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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徐亦觉已被一个军官两个兵士看管,坐在办公室内不敢动弹。他没了上校站长的威风,不光丧失了现在,连将来也失去了,此一失足有千古之恨,少将区长梦更是彻底破碎。武伯英先走进办公室,负责看管徐亦觉的军官居然是梁世兴,微笑了一下。徐亦觉以为他和自己打招呼,赶紧站起来,还以灿烂微笑。接着张毅和葛寿芝一前一后进来,徐亦觉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直接转变为哭相。梁世兴掏出一个物事递给武伯英,原是银色柯尔特手枪,他随即拔出刘天章送的那支,递给梁世兴说送给他了,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枪别回腰间,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完璧归赵。

徐亦觉这样的人,崩溃起来比谁都快,对前面三个人交代的事实,供认不讳。他平时对蒋鼎文言听计从地巴结,此时对蒋鼎文也是不留余地地出卖,只谈了一小会儿话,就把蒋鼎文密裁宣侠父的手令拿了出来。手令他一直精心保管,似乎早都预料到有败露这一天,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珍惜。

派第四科科长徐亦觉将宣侠父秘密制裁具报,蒋鼎文。

手令最后传到武伯英手中,看完后和刘天章提供的批款单,折在一起收入西服内袋中。真相大白,武伯英还有一事不明:“宣侠父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徐亦觉看看他,以前称兄道弟,现在勾命无常,讨好答道:“刘天章逼我挖宣侠父尸体,我也没办法,想着该出些力气。就组织了几个亲信,黄楼这边搬着家,下马陵那边挖着井。把宣侠父的尸体挖了出来,经过二十天,腐烂得很臭,根本认不出是谁了。我让用漆布包好,裹了石灰粉,趁乱拉到玄风桥,扔进仓库里,罩上一堆石灰。包得严实,石灰盖着,人倒是闻不见味道了,但是苍蝇鼻子灵,招来一大窝,必须尽快处理。原本想借着在城墙上挖防空洞,挖透找机会运出去埋了。你绝顶聪明,到玄风桥来看,就发现了防空洞的那一点点异样。我不太敢了,加之我们上城墙监视胡公馆的人,总感觉外面有人暗中观察,我想是你的人,更不敢了。找了个机会,偷偷运到东城墙脚,趁下雨拿绳子吊过城墙,运到乐游原上埋了。吊的时候朝下流尸水,那味道太大了,现在想起来,还吃不下去饭。我估计你那次来,也闻到了,当时我用上好檀香熏着,紧闭仓库门窗。你绝顶聪明,一定有所觉察,只是不说。”

武伯英听言满脸难受,别人都以为他在厌恶尸臭,实际他在为宣侠父悲哀。衬衣口袋中装的宣侠父照片,隔着薄布紧贴皮肤,有灵性般微微发烫,正好烙在心脏位置。

张毅对徐亦觉道:“你的站长职务,已经被戴局长撤了。”

徐亦觉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顷刻间灰飞烟灭,仕途全部塌方,空虚得如同被吸走果肉的葡萄。他与刘天章丢官不同,全是用尊严换来的职位,丧失了也就丧失了尊严。“谁接替我?”

“我。”张毅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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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处理我?”徐亦觉想到了死。

张毅看看武伯英:“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徐亦觉感觉生杀大权在武伯英手中,自认交情还算不薄。“老武,要我干什么?”

武伯英瘪嘴看着他,似乎寻找最好的惩罚,让他忐忑不已,隔了很大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和张主任、葛主任商量过了,你虽罪不至死,但是要想活命,就必须离开西安。你把蒋主任供了出来,又提供了手令,根本别想在西安立足,留在这里也是个死。”

徐亦觉连连点头,愿意舍业保命。

武伯英提出来的却不明说,张毅只好道:“我给戴局长汇报了,你最好的去处就是临澧特警训练班,不再参与今后的行动。不要以为这是轻饶你,走之前必须再干一件事,这项任务完成得好坏,才能决定对你的最后惩戒。”

徐亦觉迫不及待问:“什么事?”

“丁一,侯文选,虽然是刘天章指使,却都是你的手下。这两个人继续存在,对你对大家都是威胁,由你处理掉。然后你就走,一切善后由我收拾,包括给杭毅解释侯文选的死因。”

徐亦觉思考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好,我这就去办。”

梁世兴带着徐亦觉出去后,三人商量怎么面见蒋鼎文,基本定了策略。葛寿芝问张毅,如果是蒋鼎文自作主张密裁宣侠父,总裁将怎么处理。张毅推测,为了平息共产党问难和民众舆论,估计要撤掉他兼任的一两个职务。张毅反问如果这是总裁的密旨,蒋鼎文不过是秘密执行,他将得到怎样的处理。葛寿芝推测,蒋鼎文断不敢把总裁托出来,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是要被撤掉一两个职务。

半个多小时后,梁世兴又把徐亦觉带了回来,他唯唯诺诺报告,一副害怕的样子。“他们是刘天章拉进这件事的,见梁连长与我一起,都不知道和我也有关系。我先到关丁一的房间,说是如果想活命,必须把侯文选弄死,不然脱不了干系,他答应下来。然后我带着他到了关侯文选的房间,对他说我作为领导,有责任保护他们。现在他俩必须统一口径,到我找的地方,一起商量串供,把刘天章证死才能活命。他俩很高兴,我就和梁连长带着他们去了仓库。梁连长在门外等,侯文选先推门进去,丁一跟在后面,我从门后取下挂着的麻绳,悄悄递给丁一。他明白我的意思,从后面把侯文选脖项套住,狠劲一绞,他还没喊出来,就被勒住了脖子。侯文选胡踢腾,把丁一给拉倒了,他浑身用劲,勒住绳子不放,在地上纠缠。我看侯文选死得差不多了,趁着丁一不防备,顺手抄起靠墙的一把洋镐,在他头上砸了几下。丁一没喊出来,就死了过去,我怕侯文选不死,也在他头上砸了几下。然后我把梁连长叫进来,他检查了,两个人都死了。”

三个调查人听着这血淋淋的事实,都有些不忍,皱眉咧嘴。

武伯英看看梁世兴,他知道眼神的意思,改不过一个月来养成的称呼习惯,连忙答道:“头儿,两个全死了,脑浆子都淌了出来。”

武伯英听言更加不适,抽着脸命令梁世兴:“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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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世兴上来拉拽徐亦觉,不知他是腿软还是下跪,身-子朝下出溜。“冤枉啊,张主任,葛主任,武专员,卑职只是执行命令,并无违反组织纪律。”

徐亦觉见会审官员毫不留情,没有上报的过程,就处死了自己两个手下,残存的那一线生机也消失了。梁世兴行伍出身,又是侦察兵种,身手不弱,两只大手抓住他的两个大臂牢牢控制。

张毅看了看他,有些厌烦道:“拉出去。”

徐亦觉身不由己被拉扯出办公室,还转过头来高声叫喊:“张主任,我是你的人啊,我是你的人啊!”

徐亦觉被带走已经很大一会儿了,张毅还坐在椅子上发愣,毕竟是老交情,义绝了恩却难断。另两人不说话等着他,毕竟查案到现在的程度,一步踏在了军统头上。

张毅轻叹一声问:“谁向总裁推荐的,由武伯英来密查?”

葛寿芝听出他不是埋怨:“我。”

“推荐得好,要不然我们两统,确实都要被这几个蠢才,坏了家规。”

武伯英脸面平平道:“他们坏的,不是规矩,而是天理。”

两个老家伙都有些尴尬,却无话修正,更别说纠正。两统的规矩,就扎根在伤天害理之上,只好垂目不语。

武伯英等了片刻请教道:“目前把蒋主任卷了进来,两位前辈,见识多,阅历广,觉得该如何办?”

葛寿芝苦笑了一声:“不好办。”

张毅也是苦笑:“不好办,也得办好。”

葛寿芝道:“那你给他打电话,我们三个,晚上一起去拜访。你和他打交道多,说话分寸准确,不至于谈崩。”

张毅回道:“既然伯英是你推荐的,又是你到西安宣旨,还是你打电话合适。到这个交结之处,该你保护他,只有你能保护他。再者他是你的学生,自然由你再给他教一手,把处理此等难事的绝招,传授给他。”

葛寿芝听言只有苦笑,却无从分辩。

蒋鼎文早知丁一被捕之事,徐亦觉来央求解救,他忌惮胡宗南不便插手,再者小角色也不愿援手。张毅来西安前打过电话,虽未说来是处理何事,估计和宣案有关。他派徐亦觉去接,却被武伯英抢先,然后失去联络。最麻烦的是胡宗南多事,难以控制的因素骤增,于是有些坐立不安。接着刘天章被捕,他叫来徐亦觉询问,才得知将任务转给了刘,愤怒不已。徐亦觉说把密裁手令和经费批单也一并交出,授人以柄最是糟糕,大骂一顿。葛寿芝空降西安,虽没打招呼他也知道,看来因为刘天章,中统也被牵扯了进来。事情恶化到这个地步,只能听天由命,不敢过问,分头给戴笠和徐恩曾打电话,质问为何早已通气,还抓住宣案不放。两统头子只拿虚话应付,不谈实质,更不说老头子的意思。

下午在办公室,传来玄风桥被部队封锁的消息,蒋鼎文觉得大势已去,犹如困兽在房内踱步,拒绝一切求见,停办一切政务,紧张思考对策。晚上回到家中,还没想好办法,葛寿芝打电话过来,语气比平时更客气,骄人客气一定有不利。他打电话说明一切都见了分晓,事已至此也没了掩饰的必要,干脆走到哪里算哪里。葛寿芝说准备和张毅、武伯英到公馆拜访,蒋鼎文看了一下手表,问公事还是私事。葛寿芝答公事,蒋鼎文说公事明天到办公室谈,现在要休息了。葛寿芝无奈,只好挂了电话,蒋鼎文巴望他能透露些消息,却是一句都没有。拒绝了求见,他反倒心中安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能来见自己,说明胡宗南已经抽手。再者不管怎么说,宣侠父毕竟是共产党,就算舆论矛头、共党责难、党内处理全部都压在自己一人身上,也没什么打紧。自己的高位可以卸力,对总裁的忠诚可以避祸,必须把住一点,不能上交责任。自己上面就是总裁,高位是他给的,自己必须忠诚,别人气焰再高也不过是挠痒,能将自己打倒的也只有老头子。

九月七日上班,蒋鼎文继续不接见任何人,单等约见者前来。短短一刻钟过去,却像在火山口上坐了一天,秘书打报告推门扇进来,吹来的一点穿堂风,让人才舒服了一点。葛寿芝、张毅、武伯英鱼贯而入,蒋鼎文站起相迎,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谦让入座。秘书布置好茶水,就退了出去,勤务兵将门关严。刚说了几句客套话,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尽量放轻腿脚,可皮鞋底子还是磕出了声音。军鞋的特有声音,很快响起很快消失,看来蒋鼎文已经布置好了,在门外安排了军兵。

三个客人脸色都有了些变化,不知什么意思,难道这次谈话说得好了便罢,说得不好了就出不了门。蒋鼎文心照不宣,半含半露,假装无事,只是阴沉着脸等听说话。来之前商量好了,张毅还要回来在手下做事不能顶他,武伯英年纪轻资历浅也不好说话,由葛寿芝摊牌最合适不过。葛寿芝知道他脾气不好,开口先不谈正题:“时间真快,上次我来,到现在都一个月了。上次来还是酷暑,这次来已经有些微寒,我的手指头,现在都是冰的。”

蒋鼎文哼了一声说:“以后睡觉,要盖被子了。”

葛寿芝看看窗外又开始落下的雨滴:“昨晚就感觉到了,秋天特有的透皮凉,加上下雨,还真有点受不了。”

蒋鼎文嘴角泛起讥笑:“胡公馆的床睡着舒服吗,连条丝被也没给你预备?”

见话里有话诘难,葛寿芝笑笑,把责任朝胡宗南身上推。“我们不想住那里,但是胡长官盛情难却,他也是一番好意。”

蒋鼎文态度认真道:“他不是长官,他只是军团长,不要搞乱了。”

张毅知道他注重名分,垫话道:“这个我们都清楚。”

蒋鼎文把头转向他,话却是问众人:“那么这两天你们做的事,也是他盛情难却,抓刘天章,抓徐亦觉?”

张毅不敢答复此话,葛寿芝接了过去道:“那倒不是,戴局长派他来,徐局长派我来。不过把场子放在胡公馆,他愿意,我们也能靠上。”

“这倒是实话,他有兵,老子现在没兵了。看来军权这东西,在中国向来都是重中之重,你们是不是看我这上将,没有了军权?”

“不是,主任误解,就算此案牵扯地方部门过多,我们还是相信主任会秉公处理。要不然一开始,怎会把破反专署挂在行营,只是后来宣案发生了变化。这次我和张毅来西安,虽不是总裁的意思,两个局长却都报告过了,得到了他的首肯。”

葛寿芝见蒋鼎文气势汹汹,不得不抬出蒋介石,除此之外不能镇住。蒋鼎文果然缓和了态度,不敢小觑眼前三人,天兵玉帝所派,大神客气三分。“胡琴斋帮你们抓人,也好。他的人和地方没有牵扯,能下得了手。再说我对徐亦觉和刘天章,向来不薄。如果由我处理,反倒把以前的人情都消除了。这次我倒是,落了一个浑全的好儿。”

桌上摆着香烟火柴,刚才的紧张气氛,客人却不敢抽。葛寿芝见压住了蒋鼎文的气焰,拿起烟盒给张毅和武伯英示意,两人仍不要。葛寿芝于是抽出一支,叼在嘴里,表情松弛,划着洋火点燃,喷了口烟雾。第一个回合结束,开始下一轮交锋,葛寿芝言语上小胜,带着特有的得意。“目前,基本查清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宣侠父是由丁一和侯文选,在阳历七月三十一号晚上裁处,当时就弄死了。通过调查,命令来自刘天章,而我们中统没有下达这个命令。刘天章又供出了徐亦觉,只好把他也抓了。这次宣侠父在西安失踪,是两统联合搞的,却没有两统的命令。所以他们属于擅自行动,影响恶劣,必须受到惩处。”

蒋鼎文暗自埋怨手下们贪功爱财还怕事,否则出不了这些麻烦,恨不得即刻将他们处死,脸上却装作关心。“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已经处理了。”葛寿芝轻松道,“两个站长撤职,两个小的处死。”

张毅插了一句:“我重回西安,任西北区长兼陕西站长,重回主任手下做事。”

“我们是老关系了,更好合作。”蒋鼎文点点头,看了眼武伯英,“不过,这样的处理,我觉得还是有些太重,谁决定的?”

“我。”葛寿芝看了眼武伯英,替他担了责任,“两死两走,对共产党才好交代。这样一来,密裁宣侠父的责任,就成了丁一和侯文选的。只有死人不会说话,必须这么做,才不至于出纰漏。把擅自杀死宣侠父的两个人处死了,把领导不力的两个站长撤职了,表明我们的态度非常诚恳。”

蒋鼎文沉吟了片刻,手掌轻击桌面,点头道:“这样,也好。”

葛寿芝一直忍耐着他的无礼,更想享受以小制大的乐趣,微笑了一下,对故意装作无关的蒋鼎文说:“主任,但是给总裁汇报,不敢不说实情。在审理过程中,发现了两样物事,对你极其不利,不知该不该汇报?”

蒋鼎文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自然知道两件物事是什么,赌徐亦觉不会出卖自己,看来还是赌输了,强压内心的紧张问:“什么物事?”

葛寿芝看了看武伯英,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武伯英脸上很平静站起来,把那两张纸掏了出来。在蒋鼎文面前摊开,一张批款单,一张手令。蒋鼎文明知道是什么,还低头假装认真看着,掩饰紧张。葛寿芝一直等他看够,让他把残存的自大随着侥幸一起去掉,把吸剩的烟蒂扔入烟灰缸。“主任,是你写的吧?”

蒋鼎文不得不抬起头来:“是我。”

葛寿芝得理不饶人:“怎么给总裁说?”

蒋鼎文明显软了下来,把两张纸摞起来递还给武伯英,非常丧气。“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看总裁怎么处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我也不用给你们多说,只是感谢能来见我。说明你们真的秉公无私,没被胡琴斋收买,这我已经很高兴了。”

葛寿芝假装真诚:“我想你知道密裁宣侠父的后果,你在西安,你最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都很佩服主任的勇气。你是大将,不是猛将,一定明白社会敬服的重要。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主任的意思,也是受人所托,或者受人指挥,才对宣侠父做了裁处。”

蒋鼎文明白他,不言而喻指蒋介石,苦笑道:“真的,没别人,就是我。你们就依此汇报,别担心,我承认。”

“啊,主任真是,心地极光明,行动极磊落之人!”葛寿芝赞叹了一声。

蒋鼎文轻叹了一声,朝后靠在了椅背上,闭眼皮一副极其疲惫之态:“总裁最好能天威一怒,撤了我的本兼各职。这样我也能解脱一下,你们可知道,我在西安筹措经费军需,实在太累了。”蒋鼎文睁开了眼睛,却不看三人,只瞅着地面,“你们知道长江上几个要塞-,已经被日军突破了吗?你们知道长江南北岸,两路日军各自打到哪里了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是特务,关心的只是整人,只是玩阴谋。所以你们,就把可以做文章的宣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岂不知和武汉会战这等军国大事比起来,不过是枚草芥。”蒋鼎文眼睛离开地面,把访客挨个看了一遍,“既然你们来了,我不妨说说,武汉会战才是头等大事,而我蒋某人在其中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侦办失踪案,也有功劳苦劳,可和抗日大业相比,反倒是逆水游动,不合潮流不合时宜。查案为的是推动抗日,但查到对抗日有大贡献,不可或缺的人身上,就是刻舟求剑,就是缘木求鱼。目前大后方,只剩下西南和西北,宣侠父和八办整天盯着这些军需物资,恨不得全给八路军捞了过去。”蒋鼎文把眼睛挪到窗户上,透过玻璃看着外面天空,有些悲愤,“你们调查是为抗日,我密裁也是为抗日,既然目标相同,却在形式上矛盾,也只有这种特殊时期,才会发生这样奇怪事情。就算上头给我定罪,让人换了我走,却不知继任者筹措的能力,能否达到目前的五成。前方军情十万火急,如果你们的调查结果,能帮助击退日本人的疯狂进攻,那我真的不必把辛苦筹集来的军饷物资,还有军需枪械,派人紧急运送前线了。你们的很多行为我能容忍,但是如果耽误了国之大事,总裁却不一定会容忍。”

三个访客听完这番话,心思各有不同,张毅认为是诉苦,葛寿芝认为是求饶,而武伯英似乎被深深打动,麻木的脸上表情数变。葛寿芝从烟盒里又摸出一根烟卷叼在嘴里,然后再抽出一支递给武伯英,示意他也抽一支。武伯英因为蒋鼎文已经认罪,彻底轻松了下来,没有拒绝,接过烟卷。

武伯英拿起洋火,抽出一根火柴,划着先给葛寿芝点燃烟卷,然后才点了自己的。接着他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趁着火柴的余焰,点燃了手里捏着的两张证据。火焰先从纸角燃起,抖了抖烧得更旺,顺手扔进了玻璃大烟灰缸中,火焰腾了起来。另外三个人不知他出于何种目的,既不便阻止也不便问询,只好看着火焰逐步变小直至熄灭,只剩下了一小堆纸灰。

武伯英把烟抽完,才开口说话。“总裁下令两统,选我来密查宣案,怎么查,查什么,实际到刚才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是蒋主任一番话,让我明白了总裁的真意,哪些要查,哪些不查,哪些公布,哪些不公布,都有了底。总裁的目的在于团结共党一致抗日,主任目的也出于抗日,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主任对总裁极其忠心,到现在都不肯殃及他人,只身担起责任。这两样东西就失去作用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留下来,只能增添大家的烦恼,也许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这样就会给共产党留下了茬口,不但对蒋主任不利,也许还会牵连两统。那样一来,就没个尽头,为了洗清两统反倒重新牵连两统,刚处理过的几个人,也就白杀了,也就白撤了。”

张毅觉得武伯英在救蒋鼎文,自己还要在陕省求生,不好发表意见,只对这样快刀斩乱麻的作风有些佩服。葛寿芝也觉得武伯英在救蒋鼎文,他必定有求于独镇西北的大员,立下如此一件大功,必定会得到回报。蒋鼎文更觉得武伯英在救自己,一个月来对他的好没有白费,原以为他会帮着两个老家伙要挟自己,帮助胡宗南夺权或者削权,却仍在暗中帮助自己。得知他和宝珍决裂,以为就真的恩断义绝了,却在这里伸出了援手,看来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蒋鼎文盯着纸灰看了片刻,转头将三人又看了一遍。“武专员行于可为,止于适可,我明白你的苦心,也能体察总裁的真意。不过我们,还是要向总裁分头具报,真实客观,不能欺瞒。你们按你们的来,我也有话向他报告,和你们不一样。你们都该醒醒了,抗日不是这个积贫积弱国家的唯一难题,限共防共反共,才是最难的难题。”

证据销毁之后,蒋鼎文突然变卦,让葛寿芝倒吸一口凉气。张毅和武伯英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只是觉得狡猾,愣在当地。

蒋鼎文直视着张毅道:“你们只考虑,把两个站长撤职,为我抵挡了灾祸。却不知,通过胡琴斋搞这件事,伤了我的面子。我这样地位的人,面子很重要,也许比位子还重要。我的个性,你们了解也不了解,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蒋鼎文转向武伯英:“杀丁一和侯文选,估计你最坚持,你要给自己的人报仇,这是人之常情。你销毁我的指令和批件,是怕把事情闹大,我现在却是想要闹大,这样才能弄明我在其中的冤屈。”

武伯英尴尬道:“我是想,此事就此打住。”

蒋鼎文不听他解释,又盯着张毅:“宣侠父一直是你们军统的事,你在西北区长任上,递了多少关于他的报告上去,恐怕你都不记得了。每份报告,都想置宣侠父于死地,无非阐明四点。就是四个心,祸乱民心,串连异心,煽动叛心,动摇军心。最后这一点,是你最得意的,觉得他必死无疑。”

张毅苦笑分辩道:“据实上报,责无旁贷,倒是没有胡编乱造。”

“好个没有胡编乱造,内容空洞,道听途说。要是都能坐实,半年之前,你肯定都已经动了手。你是没胆硬干,假装公正,才只报不咎。也正因为你的报告,无有事实依据,总裁才不给你下令。如今你埋下的恶根,我和徐亦觉等人吃了苦果,你还得意,真是让人不忿,不平。”

张毅连忙摆手:“没有为难主任的意思,真的。”

“你们真以为我害怕吗?”蒋鼎文转向葛寿芝,“我是不愿讲,不是不敢讲,讲出来不是伤害总裁声誉,而是从中捣鬼的人就要倒霉,死无葬身之地。我原本还存着善心,但是今天看来,没必要一人来承担这个骂名。你们按照你们想的,向总裁汇报,我把我知道的,向总裁汇报,且看死的究竟是谁。你们这些阴谋家,做什么都要先想,想过来想过去,最后却是不做。反过头来,还要找干实事的麻烦,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葛寿芝脸色变得铁灰,似乎也知道其中隐情,其他二人不晓得原委,只能胡乱猜疑。从蒋鼎文的话语之中,能听出最高当局也有裁处宣侠父之意,就是不知怎么多出一个捣鬼之人,究竟是谁,戴笠、徐恩曾和胡宗南,皆有可能。而他怒斥之人,包含的范围广大,也有自己三个,看来他掌握的秘密,跟宣侠父失踪死亡一样具有地震效应。

蒋鼎文发泄完了,不愿再看小人嘴脸,站起来过去把门扇拉开,转头吼道:“滚,都走!”

三人从新城黄楼出来,站在台阶上等车,看着细密的雨滴,心情沉重。今天来见蒋鼎文,原本为着落好,谁料最后还是落了不好。最失策的是,把两件证据当着他面毁了,今后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他位高势隆,自不会有大损失,而自己三人却冒犯虎威,要是被他报复起来,真是不会轻省。

最忧虑的是张毅,鼻子歪得更甚,看着开来的车子,自言自语道:“你俩不要紧,一个回重庆,一个进十七军团,他八杆子打不着。我还要在西安工作,将来有的苦头吃,翻来覆去都在他手掌心里。”

葛寿芝的忧郁不比他轻,只能暂时搁置一边:“一起回胡公馆吗?”

张毅坚决摇头:“我回玄风桥,去收拾那个烂摊子。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能踏入,任何跟胡琴斋有关的地方。这可不是说笑,这是立场,这是界限,关系着身家性命和事业前途。葛兄,查案是你鼓动的,向总裁汇报的事情,也就有劳你了。再说我如今成了地方官员,不便参与中央的事,就不要夹杂其中了。”

葛寿芝难看地笑了下表示理解:“你去吧,让车送你。我搭武伯英的车,到他宅子去。我俩还有一盘没下完的棋,今天我就要走了,赶紧下完。”

张毅想得太多:“什么棋?”

葛寿芝比划:“象棋,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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