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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而高贵

1

程雪经过这两天的折腾,精神已有些恍惚。酋长将部落里唯一的一间圆形木屋让给我们居住。我进去才知道,这里应该算是一间“祠堂”或“教堂”,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木屋最里面的一张石台上,供奉着一男一女的照片,男人是一位棕色皮肤的印第安人,女人是个黑人护士,想必就是他们敬奉的酋长父亲和天使母亲了。

程雪躺下之后,我本准备和酋长出去,可是她却拉住了我的手:“哥,我有些话对你说。”她的眼睛看着我,却很快扫了一眼旁边的樱子。

樱子和酋长走出房门。程雪说:“你要小心。”

“你意识到了危险?”

“我们都不懂印第安语,和印第安人之间的唯一联系就是樱子,如果她出卖了我们,我们岂不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多心了,”我抚着她有些发热的额头,端过来一个木碗,里面是酋长用一种草药熬的药汤,据说可以减轻核辐射对身体的影响,“樱子的最高权限在我这里,我一定程度上算是她的主人。”

“哥,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她推开药汤,“你想想你之前对张颂玲多么信任,可你想不到她其实和AIK有着紧密的联系吧。”

“她并不知道风暴中的一切。”

“所以我说你容易相信别人,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一个女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你的身边,你让风暴停了下来,我们谁也没法打开基因锁,但偏偏她就打开了。进去之后,里面还是一群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你说这都是巧合?”

“那你怎么认为呢?”

“你听过吉尔伽美什计划吗?”

“什么计划?”我一时没理解这个名字。

“吉尔伽美什计划,也有个名称叫永生计划,是几十年前一项利用基因编码技术,修改人体的基因构成,修改DNA中关于疾病、衰老的部分,提升细胞的自我更新能力,进而实现人体永生的计划。”

“永生计划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废止了吗?”

“这只是对外宣称的废止,但这种技术一定在一小部分人之中推广着。张颂玲,我指的是全息影像中那个自称是AIK的母亲,和你的女朋友张颂玲,万一是同一个人呢?”

我笑道:“你这几天别总是胡思乱想了,全息影像的张颂玲当时就有三十多岁了,现在起码五十岁,怎么可能和她是同一人。我倒是觉得,她应该也是一个克隆人,只不过在外面长大罢了。”

“哥,吉尔伽美什计划的基因技术,不仅能让人长生,还能不老!”程雪进一步推断,“你的女朋友张颂玲和全息影像的张颂玲一定是同一个人,只是她并没有衰老罢了!”

“不可能!她只是一个和我一样,被囚禁于夸父农场的犯人罢了。”

“万一……万一张颂玲只是利用你进入风暴城堡呢?”

“那你就有一个根本上的逻辑错误了,”我用一块热毛巾替妹妹擦掉了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水,“如果张颂玲想通过我进入风暴城堡,那她首先就要知道,夸父农场会迫降在塔克拉玛干雪原,然而她显然和你们并不认识,而你们对我的营救计划她也不知道。”

“是萨德李!”程雪眼神中充满了愤怒,“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萨德李一定是张颂玲的同伙,你还记得我们跨入纳米书架门之后,你说有个保险柜被打开了吗?那绝对是萨德李干的。”

我身体一激灵:“同伙?”

“对不起,哥,我对萨德李真的没有很深的了解,可是综合在城堡里发生的一切,我只能推断萨德李是张颂玲的助手,或者,张颂玲是他的助手,也有可能他们各有目的。总之,我认为我们迫降塔克拉玛干雪原的计划,完全是被人利用了。”

“你说的敌人是联合政府?”

“AIK计划的所有科学家据传在撤离的时候,飞机坠毁在喜马拉雅山脉。据我了解,祖国并没有一个叫张颂玲的基因科学家,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张颂玲成为了联合政府的人。而她这次进入风暴城堡的目的,就是拿出当年留在其中的一份重要的文件,或者是什么东西,而萨德李帮她拿到了。”

我心中忽然一松。“如果真如你推测的这样,她还是有希望活下来的,她应该最了解那群基因战士了,她……”

“哥,你别傻了!你被人当棋子利用,被她欺骗,怎么还……唉!”程雪别过头去,仿佛很失望,“我留下你,就是想告诉你,别再轻易相信外人,这个樱子万一也利用了你的弱点,那我们就更危险了。总之,这里太危险了,我……我好害怕……”

我轻抚她的头发,发丝中游荡着一缕缕的濡湿:“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我就算死了,也不能再让你受欺负了。”

程雪回身抱住我的右臂:“哥,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笛声破空,我知道,蝙蝠骑士们回来了。

脖子里挂着青笛的小伙子名叫尼克,今年不到十八岁,不过个头却比我高出一个脑袋,看他的肤色,应该有黑人的血统。蝙蝠飞行队带回来四十只牛羊,现在全被丢在部落的中心广场上,族人们举着火把围着牛羊跳着欢快的舞蹈,一些还没有死的牛羊,被这群怪人吓得惊叫不止。

尼克告诉我,他脖子上的青笛,是酋长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印第安人从小就要学骑马,学驯马,父亲的青笛本是调动骑兵的工具,现在被我用来指挥蝙蝠了。哈哈,你们没骑过蝙蝠吧,要不要试试?”

樱子对这个邀请表现得非常踊跃,被我制止了,我和尼克交流了自己曾经驾驶飞机的经验,以及空军飞机编队战斗的战术,令他大为着迷,喊着自己手下的二十来个蝙蝠骑士,都围过来听我讲课。我们在樱子的翻译之下,畅谈了两个小时,酋长还拎来一瓶珍藏了十年的朗姆酒,分给了每个人。

与他们沟通,我也大致了解了老鼠的历史。这群老鼠是五年前出现在草原的,开始时候,它们只是突然攻击牛羊,捕捉野兽。后来随着数量越来越庞大,便学会了印第安部落圈养牛羊的方法,一改往日的狩猎传统,开始派出一队队的老鼠战士,在草原上收集活着的动物,赶回自己的领地进行驯化。

“我们差不多五六年都没看见狼了!”酋长说,老鼠们消灭了草原上所有的食肉动物。

印第安部落与老鼠的战争也持续了五六年,他们本在老鼠占领的那片草原上放牧,可在老鼠的驱逐之下,只能退守在这块四周都是峭壁,唯有一条路可以下山的山塬之上。山塬与外界联系的山梁通道仅容两匹马并排行走,两侧都是悬崖,所以老鼠们的数量优势在这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梁上完全丧失了优势,老鼠们占领了如大海般的草原,而印第安部落就像是海洋上的孤岛,海浪无法淹没它,可它也无法填平海浪。

说到这里,酋长哈哈大笑,我很喜欢听他笑,他笑起来也能带动其他人的情绪,无论心中有多少烦心事,都能被他慷慨的笑声感染,心胸瞬间开阔起来。

“这群老鼠为了消灭我们,可谓是奸计百出,它们最开始以为能够把我们困死,于是堵在了山下一个月之久。哎,还别说,这招真的有效,食物上我们暂时不缺,即便缺吃的,最后一步还能杀死我们的战马兄弟,虽然我们很不舍得——但幸好没到这一步,哈哈哈!”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酋长的笑点变得很低,一丝的万幸,都能让他哈哈大笑。酋长一笑,这些印第安族人们也会跟着笑很长时间。“哈哈哈,幸亏没到那一步,哈哈哈,否则我也得和尼克一样去骑蝙蝠了!我们因祸得福,幸亏是老鼠们堵死了我们的路,断了我们的水源,尼克这小子带着兄弟们从山崖的藤条上攀下山去背水,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山洞,那洞里全是蝙蝠,哈哈哈……”

尼克笑了一阵,接着酋长的话讲下去:“你们别笑话我,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蝙蝠,吓得我还尿了裤子,但我转瞬就想,有这群家伙,我们就不用杀马了啊……哈哈哈!”族人们又是一阵大笑。“我回来和酋长商量,我们就带着二十个兄弟,偷偷潜入了蝙蝠洞,绳索套上了蝙蝠头,结果我没想到蝙蝠劲儿太大了,套上之后,非但没把蝙蝠拴住,它们还把我们给带飞了!我狠狠地拽住绳索,心想,如果我松手的话,我的马就要被吃掉,可千万不能松手。蝙蝠就带着我飞出了山洞,我爬在它的背上,用拳头去擂它的脑袋,最后揍得它竟然能顺着我的意志飞回了部落!我说,酋长,不用杀马啦,我把蝙蝠带回来了,今天吃这个!酋长说,你这傻瓜,蝙蝠都让你骑了,咱们还用怕老鼠,哈哈哈。要么说酋长就是酋长,眼界就是宽广,换作我就想不到可以通过蝙蝠偷袭老鼠。”

一群人哈哈大笑,举起酒杯热烈地碰杯。酋长拍了拍尼克的肩膀,与尼克干了一杯。

尼克喝完酒,吐出白色的哈气,继续道:“于是我跳上了蝙蝠,飞到了老鼠的草原上,打死了两只羊背了回来!老鼠们还在山下围着,我们却在山上吃着它们的羊,哈哈哈。直到过了三四天,它们才回过神来!”

酋长说:“自打有了蝙蝠,我们就不恨老鼠啦,哈哈哈,还得感谢它们,把牛羊养得这么肥美!”

我也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当他们听说还有个可以飞在天上的巨大农场之时,有人说:“我们以后也弄个夸父牧场,把老鼠们的牛羊全带到天上,一下让它们这几年全都白忙活了,气死它们这群老妖精。”

山顶风猎猎,山火被山风打得呼呼作响,寒气越来越重,广场上活动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的人都已沉沉睡去,不过我们却越聊越尽兴,直到大家都累得扯了块牛皮就席地而卧,广场上传来了阵阵鼾声。

这是我能回忆起最快乐的一个夜晚了,却是在这一块人类难以生存的环境里,与一群被社会遗弃的朋友们。我的记忆结束在一块毛毡盖住我的后背那一刻,眼前是一双白色的小手,与樱子模糊的脸。

2

梦境繁乱的一夜。

我梦到了颂玲,也梦到了程雪,还梦到了父亲、樱子、花姐……一段段的情节拼凑着,让我又想不到完整的剧情,只是醒来之后,那种怅然若失的心情,没有变化。

天光大亮,酋长和尼克正在我附近聊着什么,哈哈大笑。

樱子见我醒来,便凑了过来。“你酒量真差。”

我晃了晃脑袋:“似乎,很久没喝酒了……”酋长见我醒来,便招呼着我吃烤肉,我见地上那块老鼠皮,便摇了摇头。

樱子笑道:“我早建议他们将这老鼠皮扔远一些,他们不听——其实,烤的肉,是牛肉。”

我向酋长道:“大早上,你们怎么这么开心?”

酋长道:“哈哈哈,过路人——小姑娘这么叫你,你这名字也真够怪——你不知道,那群老鼠,将我们包围了。”

我惊道:“你们被老鼠包围了,还能笑得出来?”

尼克道:“担心什么,反正它们也没能力打进来。”

对面一个阿兹卡的年轻男孩拿着手里的肉招呼我们过去吃,尼克和酋长便拉着我去吃早饭了。

程雪依然忧心忡忡,我进入圆形木屋的时候,她正在调试一个圆筒状的电子仪器。

“这就是你说的定位仪?”

程雪点了点头。“马上便好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只想多陪陪她。

程雪的头发有些杂乱,我向后给她理了理,高挺的鼻子下,她一张小嘴嘟着,显然也是有一肚子的话,却没有讲出来。

妹妹很漂亮,尤其是修长的眉毛下那双能说话的眼睛,真是让人怜爱。但我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尤其是遇见我之后,担惊受怕更甚从前。她回到祖国,肯定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的睫毛一闪,便有泪水垂了下来,于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呆呆地愣住了。

我将她搂在怀中。

“和我回去吧……我不想和你分开……”她拥着我的脖子,“哥……”

她喊得心酸,我真想答应她,但是面对着那个未知的祖国,我真的有把握实现自己的抱负吗?祖国和联合政府之间的差距有目共睹,它之所以一直躲着,大概是为了延续人类最后的文明和尊严,我回去之后,难道他们就能同意,让我带着一支部队杀回来?

根本不可能,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人微言轻,国家拥有我也不会改变如今软弱的状况,而失去我,更无所谓。

“你回去,我,留下来!”我抱着程雪,“但我会答应你,我一定会活下来,回到祖国与你团聚。”

“哥……”

木屋外一阵喧哗,我跑了出去,却见部落里所有的人都呜里哇啦地指着断崖的方向,那里,探出了一个鼠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群疯狂的老鼠竟然沿着山塬的绝壁爬了上来。

酋长等人挥舞着铁叉,正驱赶着老鼠,但是蹿上来的老鼠越来越多,虽然上来的立刻就被铁叉挑了下去,但它们依然前仆后继,不顾生死。

这时候,有人从门外跑了上来,指着山塬下通往草原的唯一通道,神色焦急。

我不用樱子解释,也知道又有了新的情况。于是跑到了寨门,却见一队老鼠并排成四只一列,正列队向着部落攻了进来。当先的四只老鼠,头戴“骨盔”,虽然身上中了数箭,但依然往前拱着,用自己的性命为后继者开路。

两方同时攻来,酋长部落本来就人少,此时便更彼此顾应不及。程雪也跑了出来。“哥,我已经开启了定位仪,面对着这群老鼠,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救援部队来了,你跟我走!”

我摇了摇头。“酋长救我们性命,我们必须要帮助他们解围!”却见樱子已经打光了两把手枪的子弹,随即将手枪甩向山崖边的两只老鼠,便将两只老鼠的头打爆了,但随即便有一只老鼠,踩着死去老鼠的尸体,越过了人墙,跳到了防御圈之后,人们一晃,便又有几只老鼠依样画葫芦,跳入了印第安部落的内部,虽然很快便被部民射杀,但豁口一旦打开,老鼠们便前赴后继。

而此时,山门之处更为不利,虽然人们已经杀死了十排老鼠,但后面的老鼠大军正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试图用死亡抢占土地。

老鼠都疯了。

跳进来的老鼠越来越多,它们疯狂地在部落里撕咬着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偷袭着战士们,最后酋长不得不下令——

“集结,带着所有人集结,向蝙蝠洞方向转移!”

印第安战士们向后退去,一些人来到帐篷之中接应没法移动的族人,全都向着圆形木屋的方向转移。

战士们在后列成一道防线,人和鼠以这条防线对峙,老鼠的数量越来越多,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而人类却退守一隅,逐渐失去领土。

仅剩的四百人,全都缓慢地向另一侧的山崖退去。

然而,一声错综起伏的惊呼,原来有老鼠已经沿着山塬的斜坡,包抄到了蝙蝠洞一侧的山崖。

老鼠大军不再移动,似乎只等着最后一刻的冲锋。

鼠军中闪出一道裂隙,一只灰白颜色的老鼠从中挤了出来,它看了看我,看了看程雪,最后目光锁定在樱子身上,随即叽叽地叫了起来,几乎同时的,所有老鼠都开始鸣叫。

程雪忽道:“它们,是来给鼠王报仇的。”

顷刻,山塬重归安静,那白色老鼠退入军阵之中。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老鼠们便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它们或咬或抓,正在用数千条生命,去换取印第安部落以及我们所有人的覆灭。

嗡——

一声低沉的声响从我们身后而来,那声音我非常熟悉,是飞机引擎的声音。

一架蓝色三角形战斗机低空掠过,向着老鼠群中丢出一颗燃烧弹,顷刻间,老鼠军阵中心便化作一片火海。

三四百只老鼠浑身燃烧着,要么原地打滚,要么疼得跃下山崖,留下了一道道白色轨迹。

“是我们的军队……”程雪兴奋地喊着,“哥,是我们的空军!”

嗡的一声,一架红色三角形战斗机从山塬下陡然上升,随即便是几乎垂直向下的俯冲,子弹像是雨点一样砸在老鼠军阵的头上,然后蓝色战斗机又返回……

老鼠们以血肉之躯,凄惨地承受着烈火的烧烤,与子弹的击杀,山塬上弥漫着烧焦的鼠毛、鼠肉以及被子弹炸开的老鼠五脏六腑混合的恶心气味。

几次交叉飞行,老鼠大军终于屈服于人类的科技,留下了几百具尸体之后,匆忙退去。

“万岁!”

酋长等人吼叫着,很多族人因为这从死到生的突然转变喜极而泣。

硝烟弥漫之中,两架飞机缓缓下落,悬停在山塬外的空中,与印第安部落保持着平行的高度。

红色战斗机里的飞行员通过广播向我们道:“这里是谁发射的求救坐标。”

程雪举起手。“是我,是我!”

“好的,请问登机者几人?”

程雪扫了我一眼:“两人!我和我哥哥。”

“哪个是你哥哥?”

程雪跑到我身边,举起我的手,“他,他是我哥!”

我撤下胳膊,“妹妹,我不回去!”

“哥,你必须跟我走!”

我们争执不下,红色战斗机的人却等不及。“你们兄妹向前走一走,我侦测到这里有个Ai,必须对这里的怪物们进行一次清理。”

程雪拉着我向着两架飞机跑去,还没跑出五步,两架战斗机就开始向印第安部落的族人和樱子射击。

“不要……”

尖叫,奔跑,燃烧……

程雪将我拖曳在地下,不让我离开。

蓝色的三角形战机渐渐升高,低空飞过我和程雪,向着印第安部落奔跑的族人射出一连串的子弹,数人被子弹打穿了身体,一张张帐篷被击穿,火焰瞬间在部落里肆虐。

红色战斗机围着山塬低空掠了一圈,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樱子躲藏的巨石堆,子弹连珠射出,顷刻间便把遮挡樱子的石块击碎成了粉末,子弹准确的向她的蘑菇头短发射去,她灵巧地向后翻了个身,不但躲开了袭击,还在空中向飞机射出两发子弹,但这显然无济于事。

“快躲起来,樱子,你打不穿飞机!”

樱子看了我一眼,本想冲过来,可在密集的子弹交织中,只能暂时伏在一堵矮墙下。红色战机失去了最佳射击位置,只能再次掠过,寻找樱子的藏身之处。

虽然锁定了樱子,可另一架飞机却完全没有绕过其他人的意思,它的子弹射向印第安部落的族人。

酋长挥舞着长矛,带领族人用弓箭和石块攻击着天上的飞机,结果可想而知,瞬间便有七八人做了蓝色战斗机子弹下的亡魂。

“分散!”我吼道,但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听懂,“所有人分散!”

我看见不少人隐藏在没燃烧的帐篷和木房子之后,其实这才是最危险的。果然,蓝色战斗机没有了活靶,便将子弹射向躲藏的人群。

程雪死死地搂住我的腰。“哥,你不要过去!”

“妹妹,你让他们停下!”

“他们在杀Ai,你和他们解释不清!”

“难道我们的祖国,每个人都是如此是非不分?”

……

我忽然想到程雪的背包里还有两颗吸附式炸弹,这是她在阁楼里,从老白处拿来的。我一把薅着她的背包,开始在她包里摸索……

程雪拉住我的胳膊。“哥,你在做什么?”

“炸弹!”我手里一凉,没错了!

程雪疯了似的抢回背包。“哥,你怎么了!他们值得吗?一个Ai,一群怪物,值得你要与祖国对抗?”

“我不允许他们滥杀无辜!如果我们的胜利要用这些善良人的死亡换取,那我宁愿人类灭亡!”

程雪一愣,我掰开她的双臂,向着蓝色战斗机方向的一处帐篷跑去。

蓝色战斗机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在它的后面偷袭,当我甩出一颗吸附式炸弹的时候,它正在调整枪口,而对面的标靶,就是酋长和尼克所在的一堵石墙。

但是飞行员没有机会射击了,随着一声爆炸,黏在战斗机尾翼的炸弹,将他的飞机送入了山塬下的深渊。

子弹瞬间向我的方向射来,我一跃躲开,跳到矮墙下。樱子就伏在我的对面。

红色战斗机从天空掠过,显然它意识到低空的危险,便飞的高了一些,它寻找到了我的藏身位置,忽然从天空来了个俯冲,一排子弹便朝着我发射而来。在猛烈的枪炮攻势下,一堵石墙忽然倒塌,恰好压住了我的小腿。

“过路人……”樱子大喊一声,奋力从地上跃起,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天上的子弹。

“樱子!”我发觉,我根本推不动她。她的双手牢牢地抱住我的脖颈,将我的头压在她的胸膛之下。

子弹就从我的侧脸擦过,在两旁的石头上激起一团白色的尘雾。

等飞机飞走了,樱子才缓缓松开了我。

“过路人,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凝视着她的脸,“没有……可是……你……”

樱子的左脸,已经被子弹打穿,脸皮脱落,露出了金属和机械零件构成的“骨骼”。那颗子弹从她的耳后射入,从左脸而出,又侧着我的脸颊进入泥土。

红色战斗机在天空掠过,显然它意识到低空的危险,便飞得高了一些,但是子弹依然打得我们没有间隙呼吸。

一声清啸,十几个蝙蝠骑士驾着蝙蝠,在尼克的带领下从山塬下飞起,他们用石头和弓箭做武器,追逐着战斗机,在战斗机的轨迹上吸引着火力。

只能吸引火力,他们对于战斗机的攻击起不到任何作用。

趁着这工夫,我钻到了附近的帐篷下,将帐篷下的一根草绳抽出来,给吸附式炸弹做了一个绳子“推进器”。红色战斗机沿着相同的轨迹俯冲,子弹打着天上的蝙蝠骑士,一朵朵红色的樱花在天上绽放。

一只只蝙蝠坠落。

一个个骑士殒命……

不能再等,我预估着它的轨迹,埋伏在轨迹附近。飞机靠近了,我倒数着数字,将吸附式炸弹调成了三十秒的倒计时。

三!

二!

一!

来了!

我迎着飞机站了起来,瞄准飞机的机翼,将那吸附式炸弹抡了半个圈,甩了出去。

炸弹精准地击打在了飞机底部,但是被飞机的冲击力量弹开,并没有吸附在飞机之上。炸弹随即坠落,我心中一紧,便豁出性命——这炸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见着炸弹坠落,但我距离尚有十几米,可是,在炸弹即将坠落在地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那个草绳。

一位蝙蝠骑士抓住了——阿兹卡,是昨晚喝酒的人群中相对沉默寡言的一位士兵,也是早上邀请我们去吃烧烤的那个大男孩。

阿兹卡抓住炸弹的绳索,而对面的红色战机朝他攻击而来。

“阿兹卡,快闪开!”

但是阿兹卡可能是听不懂我的话,他反而骑着蝙蝠迎着飞机而去。蝙蝠借助气流猛地高飞,但是身体飞行得再快还是没躲开红色战机的子弹,我看着蝙蝠化作血雨,阿兹卡的身体被子弹打穿,然而,蝙蝠却用尽力气冲高到十米左右,在最高点静止了半秒,便开始垂直下坠。蝙蝠与红色战机擦肩而过,而阿兹卡却在这个瞬间,转身跳到了飞机右侧机翼上。

他的身体却正对着机翼的子弹发射孔。

“阿兹卡!”不止我一个人喊出这个名字。

飞机向右倾斜,嗒嗒嗒的子弹把阿兹卡的下半身打成了块块碎肉,但是他的胳膊却牢牢地攥住了机翼。

飞机拖着一团血雾在空中盘旋着,直到炸弹爆炸。

炸弹造成了飞机的右翼彻底与飞机脱离,红色战机旋转着陨落在山塬的一边。发动机引擎嗡嗡了几声,便在血雾中停止运行。

我们找到了飞机沾满血渍的右翼,却已找不到阿兹卡的上半身。酋长一群人呼唤着阿兹卡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复。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英雄已逝。

“酋长!”飞机坠落方向,一名印第安士兵朝着人群招手,“仇人,还活着!”红色战机的驾驶舱已经打开,一名飞行员正匆忙地想从燃烧的飞机里逃出。

这就是刚才下令射击的刽子手!

印第安部众迅速包围了战机,把那名飞行员拖到了部落广场的一根石柱之下,扯掉了他的头盔。

他是个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白种人小伙,鼻子高昂,看起来有北欧血统。尼克一拳打在飞行员的脸颊,后者无力地撞在广场中心的石柱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尼克还要攻击,酋长却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拳头。

“他杀了我们的好兄弟,杀了我们的族人!”

我知道酋长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拉住尼克,转头对我说:“过路人,你帮我问清,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当樱子把酋长的话翻译给小伙,他颤抖着对我们说:“我杀的是怪物!杀怪物,还值得同情吗?”

“他们是人!”我厉声道,“你杀的是你的同胞!”

“什么人长成这副样子?一群怪物,人人得而诛之!”他反问道,“你们是人类,怎么能和怪物在一起!”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你真的是祖国的军人?你难道真的是守卫人类的军人?”

他又强调了一句:“我杀的,根本不是人!我肯定,他们不是人,我没杀错!”

“你在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他的视线在印第安部落众人面前一扫,冷笑一声,“你管这群怪物叫无辜?”

我拎起他的领口:“好,我现在不管你是什么人,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吧!”我将他摔在酋长脚下。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酋长等人,吓得又爬了回来,他爬的时候看见了程雪,转而向她爬去,抱住她的大腿:“你会救我对不对,我是来救你的,你也应该救我!”

程雪看了我一眼,见我满脸怒色,便向飞行员道:“你杀了太多的人,我实在……”

我一脚踹在那年轻人的脸上,将妹妹拉开,和樱子站在另一侧,等着酋长对他的发落。

酋长泪眼婆娑。

尼克等人早就难抑心中的悲痛,紧紧攥着刀叉匕首,似乎只需要酋长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将这人掏心挖肝。

年轻人的眼神恐惧更甚,浑身颤抖。

他扫视全场,最终,还是把哀求的眼神落在了程雪脸上,“你要回国对不对?你知道的,每个定位仪只能使用一次,你的已经不能用了,但是我的,我的还能用。你放了我,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程雪一阵木然。

年轻人又开始加码,“我是你最后的机会,而且我也可以解释,你和这件事无关,否则即便你自己哪天能回去,也难以说清今天的事情,法庭会审判你……”

程雪一哆嗦。

“哥……”她声音哀婉,“能不能……”

“不可以!这个部落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回国,就背叛我们的恩人!”

“可是哥,没有他的话,我们有可能都会死在这草原上!”

“如果这么回去了,即便活下来,也是人生的耻辱,”我瞪着那飞行员,“即便酋长没有救过我们,但他如此滥杀无辜,被酋长处死,也是罪有应得!今天这件事,我们不插手,交由酋长处理。”

“哥,你不是希望我安全吗?你难道愿意看见我整天和这群怪物,这个Ai在一起,天天担惊受怕?”

我闭上了眼睛:“可是,你考虑过这些族人的感受吗?他们也是人,虽然他们的外貌被辐射变得不成人样,但是他们的心,却和我们一样,会痛苦,会受伤。”我厉声强调,“他们是人!”

程雪低下头,眼睛红肿,不再说什么话,而是站到了我的身后,躲着飞行员的眼神。樱子早就将我和程雪的对话翻译给了酋长。印第安族人见程雪离开了飞行员,一致地指着年轻人痛骂,喊着为族人报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年轻人长叹一声,见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失去,只能缩在石柱下发抖,无助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酋长重重地哼了一声,族人们立刻恢复了平静。他迈步来到石柱之下,俯下身子,怒视着飞行员,后者已经不敢和他对视,恐惧地避过头去。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樱子笑着说:“据我所知,他们只吃牛羊。”

酋长右手握住年轻人的脖颈,生生把他拎了起来。酋长将他的头拎在和自己可以平视的高度,然后继续看着他,后者只能将头转到左方,酋长就把手向右转半圈,年轻人将头转向右边,他的手就向左转半圈。

两双眼睛里,各自流着泪水,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你为什么回避我的眼睛?”酋长吼道,樱子把话翻译给了飞行员,他说不出什么话。樱子直接回复了酋长:“据我对他面部表情的解析,他现在十分害怕。”

“如果有自己的信仰,又怎么会害怕?”

“那他是羞愧!”樱子看看我,“不,他不配羞愧!”

“哼,如果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既不会害怕,更不会羞愧!”他轻轻松手,飞行员便软绵绵地坠落在地上,“我看到了他心灵的怯懦,看到了他灵魂的污秽,这种人,杀了他,就会玷污我们的信仰!”

“酋长……他杀了我们的族人,杀了阿兹卡!我们要报仇!”尼克吼道。

族人们也吼着:“杀了他,杀死他,报仇!”

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我恨不得此时掏出枪,直接把他的头颅打爆,以慰汹汹民意。

酋长无言,族人们见酋长不说话,便逐渐安静下去。

“兄弟们!”酋长吼道,“杀了他,我们的族人就能复活吗?”

无言。

“杀了他,难道阿兹卡就能从土地上爬起来和你去捉新生的小蝙蝠?”

族人们一片安静,风依旧吹着,导弹造成的烈火还燃烧着,尸体被火烧的焦煳味在山塬上扩散着。

“杀了他,我们的仇恨就终结了吗?兄弟姐妹们,我们为什么要活在仇恨中?你们难道还觉得我们的命运不够悲惨?难道还要让仇恨去吞噬我们高贵的信仰?”

一个女孩在人群中吼道:“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我们醒来就要遭受这无妄之灾?我恨他!我恨他们!”

“菲丽卡,你难道忘记父亲对我们的教诲?他说,命运对我们的不公,已经如这草原般广大,如果我们的心胸不能比草原更广阔,那我们的人生注定会被仇恨吞噬!只有去原谅,去宽恕,去接纳这与生俱来的不公,我们的生命才会比这渣滓更有意义!”

酋长回头看了年轻的飞行员一眼。“至少,我们某天被敌人俘虏,我们敢于直面着对方的眼睛,堂堂正正地活着,轰轰烈烈地死去!”他重重地喘息,泪水已经在他脸庞汹涌,他努力平复心神,“高贵地活着!记住,每当仇恨在你们的心中燃起,就想想我们的天使母亲,想想我们的酋长父亲,他们用生命捍卫了人性的高贵。难道,我们要玷污他们的坚持吗?难道我们要玷污自己的信仰吗?”

寒风瑟瑟,印第安部落一片安静。

“回答我!”酋长吼道,“高贵地活着与苟且地残存,你们选哪个?”

所有族人掩面而泣。

酋长烈声吼道:“高贵地活着,苟且地残存,你们,选哪个!”

族人们不再无言,吼声震天。

“高贵地活着,高贵地活着,高贵地活着……”

“兄弟姐妹们!痛苦,是高贵的代价!发泄内心的仇恨,会满足你们一时之快,却将染污你们纯洁的灵魂,让你们永远地堕落!”

火烈烈,风萧萧。

“不要玷污我们作为人类的尊严,不要玷污我们父母传承给我们的宝贵遗产!”酋长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们,生而高贵!”

3

十匹马在白色的雾霾里驰骋了两个小时,我们从山地跑进了草原,又从草原再次跑进了山地。酋长说,马蹄第二次踩到石头,就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我、程雪、樱子各乘一骑,那个年轻的飞行员现在被捆在一位骑兵身后。他名字叫阿历克斯,年纪23岁,北欧裔。自酋长说完那一番话之后,族人再没刁难他,而他自捡回一条命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但是酋长担心,有人会暗地里杀死他,所以不建议我们在此久留。

我和程雪、樱子盘算着下一步动向。程雪虽然说万事听我安排,但我自然知道,她最想的还是回到祖国,而阿历克斯自然是可以带她回国。那么,只有我和樱子了,樱子也说什么都听我的。

“回硅城!”我坚定了信念。

程雪果然阻拦,“哥,你回去就会被抓,太危险了!”

这时候,樱子却道:“如果你非要回硅城,我倒是知道一个秘密地点,那天老阮回去,肯定就是从那里进去的。”

“什么地点?”

“妈妈暗中保护了很多犯罪的智人,她营救他们,并通过那里转移。”

“那再好不过!”

程雪忽然道:“如果你非要回去,那我和你一起!”

“真的?”我有些不太放心,她为什么又忽然改变想法了。

程雪点了点头,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阿历克斯。我忽然懂了。和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在一起,她还不如死了。

酋长知道了我们的决定,便给出我们一个可以参考的计划。他会把我们送到一个货运车站,那里曾是一个废弃的火车站,后来战争发生之后,这条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铁轨再次被启用,主要用来从东部运送能源、食物、淡水到硅城,之前被老鼠俘虏的人,都从车站搭乘无人驾驶的火车前往硅城。

而我、程雪和樱子,在接近硅城处下车,向硅城附近潜伏。

我们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印第安部落,准备到达车站再做下一步打算。我们翻越了一座海拔两千米的高山。一个小时之前,酋长说距离目的地就不远了这句话并不错,因为后面的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始终能听见山另外一边传来的铁轮在铁轨上轧动的声音,可始终看不到任何与人类文明相关的标志。

我们翻山过后,沿着一座悬崖走了半个小时。一山之隔,这边的气候明显和草原不同,不仅雾霾浓密起来,连空气也潮湿了些许,火车行进的声音从下方的山谷中传来。

终于,我们看到了一座跨越悬崖的石桥。

酋长在石桥边下马,另外六位骑兵也下马来到酋长身后,他们将右手放在胸口,郑重地向石桥鞠了一躬。

“这是我们的重生桥!”酋长拍着石桥的栏杆,他如此一说,我大概就猜到了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通过这里,从硅城送过来的?”

酋长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酋长父亲每天都会来到这个桥头,一站就是一天,因为他不知道哪一趟列车会有一个生命来寻求他的帮助,”他指着石桥下一处锈红的圆圈,“你们看,这就是父亲拴马的地方!”酋长右手轻轻抚摸着那一圈锈痕,然后将右手放到唇边,贪婪地吸吮着父亲当年的气息。

他没有抬起头,我却看见眼泪啪嗒嗒地砸在桥头地下的鹅卵石上。

身后的六名骑士也抹去了泪水。

我拍着酋长的后背:“你们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男子汉!”

酋长抹了一把眼睛里的泪水:“十年,他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此守候!我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他又哽咽了,“父亲已经有严重的肺病,伛偻着后背,靠在这根石柱上,一边咳着血一边对我说——孩子,我没有什么留给你们,唯有让你们知道,这世界并非如你们所遭遇的这般残酷寒冷,这人间尚有残存的温暖。”

我仿佛听到了那个印第安老人的咳嗽声。

石桥,通向了一团白雾,我们不知道对面的世界有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酋长道,“我们不敢过去。”

我一阵心酸。“酋长,我的名字,叫作程复。”

做翻译的樱子眼睛一亮,然后点了点头,向酋长转述了这句话。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想说,你不是过路人了?”

“我不是过路人,我会回来的。”

酋长张开双臂,将我抱在怀里:“谢谢你,我的朋友,程复!”

我走到石桥中心的时候再回首,却见酋长依然站在桥的那头,向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一边告别,一边向后倒退,一步一步,酋长巨大的身影隐没在白色的雾霾之中。

我知道这绝非我们缘分的终结。

我一定会回来的。

石桥大约有四百米长,我们穿越峡谷,就相当于来到了另一块大陆一样。

汽笛声与火车轮子隆隆的声响就在我们脚下传来,走到石桥的另一端,面对我们的是一条人工隧道,隧道盘旋而下,应该是去往下方车站。

“程复,我们该谈谈了!”

冰冷的男声从我身后传来,除了阿历克斯没有别人。阿历克斯用一支枪对着我。

我刚要发怒,却见程雪正用另一支枪指着樱子的后脑。

“妹妹!你在做什么?”

程雪略一犹豫,缓缓道:“哥,你跟我们回国。”

阿历克斯却喝道:“先举起你的手!”

我的手从腰间的枪上挪开,缓缓举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在完成我的任务!”她面色严肃,“我们牺牲了一队的人,只为救你回国,可你却被这个Ai……”她用手枪顶了顶樱子的后脑,“迷惑!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让你平安,我只能出此下策!”

阿历克斯笑道:“程雪姑娘,这哪里是下策,明明是上上之策!”

我心痛不已,阿历克斯根本没有让我心痛的资格,我的妹妹……

我摇着头道:“你背叛了我,你太让我伤心了。”

“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想带你安全地回国!这些天,我已经受够了,每天都是死里逃生,我纵然有九条命,现在也已经死了八条!哥,我们回去吧,离开这个Ai!别做什么回去拯救母亲的梦,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了Ai政府的监测地带,所有Ai以及合成人的行踪都会暴露在监控网络上,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捉拿这家伙的军警已经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要为一台机器犯险。”

我继续摇头:“你根本不懂我,要么你杀死我,要么你就让我去做一些事!”

程雪摇了摇头,“不行,哥,一路上我都在听你的安排,只是这次,我绝对不能再听你的话了,我们马上便寻求祖国的支援,这是我们最后的生存机会,我不能由着你再幼稚地一意孤行下去。哥,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打爆这个机器妓女的头!”

樱子冷静地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打爆我的头,程复可以安心地去救母亲,你们两个去你们该去的地方,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程雪,开枪吧。”

“不可以!”我喝道,“程雪,你放了樱子!”

“你跟我回国,我绝不为难她!”

“我答应你!”但是程雪的枪口依然抵着樱子,“你放了她,如果你杀死樱子,我发誓绝不认你为我妹妹。”

程雪的枪口从樱子的发丝上滑落,我向着脸色木然的樱子说:“快跑过桥,酋长还没走远!去部落!”

“不!过路人,你留下我的记忆芯片就好了,让她打爆我的头,也无所谓的。”

“听话!我答应了你妈妈,一定要保护你,只是我没法把你送到她面前了。你追上酋长,让酋长送你到阁楼曾经的位置,等着你妈妈的人来……”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急道,“必须听话!这是最高权限!”

樱子茫然地退到桥头,踏上了石桥之后,转身向苍白浓雾走去,即将消失在浓雾之中,她又停住,白色的连衣裙已经和浓雾融为一体,但我知道,她正回头看着我:“程复!”

“樱子!”

“不要成为我的过路人……”

“快走!”

“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你照顾好自己,我们就一定会再次重逢!”

“我想送你一个临别微笑,可我还是笑不出来!”她说着,眼睛里忽然流出了泪水,“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樱子转身,快速地向石桥的白色雾霾里跑去。

樱子消失在石桥上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尖鸣声破空传来,程雪忽然喊道:“定位导弹,卧倒!”

程雪拉着我趴倒在地,忽听桥中的方向一声巨响,轰隆一声,桥头一阵剧烈的颤动,一团红色的烟雾从白色雾霾里腾出,将周围染成了赭红色,整座石桥就像是一根面条一样,从中断开了。

轰隆一声,我伏着的大地震颤,七八秒之后,对面也传来同样的轰隆声。

樱子!

我爬到桥头向下望去,下面是浓密的雾霾,完全看不到樱子的身影。

“樱子!”我朝下面喊道。

悬崖下没有传来任何的回音。我又喊了五声,依然听不到樱子的回应。她就这样消失了吗?关心我的人,我关心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因我而遭受了噩运。

……

“好险!”阿历克斯从地上掸了掸飞行服上的灰尘,带着一种轻松的戏谑口吻,“这机器人若不跑开,我们就全死了。”

我站起身就给了他鼻子一拳,他的嘴唇上方瞬间被红色血液淹没。

“他妈的!”他刚要掏枪,却发现刚才的枪已经被遗忘在了地上,恰好就在我的脚边,“程复,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好!你记着,这一拳我要加倍奉还,咱们回去再说。”

忽然,旋转通道方向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去?来都来了,不到家里坐坐?这么快就要回去?”

一位西装革履的胖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看到他黑色的机械左臂,就认出来他是我还在夸父农场上,前来调查丁琳失踪的两名政府官员之一。

秦铁。

“又见面了,程复船长!”他嘴角挂着冷笑,“上次见面,我都没和程复船长多多亲热,这不,谁料一别之后,程复船长的事迹名震天下。我这阵子总是悔不当初啊——我秦铁能有你这样一位对手,也成了我的荣幸。不过,也是拜你所赐,我如今升任联合政府国土安全部国家安全局局长,之前,我还在智人管理局这无权无势的冷衙门天天喝西北风呢。”

秦铁那张黑脸冷笑,一步步地走近,他的身后,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拿着枪对着我们,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智人还是慧人。

失去樱子的悲痛还在延续。“刚才的导弹,是你发射的?”

“哦?那是自然了,这不是怕程复船长跑得太快不小心坠落深渊误伤性命嘛,索性我们就先断了这隐患和念想,让你只能乖乖地和我们回去。”

“樱子……”

“你说那个慧人女孩吗?嘿,我们没想杀死她,导弹只是用来炸桥而已!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跑上去,所以刚才,完全是误伤!哈哈,误伤——不过她本就是戴罪之身,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吧。”他冷冷道,“走吧,程复船长,回去喝个茶!然后顺便清洗一下记忆。唉,这都是你第几次洗脑子了……哎哟,我都记不清了,”他一挥手,“也带另外两位朋友,一起回去!咱局子的预算虽然剩得不多,却也不怕多两张嘴吃饭。”

忽然,我后颈一凉,我知道被一把手枪抵住了,程雪的声音喝道:“你们退后!”

秦铁完全没想到程雪会以我当人质,先愣了一下,然后铁手一挥,带着军警一起退后三步。

我举起了双臂,我不知道程雪有什么计划,只能由着她来。阿历克斯从地上捡起手枪,拉着我的胳膊一步步向着石桥退去。

“站住!”秦铁喝道,“再后退,我可就不客气了!”

程雪和阿历克斯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只感觉一双手把我猛地朝前推去,再回头之时,却见阿历克斯压着程雪向深渊中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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