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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核爆遗民

1

草原上有微微的风声,远处还有野牛叫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怪异声响。

被老鼠丢在地上的一只绵羊,后腿还抽搐着,尚未死绝。

老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们用绵羊来饲养我们?”我喃喃道,“这完全像是招待贵客的待遇。”

“哥,你把它们想得太好心了。它们丢下的绵羊,你敢吃?它们体内有辐射不说,更严重的,它们身上肯定有老鼠携带的病毒。”

“所以你认为,它们将我们放在这里,只是过阵子再吃?”

樱子道:“就像你们智人会在感恩节吃火鸡一样,它们可能只是在等待某种特殊的节日。”

我注意到程雪反感地瞪了樱子一眼。

“你推测的不无道理,也有可能它们想把人类放牧,只不过人类这种生物,繁衍周期太长了,养活一个的成本过高,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我指着后面的几十栋房子,“看下面的泥土新旧程度,应该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越靠近我们房子,搬过来的时间越近。”

程雪说:“里面一定会有人吗?这些老鼠的活动范围再大,也就几十平方公里而已,而这片大地附近的居民早就因为辐射和污染离开了。”

樱子说:“我们如果不是来躲避硅城警察,也不会来这座被遗弃的阁楼。”

这时候老白从杂物间里走出来,两根金属手臂拿着一件白色睡裙。“樱子小姐、过路人先生、过路人的妹妹小姐,你们累了一天,衣服已经脏了,麻烦换下来,我要让你们体验一下第九代家政服务机器人的衣物快洗功能。”它扬起白色睡裙,“樱子小姐,这是我从您的房间找出来的,我看有些灰尘,就直接拿去洗了。”

这台机器人当真是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此时竟然还有心思去洗衣服。看着我和程雪都拒绝了它,它殷切地看着樱子,樱子点了点头。“只洗睡裙吧。”

老白问道:“还用您喜欢的‘靓如雪’牌樱桃清新洗洁剂如何?”

樱子摇了摇头:“老白,不许向我推销广告。”

我们被老鼠当成“牲畜”圈养在此处了。它们辛苦地把我们搬运来此,离开得却很放心,似乎根本不怕我们跑掉。与它们打交道的时间虽然短,但我却不敢低估它们。在我看来,它们不是老鼠,而是另一种不亚于原始人的智慧生命。碰见了这样的对手,最好还是谨慎行事为妙。前方虽然天地宽阔,但远处的山林之中,老鼠们极有可能埋伏着另一支军队,等着我们前去送死。

但只要我们活下来,就有翻盘的机会。

我们从阁楼里熬到黄昏,老鼠们再也没出现。

草原上断断续续的动物叫声逐渐归于沉寂。我和程雪拿着武器,在镇子里快速地转了一圈,没有碰见任何人。有些阁楼虽然破旧,但保存得却十分完好,我们发现了有老鼠咬碎门把手破门而入的犯罪现场,却没看到任何一具尸骨。

老鼠没在阁楼里杀人?

镇子的一侧,有一座矮山,我们爬上矮山,俯瞰小镇。多希望眼下的一切,是人类所为,那么此时,小镇主街两侧的阁楼里,一定灯火相间了。

“哥。”

“嗯?”

“樱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什么意思?”

“你在装傻。”

“我为什么要装傻?她是我们的朋友,为什么要用‘处置’这个字眼?”

程雪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她是个Ai!”

“没错,虽然他们自称慧人,但的确是个Ai,但这几天接触下来,我倒是觉得,这些Ai比我想象的要更智慧,也——更简单,单纯……”

“好!好!好!”程雪打断我,“我索性直接问你,你就要回到祖国了,带着Ai,肯定是不可能的。”

“我还没同意回去。”

“可你必须回去!我的信号发射器马上便修好了,所以,只要这几天我们能抵抗住老鼠的袭击,我们便不用担心逃生的问题,发射了信号,自然会有人来接我们。但是……”她焦躁地踩着地上的枯草,石子哗啦啦地沿着上坡滑落,“樱子怎么办,来接我们的人,肯定不会允许她同我们一起走。我就是好心地提醒你,省得到时候,她给我们带来太多麻烦。”

“你们救我回去之后,有什么计划吗?我指的是,我到底有什么用?”

“计划?”她愣了一下,“军方上级是如何计划的我不懂,但是你回到祖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振奋和鼓励!”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我回去能做什么?”

“我……上级的计划,我又怎么知道呢?”

我扶着她的肩膀:“我不知道祖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见过郭安、赵德义,我自己也当过囚徒,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成了祖国的弃子。花姐,她就是太阳花,祖国埋伏在硅城的特工——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联系她,但她依然在潜伏着,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双腿虽断,可并没有采取人机合成的手术,我想,她一定随时准备着,哪天能够回到祖国,她担心那一双机械腿,让她遭到同类的歧视。”我顿了顿,“但是,祖国消失了,她连听都没听过祖国的军队,有过什么动作。没有战争,没有反抗,没有消息……”

“哥,你怎么能听她的一面之词?她不过就是想骗你留下来,替她照顾樱子罢了,所以,让你也失去对祖国的期待。”

“不,我只是担心,我回去之后,就不能再有机会,这么接近母亲,这么接近硅城了!”

“但你根本救不了她!”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从老阮和花姐的话语中,我知道,硅城‘地下’,一定有某种力量,在筹划着对联合政府的反抗,只要我能联系上这股力量……”

“哥!”她忽然抱住我,“你别再以身犯险了,我害怕失去你。”

我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那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求求你,我不能失去你。”

“我若回去,此生又如何得安?对你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失去了我;可是对我来说,失去,已经太过于寻常,我失去的,太多了。而我拥有的,只有你,”我紧紧地抱着程雪,“只要你安全,我就能放心去搏!”

回到阁楼,樱子已经置备了晚饭,孜然羊肉、红烧羊肉和咖喱羊肉抓饭。显然,她和老白把老鼠送来的两只羊做了。

“放心,已经消过毒,除了肉里的微量放射物质,其他没有问题,”她知道我们的顾虑,“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人,我们是唯一的居民。”我撕开一块羊肉,放到程雪面前的餐盘里。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我,却并未动碗筷,自然是嫌弃这肉“肮脏”。

“哥,我们不能徒然等死,”她说,“我们最好逃到一个老鼠拿我们没办法的地方,等待……”她看了樱子一眼,没说下去。

“还记得小镇两公里外那条河吗?”

“记得,就是牛羊饮水的河。”

“嗯,我晚上去试一下水深,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拆木头造一条船筏,趁着动物们休息,顺流而下。”

樱子说:“可你怎么肯定,老鼠不会在河边等着我们?”

“赌一把,在陆地上,我们肯定不是老鼠的对手。但随着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我们还是有一些胜算,毕竟这些家伙还没研究出怎么造船。”

程雪说:“我看到厨房里有两个排风扇,我们可以用来改成螺旋桨,这样,我们逃跑的最高时速可以到达六七十公里。”

“对!如果老鼠追来,我们启动螺旋桨。”

商量已定,天已经黑了下去。程雪则去二楼选择合适的木板制作船筏。我本来让樱子帮她,可她却拒绝了。人类与Ai的战争已经让纯种人杯弓蛇影,妹妹这么敏感,我也可以理解。


我背上两支枪,悄悄地下到平地,摸着黑,匍匐着爬上了一道青草缓坡。今天晚上应该是有月亮的,只是云层遮挡了月光,只留下一处模糊的白色光影,地下依然漆黑。红外瞄准镜反倒成了我的眼睛。

我继续向前走了半个小时,耳朵里已经能听到轻微的流水声。水边芦苇茂密,我一不小心蹚起来几只不认识的水鸟,水鸟的叫声引发了河边羊群的低鸣。

我立即蹲在草丛里,通过瞄准镜观看着四周的动静。果然,有两只老鼠出现在我右侧三十米外的草地高坡上,朝着我的方向看了几眼,忽然朝着我吱吱地叫了起来。经它一叫,草坡上瞬间聚集了十几只老鼠。我已经确定它们发现了我,但它们同样没有朝我进行攻击,反倒是一齐以一种整齐的尖锐声音向我“示警”。

这群家伙,还是挺有“待客之道”的,我暗骂一声,只好趁它们还没采取行动之前原路返回。当我再度爬上草坡的时候,居高临下,我却看见老鼠大军在行动了——起码有数千只老鼠,分成了几十支队伍,整齐划一地朝着我所在的草坡爬来。

吃我们也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吧!

当我跑到阁楼之下时,我仿佛听到了一种类似于打雷的轰隆声由远及近,等我爬上了庭院,却听清楚了,这是马蹄的奔跑声。等我爬上了我们的阁楼,对面的黑夜里,忽然冲出来一队火把。

大约有一百匹马,因为辐射的缘故,它们的体型也比普通骏马大了不少。然而马上人的体格,却丝毫不输于骏马。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人类。一百支骑兵小队举着火把朝着我们的阁楼奔来,在距离我们还有两百米的距离停住,彼此呼喝,老鼠已经封锁了他们前进的路。

一百匹马与老鼠保持四五十米的距离,开始左右跑动。但是老鼠大军却稳如泰山,徐徐退到我们的阁楼之前排兵布阵,似乎目的只是为了防卫那百人的骑兵队。

我站在庭院之中,燃起了一支火把。

对面的人显然注意到了,他们举着火把,朝我呼喝喊叫。紧接着,随着一声怒吼,一百名骑兵忽然变换阵形,排列成了一支三角形的楔子阵。当前一人,火把一挥,一百匹战马便一齐向前冲锋而来。

大地震动,火焰烈烈,群鼠躁动。

忽然,当先一人的战马前腿踏空,凌空翻了个身,将那骑士摔在了草地上。顷刻间,又有十几匹马也摔倒在草地上,有的,还陷入了草地之下。

数十只老鼠在他们摔倒的草地上钻了出来,用牙齿撕咬战马,将战马再次拖入地下。

后面的骑士赶紧勒住马缰绳,这才让大部队没有栽进去。

原来,老鼠们已经在阁楼前方一百五十米外,挖空了地面,制造了陷阱。它们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支骑兵会来一样。

失去战马的战士爬过陷阱遍布的草地,搭上了其他战士的马,挥舞着火把,徐徐向山林退去。

程雪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此时,又不得不颓然叹了口气。

“这群家伙,聪明得令人心寒。”

2

被俘获的十几匹战马,被老鼠们驱赶到了草原中心,特意咬掉了它们的马鞍,当成了野马去放养。

看着马儿们在阳光下的草原恣意地奔跑,我越发不明白这群家伙的意图了。它们是在解放动物?还是,只把它们当成食物?

一个上午,我们都在林中寻找适合做成木筏的木料,以此试探老鼠们的底线。它们的监视比我们想象中要宽松许多,老鼠没有阻拦我们走向树林,甚至进入林中之时,也没有强加干预,只是时不时地,从草丛和灌木里冒出一个脑袋,保持着对我们的观察而已。

或许,这是一种自信,它们认定了,我们跑不了。

“哥,它们似乎在……观察我们!”

“模仿?”我心中一凛,“你的意思,它们是希望从我们身上学到文明?”

“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想到了昨日的那支骑兵马队,忽然感慨道:“老鼠排兵布阵,莫非是向那群骑马的人学习的?”

程雪面无表情:“那只能说明,它们太恐怖了。”

我们往返树林四次,才将可以做木筏的木头凑齐,老鼠们见我们接近河流,并没像昨日那样警觉。

借着刚才的话题,我推测下去:“它们是不是在观察,我们如何制作木头工具?”

“所以,它们才不管我们?”

我点了点头:“极有可能。”

“哥,那我们还做不做?如果它们真的学会制造木头工具,下一步会不会造了轮船,追上我们?”

“不管了!”我从工具箱里抽出锯子,“咱们干咱们的活,谅它们也不会研究蒸汽机。”

樱子为我扶着木头,说道:“只是你们不愿意相信罢了,你们智人,总是习惯性地自我麻痹。”

我将锯子对准程雪画下的黑线,无奈地笑了:“怎么,你看好这群老鼠?”

“至少,它们在学习,”她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智人,向谁学习?”

“我们?向书本学习。”

“硅城的智人,除了享乐,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学习了,这方面,还不如这里的老鼠。”

程雪有些不悦地说道:“樱子,你如果喜欢这群家伙,不如过去和它们谈谈,问问它们将我们困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我无法识别老鼠的语言。”

等我们锯完了十几根木头,正待拼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草坡上老鼠越聚越多,鼠头攒动,乌泱泱地向我们逐步靠近。

“它们行动了!”

“撤!”我将工具装进箱子,招呼着程雪、樱子向阁楼跑去。可没走几步,却见眼前冒出了几个鼠头,它们早就在路上埋伏着我们。

老鼠将我们包围了,现在唯一一条路,就是跳水游走。可是,谁都知道,跳水也不过多活几分钟罢了。

数千只老鼠将我们包围在半径三米的一个半圆之中。放眼望去,眼前全是老鼠的头,耳朵,须子,以及蠕动的脊背、尾巴。它们伏在地上,约莫半米高,站起来恐怕不会低于我。

程雪一阵作呕,我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要怕。”

樱子没有恐惧心理,歪着脑袋,像是个好奇的动物学者。

老鼠终究忍不住了?难道,它们要在草地上分了我们的尸体?实在想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阵杂乱的吱吱声,鼠群后面一阵骚乱,然后便规矩地分开了一条宽约一米的路。

一只棕色老鼠,正是昨日在土台上看到的那只,在一只灰白老鼠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面前。

那棕色老鼠看着我,又看了看程雪,然后便向前挪了一步,我们立刻将四把手枪对准了它。

老鼠又退了回去,然后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哥,我总算明白了,我们是老鼠大王的御用贡品!”

棕色老鼠陡然回头,朝着程雪吱吱地叫了起来,看起来并不友善。

“它似乎……”我将程雪掩在身后,“很生气!”

“难不成,是我戳穿了它的想法,所以恼羞成怒?”

“如果真是那样,岂不就说明,它能听懂我们的话……”

棕色老鼠仰起头,然后朝我点了两下头。我震惊了!它真的能够听懂我们的话?或者,这仅仅是个巧合?

我俯下身子,将手枪交到左手,向它伸出右手。

“哥……”

我继续将右手伸上前,它的鼻孔猛烈地吸了吸,然后,也向我迈进一步,用鼻子去嗅我的手。

它的黑色鼠须颤抖着,眼睛里的泪水滚滚而下。

老鼠竟然哭了?

忽然之间,天空中一声清啸,所有老鼠都抬起头看向那声音的源头。棕色老鼠也不例外,它后退两步,回到鼠群之中。群鼠簇拥着棕色老鼠,向那缓坡退去。

夕阳西沉。却见啸声传来的方向,天空中翱翔着一只大鸟。那大鸟双爪之下,是一头牛,大鸟飞临鼠群空中,将那牛当作炸弹似的,砸向鼠群。然后低空向我们翱翔而来,这时候,我才看清,那哪里是大鸟?明明是一只巨型蝙蝠。

而蝙蝠上,还坐着一个人。

蝙蝠忽闪而返,它飞来的方向,又升起十几只蝙蝠,均抓着牛马羊等牲畜,向鼠群砸去。鼠群登时乱成一团。

远方树林的方向,传来了轰鸣的马蹄声,一道扬起的烟尘,正向我们奔袭而来。

还是昨晚那支骑兵小队!

缓坡之上,那只棕色的大鼠站立起来,发出几声吱吱叫,下面的老鼠便重新列成方阵,伴随着棕色老鼠的指挥,一部分向远处的骑兵奔袭,另一部分则跑向了草原内部,它则自己居中调度。

不时有一队队的老鼠在棕色大鼠下方集结,那都是些远处站岗和放牧的小部队。

骑兵部队吃过了亏,这次似乎变得谨慎,他们分散着向我们包抄跑来,而本来突袭的鼠军,没了昨日的陷阱,显然被动,在骑兵的冲击之下,根本无力招架。

相距五十多米距离,我终于看清了对方骑兵的容貌。等我看清的时候,我已经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了。

他们身材臃肿,头颅硕大,而脸上的五官——如果还算是五官的话——似乎长得没有一点规律可寻。当先一人骑马上前,他手中握着一柄铁叉,背后是弓箭,与其他人对比,他的五官算是这群人中最为端正的一个,但那空洞的鼻腔与歪斜的巨嘴,也足以骇人一跳。

他冲破鼠群的封锁,在我们面前勒马停住,朝着我们喊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什么?”

“是印第安语,”樱子说,“他说,跟他们走。”

“他们……他们真的是人吗?”程雪有点恐惧,“他们莫不是食人族吧……”

“嗯!应该是在核辐射中长大的人,和草原上的其他动物一样,”樱子说,“我之前听客人说过草原上有一群怪物,他们讲着人话,却靠吃老鼠为生。”

我也因他可怖的容貌心生警惕,便向那大汉问道:“去哪儿?”樱子跟在我身后,将我的话翻译给那人听。

丑陋大汉忽然笑道:“还用问去哪儿?无论带你们去哪儿,总比在这里喂老鼠强吧?”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里之前的人,都是你们带走的?”

“救走了一部分,”他捻起一根箭,“将从后扑向他战马的老鼠射死了。”

“所以,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难不成还是和老鼠抢你们吃?”他又是哈哈大笑,“放心,我们抢它们的牛,抢它们的羊,足够吃了。”

这时候,缓坡上的棕色老鼠吱吱鸣叫,它下面集结的数百只老鼠,分成了十几只小队,绕过战场,竟然跑向了刚才骑兵奔来的方向。

“糟了!”大汉喊了一声,并向身后的几十人道,“老鼠要断我们后路!”果然,那群老鼠分成两队,一队在前放哨,其余的老鼠全都开始挖地。

百米外,缓坡上的老鼠吱吱鸣叫,草原上更多的鼠军在它下方集结。

那大汉道:“快上马!”见我们迟疑未动,他似乎也明白了我们没有行动的原因,于是向后面的人喊了几句,便立刻有一个人牵了三匹马过来。

“上马!”

我们没有选择,程雪和樱子迅速背上行李,与我一起跳上马背。那大汉的队伍纵然吃人,死在他们手里,也比死在老鼠的牙齿下强了许多。

可就在我们上马的这工夫,老鼠们已经形成了一条条纵队,它们在骑兵当中往来穿插,却不攻击,虽然每次都会被骑兵射死、砍死几只,但它们似乎并不在意。

但是顷刻之间,七八十名骑兵都被分割在一块块之中,彼此自顾不暇。而我们,也被约莫百只老鼠包围。

我看着缓坡上那只棕色老鼠:“它在下棋!”用微小的牺牲,去换取更大的胜利,更何况,这点牺牲,对于它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十几名骑兵将我们围在核心,用弓箭、铁叉杀死冲过来的老鼠。但是老鼠太多了,它们正逐渐缩小包围圈,虽然前面的老鼠伤亡,但后面的就瞬间补位,即便我们用枪支配合着他们的弓箭,也难以将老鼠逼退。最外两层,已经有骑兵战士与战马倒地,瞬间就被老鼠们分尸,血污之气扑面而来。

刚开始和我们沟通的丑陋大汉显然是个领袖,他持着一把铁叉,将逼近的老鼠戳退,同时鼓舞着战士们死战到底。

老鼠就像是波浪一样翻滚而来,放眼望去,这些怪人骑士已经战死了十几个。他们这样打完全是送死啊,只要老鼠跟他们磨下去,下场只有全军覆没。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可我们,却已经连累他们死了十几个人。

“哥!”程雪指着缓坡上的棕色老鼠,“擒贼先擒王!”

我的眼前,忽然想起了它流着眼泪的样子,于心何忍。

砰!

樱子开枪了。

棕色老鼠应声倒地。它身旁的灰白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顿时,周围所有的老鼠都停了下来,争相向棕色老鼠的缓坡涌去。但是那灰白老鼠又叫了几声,老鼠们便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下来战斗,另一部分则奔向缓坡,簇拥着棕色老鼠退去。

见我们杀死了它们的领袖,老鼠们更为拼命。它们疯了似的在马匹当中奔走、撕咬。开始保护我们的十几人,如今只剩下七个。

两只老鼠忽然踩着马背跃入空中,朝着樱子扑来,樱子左右手各来一枪,两鼠同时被爆头。

我惊叹于她的枪法。

她却朝我微笑:“妈妈教我的。”她才射杀两只,就又有三只踩着死鼠的尸体跳了上来,骑兵阵形已经被汹涌而来的老鼠冲垮。

忽然,天空中发出一声笛子的清啸,和我们第一次听到的一样——抬头之时,二十只黑乎乎的巨型蝙蝠朝着地上的老鼠飞掠而来。每一只蝙蝠的脖子上都有一名骑士,当先一人,正是我们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他手中拿着一根青绿色的短笛。

骑士的领袖哈哈大笑:“看哪,这是我们的空军!”

四五十只蝙蝠就像是一支空军战斗机编队,猛地俯冲下降,抓起来几十只老鼠,最后抛在地上。老鼠们再度陷入惊惶,但随着山坡上又一只“将领”老鼠叽叽吱吱一番,老鼠们仿佛又镇静下来。

它显然是接替棕色老鼠的指挥官。

樱子又朝着山坡上的老鼠射出几枪,那只老鼠也倒了下去,它的死对包围我们的老鼠大军影响并不大,至少不如“鼠王”中枪大。很快,又有一只老鼠站在缓坡上,开始指挥战斗。

却见我身旁的大汉将铁叉高举,向草原腹地一挥,天上的蝙蝠军队便重新编队,从空中盘旋一周,便向着草原内部飞去。

山坡上又一只老鼠站出来,它向下一阵急促的尖叫,声音尤为刺耳,包围我们的老鼠听到尖叫都停下行动,然后突然集体转身迅速撤退,潮水般回到山坡之上,渐渐地淹没山坡,涌向了草原内部。

那领袖大笑:“这群笨家伙,和我们交手数十次,虽然每次都有新花样,可归根结底,最担心的则是草原上那群牛马,自己的弱点始终搞不清楚,外强中干!”

“你是说,你们和这群老鼠已经打了几十仗?”

“何止!每个月就有十来次。”

他向部队说了什么话,幸存的四十多名骑兵则顺手捡起地上的老鼠尸体,抛在马背上,一群人上马,向黑色的远山方向疾速退去。

3

天色暗了下去,山石像是黑色的巨人,俯瞰着我们如蝼蚁般的众生。我们的马被他们夹在马群中小跑着在山下驰骋。程雪一边骑马,一边颤抖着,她一定很紧张,刚刚经历了与一群恶心老鼠的战斗,如今虽然安全了,却被一群比尘霾还恐怖、比老鼠还恶心的怪物裹挟着向前而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拍马追上了前面那位看似是骑兵领袖的大汉,樱子也追了上来,给我当翻译。

大汉豪迈地一笑,但他的笑容比我见过所有人的哭都难看。“谢谢你还把我们当成人。我们属于一个印第安部落,你可以叫我酋长。”

“印第安人?”

“不是!只是一个印第安部落,草原上的印第安人十年前就死光了。”

“死于辐射?”

“对!”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虽然已经离开很远,但我们还能从山风声中听到一阵阵轻啸,却不知道后方战况如何。“看时间,差不多该准备退兵了。”

他才说出这话,旁边就有一位骑兵战士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青色短笛。

我们纵马在黑夜里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了一个陡峭的山地高塬。这里很像是一座高山被人为地切断所露出的平整横截面,熊熊火把照耀下,有百余座茅屋和帐篷错综摆列在山塬上。

虽然进入深夜,可部落里的人听到了马蹄声,全都自发地走出帐篷,列道迎接。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营救我们的这百名战士,已经是部落里最“英俊”和“健康”的人了,因为迎接我们的人当中,有一半的人都没法直立行走,甚至还有人长着三条腿、四只手、三只眼或者独眼……

我看到程雪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如你所见,我们这里有白人、黑人,以及你们黄种人,”酋长介绍,“算上新出生的孩子,部落里大约有五百人。”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酋长面露忧色,“我们的孩子,无法接受先进医疗的救助,再加上辐射体质带来的各种疾病,根本活不了很久,能活到一周岁的孩子,只有不到一半,可纵然能活下来,也是部落的累赘……”

一个下体只有一个“肉球”的孩子,至少看起来像个孩子,可是他的后脑巨大,还向左侧歪斜,像是随时会爆掉的水泡。

他抱住酋长的脚,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樱子歪了歪头:“抱歉,过路人,我的语言库里没有他的语言。”

那根本不是语言。

酋长将头上插着的一支羽毛拔了下来,递给下面的孩子。孩子拿到羽毛,欢天喜地地挪走了。

“伊利亚特,19岁了,”酋长道,“他父母都是在辐射中受伤的人,他在母胎中就已经受到了辐射……可怜的孩子。”

酋长指着远处的人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出生在核爆前后,我是硅城的,伊利亚特的村庄距离核爆中心不过五十公里,而尼克,就是刚刚骑蝙蝠的那位,还和我是邻居——我们都是同一个医院出生的,哈哈,砰砰砰,几个炸弹,我们全成了这副模样。”

“可你们既然不是印第安人,又为什么会聚集在此处?”

“联合政府的临时约法是要把我们这些没有‘生产能力且易引发社会动乱’的畸形怪胎全部杀死的,但是负责执行安乐死命令的一位护士,她是个仁慈的宗教信徒,私下把我们藏了起来,偷运出医院。所以你看到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同一个医院降生的,都是被国家和家庭抛弃,却被那位天使母亲救下来的。”

“她一个人救了五百人?”

“天使母亲在被联合政府处死之前,陆陆续续救了三百人,其他人是通过各种渠道被慕名丢过来的。母亲把我们偷运到草原上一个印第安部落,交给我们的父亲——一位伟大的印第安酋长养大,然而我们活了下来,父亲以及部落里所有保护过和帮助过我们的人却全都死了……”酋长声音中有无限悲痛,“他们都是伟大的人,是当之无愧的人。”

我陷入沉默,战争的危害太大了,这样一群无辜的孩子,以这样的形式在草原聚集成部落,在充满辐射的毒霾中艰难存活,与自然做着斗争,不知这算是人类文明的奇迹,还是人类命运的悲哀。

“欢迎你,朋友!”他又恢复了那副慷慨的嗓音,“你们的身体素质和我们不同,所以,我明天会把你们送到最近的城市。”

“你们之前救过多少人?”

“救下过四十人吧,不过很少有人愿意把我们当成人看待的,”他坦然地说,“我知道,我们这副模样已经不算是人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凉,“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们呢?”

酋长走到了部落中心的小广场,一群孩子拥了过来,他的右手手臂挥过眼前这群部落族人,像是一一抚过族人的头顶。“上天对我们是不公的,为什么我们生出来是这副模样,为什么战争的代价要由我们来承担,为什么我们生来就要被处死,被抛弃?”他声音苍凉,“当我们明白什么是命运之时,我们经常如是抱怨。可是,我们的父亲却告诉我们:孩子们,他们不把你们当人看待,可你们,千万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

酋长说出这句话时,所有族人都安静下来,听着酋长继续说下去:“我们被人性的卑劣所抛弃,我们也被人性的高贵所拯救,我们失去了爱,但是,我们却领悟了什么是更伟大的爱。是天使母亲,酋长父亲,教会我们,人类,要高贵地活着!”

片刻安静,族人们渐渐举起了右臂,齐声高呼:“要高贵地活着!”

我看到有人擦掉了眼角的泪。

酋长道:“虽然我们的同类,不把我们当人看,但我们决不能自弃!面对着同胞遇到了危险,我们必须施与援手,就像二十年前,我们的母亲和父亲一样——我们要让他们那高贵闪光的人格,在我们心中延续!”

我心中震动不已。他们面容丑陋,却拥有比金子还耀眼的灵魂,令我肃然起敬。

这时候,樱子用印第安语和酋长说了一句话:“我见过几千个形形色色的智人,他们长得都比你们好看,但他们之中,没有谁能比你们更配得上‘人’这个称呼。”

酋长沉默,眼中火把的光芒晶莹剔透,随着颤抖的嘴唇悄悄坠落。

樱子向我道:“过路人,我刚才想对他们微笑,让他们感受到我的友好,可我却笑不出来,是不是我的程序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拍着她的肩膀:“没有,这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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