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大宋帝国套装全3册 > 中原乱 > 一

有道是东方不亮西方亮,正当危国祥在制造伪证陷害李纲这事上连连碰壁的时候,从牛昌那边传来了好消息:牛昌和成千苦苦蹲守多日的猎物出现了。而且这猎物还不是一般人,乃是“光明道”大头领计洪奎的妹妹计玉珠。虽然计玉珠改扮成了男装,但从那面容身形上,隔街守望的成千还是及时而准确地窥破了究竟。不过为防危国祥独霸全功,成千对来者的身份姓名暂未和盘托出,只称其为“淮南来客”。

这次进京联络“中州虎”,计洪奎原欲派遣的是道里的一个弟兄。却逢那弟兄之母患重病,他须晨昏照料,一时脱身不得。其实这事也非急事,早去几天晚去几天没什么关系。偏偏那计玉珠是个快性之人,她说不就是去给“中州虎”带两句话嘛,我正闲着没事,我去溜达一趟便了。计洪奎想此行除了与“中州虎”进行一下联络,也没什么危险差事,而且以计玉珠的机警干练和搏击功夫,防身自卫绰绰有余,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计玉珠临行之前,计洪奎忽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很不放心的感觉,就打算再派一个弟兄随行,以便缓急之间有个照应。计玉珠却满不在乎地说无此必要,再说弄个男人跟在身边也不方便。计洪奎想想也是,便未坚持己见。岂知皆因这一念之差,竟铸成了他的终身恨事。

计洪奎结识“中州虎”是去年夏天的事。说起那位号称“中州虎”的江湖大侠,此君不是别人,正是在汴京保卫战中组织和带领义勇,有力地配合了官军作战的索天雄。这个索天雄,虽然蛰身蒿莱间,却实非等闲之辈。

索天雄本名秦刚,原居京东濮州,其父曾任京东路兵器都作院下级职官,因不配合上司舞弊贪污,被革职裁撤,回归乡里后,以打铁为生。由于其父生性刚烈,敢于仗义执言,逐渐成了当地的江湖头领。绍圣三年,因不满官府重税压榨,其父与一干弟兄试图举义,却因机泄事败,遭到满门抄斩。事起时,秦刚被父亲派出去为濒临危境的起义弟兄报信,才侥幸成为秦家唯一的漏网之鱼。一名索姓武师带着秦刚逃离濮州,几经辗转摆脱追杀,并将其收为义子,张罗成家,秦刚由此易名索天雄,随着义父以给商家押镖走货为生。后来义父去世,妻子早夭,索天雄这段非同寻常的家史,除了其女索飞春,便再无他人知晓。

独特的血统和悲壮的身世,在索天雄心里深深地埋下了一颗反抗朝廷的种子。为此他在押镖糊口之余,不仅刻苦向义父学习武艺,还发奋钻研兵书军志,乃至历代史典,以期为日后所用。

索天雄的品性,在侠义豪爽上酷似其父,却比其父多了一份深沉和定力。对父亲起事失败惨痛后果的反思,以及对史述之历史教训的感悟,使得他逐渐形成了一个明确的认识:反抗朝廷这件事,不做则已,做则必求改朝换代。否则纵能逞一时之快,终将是徒劳无功,而且下场会极为可悲。在这个思想认识中,无疑是包含了一种宏伟志向,但他并无自我称霸之心。他的夙愿,是希望做个韩信式的人物,能够辅佐一个英主开创一代霸业。胸怀这样一种理想,便使得他的目光气度,大大地有别于一般的草莽英杰。

他深知欲得实现此愿,非为朝夕之功,尤须假以天时。时势造英雄,自古而然之。因此多年来他始终抱定一个宗旨:没有适当的起事时机,宁可只进行秘密的地下活动。但在目睹不平不堪忍受时,他也会暗中出手惩恶。惩恶后为不殃及无辜,每留“中州虎”三字于壁上。百姓们闻之口口相传,遂使神秘隐侠“中州虎”的威名在京畿一带不胫而走。

时光荏苒,与之相依为命的女儿索飞春在索天雄的悉心教导下,渐渐成长为他的得力助手。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索氏父女借外出押镖之机,在太行南北黄河上下亦结识了不少江湖好汉。众好汉多有因深服其德,而尊索天雄为义兄者。时至宣和年间,如果索天雄意欲起事,大旗一竖拉起一支盘踞一方的绿林队伍,已绝对不成问题。

在此期间,索天雄曾有三次动过揭竿而起之念。前两次是当梁山宋江和睦州方腊先后造反时,他曾打算在关键时刻举旗响应。然而这两次起义皆持续时间不长便显颓势,结果是一受招安,一被镇压,未待星火燎原,便已灰飞烟灭。这使索天雄在大失所望之余,更加清醒地看到了摧毁朝廷统治机器之难,从而促使他开始考虑另外一种斗争策略。

后一次萌动起事之念,是在去年金军大举南侵朝廷风雨飘摇之际。但此念仅似电光石火一闪,便被他自我否决。乘隙国危,无异于助纣为虐,既有悖于民族大义,也难以得到广泛的支持。此中的大是大非一目了然。所以索天雄非但没有乘机发难,亦未出城避险,反而是带着女儿索飞春留在城中,挺身而出发动民众,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抗击外敌的卫国战争。

后来策动请愿,索天雄亦是旨在扶危救国,而非图谋叛乱。尽管朝廷对发生那场情愿运动异常恼火,事实上它却是大受其益的。请愿的结果是李纲复职,金军北撤,大宋王朝得以转危为安。也就是说,在朝廷大厦摇摇欲倾之时,志在反抗朝廷的索天雄却是有违初衷地为其出了大力。在这种民族危亡关头他没法不这样做,至于他与朝廷间的较量,只能来日另说。

去年初夏时节,索氏父女为一家商号到淮南押运一批山货至汴京,途经舒州时,在暮色中遇一身负刀伤的汉子疾奔而来,至近前时已是筋疲力尽。远处则有一群人大呼小叫骂骂咧咧地持戈追来。索天雄见状二话没说,速让那汉子扮作押镖的伙计。俄尔,一伙穷凶极恶的乡兵追至。索天雄沉着地将他们支走,方回头问起那汉子的身份来历。那汉子感激不尽,坦诚地自报家门,说他乃“光明道”成员,适才遭受追捕,是因奉命取了一个逼死人命的知县之父的狗头,并执意要恩公留下姓名。索天雄道出名号,那汉子喜出望外,便力邀他去与其大哥一晤。

那汉子所说的“大哥”,就是“光明道”首领计洪奎。原来索天雄走南闯北多年,所到之处扶危济困仗义行侠的事不知做过多少,在江湖上美誉广布。天下英雄惺惺相惜,计洪奎尝闻其人其事,每与弟兄们提起,乃嘱谁若遇到索公,务必与他引见。今日这汉子与索天雄不期而遇,自是不肯辜负头领嘱托。索天雄对淮南“光明道”亦有耳闻,正有对其进行了解之意,当下便欣应其邀。

一行人进城落脚客栈,那汉子不顾伤痛劳累,即兴冲冲地去向计洪奎禀报。索氏父女安顿下货物,刚刚盥洗毕,计洪奎计玉珠兄妹已随着那汉子策马而至。是夜计氏兄妹设宴答谢索氏父女,双方意气相投一见如故,畅饮畅谈中,均有相见恨晚之感。

次日午后,计玉珠陪伴索飞春在城里游览购物,计洪奎则将索天雄请到武馆,两人一面浅斟慢酌,一面又做了长达四个时辰的交谈。两人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对许多事情的看法皆不谋而合,因而他们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深入,终至全然敞开心扉,相互吐露了气吞山河之志。两人乃当场盟誓,相许将来要携手同行共图大业。

为使分散于各地的帮会组织逐渐形成有力的合作关系,两人曾打算,在当年年底约请部分江湖头领到汴京进行一次秘密聚会。后因时局骤变汴京被围,这个计划落了空。此次计洪奎派人进京,就是想旧事重提,并与索天雄商量把召集群雄聚会的地点改在南方。如索天雄能先期南下,与其就团结各地帮会的某些重要问题先做些磋商则最好不过。因为通过上次的交谈,索天雄在计洪奎心里留下的分量很重。计洪奎一向是比较自负的,但见到了索天雄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天外有天。

由于索氏父女行踪不定,为了便于联系,当时他们就约定了今后的联络方法,计洪奎也将其在京城所设的联络点告诉了索天雄。另外,索天雄告诉计洪奎,他除了在押镖这个公开的职业活动中使用真实姓名,从事其他一切秘密活动,均以“中州虎”为代号。计洪奎谨遵其意,后来在道中议事言及北方盟友,即只提“中州虎”名号。所以就是在“光明道”内部,知道“中州虎”就是索天雄的人也不多。那时成千已失去计洪奎的信任,就连结识索天雄这件事计洪奎都没对他讲,“中州虎”是何方神圣,他当然无从得知。

但是现在,成千距离揭开这个谜底,却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日计玉珠抵京,下榻顺发客栈后,稍事休息,便出了店门,去寻索天雄的住处。她这是头一回来汴京,道路不熟,转悠了很长时间,才依据计洪奎告诉她的方位及房屋特征,找到了索家宅院。那院门上却是铁将军站岗。

人不在家乃意料中事,索氏父女不是闲人,不可能无所事事地猫在家中。于是计玉珠便在其门框上刻下了联络暗号。根据约定,索氏父女见到暗号,便会去顺发客栈与淮南来客接头。但索氏父女如今是在汴京还是出了远门,却是很难估计,计玉珠只能坐等回音。

留过暗号,计玉珠又顺路在城厢热闹处玩耍了一会儿,才返回客栈睡下。成千对计玉珠的行迹进行了全程跟踪。因其不敢靠之过近,计玉珠刻留暗号的动作,幸未被他察觉。

第二天,计玉珠出外观景览胜,成千依旧鬼祟尾随。如果此时计玉珠带有一个弟兄隔开距离监护其后,不难发现这个尾巴,也就不难避免和化解后来的凶险。可是她和计洪奎哪里会想到,她在远离舒州人海茫茫的汴京城里,竟会受到如此居心险恶的盯梢。

索氏父女没出远门。他们在京畿一带押了一趟短镖,于计玉珠来过的第二天下午回到家中。发现刻在门框上的暗语,索天雄当夜便让索飞春前去顺发客栈,用飞镖向来者下榻房间的后窗投射了一封密笺,约定次日上午辰巳之间,在锁春苑蕴秀亭会面。计玉珠原是做了等候十天半月的思想准备的,没想到只候一日便得了回音,令她比较兴奋。

次日晨起,计玉珠洗漱停当,在客栈里用了早餐,即早早地出门而去。对锁春苑这地方她只知道个大体方向,具体如何走,还需在途中打听。自打淮南来客住进顺发,危国祥便增加了监视力量,夜间是派便衣捕快值岗,交给成千、牛昌的任务主要是盯白天。计玉珠出门时,正逢成千、牛昌来接岗。成千、牛昌看出计玉珠今日的状态与昨日之悠闲散淡不同,似乎是目的性明确地要去一个既定的去处。两人预感与其接头的大鱼就要浮出-水面,他们多日的辛劳就要修成正果,乃精神抖擞地紧跟上去。

锁春苑坐落于城区西南部,与位处城东南的宜春苑遥相呼应,同为当时汴京城里的著名园林。该园乔木茂密,亭阁精巧,廊桥曲回,泉池清澈,是人们怡神养性遣兴抒怀的绝佳去处。更兼时值春末夏初佳季,满园的芍药正在盛开,金紫红白各种花色参差成阵,越发装点得那景致百媚千娇,绚丽如画。

类似的园苑台池幽雅胜境,在当年的汴京城里不下百处,可惜后来均遭战火焚毁,复又被风沙河泥层层覆盖。千载之后的人们故地寻踪,只能通过沉睡于十数米地下的零星残迹,去依稀认取其往昔的绝代风华了。

话头扯回。待计玉珠一路打听着来到锁春苑,索天雄和索飞春早已等候在蕴秀亭中。计玉珠在舒州是与索氏父女见过面的,他们便无须再以暗语相认。双方异地重逢,均觉十分亲切。上次约定的聚会活动未遂,计洪奎竟遣其妹不远千里前来联系,这使索天雄甚为欣喜而且感动。

双方亲热地略述了别后状况后,计玉珠便将哥哥的意思向索天雄做了转告。索天雄对计洪奎积极推进各地反官府力量联盟的想法表示赞同,亦认为在召集群雄聚会之前他与计洪奎先就某些问题达成共识很有必要。与计洪奎对他的尊崇相仿,索天雄对计洪奎也颇为器重,一些重要想法愿意与之沟通。于是他便让计玉珠回复计洪奎,他近期一定抽空南下舒州与其面谈,但其他的活动不必操之过急,可待他们谈过之后再定。

索天雄让计玉珠提醒计洪奎,谋成于密,败于泄。江湖中人鱼龙混杂,选择盟友务须慎重。同时他还希望计洪奎多关注天下大势,并多思考历次起事者的成败教训,以为日后行动之考鉴。计玉珠认为索天雄所言相当重要,乃一一悉心记下,准备回去原原本本地向哥哥传达。

正事谈完,索天雄关切地询问计玉珠还欲在汴京逗留几天,要不要让索飞春陪她四处走走。计玉珠原也有意借机饱览一下京师风光,但这时却蓦地产生了归心似箭的心情。她觉得有昨日在城里的一番走马观花,也可算是不虚此行了,乃对索天雄谢辞道,事情既已谈妥,她就不再多耽搁时日了,免得哥哥挂念。索天雄说这样也好,那就舒州再会吧。说罢,双方拱手作别。计玉珠先行离去,索天雄和索飞春稍作停留,亦信步踱出了蕴秀亭。

眼见得索氏父女与计玉珠交谈过后即分头而去,隐藏在一座奇石假山后面盯梢的成千着了急。他与牛昌跟踪至此,窥视到计玉珠与索氏父女相见的状况后,一致断定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必是巨贼“中州虎”。当时成千便与牛昌做了分工,由成千留在这里继续监视,牛昌则速去报告危国祥带捕快前来拿人。现在目标要走,而危国祥还没赶到,这便使成千有点抓瞎。计玉珠走了尚不要紧,谅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京,待会儿返回顺发客栈去拿就是。但那“中州虎”走了怎么办?他若跟踪而去,危国祥来了去哪里找他?他和牛昌都不认识那“中州虎”是何许人也,万一不慎跟丢,岂不前功尽弃了吗?

独自冲上去将其拿下?成千掂量,就凭他这两下子拳脚,恐远非那赫赫有名的“中州虎”的对手。而“中州虎”身边那个姑娘,看样子也是个练家。不行不行,此乃下策,断不可为。深感孤掌难鸣之苦的成千这时一面紧盯着索氏父女的动向悄悄地挪动脚步,一面就在心里大骂危国祥绝对是乌龟转世,不然焉能如此动作迟缓。

却是事有凑巧,顷刻之间,情况竟又发生了转机。

索氏父女刚刚走出蕴秀亭,迎面恰与漫步而来的李纲不期而遇。索天雄与李纲有日未见,偶遇于此少不得要聊上几句,自然便滞住了脚步。成千见状额手暗叫天助我也!他估摸着危国祥应该已是离此地不远,只要那“中州虎”再耽搁上个一时半刻,他便铁定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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