息是甘云传给他的。

李纲的继任者蔡懋带着自己的亲兵队趾高气扬地接管了亲征行营司后,即将李纲的亲兵统统调充杂役。甘云气愤不过,意欲解甲归田。李纲规劝他,目前国家极缺人才,以他甘云的武艺和胆略,留在禁军里,早晚会有大显身手之机。大丈夫能屈能伸,切不可意气用事。听了李纲的劝告,甘云总算是没有负气一走了之。

李纲被带往浴室院后,甘云对朝廷的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越想越感不平,思量着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忍气吞声,必须要为李大人做点什么。可是应当做什么,又应当如何做?他一时却无主意,便想找个人商议一下。

禁军中靠得住的弟兄,甘云倒是有几个,但他们皆是血性壮士,有需要两肋插刀动武玩命的事,找他们来帮忙绝对没问题,而要在扶助李纲这样的大事上动脑筋,他们的见识还不如甘云。于是甘云只好放开思路,往禁军弟兄以外的人选上去想。这一想,便想到了索天雄。

甘云与索天雄并无交往,只是跟随着李纲与其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但就凭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便给了他一个很明显的直觉:这个索天雄非但古道热肠侠肝义胆,而且胸有韬略处事稳健,俨然具有成大事者的气象,是条值得信赖的好汉。所以尽管索天雄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但甘云在内心里对他的敬重程度,却与对待李纲相差无几。

索天雄果然不负其望。加 入 会 员 微 信 whair004

听了甘云通报的消息,他虽然亦深感震惊愤慨,却表现得十分冷静,思路也非常清晰。他稍作沉吟后,沉缓地对甘云说:“根据你说的这个情况,那个蔡懋十有八九会下令宋军放弃备战,停止抵抗,各厢区的厢兵义勇也很可能会被勒令解散,总之他们会千方百计地示好金人。而这样做无异于开门揖盗投身饲虎,其想法极其愚蠢,后果极为凶险。李纲大人能否从速复职,关乎京城存亡,干系非常重大,我等绝不可袖手旁观。计将安出,容我再思。你且少安毋躁,回去候我回音。”

甘云知道,让索天雄立时就拿出一个能够扭转乾坤的锦囊妙计来也不现实。但听了索天雄那坚定果决的话语,却使他找到了主心骨。他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索天雄对此事肯定不会一筹莫展无所作为。

事实果然如此,就在与甘云谈话的同时,索天雄已有主意在头脑里迅速萌生,否则他的话也不会说得那么有底气。只是事情尚需熟虑,未便率尔出口。

罢免李纲的人是皇上,欲迫使皇上收回成命,所面临的挑战对象是至高无上的皇权。皇权如山,坚不可摧,不过也不是绝对无法撼动。而普天之下,真正可以撼动皇权的,唯有一个“众”字。对于这个朴素的道理,索天雄早有领悟。“众”是由一个一个的个体组成的,而单独的个体数量再多,如果不能凝聚起来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亦不足以为“众”。因此,能否将一盘散沙似的无数个个体凝聚成一股力可拔山的洪流,是草民能否与皇权相抗衡的关键。

那么,现在有没有条件发动全城民众同心同德地发出共同的吼声呢?索天雄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其根据,就是他了解得非常透彻的京城百姓的人心向背。

不过索天雄同时也深知,多数百姓都有怕事心理,都不愿做出头的椽子,所以要做这件事,必须先进行串联鼓动,必须先造成广泛而强烈的舆论声势。而一旦这个声势形成,他料定,就必然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其间添柴烧火推波助澜。到那时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必将应者云集,水到渠成地掀起声援李纲的惊涛骇浪。

这个办法有几成胜算?朝廷能在民意的重压下改弦更张吗?

索天雄不敢说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但目前舍此别无他途。为了使汴京保卫战不致功亏一篑,为了使百万生灵免遭荼毒,索天雄考虑,只能这样铤而走险背水一战。

下定了这个决心,索天雄又对行动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其对策进行了认真考虑。午后,他即让索飞春召集义勇队中的骨干人员到药王庙,也就是他这支义勇队的临时指挥所来议事。

此时大家都已听说了李纲被无端罢官的事,众人皆大为愤懑不平,对索天雄提出的紧急动员民众全力声援李纲之议无不赞同。蔡懋强行解散义勇军令恰在这时传到,就更是激起了这些草莽英雄的义愤。简短的秘密会议一结束,众人便马上分头行动起来,深入到各厢区的街头巷尾去四处煽风八方点火。

甘云于当天下午得到了索天雄派人传送的口信,口信只有十六个字:“众怒难犯,众口铄金。扶我栋梁,军民同心。”

见索天雄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便果断地拟定了斗争方略,甘云感到由衷的钦佩。他的悟性很强,听了口信即会其意。于是他便找来了若干铁杆弟兄,示意他们各自在军营里暗中进行鼓动。这些弟兄都很敬仰李纲,本来便对朝廷的倒行逆施牢骚满腹,与甘云的想法一拍即合,得了甘云的秘密嘱托,回去就积极地开始了动作。

事情一做起来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事并不难做。无论是在哪个兵营,基本上人人心同此理,个个都有斗志。只要是有一个人挑了头,众人的一腔怒火怨恨便如开闸之水一泻千里,各种各样对朝廷大不敬的粗话脏话,都跳着脚地大骂了出来。于是乎,这股强烈的逆反情绪,便像燎原烈火一般,迅速地在禁军中蔓延开来。

索天雄本人则在布置过上述行动后,抓紧时间去拜会了禁军统制何庆言。因为他很清楚,能否取得驻扎城中的禁军将领的支持配合,是这次请愿能否获得成功的重要一环。民众的人数再多,毕竟是不具备严密组织的乌合之众;民众的声势再大,其主要构成者也毕竟只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在缺乏有力的武装后盾支撑的情况下,如果遭遇到国家机器坚决严厉毫不手软的武力镇压,即使起初闹腾得再厉害,也难免由于参与者的畏惧动摇,而终致崩溃瓦解。所以索天雄不能不未雨绸缪。

鼓动禁军出马支持请愿,无异于策划逼宫谋反,这显然是目前做不到的,况且目前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索天雄并无此奢望。但是争取禁军对民众给予道义上的支持,不对请愿的百姓挥起屠刀动真格的,不在请愿现场制造流血事件,这一点却有可能做到。只要能使他们做到这一点,那便事成有望了。

何庆言部此前驻守卫州门,现在换防下来休整,驻地距宣德门不远。请愿事发后,朝廷若要调兵弹压,使用起来最便利的就是他这支部队。索天雄去找何庆言,便是欲预先与其沟通,达成一个攻守同盟的默契。

何庆言曾与索天雄并肩浴血卫州门,双方可谓生死之交。出于对索天雄超人的胆魄和武艺的敬服,何庆言虽身为禁军统制,见了索天雄却有着像见了兄长般的尊重和亲热感。索天雄对何庆言的印象也很好,认为他是禁军中难得的一员忠勇骁将,不但作战勇敢,在人品上也靠得住。所以在厅房坐下后,他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便道出了来意。

当然,索天雄不可能将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他只是含蓄地讲,李纲大人被罢职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过激行为,但凡此种种皆为忧国之故。倘朝廷针对百姓有所指令,还望何将军手下留情。

何庆言对李纲被罢职后各界的强烈反应已有所闻,在心里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并且在暗中很希望果真能掀起一场推翻朝廷荒唐决定的风暴。他一听便知索天雄话里有话。但索天雄既然只是点到为止,他也很明智地不做深究。他同样用含蓄的语言表示,兄弟虽是一介武夫,却还粗通事理,是非黑白总能分清。皇上登基后曾明令天下广开言路,百姓关心国事乃是忠君之举,激浊扬清,言者无罪。倘有个别逾格行为,当以善言劝止为宜。总之何某身为禁军将领,杀敌报国是为本分,而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是断不敢为的。

索天雄微笑着向何庆言揖道:“何将军深明大义,实乃国幸民福。”

何庆言忙摇手道索大哥过誉了。何某无做大事之才,唯求不愧天地良心而已。不过,我何庆言职权有限,只能节制本部兵马。至于其他将领是何想法,却是难料。

索天雄就问,现在城中禁军各部都是归谁掌控?何庆言说兵权自然是都集中在皇上手上,但具体行使职权的,目前主要是殿帅王宗楚和京城守御使蔡懋。索天雄点点头,将这两个名字记在了脑中。

告辞时,索天雄叮嘱何庆言,记住,你我之间没有发生过这次谈话,这对你我都有好处。何庆言心照不宣地回答,兄弟可以让亲兵做证,今天我没会见过任何人。这件事使何庆言感到索天雄其人确实有些深不可测,但出于对索天雄正直品格的信任,他严守了这个秘密,此后未将此事对任何人提及。

会见何庆言的效果很理想,令索天雄对即将发动的请愿行动信心倍增。当晚他原想去看望一下李纲,然而他还有事要做,便只好让索飞春代劳了。他在当晚需要完成的事情主要有两项:一项是派人联络城中的各路民间武装,告诫他们务必做到明散暗不散,百倍警觉紧握刀枪,谨防金军突然袭击;另一项就是向王宗楚和蔡懋发出必要的警告。后一件事属于绝密行动,只能由他亲自出马单独完成。待到他将事情一一办妥,已是二月四日黎明时分。

二月四日这一天,索天雄亦是相当忙碌。他从外面返回义勇队的临时指挥所,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床。他要抓紧-了解舆论造势的情况,同时还要进一步考虑请愿发起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当以何种措施应对。

舆论造势的情况令人振奋,汇总从各处反馈回来的消息,无论士农工商兵丁衙役,拥戴李纲者均占绝对上风。经过串联策动,四区八厢业已群情沸腾。可以说眼下的汴京城里,抗议朝廷罢战乞和之势已如遍地干柴堆积,只待丢下一个火种,便可燃起烈焰。根据这个形势看,发动请愿的条件已经成熟。至于朝廷可能采取的对抗手段,索天雄想,归纳起来无非是软硬两手,或者是软硬兼施。他经过反复思考,亦皆想好了应变方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由谁来向朝廷发出第一声呐喊。

面对这个问题,索天雄一时有点难以决断。挺身而出充当请愿运动的始作俑者,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假如朝廷要制裁,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人。即便是朝廷慑于民众的声势不敢当即予以抓捕,也难保它不搞秋后算账。所以,要充当这个角色,必须得有一股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精神。

请愿的总策划者是索天雄,索天雄作为城里民间抗金武装的头领之一,在百姓中又有较高的号召力,按说这个领头羊由他本人来担当是最合适不过。但索天雄不打算这么做。这倒不是因为他怕事,而是基于某种另外的原因,基于埋藏在他心中的某种长远大计。为了那个长远大计,目前他不想跳到前台,成为官府的注意目标。充当请愿运动的幕后策划人,对他来说已属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了。

然而这么大的事,自己不出头,又怎么好动员他人去冒这个风险?

索天雄正为难间,索飞春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恰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千余人,要在二月五日早朝时刻齐聚宣德门前伏阙上书。

所谓太学生,即中央官学中的生员。宋朝对学校教育相当重视,在宋朝初建就设立了全国的最高学府国子监,仁宗庆历四年建立太学,国子监则成为掌管教育的行政管理机构。神宗时,经过王安石变法,太学建设得到长足发展,各项制度趋于完善。至徽宗时,复于汴京城南扩建太学,将外、内、上三舍生员定额由初时的数百人扩增到三千余人,使太学的规模达到极盛。太学生类似当代的大学生,他们多以精英自诩,极易热血沸腾,所以历来的大规模民众运动,都是以青年学生为先锋队和中坚力量者居多。

首倡伏阙上书的太学生陈东,字少阳,是镇江丹阳人,时年已逾四十岁。由于性格耿直,不肯随波逐流,他一生不曾入仕,没有得到过施展才华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做过三件大事,即他向朝廷的三次上书。除了这次,其余的两次,一次是此前的请诛六贼,另一次是此后的建炎元年的反对朝廷将李纲罢相。陈东由此青史留名,却也因此而招致了杀身之祸。

陈东上书之事与索天雄无涉,却正与索天雄的行动计划不谋而合。索天雄闻讯当即拍板,就以陈东上书为契机,以支持太学生的爱国行为为理由,发动市民掀起大规模的请愿运动。根据事先的策动和摸底情况,索天雄估计,事发之后参与请愿的民众达到数万人应当不成问题。而后来的事实是,这个人数高达十万以上。

靖康元年二月五日早朝时分,随着宣德门前被太学生们敲响的登闻鼓声,这场著名的请愿运动的序幕拉开了。

登闻鼓为向朝廷紧急奏事之用,平素不得擅击。赵桓闻报有人击鼓,还以为又出现了金军攻城的险情。派遣太监出宫探问,方知乃是太学生在伏阙上书。

陈东的奏牍洋洋千言,限于篇幅,这里不予全文引述。其大意是,李纲、种师道皆是社稷之臣,而李邦彦之辈庸谬不才嫉贤妒能不恤国计,实为国贼。罢免李纲等人的职务,非但堕邦彦计,亦堕金虏计,无异自毁长城,乃至全城骚动,咸谓不日将尽为金虏所擒矣。因此,乞朝廷复用李纲等忠良,而去邦彦等--奸-佞。事关国运刻不容缓,宗社存亡在此一举。

赵桓起初并没拿陈东之流的上书当回事,他看过奏牍随手向御案上一丢叱道,真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朝政大事自有三省六部议处,与他们太学生何干。就命太监传令宫门值卫,速将聚集在宣德门前的太学生们轰走。

然而传旨太监旋即回奏,宣德门前聚众逾万,而且是各色人等杂陈,不仅仅是一帮太学生,区区几个卫兵根本驱赶不动。

李邦彦奏称,这显见得就是刁民闹事了,朝廷切不可纵容姑息。吴敏则已感觉出上书者的来头不小,奏请皇上慎重处之。

赵桓尚且以为传旨太监是夸大其词,便依着李邦彦之言,传令殿前都指挥使王宗楚亲率皇城禁军去驱赶闹事者。

王宗楚昨夜曾收到一封警告信,信笺是用一支飞镖钉在其私邸前厅的门框上的。信中宣称,如果王宗楚胆敢附比--奸-朋,为虎作伥,不日之内定然取其首级。当时王宗楚莫名其妙,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与什么人结下了梁子。此时他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那镖信中的警告是何意思。

王宗楚对赵桓轻率地罢免李纲,原也有些不以为然。及至登上宣德楼,目睹了声势浩大的请愿场面,他思忖今日这场乱子如何收场殊难预料,自己犯不着去犯众怒打头阵当炮灰,便不当真卖力驱赶,只命士兵们虚张声势地出去做了做样子,便将部队又撤了回来。然后他就返回垂拱殿奏称,请愿者人多势众,且已包围宫禁,非是殿前司这千余兵力可以弹压得住的。

赵桓这时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众大臣也在班列中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朝会议程是难以进行下去了。赵桓只好指派李邦彦、吴敏、聂昌、王时雍等大臣分赴大内的宣德、拱宸、东华、西华四门,代表朝廷出面,对请愿者去予以安抚劝退。

此时请愿的民众已经层层叠叠围遍大内,站在城楼上望去,是密密匝匝的一片人山人海。由于陈东的奏牒递进宫去迟迟未见回复,人们的情绪日趋激昂,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原先摆在宣德门前的那面硕大的登闻鼓早已被敲破,而且被人扔来扔去,不知怎的给弄到东华门那边去了,鼓架子也被人们拆成了木条。几个大臣在城门楼子上一露面,所招致的均是一片愤怒的叫骂声。特别是李邦彦,他在宣德门上刚一露头,被人认出,马上就有大量的石块、木板、菜帮子、烂果子等各类杂物向他飞掷过去,吓得他赶紧抱头鼠窜,没敢再在门楼上多待片刻。

面对这个阵势,赵桓不知所措了。

李邦彦心下明白,这场闹事,主要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朝廷屈服让步,他必定要倒大霉。因此他竭力怂恿赵桓,对待无状刁民绝不可心慈手软,否则无以立国威军威。吏部尚书王时雍等若干大臣积极附赞其议。

赵桓作为皇帝,本应是至高无上不可冒犯,当然是不愿屈从于民众的要挟。最起码,那样做在脸面上下不来。但欲制伏请愿者,以目前势态看,仅靠殿前司那点人马确实不够用。怎么办?他考虑了一下,下令让京城守御使蔡懋速调马步军司的禁军前来平息骚乱。

岂知蔡懋与王宗楚一样,昨夜在其府宅也接到了镖信警告。王宗楚耍滑头,蔡懋审时度势同样也不愿充当这个后患无穷的打手。听了赵桓的指派,他嗫嚅了一下,躬身解释道,现城内禁军驻扎于大内附近者为何庆言部,因圣上有旨,撤销亲征行营司,解除备战状态,何庆言报请放假两日,微臣已予许可。其部将士多已外出,急切之间难以集结。而其他兵马均不在手头,恐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现在大内已被市民围得如铁桶一般,军令也是根本传不出去的。

方才王宗楚在外面假模假式地虚晃一枪便拨马回城,李邦彦瞅着就很不满意,见蔡懋又借故推诿,他不禁勃然大怒,也不顾其与自己本是一个阵营里的盟友,抬手便戟指着对方的鼻子尖声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姓蔡的身居京城守御使要职,当为朝廷效命时竟无一策可出,这等尸位素餐的废物留之何用?”

蔡懋见李邦彦翻脸不认人,也火了上来,心里说你姓李的既然不仁就莫怪老子不义了。他冷笑一声反唇回击:“李太宰此言差矣!解铃还须系铃人嘛,诸位都听得清楚,今日千夫之所指,俱在李太宰一身。窃以为欲解今日之困也不难,只需李太宰亲自出宣德门,向民众负荆请罪,则一切即可烟消云散。李太宰看此计可否?如果李太宰有这份胆量,我姓蔡的愿意舍命奉陪。”李邦彦被这几句话噎得面皮青紫浑身乱颤,却是半句反诘也说不出来。

许翰、何栗、孙傅、梅执礼、李若水等主战派大臣感到是到了他们该说话的时候了,便纷纷出班启奏,指出这件事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民众的要求,无非是李纲、种师道二人复职。这个要求是合理的,是有利于大宋社稷的。既然如此,皇上即颁发一道复用他二人的圣旨,不就马上风平浪静了吗?

赵桓迟疑道,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李种二人是力主对金人用兵的,恢复二人的职务,亦即等于恢复了其对金用兵之策。但本月初一夜间一战,我朝兵马已被金军歼灭殆尽,欲与金军硬拼,不是自寻死路吗?

吴敏出来奏道,据臣下所闻,我朝兵马悉数被歼之说不确,请皇上询问蔡守御使实情。

赵桓就问蔡懋,清点城内城外兵马损失情况如何?

蔡懋不敢隐瞒,只得当堂据实奏报,初一夜间一战,宋军实际伤亡统共不到两千,主要是发生在姚平仲部。而其余勤王兵马,以及亲征行营司所属部队,仅损失数百人,并未伤筋动骨。

赵桓听罢面色一沉,转脸质问李邦彦,你等所奏再无可战之旅是实是虚?

李邦彦汗流浃背地低首支吾道,当时由于时间仓促,或许是查验有误。

赵桓这才知道是上了李邦彦的当,怒不可遏地狠拍了一下御案。李邦彦吓得通身酥软,扑通跪倒。当初在李邦彦指使下参与过谎报军情的那些官员,亦吓得一齐跪了下去。同时跪下的还有蔡懋,他没主动上报兵马统计实情,同样犯有欺君之罪。

赵桓怒视着眼前这帮令他颜面扫尽的浑蛋,当时连亲手操刀宰了他们的心都有。这时又有奏报传来,说外面闹腾得越来越厉害,宣德门前的侍卫在与民众的冲突中已被打死十几个,弄不好,再过一时半刻,乱民们就要如洪水猛兽一般冲进大内了。

众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沉不住气了,无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众口一词敦请皇上速作定夺。

事到这个地步,赵桓别无选择。他极其沮丧地叹了一声,就命吴敏拟旨,宣布罢李邦彦太宰职,罢蔡懋左丞及守御使职,王孝迪等参与谎报军情者一并罢职。复李纲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复种师道所兼诸职。关于蔡懋数日后另有诏令,除资政殿学士、知大名府。对于李邦彦,赵桓原欲一撸到底,后经其煞费苦心活动关节,改为遣其出知邓州。对这个品性低下无德无能的浪子宰相来说,能有如此下场,已算相当幸运。

圣旨拟定,赵桓即遣使召李纲、种师道进宫入对。谁知在传旨的过程中又出了事。

奉命传旨的那个太监唤作朱拱之,这厮颇不识相。他平日里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惯了,自觉着高人一等,现在又是皇上的代言人,臭架子便端得十足。骑马出了宣德门,看到眼前是一片嘈杂混乱,他也不掂量一下此时此刻他算老几,就摆着惯常的做派用马鞭四下指点着骂骂咧咧。却不知请愿民众火头正盛,岂容得一个无毛阉竖在这里指手画脚。立时便有无数人从四面八方围上去,揪住他就拳脚齐下。

那朱拱之见势不妙,拨马欲回,却是晚了。他被愤怒的人们七手八脚从马背上拖下,顷刻间便在乱拳之下变成了肉饼。

后边那个奉命去向种师道传旨的太监见状哪里还敢再往外走,他趁人不备便赶紧掉转马头,屁滚尿流地一溜烟逃回了崇政殿。这个太监大约心脏有点毛病,在大殿上尚未将这段惊险遭遇的首尾说完,就突然口吐白沫昏迷过去。

若在平日,老百姓莫说是殴打了钦差,就是无意间招惹了从宫里溜达出去的一条狗,恐怕也得被扔进刑部大狱。但是今天,两个传旨太监一个毙命于乱拳之下,一个被吓了个半死不活,赵桓却只能牙齿打掉了往肚子里咽,心里那滋味可想而知。

赵桓强压下内心难以忍受的屈辱感,垂问众大臣如此当奈何之?吴敏奏曰,此皆因传旨者未向民众申明上意之故。赵桓就命吴敏及聂昌、耿南仲等人速赴宣德门对众宣谕,并再遣中使出宫传旨。

吴敏等人登上宣德楼,扯开嗓子反反复复将圣谕宣告了数遍,下面的涌动人潮才渐趋平息,往两边后退着让出了一条通道。眼看着召唤李纲、种师道的两骑中使从大内奔出疾驰而去,人潮中爆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围困大内其他三门的人们闻得圣谕稍迟,直到半个多时辰后才先后停止了骚动。至此,这场请愿已算是大获全胜。但是人们没有散去,而是不约而同地都涌向了宣德门前,等待着迎接李纲、种师道的复归。

索天雄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请愿的人群中。不仅如此,他还让索飞春关照那些义勇队中的骨干,一俟鼓动起请愿者闻风而动云集而来,自己即务必销声匿迹于人海中,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交代给甘云的任务,则是令其弟兄们密切关注各兵营的动向,如有风吹草动迅速通报,以便他及时策动民众进行堵截,使之不得靠近大内。而当天他与索飞春所处的位置,是宣德门前一家临街茶楼的二层上。待在这个地方,既不引人注目,又可俯瞰全局。当他看到在敲响登闻鼓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蜂拥而至的请愿者即已大大超过预期人数,便已料定此役必胜。那么他和索飞春剩下的事,就只是稳坐在茶楼上临窗品茗了。

索天雄在这场请愿运动幕后所做的手脚,由于十分注意保密,未为外人所知,所以关于此事的发起者,史册所载,只有太学生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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