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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什么也没发生

1

从海边回来一周之后的那个星期三,我去冬子家替她整理东西。

虽然对我来说已经算是起得非常早了,不过当我到达的时候,她的姐姐和姐夫早已经在家里开着吸尘器开始打扫了。我在丧礼上曾经和这对夫妇交谈过。两个人都伤心地歪着头,对于这种意外为什么会发生在冬子身上感到不解。不用说,我自己也没办法好好对他们解释。

“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请说,没关系。”

冬子的姐姐一边将餐具收到纸箱里,一边说道。我之前也听过和这句话非常类似的台词——在打扫川津雅之的房间的时候。我那时候把他用旧了的行程表带回家,然后在那里头发现了山森这个名字,开始了一连串的追查。

“好像有很多书,里头有你需要的吗?”

整理书架的冬子的姐夫对我说。他的身材微胖,还有着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让我联想到绘本里的大象。

“不用,没关系。我要的书都已经向她借过了。”

“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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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重新开始将书本装箱。

虽然我对这对夫妇这么回答,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对冬子的东西完全没兴趣。要说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确认她的所有物。我是为了寻找某个对象,某个能打开谜团的重要“钥匙”而来的。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能和眼前这两个人分享的事。再怎么说,我也不敢确定那个对象是不是真的在这个家里。

冬子的姐姐整理餐具、姐夫整理书籍的时候,我则在整理衣橱。非常适合穿套装的她,拥有的衣服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当我这边的整理告一段落之后,大家便小憩片刻。冬子的姐姐替大家泡了红茶。

“你们和冬子好像很少见面。”

我向他们两人问道。

“嗯,因为妹妹好像总是很忙。”

冬子的姐姐回答了。

“那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嗯……今年过年的时候吧!她只来露个脸向大家拜年。”

“每年都是这个样子吗?”

“嗯,最近都是这样。”

“双亲都不在了,所以家里的人其实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了。”

冬子姐夫的话里隐约带着一点自我辩解的意味。

“冬子和亲戚们的往来状况如何呢?在丧礼上,我好像看到了亲戚那边的人。”

“不怎么好。”冬子的姐姐说,“应该可说是几乎没有交集。冬子开始工作的时候,他们老是很频繁地跟她说些相亲的事。那孩子因为讨厌那样,就不再出席亲戚们的聚会了。”

“冬子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有吗……”她和丈夫对看之后摇摇头,“当她拒绝相亲的时候,用的理由都是‘现在我沉迷在工作中’。我们还想问问你呢。那孩子表现出‘我身边出现了不错的男人’的样子了吗?”

有吗?她看着我。我漾起客套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

冬子的姐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点点头。

接着我们东聊西聊了一会儿,再次开始整理的工作。由于衣橱那边已经整理完毕,我便开始整理壁橱。壁橱里头收纳着取暖设备和冬天的衣服、网球拍和滑雪靴。

拿出小型电暖炉之后,我发觉里头还放了一个小箱子——木制的珠宝箱。不过对于收藏真正的珠宝来说,这个箱子又显得太幼稚了。好像是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冬子在学校美术课上自己拿着雕刻刀刻出来的代用品。

我伸手拿出那个箱子,试着把盖子打开。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发条没上,还是器材生锈了,应该镶嵌在内部的机心竟然没有发出音乐声。

取而代之引起我注意的是放在里头的一团纸。珠宝箱里完全没有放置任何首饰类的东西,只有这个完全贴近珠宝箱内部大小的纸团。

我有某种预感。

“咦,那是什么呀?”

这个时候正巧来到我身边的,是冬子的姐姐。她看着我的手。“好像吸油面纸哦!是什么东西要包裹得这么密不通风?”

“不知道……”

我一面克制着急的情绪,一面慢慢地打开了纸团。从纸团中出现的,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哇,那个孩子这么宝贝这种东西呀!”

冬子的姐姐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表面上也故作平静,心里则完全相反。

“请问一下,这个可以给我吗?”

对于我的要求,冬子的姐姐感到有些惊讶。

“这个?反正要什么都可以拿走,为什么不挑一些更好的东西呢?”

“不用了,这个就好。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没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要这种东西……”

“这个就好了。”我回答,“冬子大概也会希望我能把这个东西带走。”

2

八月已经要结束了——

我在名古屋车站,刚从新干线下车。

看了时钟,确认现在离约定时刻绰绰有余之后,我迈出步伐,打算从这里搭乘地铁。我一边看着头顶上的指示标志一边走着,没想到从新干线的搭车点去地铁站还要步行一大段距离。

地铁人潮众多。地铁站这种地方,好像不管哪里都很拥挤。电车经过了我完全不知道名字的车站。我单手抓着便条纸,侧耳倾听电车里的广播声。

到达目的地的车站之后,我拦了辆出租车。虽然这里也有公交车,不过还是搭乘出租车比较快,而且目的地也比较好形容。的确,在陌生的地方搭乘公交车,是会令我感到不安的。

出租车行驶了约莫五分钟之后停了下来。我爬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之后,来到了一个比周围高出很多的区域。旁边紧邻群山,正前方建着一栋让人联想到武术家宅邸的豪宅。话虽这么说,不过这栋房子倒也不是单纯的老旧而已。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一些地方细心地修复过了。

就是这家了。我马上这么觉得。看了门牌之后,我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

“是!”

我听到一个十分年长的声音,和在电话里面听到的并不一样,可能是清洁工或其他用人。

我报上姓名,告诉对方我是从东京来的。在对方说“请稍后”之后没多久,玄关那儿就传来了开门声。

出现的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她围着围裙,给人个子很矮小的印象。她带着我进入宅邸。

我穿过了一个天花板高得吓人的客厅,里头放着年代久远的沙发,以及感觉起来更加古老的桌子。墙壁上挂着某个我不认识的老爷爷肖像。我想他大概是率领这个家族走向成功的人物。

在我把脚尖伸进长毛地毯里玩的时候,刚才的清洁妇出现,放下冰咖啡。不知怎么的,她看起来很紧张,可能她已经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这里的。

对他们来说,我应该确实是个重要的客人。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客厅的门打开,一名穿着紫色衣服、身材和脸型都相当纤瘦的女性现身了。虽然她看起来与刚才那位貌似清洁工的年龄差距不大,但是表情和态度大大不同。我马上就知道,这位夫人就是与我通过电话的那位。

夫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我的女儿在哪里?”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我现在没有办法马上回答您。”我回答道。夫人的眉头好像抽动了一下。

“如同我在电话里向您报告的,令千金和某个事件有所牵连。”

妇人凝视着我的脸,没有说话。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在那个事件解决之前,我无法将令千金的行踪告诉您。”

“那个所谓的事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很快。很快就会解决了。为此,您必须告诉我一些关于令千金的事情。”

妇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脸上露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

“你把我女儿的照片带来了吗?我应该在电话里头跟你提过。”

“带来了,不过拍得不是很好。”

我从皮包里拿出照片,放在妇人面前。她伸手拿起照片,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接着用力地点了一次头,再把照片放回桌上。

“看来没有搞错。”她说,“没错,这就是我的女儿——虽然好像变瘦了一点。”

“她好像吃了很多苦。”我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妇人转变语气说道,我看着她的脸,“你说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知道。”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是。但我并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也早已准备好应对的答案。

我抬起头,和妇人四目交接。这个时候可不能移开目光。

“其实是……杀人事件。”

“……”

“令千金卷入了杀人事件。”

就这样,又过了一点时间。

3

从名古屋搭乘新干线抵达东京站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过一点点。

我归心似箭,只想早一点回家,不过却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从名古屋打了电话和某个人约好,要在今天晚上见面。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

我走进东京车站附近的咖啡厅,囫囵吞了不知为何有点干的三明治,还有咖啡,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反复思索着到目前为止发生过的事情。

我十分确定自己已经抓到某个和真相接近的东西了。不过,当然还是无法解决所有的事。正确的说法是,某个最重要的部分剥离了。我有一种感觉——那应该不是光靠推理就能解开的问题。推理是有极限的,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拥有超能力的人。

我将咖啡续杯,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致,一边站了起来。夜幕低垂,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同时袭来。

我在十点前几分钟到达了山森运动广场的前面。抬头一看,建筑物玻璃窗上所有的灯光几乎都熄灭了,留下的只有二楼的一部分。我发觉那里正是健身中心。

在大楼前面等了五六分钟后,时间刚好到了十点整。我推了推正门旁边写着“员工出入口”的玻璃门,结果玻璃门轻易地被推开了。一楼只有安全灯亮着,电梯好像也还可以使用,但我还是选择了爬楼梯。

健身中心空荡荡的,各式各样的设备在没有被使用时整齐排列在一起的样子,令我联想到某种工厂。实际上恐怕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吧!我一路上净想着这些和正事毫无关系的闲事。

和我约好了要见面的那个人坐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一本文库版的书。察觉到我走近的动静,对方抬起头来。

“我等您好久了。”

她说道,唇上泛起一如以往的微笑。

“晚安,志津子小姐。”我说,“还是……称呼你‘古泽靖子小姐’比较好?”

我感觉她的微笑在一瞬间冻结了。不过那真的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她马上又恢复原本的表情摇摇头。

“不,叫我春村志津子就可以了。”志津子小姐说,“因为这才是本名。您知道吗?”

“嗯。”

“那么……”

她这么说着,示意我坐下。我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去了名古屋一趟。”

我说完,她低下眼睛,好像做了一个用力捏紧文库本的动作。

“我想过您可能那么做了——在您今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是吗?”

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垂下了眼睛。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方式切入一个未知的话题。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老家的事情?”

她问道。我突然有种被拯救的感觉。

“因为我打算调查你的事情呀。”我说,抬起眼睛一看,她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不过没那么容易了解呢,在这里连户籍都没有登记。”

“是的。从书面资料上来看,我应该还住在名古屋的老家。”

“是呀。因为不想劳师动众地调查你的事,我费了相当大的工夫。”

“是哦……”

她平静地说道。

“说实话,我是从金井三郎先生这条线开始追查的。找他的履历还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简单。调查了户籍之后,我去了他的老家,在那里有人告诉我好几个他学生时代朋友的名字,我就试着去找那些人询问。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有没有听过古泽靖子或是春村志津子这两个名字。这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想你和金井三郎先生应该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了。”

“然后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是吗?”

“有一个人记得。”我说,“是和金井先生在同一个研究会的人。那个人说在大学四年级校庆的时候,金井先生带了一个女朋友来。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金井先生说那个女生是春村兴产董事长的女儿,吓了他一大跳。”

“……然后你就知道了我的老家。”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还真觉得自己非常走运。因为我想就算有人记得你的事,也不见得会连你老家的事情都清楚。可是知道如果要打听春村兴产董事长的宅邸,只要有电话黄页就行了。”

“然后你就打电话到老家去了?”

“嗯。”

“家母应该吓了一跳吧?”

“……是啊!”

的确,春村社长夫人十分惊讶。当我对她说,想要和她谈一下她女儿的事情时,她用责备似的口气问我:志津子在哪里?

——令千金果然是离家出走的吗?

面对夫人的问题,我这么反问道。然而我却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取而代之的是以下的逼问。

——你到底是谁?如果知道志津子在哪里,请快点告诉我。

——因为某个缘故,我现在无法告诉您。不过我保证不久后一定会让您知道的。您能先告诉我令千金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这种事情没道理告诉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吧?而且你也不一定真的知道志津子现在在哪里。

看来志津子小姐母亲的疑心病非常重。在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这么说:其实是志津子小姐现在扯上某个事件了。为了解决这个事件,我非得知道志津子小姐的事情不可。

“事件”这个词好像十分有用。我本来还想着大概又会再次被拒绝的,但是夫人承诺说只要我能够直接去和她见面,她就把事情告诉我。

“然后你今天就去了名古屋,是吗?”志津子小姐问我,我点点头,“这么一来,你就从妈妈那里问出为什么我会离家出走了吧?”

“没错。”

这次换成志津子小姐点了点头。

——从前年到去年为止,我们让志津子到美国去留学,目的是要让她习惯外国的生活。

夫人用平淡的口吻开始叙述。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一直在和某个保险公司董事长的外甥谈结婚的事。因为那个人之后要到纽约的分公司去,所以我们先让志津子过去,适应一下。

——但是志津子小姐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她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的话让夫人的脸上浮起痛苦之色。

——我们应该再多讨论一下的,可是我丈夫和女儿都没打算听对方的想法。结果弄到最后,志津子就离家出走了。

——你们去找过她吗?

——找了。但是因为考虑到舆论压力,我们并没有惊动警察。现在我们对外的说法都是那个孩子还在国外。

“把你带出来的是金井三郎先生吧?”

我问完,志津子回答道:

“是的。”

“然后你们两个人就这么跑来东京了——在没有人可以投靠的情况下。”

“不,我们有可以投靠的人。”她用缓慢的动作将文库本卷起来又摊开,“我在美国时认识的一个日本人,当时在东京。我们就是去找他。”

“那个日本人就是竹本幸裕先生吧?”

“……是的。”我注意到她握着文库本的手开始用力,“是竹本先生把三郎介绍给山森社长,让他在这里工作的。那大概是在去年年初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在这里工作?”

“嗯。”

“住处呢?”

“那也亏得竹本先生的帮忙。他的朋友到海外去,所以房子就租给我们住了。”

“难不成那间房子的主人就是……”

“是的。”志津子小姐轻轻地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名叫古泽靖子的人。在必须用身份证明的时候,我就使用古泽小姐留下来的社保卡。在遭遇事故要录口供的时候,我也用了她的名字。因为如果说了本名,老家的人就会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你之所以会参加游艇旅游,是因为三郎先生的邀约吗?”

“是的。自从到了东京,我就一直关在家里,有点消沉,于是三郎便以转换心情为由,建议我参加。再加上竹本先生也要去,这么一来更让我觉得有所依靠,也比较安心了。”

“原来如此。”我了解地点点头,“在主角们就这么到齐了之后,事故便发生了。”

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出神。相反的,我则抬起视线。一只飞蛾在荧光灯的所在之处盘旋飞舞着。

“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不久之后她开口说,“为什么你会怀疑我?”

我看着她,她也回看着我的眼睛。过了一段漫长得令人害怕的时间。

“看来谈话的顺序颠倒了。”我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早一点说结论,可是我很害怕。”

她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继续说道:“犯人是……冬子吧?”

令人窒息的阴暗沉默袭来。

“川津先生、新里小姐和坂上先生,全都是冬子杀害的吧?”

我重复道。悲伤不知从何处急速翻涌沸腾起来,连我的耳朵末端都发烫了。

“是的,”志津子小姐静静地回答,“然后那个人是被我们杀掉的。”

4

“解决事件的关键是由美的证词。”

我在从Y岛回来的时候,从她那里听来的话——也就是那个在志津子小姐出去之后,玄关响起两次开门声的事。

“是吗?”志津子小姐露出了很意外、但是又好像在某方面万念俱灰的眼神,“我还想着由美小姐眼睛看不见,应该不会注意到……果然做这种事情,还是会在某个地方露出破绽。”

“我试着思考了一下跟在你后面离开旅馆的人。”我说,“根据由美所言,第一次开门的时候没有,但是在第二次开门的时候,她闻到了烟味。也就是说第一个出去的是个不抽烟的人,而第二个则是会抽烟的人。先说会抽烟的人好了——山森社长、石仓先生和金井先生。其中很清楚的是,山森社长和石仓先生在麻将室里,排除他们两人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今井三郎先生了。”

志津子小姐沉默着,我将她的沉默视为一种回答。

“问题是没有抽烟的人。每个人都一定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应该没有偷偷跑走的机会才是。那么难道是有人做了伪证吗?我一一确认了大家的供词。当中有某个人的证词让我有点介意,怀疑起它的真实性。”

志津子小姐依旧紧闭嘴唇,好似想要看清来龙去脉一般,目光始终放在我的脸上。

“那个证词,就是我自己的证词。”我一边慢慢地消化脑袋里的东西,一边说,“和冬子一起躺上床的时候是十点左右——我一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但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证据。能够确定的只是:我上床的时候看见闹钟指针指着十点。”

志津子小姐思考起我这番话的意思,没多久,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倒抽了一口气。

“冬子小姐在那个闹钟上动了手脚吧?”

我点点头。

“我发觉有这个可能性。因为我平常不戴手表,所以知道时间的唯一方法就是房间里的闹钟。只要把那个闹钟调快一点或是调慢一点,就可以轻易混淆我的时间感了。而且冬子也有对那个闹钟动手脚的机会。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我刚好在冲澡,之后又埋头工作,可以说是瞬间就忘却时间还在流逝了。如果她趁那个时候把闹钟调快大约三十分钟的话,我们睡觉的时间就不是十点,而是九点半左右了。”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平常过惯了不规律生活的我,只有那天非常想睡觉,而且入睡的时间是我无法想象的早。在那之前,冬子请了我喝柳橙汁,恐怕那杯果汁里也掺杂了安眠药。

我在这里喘口气,吞了口水之后继续说道:

“但是出现了问题。当闹钟指针指着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冬子看着窗外说‘志津子小姐出去了’。如果闹钟调快了大约三十分钟,那实际上就应该是九点十分左右发生的事了。可是因为你离开旅馆的时间真的是九点四十分,我的推测就出现矛盾了。解决这个矛盾的说法只有一个,就是冬子她早就知道你会在那个时间点离开旅馆。那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种事呢?还有,为什么她要调快闹钟呢?‘调快闹钟’这点让我回想起旧式侦探小说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这样说来,就是她有必要使用这种小伎俩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志津子小姐没有说话,因为她是知道真相的。

“能够想到的只有一点。冬子在九点四十分和你约好在旅馆外头见面,然后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杀掉你。对闹钟动手脚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要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试着对冬子的计划进行推理。

她在客厅玩弹珠台的时候,悄悄对志津子小姐说——内容大概是这样吧——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九点四十分左右的时候我会在旅馆后面等你。

约好了之后,冬子便赶紧回到房间动手脚,偷空将闹钟调快了三十分钟。然后当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她便说看到了志津子小姐的身影。

让我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果汁。

闹钟走到十点的时候(其实是九点半)上床睡觉。我昏昏睡去。

冬子偷跑下床,调回闹钟,一边小心不让别人看到,一边离开了旅馆。由美这个时候应该在客厅里,不过冬子大概觉得没关系。

杀了志津子小姐之后,再蹑手蹑脚回到房间里。接着把我吵醒,好作为她十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时候实际上我应该已经睡了三十分钟以上,然而却会产生“怎么只睡了一下子”的错觉。

不久,志津子小姐的尸体就会被发现,然后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大概就和这次的情况差不多了。换句话说,就是确认所有人员的不在场证明。那个时候冬子应该会这么说吧——一直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也会帮她作证。

若是九点四十分的时候有人看到志津子小姐离开旅馆,对冬子来说就更有利了。因为她也在同时间看到了,这点可以证明闹钟的时间没有被调整。

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了——我可能现在还在谜团的漩涡里打转吧!

“但是冬子的计划失败了。”我说,“知道你要和冬子见面的金井先生也前往你们约好要见面的地方,然后在冬子正好要杀害你的时候及时出现,最后反而是冬子自己掉下了悬崖。”

“就像你说的一样。”志津子小姐回答,“对于闹钟的事情,我无法做什么评论。当听到你证明萩尾小姐十点钟还在房间里的时候,我们其实也都吓了一跳。然后……冬子小姐她想要杀我,也是事实。”

虽然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一阵让我恍惚的绝望感袭来。

因为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其实暗暗希望志津子小姐能够否定我的说法,可惜这个微茫的期待也已完全消失殆尽了。

“我们来谈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吧!”我努力地让心情平复,“冬子是竹本幸裕的女朋友吧?”

“……”

“我已经知道了。”

我从皮包里面拿出纸团——就是前几天去冬子家清扫的时候找到的那个东西。

剥开纸团之后,我让志津子小姐看了里头的东西。

“你有印象吗?”

我询问道。志津子小姐摇了摇头。

“这是竹本幸裕先生去年参加旅行的时候,遗留下来的物品当中唯一被人拿走的东西。是冬子擅自将它从竹本先生的房间里拿走的。”

志津子小姐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布满铁锈的随身酒瓶。

5

“希望你能告诉我,”我说,“在无人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结果而言,如果不知道这一点,等于一步也无法向前推进。”

志津子小姐将文库本放在一旁,合起手掌十指交扣。很明显,她很迷惑。

“我知道的事情,就如同我接下来所说的:游艇遇到了意外,全部的人都朝着附近的岛屿前进,然而只有一位男性没有办法到达。然后称呼那位男性为‘男朋友’的女人,乞求着大家的协助,却没有人听进她的要求——这是从由美那里听来的。”

我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说道。但是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我认为那个女人是为了要替死掉的男友复仇,才不断杀人的。可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单纯吧?”

“嗯。”志津子小姐听到这儿,终于回答了,“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事。”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说,“但是有个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就存在于竹本先生自身。”

我打开手上拿着的随身酒瓶的盖子,倒过来轻轻地摇了一下。从里头掉出来的是一个卷成细长棒状的纸条。摊开之后,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虽然已经有点晕开,但还是可以判读。

找到酒瓶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发现这个纸条,则更加让我震惊。

“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是记载了意外发生时的情况的便条。大概他是打算能在回来之后当作报导来整理吧!会装到酒瓶里,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么一来就不会弄湿。在这张便条中特别重要的地方是这里:‘山森、正枝、由美、村山、坂上、川津、新里、石仓、春村、竹本抵达无人岛。金井晚点到。’——从这张便条里,我发现没有游到无人岛的人,并不是竹本先生。无法抵达的人是金井三郎哦!然后叫着‘求求你们救救我男朋友’的人,其实是志津子小姐吧!我从这张便条得知,并没有什么叫作古泽靖子的女性参加。”

“所以你才会调查我的事?”

我对她的问题点了点头。

“实际上命在旦夕的人是金井先生,而求援的人则是春村小姐;然而却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我不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最后死掉的为什么会是竹本先生。于是我开始调查你的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可是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为了爱情离家出走这件事。”

“……是吗?”

她气若游丝般地说道。

“不过我试着照自己的思维,想象了一下那天在无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件‘什么事’,害竹本先生代替金井先生死去,而所有当事人都在隐瞒那个‘什么事’。这么一想,我大概就猜测到了。”

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继续说道:

“在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的情况下,竹本先生去救金井先生了吧?然后救援行动成功了的竹本先生,大声责备其他决定袖手旁观的人。可能连要把这件事情公布在报章杂志上这种话也跟着威胁出口了吧!于是和其中的某个人起了争执……那个人最后把竹本先生杀死了。”

我看见志津子小姐失去血色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我压抑着内心激昂的情绪,继续说道:“在场的所有人都赞成隐瞒这个事实。虽然对你们来说竹本先生是恩人,可是照顾你们的山森社长说的话也不能违背……没错吧?”

志津子小姐静静地叹了口气,接着眨了好几次眼睛,用双手覆住脸。她的内心在和某种东西交战。

“没办法呀!”我的背后突然传出了声音。回头一看,金井三郎正以缓慢的步调接近我们。

“没办法啊!”

他又说了一次——是对着志津子小姐说的。

“三郎……”

金井三郎走到志津子小姐的旁边,用手紧紧地环扣住她的肩膀,然后只有头朝我这边转了过来。

“我全都告诉你吧!”

“三郎!”

“没关系,这样比较好。”他好像在搂着她的手臂上又施了点力气,不过眼睛还是看着我,“我告诉你。你的推理的确很精彩,但错误之处也有很多。”

他说完之后,我默默地点点头。

“事情的开始其实没什么,”他先说前文,“从游艇逃离的时候,我好像不知道在哪里被强力敲到了头部,昏过去了。”

“昏过去?在海上?”

“是的。因为我穿着救生衣,所以似乎是像树叶一样在海上载浮载沉。而且昏迷的时候是不会喝进水的。”

我听过这种说法。

“其他人全都抵达无人岛了。志津子好像是到那个时候才发觉我不在。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将目光转回海上,看到了一个很像我的身影在海浪里漂浮。”

“我真的吓死了……”志津子似乎还没有走出那个时候的冲击。仔细一看,她甚至还在他的臂弯里发抖。

“我慌忙跟周围的人说,请救救他。”

我认同地点点头。由美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

“但是谁也没帮你去救人吧?”我一面回想起由美的话,一面说道。志津子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因为海浪打得很高,天气也非常差,我知道任谁也不想出手处理这件事。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就这么跳回海里的勇气。”

“如果设身处地,”金井三郎沉重地开了口,“我也没有自信说自己敢去面对。”

真是困难的问题,我想道,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回答的。

“当我的心情转入绝望的时候,有个人说了一句:‘我去好了。’那就是你说的竹本先生。”

果然,我想。由美还没有听到这些话,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可是竹本先生并不是那种光靠着正义感就不计后果地往海里跳的人。因为他赌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希望能够得到等值的报酬。”

“报酬?”

“她的身体。”回答的是金井三郎,“他好像在美国的时候就一直对志津子抱有好感。这是我自己微微感觉到的。不过他并没有横刀夺爱,毕竟他也有自己的女朋友……可是他在那个场合,好像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看着志津子。

“然后怎么了?”

“在我回答以前,听到这席话的川津先生说话了。他说:‘在这种时候要求报酬,你还是不是人啊?’然后竹本先生就回答:‘你了解我的心情吗?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没有插嘴的权利!’于是川津先生便开始拜托其他人去救三郎,因为他自己的脚已经受伤了……”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请求吧!”

“嗯。”志津子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大家都别开了脸。也有人说了类似‘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脚受伤了才可以这么说’之类的话。”

“所以到最后,你答应了竹本先生的条件?”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代替点头。

“那个时候的我,不管怎样都只想先救他。”

“然后竹本先生就跳进海里,神乎其技地救起了金井先生……”

“就是这样。”金井三郎回答,“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地面上了。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都不晓得。唯一清楚的,就只有自己得救了这件事而已。看看四周之后,我发现其他的人也都躺着。我便开始打听志津子的下落。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紧闭嘴巴,不肯跟我说。后来川津先生才告诉我竹本先生和志津子的交易。接着川津先生问我要不要想想办法说服竹本先生,我才急急忙忙地寻找他们的踪影。然后在远处一块大石的阴影下,我找到了他和志津子。竹本先生抓着她的肩膀,样子看起来好像是要袭击她。”

泪水从坐在一旁听着的志津子眼眶中流出。泪滴滑过白色的脸颊,落在她的手上。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被袭击。”她用细丝般的声音说,“那个时候竹本先生只是要在三郎恢复意识之前跟我索要约定的报酬而已。可是到了那个节骨眼,我的决心已经动摇了。我跟他说不管要多少钱都没关系,希望他能忘记刚才的交易。只不过……他不愿意接受。‘不是约好了吗?只要你陪我一个晚上,我保证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他一边抓着我的肩膀,一边这么说。”

她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男朋友。金井三郎看起来很痛苦似的低下头,不久,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在我眼里,只觉得是他在袭击我的女朋友。毕竟我刚从川津先生那里听来那件交易。”他说,“我一边喊着‘住手’,一边用尽力气把他推开。他失去了平衡……头撞到了旁边的岩块上,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金井三郎大概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我就这样……全身无力地看着倒下的他。志津子面对这个突然的转折,一下子无法反应,看上去也是六神无主。”

也就是说没有实时抢救,我想。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山森社长已经跑了过来,测了竹本先生的脉搏之后,他摇了摇头。我和志津子一起疯狂大喊,接着便抱头痛哭。可是无论怎么哭怎么喊,事情都不会改变——我这么想着,决定要自首的时候,山森社长说话了。”

“他阻止你自首了?”

像是要把牙齿咬碎似的,他点点头。

“社长说,竹本是个卑鄙的男人。抓住别人的弱点要求肉体报酬,这是最低级的人才会做的事。你做的是保护恋人的行为,没有必要去自首——”

“然后山森社长就提议处理掉尸体。”

“是的。”

他说完之后,志津子小姐也深深地点了头。

“社长也征求了其他人的同意。他认为竹本先生的行为是卑劣的,而我的行为是正当的。”

“结果,所有人都同意山森社长的话?”

“大家都同意了。每个人都不停地咒骂着竹本先生。只有一个人——只有川津先生一个人不认同这种保护志津子贞操的正当防卫。但是被其他的人驳回了。”

那个时候的情况,我几乎是感同身受。

若要把事件的真相公诸于世,金井三郎差点死了的事实当然也非提不可。这么一来,除了竹本之外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出手救人、他们都在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就会出现。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地会被舆论的责难吞噬。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黑暗的勾当。借着帮忙隐瞒金井杀了竹本的事,来隐瞒大家对金井三郎的见死不救。

“最后我们统一的意见就是决定把尸体处理掉。不过说是处理,其实也没特别动什么手脚,只要直接丢到海里去就好了。找不到尸体当然是最好,如果不幸找到尸体的话,那附近的暗礁那么多,所以大概也会被推测是他在游泳的时候被海浪卷走,不小心撞到头的。”

而且事情的发展好像还真跟他们的目的一样。要说唯一的失算,就是竹本幸裕的酒瓶没被海水冲走。

“被救援队救出之后,你们觉得一定会被叫去海上保安部问口供,所以在那个时候全部的人便都先套好了说辞吧?”

“没错。同时也顺便麻烦大家一致说她的名字是古泽靖子。”

“原来如此。”

“我在意外发生之后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我们的手法没有曝光的迹象。然后没过多久,志津子就来运动广场工作,原本租住的公寓也换掉了。说到公寓,真正的古泽靖子小姐从国外回来了之后,不知道又搬到哪里去了。这么一来,我就确信真相几乎完全埋藏到黑暗里去了,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

的确,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事实上,在他们没想到的地方暗藏着陷阱。

“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吧!”

“是的。”金井三郎发出了相当沉重的声音,“今年六月,我看到川津先生来找山森社长谈话。好像是说在他出门旅游的时候,有人潜入他的公寓。”

“公寓?”

“嗯。而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资料好像有被偷看过的迹象。”

“资料就是……写了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的资料?”

金井三郎点点头。

“川津先生好像一直感觉到良心的苛责,也说过他希望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将这件事情公开,好让他接受世人的审判。山森社长则生气地叫他快点把那些东西烧掉。”

“因为怕那些资料会被别人看到,是吗?”

“是的。”

“而那个潜入房间偷看资料的犯人就是冬子?”

“可能是。”

故事的轮廓浮出来了。

山森他们的计划确实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事实上,在意外的地方暗藏着陷阱。竹本幸裕随身携带的酒瓶里出现了他写过的便条。之后发现的人,是他的女朋友萩尾冬子。她应该是在过世的情人家里打扫的时候发现的。

之后冬子的想法,我像是握在手里一般清楚。

冬子看到了竹本幸裕的便条,开始对他的死产生疑问。明明应该已经到达无人岛的男友为什么会死掉呢?而且为什么每个人都说谎呢?

这个疑问的答案只有一个。他的死是人为造成的,而其他的人全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冬子这个人,绝对会为了查明真相而全盘调查。不过我想事件关系人的防护网很坚固吧!于是她直接去找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川津雅之。由于彼此都是出版界的人,接近他并没有那么困难。在想尽办法和他混熟之后,她大概打算问出无人岛上的真相吧!

可是和他混熟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我想这应该是她最大的失策,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那就是趁我和雅之去旅行的时候潜入他的房间。钥匙的话,只要把我一天到晚带着的那把拿去取模就好了,旅行的日程她也能够轻松掌握。

就这样,她知道了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决定报仇。

“过没多久,川津先生又到山森社长这里来谈事情,内容就是他好像被人盯上了。而且似乎还不单单只是被人盯上,听说之后一定会有信寄过来。”

“信?”

“是的。在白色的便条纸上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只有11个字:‘来自无人之岛的满满杀意’。”

来自无人之岛的满满杀意——

“我真的吓得发抖了。”金井三郎像是再度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寒气一般,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了,而且那个人打算对我们复仇。”

满满的杀意……吗?

目的大概是想要利用这种预告信来让恐惧深植在他们心中。“川津先生被杀害的方式,就清楚地表现出对方的怨念了。”金井的手没有放开,又继续说道,“报纸上写他明明是被毒死的,凶手却大费周章地打了他的后脑勺之后,再扔进港口里。我想那大概是为了重现竹本先生死亡的场景。”

“场景……”

那个冬子……总是冷静、脸上永远挂着温柔笑容的冬子……

然而,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我再一次想到。她的内在的确也好像总是有炙热的火焰在燃烧着。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犯人是谁。总之就是先做该做的事情,把川津先生留下来的事故记录取回来。那也好不容易成功了。”

“偷跑到我家的人是你?”

“我和坂上先生。我们两个真的是拼了命。收回来之后,马上就把它烧毁。谁知道才没一会儿的时间,就换成新里小姐被杀了。”

之后的事情我大致上都知道了。因为不能让新里美由纪在我的逼问之下,不小心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所以冬子才会匆匆忙忙地杀掉她吧!对冬子来说,她可能认为若是想要复仇计划顺利进行的话,就不能让我太早知道真相。

她虽然替我安排和新里美由纪见面,但是实际上,她自己应该早一步先跟美由纪约好要见面了。

“到底是谁开始这个复仇行动的?为了察明这个问题,我做了各种调查。竹本先生他弟弟的行动我也查过了,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线索。然后我知道了你正一步步朝着真相逼近。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之下,我威胁了你好几次。”

“偷跑到我房间里在文字处理机上留下讯息、又在健身中心袭击我,对吧?”

他抠抠长满胡子的下巴。

“全都是我的擅自妄为。但是山森社长生气地大骂了我一顿说,做这种事情不是更容易刺激对方吗?”

的确,这两个警告的结果,就是让我一举振奋起来调查。

然后下一个遇害的马上就换成坂上丰。

他的遇害应该和新里美由纪遇害的时点差不多吧!也就是当他打电话来表示想和我们见面的时候,冬子虽然说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还没有决定,但是其实已经决定了。约定地点一定就是在那间练习教室里,然后冬子一个人赴约,将他杀害。

“坂上先生特别害怕那个复仇者,”金井三郎说,“于是他对山森社长提议,把一切都公诸于世,因为这么一来,警察就能保护大家了。可是实际上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不觉得萩尾小姐很可疑吗’这种说法浮出来了。”

“为什么会有那种说法呢?”

“山森社长派村山小姐彻底调查了竹本先生的过去。结果发现竹本先生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编辑就是萩尾冬子小姐。任谁都会觉得如果是偶然,就太奇怪了。”

是呀!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竹本幸裕这个作家的相关情报几乎全是从冬子那里来的。她向我隐瞒了整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

“因为觉得萩尾小姐大有问题,所以社长想到了‘条件交换’这个办法。换句话说,就是我们会对目前为止发生的杀人事件保持沉默,条件是请萩尾小姐忘了无人岛上发生的事。但是要进行这样的谈判,必须握有萩尾小姐就是犯人的证据才行。于是,社长决定将坂上先生当作诱饵,要他谎称自己什么都愿意说,藉此接近你。山森社长认为这么一来,萩尾小姐一定就会想办法杀掉坂上先生。而事实上石仓会事先埋伏在坂上先生和萩尾小姐约定的地点,等到萩尾小姐准备动手的时候,石仓便依照计划,马上跳出来谈条件。”

“……可是坂上先生还是被杀了。”

“没错。根据石仓先生的说法,萩尾小姐用偷偷带着的铁锤,在坂上先生的后脑勺敲下致命一击。事情发生得很快。”

“……”

我的口中再次涌出了唾液。

“所以连石仓先生也不敢出去了。”

“他居然不敢?”

石仓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孔在我的脑中浮现。他不敢出去?

“然后,谈判地点便移师到Y岛去了。”

金井三郎说到这儿,眉毛又痛苦地揪在一起。对他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更难以启齿吧。然而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过程就跟你刚才的推理一样,只不过主动邀约的人不是萩尾小姐,而是志津子。她跟萩尾小姐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希望她在九点四十分左右到旅馆后面去。”

我点头,几乎全都明了了。

“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和萩尾小姐谈。”志津子小姐用冷静的声音说,可能情绪已经稍微平复了,“谈着谈着,虽然不是很愿意,我还是告诉她条件交换的事了。”

“但是冬子对于条件交换一事没有答应吧?”

是的,她用非常小的声音回答。

“萩尾小姐就这么沉默地开始动手攻击志津子。听到条件交换的事之后,她的怨恨反而好像倍增了。”

我看着金井三郎。

“你就在这个时候现身了吧?然后杀掉了冬子。”

“嗯……”

他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摇了两三次头。

“真是愚蠢啊。为了保护志津子,我到后来竟然杀死了两个人。而且这次,也被山森社长他们庇护了。”

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觉得就算我说了什么,感觉也都不是出自真心。

金井三郎还是搂着志津子小姐的肩膀。志津子小姐则一直静静地闭着眼睛。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时候,我的思绪突然飞到冬子和竹本幸裕的关系上。

“那个……冬子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

两个人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

“那就表示她也知道竹本先生渴求志津子小姐的肉体的事了吧?她难道不认为那是她男朋友的背叛吗?”

我说完之后,志津子小姐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我也这么跟她说过了。‘你不恨那个除了自己女朋友之外还想要别的女人的男人吗?’我这么问她。但是她的回答是否定的,她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虽然我经常烦恼他的女性交友观,但是我也非常爱他那种碰到紧急的时候,就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做事的活力。而且,他渴望的是你的肉体,不是心。’然后说像我们这样什么都办不到、只会说她男友很卑鄙的人,才是最卑贱的。”

“……”

“现在的我……也这么觉得。”志津子小姐颤抖着嘴唇说,“那个时候要救三郎,就非得有陪葬的觉悟不可。竹本先生用自己的生命当赌注,要求的只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而且那还是成功之后才能得到的报酬。”

无尽的情绪波动,又开始在我体内沸腾起来。

“还有,冬子小姐恨的人不只是我们,还包括其他的人,其实不单单是因为我们隐瞒了杀死竹本先生的事情而已。”

“不单单只是那样?”

我回看着她,感到有点意外。

“不是的。”志津子小姐的肩膀微微发颤,“你不是知道竹本先生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吗?那个人的死状是类似被卡在岩岸里的模样,所以海上保安部的警察才会判断他是被海浪卷走、在某个地方的暗礁撞到头,接着在快要断气的时候游到了那个岩岸上的。”

我知道她闭口不谈的事情了。我的背脊上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总而言之,”志津子小姐说,“竹本先生没有死,只是昏过去而已。然后我们把他丢到海里的行为才真正要了他的命。而川津先生的记录里载明了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冬子的复仇方式才会极尽残酷之能事。在她看来,男友等于被杀害了两次。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金井三郎一边这么说,一边扶着志津子小姐站了起来。她把脸埋在男友的胸膛里。

“你要怎么处置我们呢?”三郎问道,“把我们送到警察局吗?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我摇摇头。

“我不会有什么反应。”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脸说,“我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行动了。再做什么,也都是多余的。”

我转过身朝右边走去。沉默包围着我们,空无一人的健身中心,此刻看起来仿佛是个坟场。

下楼梯的时候,我回过头。那两个人还在目送着我。

“春村家的人会来把志津子小姐带回去。”我对他们说道,,“我和春村家的人约好要告诉他们志津子小姐在哪里,不过我看就算我不说,他们迟早也会找到这里来的。”

他们两人互看了彼此的脸一会儿。然后我看到金井三郎对我点点头。

“我知道了。”

“那我就走了。”

“嗯。”

然后他说:“谢谢。”

我耸耸肩,微微举起手。

“不客气。”

接着我走下了黑暗的楼梯。

6

原先打算直接回家的我,在坐上出租车的当下改变了心意,对司机说了不是我家的目的地。

“高级住宅区,您住在那里吗?真是厉害。”

脸型细长的司机语气中含着些微的嫉妒之意。

“不是我家,”我说,“是朋友的。虽然年纪还没那么大,但是已经事业有成了。”

“果然是呀!”司机一面叹着气,一面操控着方向盘,“已经不能做一些理所当然、中规中矩的事情了。现在这个时代呀,不做些大胆的事情可不行哦。”

“还要不管别人死活呢。”

“嗯,没错。现在不把人当道具看不行呀。”

“……是呀。”

然后我沉默了。司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快流过。冬子的面容在其中浮现。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调查这件事的呢?

应该会感到不安吧?担心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那种不安。不过说不定她觉得我不可能会知道的想法,比不安更为强烈。而且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她大概觉得假装协助我对她来说比较有利吧!因为她可以藉此若无其事地接近山森一行人。

那么,她是怎么看我和川津雅之之间的事呢?难道这也只不过是她复仇计划中的一环?对于杀死好友的情人这一点,她丝毫不觉得内疚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在川津雅之死后和我一起难过的她,脸上的悲伤表情不是假的。那是为失去男朋友的至交好友着想的真切眼神。也就是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那个杀掉川津雅之的萩尾冬子,而是我永远的最好朋友——

总之现在……我只想这么相信。

“在这附近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车子进入了住宅区,于是我开始指路。

因为之前我曾经送由美回来过,所以还记得山森社长家的位置。建筑物正面有一个可以停放四辆进口车大小的车库,旁边就是大门。从大门处望进去,可以看出主屋在非常里面的地方。

“好高档的房子。”

司机一边赞叹,一边把零钱找给我。

等到出租车开走之后,我按下了对讲机。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听到一名女性前来应答,是山森夫人的声音。当我说我想和山森社长见面的时候,她用十分冷酷的口吻回答道:

“请问您事先预约了吗?”

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她会觉得不太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没有事先约好。”我对着对讲机说,“不过如果麻烦您跟您丈夫说来的人是我的话,他应该会愿意跟我见面。”

夫人大概非常火大吧!她粗鲁地切断对讲机。

就这么等了一下,大门侧边通用出入口的门那儿传来咔嚓一声。我走近之后转了门把,很轻松就打开了门。看来这里设有远程开锁的装置。

沿着铺着石头的路一直走下去,我便到了玄关。门上装饰着品位不怎么样的浮雕。打开这扇门之后,我看到披着睡袍的山森社长正在等着我。

“欢迎。”

他说道。


他引领我到他的书房。墙壁上排满了书架,大概收藏了好几百本的书。书架的尽头有一个酒柜,他从里头拿出一瓶白兰地和玻璃杯。

“怎么样?今天晚上又有什么要事了?”

他一边将斟满白兰地的玻璃杯递给我,一边问道。我感觉有种甜甜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一直到刚才,我都和志津子小姐在一起。”

我开口试探道。他的表情只在一瞬间僵了一下,旋即恢复了他自信满满的笑脸。

“是吗?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我全都知道了。”我果断地说,“在无人岛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冬子死掉的原因。”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说,“我想那两个人大概不会回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这不是你计划中的结局吗?”

“计划中?”

“嗯。还是——要是那两个人能殉情就太好了呢?”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不要装傻了。”我把玻璃杯放在桌上,站到他前面,“你从知道犯人是冬子开始,就一直希望金井先生和志津子小姐能杀了她吧?”

“他们这么说吗?”

“没有,因为他们被你骗了。不只他们两个,你还骗了坂上丰先生。”

山森社长抿了一口白兰地。

“希望你能跟我解释一下。”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舔舔粗糙干燥的嘴唇,“你的最终目标是让无人岛事件成为只有家人知道的秘密。自己、妻子、弟弟、侄女——除此之外的人都是碍事者,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把无人岛上的秘密给泄漏出来。刚好川津先生和新里小姐都被不是家人的凶手杀死,所以接下来你就设计杀害了坂上先生。”

“很有趣哦!”

“虽然你的剧本是请坂上先生和冬子见面,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再让石仓先生上场救人,不过我想,你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吧?”

他将玻璃杯从唇边拿开,我看到他歪曲的嘴唇。

“伤脑筋!要怎么说你才能理解呢?”

“请不要再演这种不堪入目的戏了。”我毫无顾忌地说,“重游Y岛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杀死冬子吧?你早就看穿冬子根本不可能答应那个交换条件,然后预测事情末了,冬子大概会被金井先生杀死——”

“我可没有什么预知能力。”

“不是预知,是预测。然后你打算在警察来的时候,让全部的人说法一致,互相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于是你选择Y岛这个孤岛,还让竹本正彦这个第三者来参加,只为了增加不在场证明的可信度。而实际上冬子也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使了些伎俩,这更让你们的计划完美无缺。”

说完之后,我仍瞪着山森社长。坐在椅子上的他,也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你的意见当中,包含了很大的误解。”山森社长笔直地盯着我说,“我们对于那个时候自己采取的行动,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就算现在回过头看,我们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的确,我们没有去救金井的勇气,但是我不觉得那是不符合人道的行为。你懂吗?在那种场合,根本不可能作出绝对完美的选择啊!我们选择了比较好的路,所以没有必要觉得丢脸。竹本那个人反而才是最没水平的。即使他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要求报酬也仍是非常卑劣的——更何况还是要求那种报酬。”

他的说话方式充满了自信。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被他的这种口气欺骗。

“我可以问一下吗?”

“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所谓绝对完美的选择,就是所有人都平安获救吗?”

“嗯,是啊!”

“然后你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说不可以作出那种选择,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呀!”

“那么当竹本先生决定去救金井先生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出面阻止呢?”

“……”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我不假思索地大声吼出来,无法抑制爆发的情绪。

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持续了好一阵子。

“唉,算了。”他终于开口了,“你要说什么是你的自由。虽然一直这样紧咬着不放,让我有点介意。只不过,什么都不会改变。”

“嗯,”我点点头,“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就是这样。”

“只是我最后还有一个想请教的问题。”

“什么呀?”他的目光变柔和了,不过那也只出现了片刻。他的视线好像被吸引到了我的后方去似的。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发现由美穿着睡袍站在门口。

“你起来了?”

山森社长的声音充满了在与我从刚才到现在的对话中无法想象的柔情。

“是写推理小说的老师吗?”

她问道,脸朝着跟我所在位置不太一样的地方。

“嗯,是啊!”我说,“不过我要回去了。”

“真可惜,我好想跟您聊聊。”

“老师很忙,”山森社长说,“不可以强留住人家。”

“可是我只要说一句话就好,老师。”

由美一面靠着墙壁前进,一面伸出左手。于是我向她靠近,紧紧握住那只手。

“什么呢?”

“老师,那个……爸爸跟妈妈不再被谁盯上了吧?”

“呃……”

我屏息,转头看向山森社长。他的视线朝着墙壁的方向躲去。

我用力握住由美的手回答道:

“嗯,对呀!已经没事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太好了。像小精灵一样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荡漾开来。

我放开由美的手,转过身面向山森社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那不能在这里开口问。

我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用原子笔写下几个字。然后我走向山森社长,伸手将名片拿到他的眼睛正前方。

“不用回答也没关系。”

看着名片背面的他,脸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点歪斜。我把名片收回皮包里。

“那么请保重。”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紧紧盯着我的脸看。我把他留在原地,转身朝着门走去。由美还站在那里。

“再见。”

她说。

“再见,保重哦。”

我回答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一点了。

信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一点了。

信箱里有一封信,是冬子工作的出版社总编辑寄来的。

我先去冲了个澡,然后裹着浴巾直接躺在床上。今天真是超级漫长的一天啊!

接着我伸手拿起那封信。信封里塞着两张信纸,用十分有礼的用字遣词写着最近会再替我介绍新的责任编辑。内容里并没有特意提及冬子的死。

我用力将信纸扔了出去。深刻的悲伤袭来,突如其来的眼泪爬满了我的脸庞。

冬子——

那样就好了吧?我出声问道。除了那样的做法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不用说,没有人回答我。谁也无法拿出答案。

拿过皮包,我从当中取出名片——那张刚刚给山森社长看过的名片。


“你应该也发现竹本先生那时没死吧?”


我看着这张名片约莫十秒之后,慢慢地将之撕裂。事情走到这步田地,问这个问题可能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谁也无法证明真相,就算证明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撕成碎片的名片从我手里散落,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上。

或许,对我的考验接下来才将正式开始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随便要怎么样都好。

因为我已经觉悟了。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总之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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